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本文基于弗朗茨·法儂的身份認同觀念,來探討蘭斯頓·休斯《黑白混血兒》中表現出來的黑人與白人的關系,黑人與黑人的關系以及身份認同的問題,從而更好地幫助我們理解休斯對種族問題的反思和獨特見解。
關鍵詞:蘭斯頓·休斯 《黑白混血兒》 弗朗茨·法儂 身份認同
一、概述
蘭斯頓·休斯于1902年2月1日出生在密蘇里州的喬普林。作為哈萊姆文藝復興的代表人物,蘭斯頓·休斯有力地推動了這一運動,致力于美國黑人文化的形成。休斯的著名戲劇《黑白混血兒》(Mulatto)寫于1930年,以佐治亞州為背景,講述了白人父親托馬斯·諾伍德拒絕承認他與黑人情婦科拉·劉易斯以及混血兒之間的關系。隨著諾伍德與二兒子羅伯特·劉易斯沖突的不斷加劇,伯特最終掐死了父親諾伍德,選擇了自殺。
二、法儂的身份認同觀念
弗朗茨·法儂于1925年出生在法國馬提尼克島,是一位精神病學家、革命家和作家,同時也是種族主義、殖民主義的重要理論家。《黑皮膚,白面具》于1952年出版,法儂以精神病學家的身份,從文化殖民和黑人與白人的關系角度深入地剖析了殖民地黑人的精神和心理狀態。在長期的殖民統治和奴役教育中,大多數黑人喪失了民族意識,將自卑感內化為自身的本性。就黑人與白人的關系而言,法儂注重的是黑人與白人復雜的關系;就文化殖民而言,雖然殖民地人民已經取得了民族獨立,但他們很難擺脫殖民文化留下的后遺癥——文化侵略對黑人造成了嚴重的文化異化。黑人有著強烈的文化想象即黑人想變白,在這種文化想象的籠罩下,有些黑人甚至患有嚴重的精神疾病,即妄想性精神病。他們試圖變白,努力變白他們的種族。然而,他們得到的只是白色的面具。在努力“變白”的路上,黑人陷入了自我身份認同的困境,痛苦地尋問“我到底是誰”,法儂認為黑人不應該戴著白色的面具,而應從身份認同的矛盾中解放出來,探索自我本質,掌握自我命運。法儂在《黑皮膚,白面具》中探討的身份認同觀念和“我到底是誰”這一身份問題,有助于我們探討《黑白混血兒》中的身份認同問題。
三、《黑白混血兒》中的身份認同
Mulatto在文學作品中通常指膚色淺的黑白混血兒。在大多數情況下,他們的父親是白人,母親是黑人。在《黑白混血兒》中,混血兒們在白人家庭中長大,接受著白人社會和文化的教育模式,卻受到白人甚至白人父親的拒絕與歧視。有的孩子陷入了自我身份認同的困境,有的孩子則建立起混血兒身份與黑人社區未來的紐帶。
(一)伯特:我到底是誰
在諾伍德和科拉的孩子中,伯特有著象牙色的皮膚,和父親一樣瘦削的五官,在外貌和性格上很像諾伍德。伯特從童年時期就被白人精神文化所同化,因此伯特的自我身份認同是復雜且矛盾的,大致可以分為兩個階段。
第一階段是伯特堅持自己的白人血統完全忽視且拒絕承認自己的黑人血統。由于伯特性格、智慧和外貌和諾伍德極其相似,他曾是諾伍德最喜歡的兒子。但在伯特7歲那年,他在眾人面前叫諾伍德“爸爸”,這是伯特第一次公開他作為一個白人孩子的身份,而諾伍德以自己的方式公開拒絕了他和這個小男孩之間的血緣關系。諾伍德的當眾鞭打導致了伯特和諾伍德之間不可調和的沖突,給伯特的童年帶來了持久的創傷。自從諾伍德第一次打他以后,伯特就不再是父親喜歡的孩子了。然而,諾伍德的漠視與否認讓伯特更加渴望證明自己的白人身份。他先是到諾伍德的種植園去,告訴人們他是諾伍德的孩子,并且是種植園未來的繼承人。而在諾伍德看來,伯特和園里的其他黑人并沒什么兩樣,且不允許伯特再回到亞特蘭大學習,認為他應該到農場去干農活。諾伍德的這一安排是想讓伯特知道自己是什么膚色,屬于什么地方。伯特不能容忍自己去做一個被認為是最低等的工作。他告訴自己的母親:“他認為我應該在外面的陽光下干活,塔爾博特站在我旁邊,就像我是一個戴鎖鏈的人一樣。我是諾伍德,不是干農活的黑鬼。”伯特不能容忍任何一個人否定他的能力,更不能把他限制在一個他認為有失尊嚴的位置。他堅信自己就是諾伍德先生,就是這個種植園的繼承人。在諾伍德的種植園里,伯特繼續他自以為是的行為。仆人和混血兒是不允許進出前門的,而伯特隨意地使用前門和諾伍德的車。他希望得到與白人同等的待遇,“我要表現出我白人的一面,而不是黑人的一面”。在這部戲劇中,伯特多次使用了“yard-niggers”“you darkies”和“I am not black”等詞語和句子,拒絕承認自己的黑人身份,割裂自己與黑人的關系,沉浸在白人的優越狀態中。伯特堅持自己的白人性一直延續到父子的最后一次談話。
