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語文教學而言,課外閱讀能起到什么作用?針對這個老問題,每個人都能說出一點道理,但現實是殘酷的。通常情況是,不愛讀書的教師,只要手握教材與教參,學生照樣能考出不錯的分數;反之,博覽群書的教師,考試成績與知識的豐富程度未必成正比。這就令人產生疑惑:難道語文教師真的就不用讀書了嗎?
不能不說,這是應試教育的大環境使然。在這種環境下,教師只要學會刷題,大搞題海戰術,學生的成績往往不會差;愛讀書的教師如果不擅此道,照樣會在分數面前灰頭土臉。領導和家長可不管老師愛讀書還是不愛讀書,沒有分數一切都是空談。在這種情況下,很多語文同仁不讀書或不愛讀書就是自然的事情了。
但我還是要說:語文教師必須要愛上讀書,因為這是語文教學的需要,是由語文的學科特征決定的。語文教學決不能僅僅是傳授書本上那一點可憐的知識,必須由書本內容拓展延伸,生發出全新的境界,從而培養學生的文學素養與審美情趣,對學生的終身產生良好影響。這絕不是一味刷題所能達到的;教師唯有大量閱讀,才能達到以上目的。
一、只有讀書,才能對課文中的疑惑作出正確解釋
深度解讀文本,需要對作者的生平經歷、作品的文體特征與寫作背景都要有清晰的認識,否則作品中的一些細節我們就無法理解,這就需要借助課外閱讀來完成。
如《金岳霖先生》文中說到汪曾祺和王浩的交往,有一段話:
前年他(筆者注:王浩)回國講學,托一個同學要我給他畫一張畫。我給他畫了幾個青頭菌、牛肝菌,一根大蔥,兩頭蒜,還有一塊很大的宣威火腿——火腿是很少入畫的。我在畫上題了幾句話,有一句是“以慰王浩異國鄉情”。
這段話很難理解的地方在于:汪曾祺為什么要在贈王浩的畫上將“青頭菌”“牛肝菌”“大蔥”“大蒜”和“宣威火腿”作為內容?既然說“火腿是很少入畫的”,為什么還要畫上去?
如果沒有讀過汪曾祺的其他作品,以上疑惑就無法解決。強行解析,那就是黑房子里抓黑貓,根本抓不著主體。從汪曾祺的很多作品中我們可以看出,汪曾祺是個熱愛生活的美食家,散文《昆明的雨》有如此記載:
昆明菌子極多。雨季逛菜市場,隨時可以看到各種菌子。最多,也最便宜的是牛肝菌。牛肝菌下來的時候,家家飯館賣炒牛肝菌,連西南聯大大食堂的桌子上都可以有一碗。牛肝菌色如牛肝,滑,嫩,鮮,香,很好吃。炒牛肝菌須多放蒜,否則容易使人暈倒。青頭菌比牛肝菌略貴。這種菌子炒熟了也還是淺綠色的,格調比牛肝菌高。
這里說到了“牛肝菌”“青頭菌”的產地、美味與色澤,汪氏《火腿》中又詳細記載了宣威火腿:
浙江金華火腿和云南宣威火腿風格不同。金華火腿味清,宣威火腿味重。
昆明過去火腿很多,哪一家飯鋪里都能吃到火腿。昆明人愛吃肘棒的部位,橫切成圓片,外裹一層薄皮,里面一圈肥肉,當中是瘦肉,叫做“金錢片腿”。
《昆明的雨》和《火腿》,都是對西南聯大時期昆明的學生生活的記載。“牛肝菌”“青頭菌”和“宣威火腿”都是汪曾祺和王浩當年在昆明時喜歡吃的食物;至于畫中的“大蔥”和“蒜”,《昆明的雨》記載了蒜炒牛肝菌,此外,汪曾祺散文《四方食事》又有如此記載:
我前幾年回家鄉,接連吃了幾天雞鴨魚肉,吃膩了,我跟家里人說:“給我下一碗陽春面,弄一碟蔥,兩頭蒜來。”家里人看我生吃蔥蒜,大為驚駭。
可見蔥和蒜也是汪曾祺喜愛的食物。
所以,只要精心通讀過汪曾祺的散文,汪曾祺贈王浩的畫的寓意就會清清楚楚:汪曾祺通過描繪“青頭菌”“牛肝菌”“大蔥”“大蒜”和“宣威火腿”等兩人當年常吃的美食,表達出對西南聯大時期學生生活的一種深沉緬懷,以此紀念那段激情燃燒的歲月;同時,還意在告訴老朋友:自己雖然老了,但仍舊熱愛生活,享受美食,希望王浩能和自己一樣享受生活。這又是對朋友的一種真誠祝福!
