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現代書法的審美本質與審美觀念

呂永生

摘要：現代書法“含辛茹苦”地走過了二十余載，試圖以西方視覺藝術的方法來“改良”中國傳統書法，其筆法、字法、章法、墨法等表現性較強，并運用夸張、變形的手法將漢字進行筆畫的大膽分解與共組，象形性逐漸減弱，抽象性隨之增強，以至于難以賞析與理解。本文關注的是現代書法的審美本質與審美觀念，以強悍的形式為基礎，并融入西方的一些藝術理論，借助于這一考察來對現代書法的得與失作出評估。

關鍵詞：現代書法? 審美? 本質? 觀念

現代書法是中國傳統書法的拓展與深化，運用氣勢磅礴的水墨藝術語言。與傳統性的書法相比，現代書法更具有說不清道不明的藝術特點，而且具有較強的藝術審美本質，意境深邃，令人遐思。一幅優秀的現代書法作品既可以使欣賞者進一步地認識世界甚至改變世界觀，又可以像一面鏡子一樣反映社會生活的豐富多彩，分別表現在藝術的形象性、真實性、抽象性、典型性等等，都可以對現代書法的審美本質予以專門的考察與詳述。審美的問題不僅貫穿整個藝術門類的方方面面，也可以貫穿現代書法的線條、空間、造型、墨法、題材等。對現代書法的認識是一種審美的認識，對現代書法的欣賞同樣是審美的欣賞。所以，我們頗有必要對現代書法的審美本質與藝術特征予以認真的剖析。當然，也難免自圓其說及強詞奪理的偏頗論述，必然要涉及到中西美學許許多多的基本問題與形而上的思想。如現代書法具有現實美、藝術美、創作主體與現代書法的審美關系、現代書法美與美感的本質等等。因此，不可能完全否定自圓其說，從解釋現代書法藝術本質性的角度也難免提出自己的觀點與看法。

一、現代書法具有現實美和藝術美

劃分現代書法的定義眾說紛紜，各有千秋，既富形而上的藝術表現又具形而下的器物直覺。現當代，即便是具有現代書法創作能力的創作主體及現代書法的理論專家，對現代書法的概念依然無從依定。無論從哪一個角度去命名現代書法，筆者總是認為現代書法必定具有現實美的審美特點。

我們沉湎于廣大頗有氣場的美術館展示的現代書法展覽，或是瀏覽玲瑯滿目的現代書法作品集，不難發現好多現代書法的作品迎合了萬千世界的自然美與現實美。從王學仲的《秋水》、朱明的《蟲》、中國美術學院白砥的《雪》等等。面對這些一幅幅引人入勝、水墨淋漓作品，無不從現代書法中找到具有現實美的真實寫照。王學仲先生于85現代書法首展的作品《秋水》，呈現了現實世界的自然美，也可稱為現實美。其作品著力運用文字方面意象性的筆墨語言，將“秋”“水”兩字運用籀書的寫法，非常巧妙地把“水”字的篆書橫式布置，令觀眾瞬間意識到像河流中的水波在不停地搖蕩，淡墨、濃墨、宿墨、水與紙等互相交織，彰顯墨色，夸張與變形從而增強了整幅作品的層次感、立體性，更能凸顯現實生活中的自然之美。