羅伯特:哦!我不是黑鬼,諾伍德先生,我是你的兒子。
諾伍德:(不耐煩地)你是科拉的兒子。
羅伯特:女人自己不會有孩子的。
諾伍德:黑鬼不會認識他們的父親。你是個雜種。
羅伯特:我以前聽過。我從黑人那里聽到過,從白人那里也聽到過,現在又從你那里聽到,你在說我的母親。
諾伍德:是的,我說的是科拉。她的孩子都是雜種。
從父親口中說出的這些話對伯特是致命的打擊,因為他知道自己毫無疑問是諾伍德的兒子,甚至認為自己是合法繼承人。諾伍德的話讓他意識到他只是一個不能確定父親是誰的黑人雜種。伯特對自己的身份認同逐漸進入第二階段,表現出他對黑人和白人的厭惡,聲稱要殺死世界上所有的白人。當父親拿起槍時,伯特抓住父親的手臂,扭動著,直到槍掉在了地上。最后,他掐死了他的父親。在諾伍德死后,他對自我身份的懷疑達到了極點,最終承認了自己的黑人身份。伯特說:“他是主人,告訴我該做什么,那他為什么不開槍呢?他是白人,他死了,那個白人死了,我的父親死了,我還活著,黑鬼還活著。他死了。”
對于“我是到底誰”這個問題,伯特在父親死前有一個相當肯定的答案即“我是諾伍德的孩子”。在與諾伍德的沖突中,他表現出對所向往的白人血統的仇恨和不滿。在他極力主張自己白人血統的同時,他又在不知不覺中逐漸削弱了自己所渴望的白人性。他在殺死父親的同時,也完全殺死了精神上的白人自我,因為他對白人身份的認同與他是諾伍德的兒子有著密切的聯系。他用白人來指代他死去的父親,這表明他意識到自己和父親代表著不同的種族。他用黑人來指代他自己,這是他以前從未承認的身份。在親手殺死了諾伍德之后,伯特將在這座大房子里結束自己的生命。伯特這時意識到在佐治亞州如何做一個混血兒,意識到自己的黑人身份已為時已晚,最終親手殺死了他剛剛認識到的黑人自我。
在伯特矛盾的自我身份認同中,還存在一個嚴重問題即伯特歧視其他的黑人。伯特不僅對父親的種植園工人存有歧視,而且對他的親兄弟威廉也存有偏見。科拉和威廉意識到伯特并沒有一個基本的自我意識,即作為一個黑人如何在白人統治的社會中生存。與其眼睜睜地看著伯特未來死在白人暴徒手里,因為他拒絕遵守當地的種族規則,科拉和威廉更愿意讓他受到當地最有權勢的白人諾伍德的保護。科拉和威廉對伯特的提醒是出自關心,但這種關心引起了伯特對哥哥的攻擊。伯特稱威廉為膽小的黑鬼。在伯特看來,威廉已經內化了黑人的自卑情結,完全忘記自己還有一半白人的血統。同時伯特認為任何的自我完善和自我提升都是白人的特征,而自我貶低和懦弱是包括其他兄弟在內的黑人的特征。伯特討厭威廉的原因是在他哥哥身上看到的白人特質太少,而看到他所厭惡的南方鄉村黑人特質太多。伯特歧視種植園的工人和鎮上的黑人,說道:“我會在這兒待上一段時間,教你們這些黑人像男人一樣地思考問題。”他的語氣和言辭就像一個認為自己比黑人優越的白人。伯特對黑人同胞的歧視是一種病態心理,使其無法正視自己的黑人血統,陷入幻想的白人特質中無法自拔,最終得到的只是如法儂所言的“白面具”。
(二)莎莉:我是誰
莎莉是一個長著淡黃色頭發和雀斑的女孩,是科拉和諾伍德的二女兒。莎莉對自己身份的精準定位使她享有許多特權。在莎莉和諾伍德的談話一開始,莎莉就恭維了諾伍德,感謝父親為她和她兄弟姐妹所做的一切。然后告訴諾伍德她將來想成為一名老師。與伯特對自己的白人血統的堅持相比,莎莉知道只有對黑人血統的接受與認同才能幫助她從諾伍德和白人社會中得到她想要的東西。根據法儂的理論:“對我們來說,黑人真正的異化意味著對社會和經濟現實的殘酷意識,這一點仍然很明顯。自卑情結可以歸因于雙重過程:首先是經濟,然后是自卑的內化。”受經濟壓力的驅使,莎莉誠實地利用了她和諾伍德的隱性關系,這給了她一個更充實、更有保障的生活。莎莉在外經常被認為是白人女孩。然而,她并不否認自己是混血兒。這是莎莉和伯特之間最重要的區別之一。另一個本質的不同是,莎莉想要回來當老師,未來幫助同種族中不幸的成員。相反,伯特在接受教育后只會嘲笑其他黑人。伯特是一個以自我為中心的人,他既不關心白人,也不關心黑人,只關心他自己。事實上,如果諾伍德和科拉的每個孩子都能意識到自己的身份并接受它,他們就能接受教育,就能擁有其他白人小孩所擁有的一切甚至更多。