對同一位作家而言,其某部作品中某些問題的答案往往隱含于其他作品。教師如果對作家的其他作品沒有充分、廣泛的閱讀,就會對有些問題感到無法解釋。像劉亮程的《今生今世的證據》《寒風吹徹》,充滿哲學之思與理性之辨,如果沒有詳細閱讀過劉亮程的其他作品尤其散文集《把地上的事望天上聊》,是很難真正理解其深刻內涵的。
二、只有讀書,才能發現作品的不合理之處,培養正確的批判質疑意識
入選中學教材的課文,往往是經典作品的節選;聯系整部作品來看,文中的情節或注釋也絕非無懈可擊。如果教師帶著挑剔的眼光看待課文,聯系課外作品,就會發現文中的情節漏洞,從而更加科學客觀地評價作品與課文的價值。
蘇教版高中語文必修四中的經典話劇《雷雨》,文下注釋介紹劇本情節,有這樣一句關于周樸園的事跡:“他為了發黑心財,故意使承包的江橋出險,淹死了兩千多工人。”這句話當然說明了資本家周樸園的殘忍、冷酷、歹毒。吊軌的是,這句話在整部劇本中僅僅在魯大海口里出現過一次,那就是魯大海在得知礦上代表被周樸園收買后痛斥周樸園:“你從前在哈爾濱包修江橋,故意叫江堤出險……你故意淹死了二千二百個小工,每一個小工的性命你扣三百塊錢!姓周的,你發的是絕子絕孫的昧心財!”
將《雷雨》整個劇本詳細通讀,就會發現曹禺設計的這個情節完全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為了發財,故意淹死2200多個小工,每人扣300塊錢,周樸園能干出這種傷天害理的事,那還是個人嗎?畢竟兩千多條人命哪!魯侍萍通過魯大海之口也知道了這件事,這件事竟然對魯侍萍也沒有任何影響,真是奇哉怪哉!作為女人,她雖然恨周樸園但仍舊感動于他對舊情的執著,對眼前這個曾和自己同床共眠、雙手沾滿2200多人鮮血的惡魔竟然沒有其他感覺——比如驚悚、惡心、恐懼等等——這有可能嗎?如此罪行,可謂罄竹難書,真要干了這種事,還能夠心安理得嗎?可聯系整部作品來看,這件事對周樸園的生活哪怕是心理上也似乎沒有產生過任何影響,這有多大的可能性?既然《雷雨》中出現了這個可怕的劇情,它就應當符合“契訶夫之槍”理論,對后文的情節必然會產生影響,遺憾的是,我們根本看不到。周樸園的冷酷無情,根本不需要這種不合情理的駭人聽聞的故事來烘托渲染。
曹禺本想設計一個情節突出周樸園的殘忍歹毒,不料卻弄巧成拙,成了敗筆。如果教師真正沉浸于《雷雨》全劇,細心閱讀,精心推敲,就會發現課文下面注釋的荒唐,就會重新評判《雷雨》的社會價值與藝術價值。
同樣道理,經典課文《林教頭風雪山神廟》全文竟然沒有出現一處林沖思念林娘子的情節哪怕只言片語,這實在太不正常。唯有通讀《水滸傳》,仔細思考,我們就會有充分的理由質疑“林沖夫妻伉儷情深”的傳統觀點。(楊大忠《從古典名著汲取作文素材的策略探析》,《語文教學與研究》2020年第6期)這就是閱讀給人帶來的全新體驗:批判質疑能夠提升教師更深的理解領悟能力。
三、只有讀書,才能擴大知識容量,傳授全新知識,使課堂面貌煥然一新
不讀書的老師,往往對他人觀點與教參照本宣科,教授的都是人人皆知的知識。這種教法,是對現成內容的復制,哪怕教學技巧再嫻熟,內容也是換湯不換藥。愛讀書的老師,課堂傳授的知識往往是更新的、獨到的,不愛讀書的老師無法對此模仿、復制,因為他們知識的積淀遠遠達不到那個“量”。
教授《史記》系列課文,如《廉頗藺相如列傳》《鴻門宴》等,都要對司馬遷和《史記》本書作一番簡介,主要是人物生平、史書體例和開創價值。如果教師讀過古文獻學史之類的書,在介紹《史記》價值的時候,穿插如下故事,就會使學生感到新鮮、振奮:《史記》詳細記載了殷商王朝的世系,王朝的更迭一目了然。但在甲骨文出土之前,西方學者是不承認殷商王朝的,因為沒有發現當朝文字記載。清朝后期甲骨文出土,王國維依據甲骨文上的占卜祭詞,斷定殷商王朝是存在的;同時,甲骨文記載的殷商王朝世系與《史記》記載基本相符。這就有力地證明了《史記》記載殷商王朝史實的客觀性與全面性。
通過這種方式向學生說明《史記》的史學價值,無疑要比傳統教學內容新穎得多,就會大大激發學生對《史記》本書與古文字的濃厚興趣。這種教學方式,教師如果不愛讀書是無法再現的。這就是讀書對課堂教學的直接價值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