這類具有現實美的作品，也許深受“85美術新潮”的熏陶與影響，于不拘繩法而自由自在的創作氛圍中，且受“書畫同源”的藝術思想所感染，以繪畫的主體思想將中國漢字進行書法形式上的分解與組合，并無天馬行空般的隨心所欲而脫離書法的優美形式，而是試圖于漢文字與中國文人畫之間找到別具一格的現代書法之路。其藝術形象以強烈而頗具沖擊性的視覺感受力，激蕩著中國傳統書法千百年以來所凝固的藝術語言，所隱含的現實美當然不言而喻。“寫山而意溢于山，寫水而意滿于水。”①例如，作為80年代現代書法藝術的主力軍骨干，將《山摧》這幅作品演繹得栩栩如生，氣震山河，威不可摧。《山摧》這幅非常偉大的優秀現代書法作品，反映了創作主體所主張的“寫山如山、寫水如水”②的意象論觀念。縱觀整幅作品之藝術形象，“山”字以老辣的草書線條之美，呈現出巍峨險峻的現代書法藝術形象，調動了觀眾的浮想聯翩，強烈的山勢無形中壓倒了堅不可摧的力量，予以人們頭重腳輕而又有強烈對比的震撼力，宛如整個畫面立馬要被整座大山所壓垮，氣勢洶涌，意象猛烈，難道這不是洋溢著現代書法藝術現實的審美本質嗎？或有存疑，不妨讓我們繼續解讀中國現代書法首展中馬承祥的《步行》。“步行”是一個動詞詞性，人們無意中會想到獨步行走的感覺，走快也罷，走緩也罷，總是在現實的行動中前后步行。作者馬承祥正圍繞現實中的步行觀念，用古文字“行”的大篆居于作品的一大半，四個用不同線性表現力的折筆分成幾個大小不等的藝術空間，又在“行”的下方書寫富有裝飾性的小行草，立馬呈現出一種空間與布白的強烈疏密對比，同時，運用墨塊與面的形式，并以腳步前行的狀態暗喻了藝術改革一定要敢于向前發展的創新理念。無論筆墨語言的表現力，或是空間經營，均已超越傳統書法的循規蹈矩，但也吻合了現代書法的現實之美。諸如此類，枚不勝舉。

總之，現代書法的創作離不開現實的社會生活，現實生活的豐富多彩致使創作主體常常產生爆發式的創作靈感。現實美中特別是自然界之美，是創作主體的主要審美源泉與創作素材，就如我國南北朝時期名不虛傳的著名畫家宗炳，十分廣泛熱愛自然界的山山水水。宗炳凡所游歷的名山大川，皆寫意與壁上，展開遐思，暢游與臥游相結合。繪畫如此，現代書法創作也一樣，與現實美的關系是反映與被反映的關系，書中有畫而畫中更富濃厚的詩意，體現了現代書法與社會現實美的密切關系的真諦，豈不樂哉！

現代書法不僅具有現實美，而且也具有創造藝術美的本質與功能。毋庸置疑，所謂的現代書法藝術美，指的是現代書法作品形式與內容相和諧之美，是由創作主體對客體事物審美認識后而發生，并按藝術美的規律而創作出的精品力作之美，既無裝腔作勢又無矯揉造作，并具有真、善、美的藝術特點。現代書法的藝術美與現代書法所富有的現實美相比，更是勝人一籌。現實中雖然存在著大量美的事物和人，但并不是時時刻刻都能夠體現出客觀事物的真實美，往往處于非常分散的狀態。現代書法的現實美與現代書法的藝術美相比較，后者更是鮮明、集中、抽象，并具有象征性的意義。猶如清代鄭板橋喜竹、愛竹、畫竹一樣，從眼中之竹到胸中之竹，再意象物化為手中之竹，現實中的美經過創作主體心靈化的提煉與升華，才能成為意境深邃的藝術美。書畫同源，現代書法的藝術語言表達亦是如此。如白砥2013年創作出的《雪》，是一件非常鮮明而頗具抽象性與象征性的現代書法作品，簡單而凝練的線條賦予了現代書法空間分割的生命組圖，計白當黑，在宣紙上的大膽留白給人感覺白雪一片的印象，對稱性的結構處理、左右弧線構建的呼應形象，迎合了人們頭腦中真正雪人的意象。白砥用雪人的形象來詮釋“雪”的藝術表達，使“雪”的藝術形象生動起來，生機勃勃，無畫處皆成妙境，給自然之物賦予了現代書法藝術美的生命力，并且成為現代書法藝術的審美對象。

