王周炎
公益廣告《媽媽,洗腳》,陳百強的歌曲《念親恩》,山東衛視《天下父母》欄目和云南《春城晚報》評選“十大孝子”等作品和事例表明,現代社會中人們依然普遍認同孝道。然而,新文化運動期間北京大學教授吳虞在《新青年》雜志上發表《家庭制度為專制主義之根據論》,猛烈抨擊封建家庭制度和孔子學說,他說“孝教忠順之事,……其流毒誠不減于洪水猛獸”;魯迅先生在《我們現在怎樣做父親》一文中批判了孝的觀念,說孝禁錮著青年人的革命思想,阻礙青年獻身于革命事業;胡適堅決反對父母企求子女“恩報”的思想,“叫他們不要做放高利貸的債主”。孝道的內涵究竟是什么?今天人們該如何認知孝道?
孝源于父母對子女的慈愛與無私。孟郊的《游子吟》眾所周知,從“慈母手中線,游子身上衣”到“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是人人熟知并常常吟誦的;山東曲阜孔廟有一篇把父母對兒女的愛描述得十分生動感人的《勸孝良言》知曉的就比較小眾卻能十分走心,謹錄如下——“十月懷胎娘遭難,坐不穩來睡不安。兒在娘腹未分娩,肚內疼痛實可憐。一時臨盆將兒產,娘命如到鬼門關。兒落地時娘落膽,好似鋼刀刺心肝。把屎把尿勤洗換,腳不停來手不閑。每夜五更難合眼,娘睡濕處兒睡干。倘若生病請醫看,情愿替兒把病擔。三年哺乳苦受遍,又愁疾病痘麻關。七歲八歲送學館,教兒發憤讀圣賢。衣帽鞋襪父母辦,冬穿棉衣夏穿單。倘若逃學不發憤,先生罰兒娘心酸。十七八歲訂親眷,四處挑選結姻緣。養兒養女一樣看,女兒出嫁要妝奩。為兒為女把帳欠,力出盡來汗流干。倘若出門娘掛念,夢魂都在兒身邊。千辛萬苦都受遍,你看養兒難不難。……”。這些詩句箴言,都是傳統時代人們認同、并踐行“孝”的見證。在現代生活中,人們對“孝”的認同與贊譽,也體現在人們的生活與反映生活的文學作品中。文學作品,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有一篇《母親與鬧鐘》的小小說,它講述——一個孩子上小學的時候,因為家里窮,要跑到隔壁雜貨店去看人家貨架上的舊鐘表,看幾點了,是不是到上學時間了。經常這樣看來看去,老板有點煩了,又一次就說:“要看,自己買一個表去看,老到我這兒來看,討厭。”這個孩子回去就跟媽媽講,媽媽聽了很難受啊,說:“孩子啊,以后不要去看了,我們人窮志不窮,以后媽媽給你當鐘表,告訴你什么時候上學”。他以后要上中學的時候,因為早上要上早自習,所以媽媽每天夜里都不敢睡實,早晨要聽雞叫幾遍了,要看星星走到什么地方了,然后叫兒子起來上學。所以母親的眼睛都熬紅了,不過媽媽的估計還是八九不離十。但是有一次,大陰天,天上沒有星星,也沒有聽到雞叫,母親朦朧中驚醒,怕耽誤了兒子上學,就把兒子叫了起來,孩子起來穿好衣服就上學去了,到校門口一看,才凌晨兩點鐘。大家都睡覺,進不了校門,再回家吧,又怕睡過了頭,窮人家的孩子,衣服又單薄,天又冷,就在校門口跑步,一直跑到天亮,校門開了才進來學校。孩子回來以后,就跟媽媽講了這個過程,媽媽抱著他流下了眼淚。第二天,這個學生回家了,看到桌子上放著一個嶄新的小鬧鐘,媽媽臉色蒼白,躺在床上。小妹妹說,媽媽賣了血,買了這個鐘。這樣的作品,對人們認識和反省“孝”的內涵,有著潤物無聲的效果,優于任何空洞的說教。
孝源于父母對子女的慈愛與無私,正是因為父母對兒女牽腸掛肚的愛,所以兒女從小就有一種對父母依戀、親愛的情感,長大懂事以后,念行回報父母的養育之恩,這種知恩、感恩、報恩的情感、意識和行為,就是孝。《爾雅》定義“善事父母為孝”; 《說文解字》認為“孝,善事父母者,從老省、從子,子承老也”。可見,孝就是子女善待父母的行為和美德,是家庭中晚輩在處理與長輩的關系時應該具有的道德品質和必須遵守的行為規范。
作為中華民族一向推崇的傳統美德,體現子女對父母的孝敬的傳統孝道,最初是出于內心真情實感的。真正的“孝道”,是使父母生前享受人生安樂,死后對之表達哀戚之情。老人是弱勢群體,需要特別照顧關懷,“孝道”就是對這種特殊關懷的體認和提升。
隨著歷史的流轉,傳統孝道的主要內容逐漸凝聚未以下幾個方面:“養親與敬親”,“順親與諫親”,“傳宗接代”,“喪親與祭親”,“立身、立功,以顯父母”。即便到此為止,“孝道”依然還是一種“人道”,但隨著專制王權思想的強化,傳統“孝道”把這種對父母的敬愛慰藉之情推向極端,進而僵化、異化為絕對的“天道”與“天理”,使父母與子女的權利義務關系大大失衡。最終“孝道”與正常的人情、理性對立起來,完全否定子女個人的主體存在及其價值,子女只是為父母而活著,成為父母欲望和權力的犧牲品。在父母對子女有仁愛之心且素質較高的家庭里,“孝道”還有可能成為合乎人情理性的正道,而在感情扭曲,出現溝通障礙或父母愚昧的家庭里,“孝道”則往往成為“吃人的禮教”。傳統“孝道”賦予父母的無形權力太大,幾乎使子女的一切行為都受到父母的支配,并把這種支配性權力視為天然權利(所謂“天理”),而不“孝”,則“天理難容”。
“孝”在古代中國逐漸被“異化”表現為這種正常的“人道”被政治化、權力化了,變成一種權力話語與意識形態話語。歷代君王大力倡行“孝治天下”。“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一體相通,“忠孝”并稱,甚至完全等同。“忠者,其孝之本與”,是否“孝親”被當成考驗大臣與百姓是否“忠君”的試金石。統治者信奉《論語》中“其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鮮;不好犯上而好作亂者,未之有也。”而“非孝者無親”,被視為“大亂之源”。“君子之孝也,忠愛以敬,反是亂也”。在漢代的選官制度中,“孝”是一種基本的人才選拔標準。在“父為子綱”、“家無二尊”的政治性的權力構架下,家庭關系是天然不平等的。游學與擇業,講究“父母在,不遠游”,“三年無違父之道”。尤其是所謂的“不孝有三,無后為大”,成為多少婦女的生命和家庭關系緊箍咒。“無后”乃“六出”之罪,婦女因之被公婆或丈夫遺棄。傳統“孝道”建立在宗法等級權力而非父母子女權利一體平等、個性自由的基礎上。因此,無怪乎清代學者戴東原痛斥理學家“以理殺人”。
總之,辨析并認清孝道的內涵及其發展變化,對于更好地傳承傳統文化,進而更好地建設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新文化具有現實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