莎莉和伯特就是典型的例子。莎莉被允許睡在大房子里,而伯特不得不和那些工人一起睡在路邊的一間小屋里。莎莉可以準時回到學校,而伯特則被要求留在種植園干活。一個男孩想要得到父親的認可是合情合理的。然而,一個混血男孩想要得到公眾的認可,并且成為他白人父親的合法繼承人,在當時幾乎是不可能的。諾伍德對待莎莉和伯特的差異是兩個孩子如何看待自己白與黑的直接結果。莎莉非常了解諾伍德家的規矩以及白人統治下的社會狀態。只要她遵守這個大房子的規則,她就能從白人父親給予的特權中享受到很多好處。最后,這些利益都會被投資在黑人社區的未來上。盡管莎莉享有其他黑人所沒有的特權,她還是會回到黑人社區,教給黑人青年在美國社會中取得進步和發展所必需的技能。
對于“我到底是誰”這個問題,莎莉和伯特給出了不同的答案和選擇,導致了不同的命運。伯特陷入身份認同的困境折射出當時美國社會盛行的“白人至上主義”和“黑人不美”的觀念,是殖民文化后遺癥的映照。
(三)諾伍德:你們是誰
諾伍德明白自己的身份是一個白人和種植園主,并用他自己的方式回答了“你們是誰”這個問題。作為種植園的所有者,他經常用 “darkies” “a tortoise race”“colored folks”“pickininnie”和 “coons”來形容黑人。顯然,諾伍德是白人至上主義者的代表。在這個意義上,他繼承了傳統南方種植園主的偏見和傲慢。除去種植園主的身份,他僅有一次承認了科拉的孩子也是他的孩子。當他在指責伯特的粗魯行為時,他說:“我的孩子、你的孩子、我們的孩子——沒有黑人——會違背我的命令。”雖然他拒絕承認自己和孩子之間的血緣關系,但他的確給了這些孩子更多機會。在面對曾經最喜歡的伯特時,他顯示出了一定的寬容。當希金斯先生來看望諾伍德時,告訴諾伍德應該把伯特送進監獄,因為伯特目中無人的粗魯行為。諾伍德認為他的助手塔爾博特能把伯特教訓得更好。事實上,諾伍德從來沒有讓塔爾博特去教訓伯特。諾伍德立場一直很明確,無論他給予了科拉和她的孩子們什么特權,他都不會改變自己對黑人的感覺,不會承認他們的血緣關系。他的目的是讓他們找到在這個大房子里真正屬于黑人的位置。在父親和種植園主兩種身份之間,他選擇了后者。
休斯賦予了諾伍德多重形象,在那個時代,諾伍德無法承擔起作為混血兒父親的身份。然而,他贊助科拉的孩子顯示出了一定的責任和象征意義。在哈萊姆文藝復興時期,大多數非裔美國作家都是由富有的白人贊助創作,促使了哈萊姆文藝復興的繁榮。這個角色的悲劇在于他繼承了白人至上主義并且冷漠地拒絕承認孩子的身份,導致了父子倆的沖突與死亡。這個角色的創新在于,一個白人至上主義者和種植園主也并非刻板印象中的殘暴和絕情。諾伍德與伯特的沖突,與莎莉的和諧反映出黑人與白人關系的復雜性,并非傳統意義上黑與白的簡單對立。
四、結論
休斯對種族間關系和種族內關系的高度關注,反映了當時美國社會混血兒身份認同的矛盾性及其矛盾的原因。伯特思考的是如何證明自己的白人身份,莎莉思索的是如何在白人文化中汲取力量源泉注入黑人社區的未來發展中。蘭斯頓·休斯意識到種族歧視是一時無法消除的。因此,對于有色人種來說,探索自己的價值觀,消除種族內的歧視是至關重要的,其有利于幫助美國混血兒改善他們的生活和發現自己的獨特性。正如法儂所倡導的身份認同觀念,即黑人不應該戴著白色的面具,而應從身份認同的困境中掙脫出來,找到肯定的答案,探索自我的本質,至今具有很強的現實意義。
(注:本文有關《黑白混血兒》的引文,均由筆者根據英文原文進行翻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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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 答佳靜,北京第二外國語學院2019級英語語言文學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英美文學。
編 輯:曹曉花 E-mail:erbantou2008@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