優秀的現代書法作品還是藝術搖籃的審美對象與審美客體。現代書法藝術也是一種社會意識形態，而且是特殊的精神性的藝術生產形態，又是加工與生產現代書法的藝術作品，創造現代書法的藝術之美。歷經創作主體的精心構思與勞動，并且形成一幅有血有肉且氣韻生動的偉大作品，它就能成為社會文化的源泉與財富，即可以成為觀賞者的審美對象。《中國現代派書法賞析》所錄王天民的作品《旭》，充分體現了由傳統書法轉換成現代書法的意識標志，既富現實性又有很強的藝術表現力，這也許是王天民瞬間靈感所帶來的藝術火花。那“旭”字中的“日”，被書寫為太陽的意象，似乎從地平線上緩緩上升，若隱若現，與“九”部相依為命，頓時令觀者意識到現實中早晨的太陽破晨而出，使線條及空間造型的藝術表現力于現實的自然界中表現出來，形成一幅活潑玲瓏的審美形象。可見，現代書法不管富有現實性的美或是藝術性的美，意象物化后即可以成為欣賞者的審美對象，同時也能體現出現代書法藝術的審美本質。

二、現代書法的審美本質

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觀看現代書法，或批評現代書法，現代書法總是與藝術的美感息息相關且有密切的聯系。那么美就應該是現代書法作品的統帥與靈魂。因此審美的行為應成為現代書法作品的主要本質，人與現代書法的審美關系自然予以上演。

人與動物有所區別，屬于有意識有思想的高級動物，有意識的判斷能力把人與動物的生命性的活動可直接予以區別。人是實踐者、認識者的準主體，而現代書法作品作為主體認識對象的客體。根據藝術學的理論原理，主體與客體通過實踐活動才能產生審美的關系。所指的審美關系就是創作主體或審美主體的人與審美客體事物之間產生審美意識上的關系。審美主體的人，要經過審美實踐，在審美客體中認識與欣賞內在的美。人之所以能夠認識與欣賞客體的美，并能創造出更深奧的藝術美，就是由于人與客體之間有著一種潛移默化的審美關系。

我們簡單明確人與現實中的客體審美關系之后，我們再來看看人與現代書法的創作活動。作為創作現代書法的主人或藝術家，在現代書法創作的同時，能夠發現和認識現代書法的現實美、藝術美等。經過創作主體的主觀改造、夸張、變形等能夠創作出新的現代書法藝術作品。但是，在這種關系中，創作意象即客體的美是創作主體的人的美感的根本，是美決定美感，而不是先有美感后有美。那么，什么是美呢，或者說美的本質又是什么呢？黑格爾說：“美是理念的感性顯現。”③言外之意，美是主觀與客觀的統一，美是理性與感性的共鳴，美更是個性與共性的吻合。只要是研究藝術理論的學者們皆知，美的本質功能應該和美的規律有所聯系，也許是密切聯系。任何事物或現代書法作品，只要符合美的規律的創作要求，遵循現代書法創作的真、善、美，與美的規律不相悖，也就能看出現代書法美的本質。無論是現代書法或是其它美的事物，其美的規律應該符合客觀事物的現象與本質。尤其是比較抽象的現代書法作品，凡是主題突出、個性鮮明、確切生動、充分反映出作品的本質和內容的普遍性，那這幅作品就是真的美。

美與真是密切相聯的，真是美的應有基礎，喪失了真就會消失了美，現代書法并不是任意涂鴉，而是與真緊密相聯。孟子說“充實即謂美”，④其中也蘊含著何以才謂美的深層意思。如日本宇野雪村所創作的現代書法《鼎》，此作幾乎與漢文字的“鼎”大相徑庭，鼎在西周時期本身屬于青銅器的香爐，是自然物的現實形象，但畢竟屬于真的東西，經過宇野雪村的精心構思與苦心經營，此作所表達的文字已不很重要，重要的是呈現出現代書法美的真，也就是能體現現代書法的美的本質，且帶有高度的藝術美。明確了現代書法的審美本質之后，我們是否進一步詮釋現代書法的審美觀念或審美特征呢？

三、現代書法審美觀念的探索

優秀且偉大的現代書法作品更能顯示出藝術的品味與意蘊，藝術來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據筆者的探索與分析，現代書法作品的審美觀念或審美特征首先具有主體性和情感性。現代書法作品是特殊的精神生產，其主體性表現尤為突出。創作主體作為現代書法的審美創造者，不僅要去親身觀察創作意象，而且要通過創作主體的辛勤勞動，經過大腦的邏輯思維，通過分析、判斷等，再經靈感爆發式的神思涌起，方能創造出優秀的現代書法作品。這些作品無疑將創作主體的情感投入視為至關重要，但情感灌輸的前提是創作主體要具有精湛的藝術技巧與藝術思想，而不是聚墨成形、任意涂鴉。有了熟練的技巧能力，再運用筆、墨、紙張等把創作主體的審美經驗、審美情感表達出來。主體創作不僅要與實踐聯系在一起，而且還要貫穿情感的始終，最重要的是，還要符合審美創造的目的性和規律性，無目的、非理性、無意識性的現代書法創作，概不符合現代書法的審美特征。

形象性和創造性是一切現代書法審美特征的核心，也是區別于其它社會意識形態的根本特征。現代書法如果不存在形象性，當然也就不具備審美性，也就沒有現代書法藝術的審美價值。眾所周知，具有形象性的現代書法作品，首先打動觀眾的是形式感與形式美，英國克萊夫·貝爾說“美是有意味的形式”，⑤即通過線條的排列與組合，能夠喚起美感的審美特征，于是形式感與形式美也就成為現代書法的審美特征之一。所有的藝術品應該具有獨具匠心的創造性，同樣，現代書法作品更需要創造性。現代書法作品在繼承傳統書法與繪畫的基礎上，脫胎換骨，以全新的筆墨語言展示給全球的藝術愛好者，創造性也就成為現代書法生命力的支撐。齊白石一生善于創造，在寬廣的藝術領域里日臻成熟，才使他躋身于藝術大師的行列，“衰年變法”而終成大器是最佳的例證，并在他的《題畫》詩中曰：“掃除凡格總難能，十載關門始變更。老把精神苦拋擲，功夫深淺心自明。”⑥該首題畫詩，正是齊白石“衰年變法”艱辛創作歷程的真實寫照。那么，現代書法要想拓展，要想時時刻刻灌注作品的生命力與精氣神，無疑創造性要成為創作主體的重要目標。

四、結語

綜上所述，現代書法的審美本質與審美特征或審美觀念，是解讀現代書法所具備的審美基礎，也是現代書法作品給觀賞者所呈現的最基本的藝術理論。明確審美本質與審美特征，才能傳達出現代書法的形象美、藝術美、抽象性等，當然要想全面了解現代書法的源流與審美經驗，我們還要期待了解現代書法所具備的中西藝術精神與藝術思想、那種所涵蓋的隱與秀和那種所富有的于理性肩膀上的馳騁。

注釋：

①王敬恒著《王敬恒談藝錄》，天津社會科學出版社，2010，第59頁。

②楊民《萬川一日 中國古代散文史》，清華大學出版社，2001，第123頁。

③黑格爾《美學》第一卷，商務印書館，1997，第3頁。

④徐少錦、溫克勤主編《倫理百科辭典》，中國廣播電視出版社，第506頁。

⑤蔣國忠《新編大學美育》，復旦大學出版社，2002，第178頁。

⑥劉繼才《趣談中國近代題畫詩》，遼寧人民出版社，2012，第152頁。

（作者系安徽師范大學文學院文字與書法研究博士生、中國書法家協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