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學峰 方天舒



摘 要:本文基于不完全契約視角分析了綠色能源的政策驅動效應,并以光伏產業為例,采用空間計量模型分析了補貼機制中的光伏上網標桿電價補貼和R&D補貼所產生的政策績效。研究發現:自2012年以來,國內部分地區的光伏產業生產能力呈現顯著的空間集聚態勢;光伏上網標桿電價補貼和R&D補貼在不同程度上對提高光伏產業的生產能力發揮了正向激勵作用;政策性補貼發放規模與太陽能資源稟賦量存在著一定程度的逆相關關系,補貼契約的不完全性可能導致“敲竹杠”問題的出現,進一步增大各級政府的財政負擔。基于此,本文分別從制度層面、產業層面、技術層面、政策支持和財政補貼層面提出了對策建議。
關鍵詞:不完全契約;綠色能源;補貼機制;政策驅動;光伏產業
中圖分類號:F426.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176X(2021)05-0040-09
一、引 言
能源資源是社會經濟發展、人類生存與保障的重要物資。然而,能源資源又是客觀稀缺的,特別是隨著化石能源(煤、石油、天然氣等)的大量開采和使用,人類的生存環境日益受到破壞,化石能源的儲備情況也面臨逐漸緊缺的態勢,世界各主要國家亟待開發新的能源資源以滿足人們日益增長的物質文明需求。綠色能源是指含碳分子量少或無碳原子結構的能源,主要指可再生能源。太陽能資源作為一種分布廣泛、數量巨大、開發利用潛力無限的綠色資源,能夠滿足人類未來發展的需要而受到世界各國的普遍關注。然而,綠色能源在市場上的競爭力與化石能源相比還有一定的差距,受生產成本和技術要素的影響,綠色能源的經濟和社會效益未得到社會的廣泛認識。在市場經濟條件下,市場在資源配置中起決定作用,但是對于綠色能源來說,其產生的外部性特征使得市場失靈,綠色能源的環境效益未能實現。政策扶持是綠色能源發展的重要驅動力量,特別是在該產業的初創期和起步期將會助推突破瓶頸。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暴發后,全球經濟遭到嚴重的沖擊,世界各國都將可持續發展、投資綠色能源以及能源轉型作為經濟復蘇的重要手段,力圖擺脫對化石能源的依賴,綠色能源成為經濟綠色復蘇的引擎。
近些年來,中國作為世界上發展速度最快、能源消耗量較大的經濟體,一直在尋找可供替代的能源資源。有數據表明,2019年,中國能源使用總量達到了48.6億噸,位居世界第一,其中,煤炭資源占能源消費總量的57.7%,風能、光能、水能等綠色能源消費量占23.4%。
數據來源:《2020年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統計公報》。中國對能源資源開發利用的轉型倍加關注。1995年,國家經濟貿易委員會、國家科學技術委員會、國家計劃委員會制定了《新能源和可再生能源發展綱要》。2005年,政府頒布《中華人民共和國可再生能源法》,以立法的形式確定了包括太陽能資源在內的可再生能源的戰略地位,標志著開發和利用光伏等可再生能源進入到一個新的發展階段[1]。2020年7月14日,經國務院批準,由財政部、生態環境部等部門成立國家綠色發展基金,旨在采用市場化手段,引導社會資本流向綠色能源領域。黨的十八大以來,對新型綠色能源開發利用的重視程度逐年提升。黨的十九大報告進一步指出,發展清潔能源是優化能源結構、保障能源供給、加快生態文明建設的主要任務。可以預見的是,綠色能源未來發展趨勢、發展路徑將越發明朗。政府對于綠色能源的補貼機制,是對于能源環境問題負外部性的內部化機制設計。這一制度安排是綠色能源供應者與需求者(或政府)之間的交易契約,所以,綠色能源補貼政策具有契約理論的基礎[2]。本文基于不完全契約視角,以綠色能源中的光伏產業補貼制度為研究對象,對現階段綠色能源產業發展的政策性補貼等相關問題進行實證分析,并提出進一步推動綠色能源發展的相關對策建議。
二、文獻綜述與邏輯推理
(一)文獻綜述
綠色能源是與可持續發展相匹配的概念,是一種既節能又減排的能源[3]。相比較石油、煤、天然氣等化石能源,綠色能源在生產過程中不需要消耗石油等燃料,因而產生較少或不產生CO2等溫室氣體。李慶保等[4]指出,綠色能源有兩個特點即原料本身無污染和在發電過程中產生較少或不產生CO2。客觀地說,國外對綠色能源的理論和政策研究要早于國內。國外一些文獻對此進行了較為系統全面的梳理。Sandalow[5]通過分析美國《能源復興法案》的政策效果,倡導政府和消費者應參與進來。Yi[6]指出,美國綠色能源政策的實施有利于促進就業。West[7]將美國加利福尼亞州光伏生產商的歷史分為三個階段,即20世紀50—60年代的利基市場、80年代短暫的政策引導光伏發電以及21世紀硅谷風險資本推動的光伏復興。Cucchiella和DAdamo[8]指出,光伏發電正在以驚人的速度在全球范圍內發展,發電量已經從2009年的24GW達到2013年的138GW,并且正在成為世界各個國家的戰略性產業。
近年來,一些研究中國綠色能源發展的文獻側重從產能過剩問題入手進行深入剖析,主要是基于市場失靈和信息不對稱理論等提出了一些觀點。余東華和呂逸楠[9]提出了“政府不當干預論”,進而說明中國戰略性新興產業為何出現產能過剩。熊勇清等[10]認為,戰略性新興產業現階段要重點開拓國內市場,有必要由外需拉動轉為內需拉動,這是基于現實環境與實際貢獻的選擇。朱向東等[11]認為,應重視綠色產業特征、貿易環境以及不同區域的要素條件。王輝和張月友[12]指出,用傳統產業的發展思路發展新興產業、過度投資和供需結構失衡等直接導致產能過剩。還有一些學者指出了綠色能源發展的困境,并提出相應的解決方案,如刺激國內市場需求、確定政府管制權力的邊界等。王文祥和史言信[13]指出,政府對產業的經濟管制應嚴格限于信息不對稱和自然壟斷的領域,避免管制的泛化和政府管制權力的無邊界擴張。
關于綠色能源的政策引導和補貼方面,國內外文獻分別從不同視角進行了研究。國內文獻側重于分析綠色能源的發展路徑以及政策的可行性。劉寧[14]提出,從資金保障、產業扶持、人才培育和促進稅收四個方面構建清潔能源發展的政策保障機制。蘇竣和張芳[15]指出,未來中國綠色能源的發展依賴于更加合理審慎的政策組合結構。于立宏和郁義鴻[16]建立了一個基于產業鏈平衡發展的政策系統框架。呂東東等[17]提出,改進頂層設計、重構補貼體系、重視配套政策體系建設等產業政策優化路徑。在實證分析方面,林伯強和李江龍[18]運用隨機動態遞歸模型,對風電標桿電價政策進行了量化評價。劉強等[19]通過Vensim技術平臺建立能源政策模擬模型,分析了電力行業相關政策的減排成本與減排貢獻。周德群等[20]構建了以政府和光伏企業為博弈主體的演化博弈模型,分析技術變化對博弈雙方均衡策略的影響。另一方面,國外文獻則從一個相對寬泛的視野研究了可再生能源補貼政策的效果。Chen和Song[21]旨在通過應用委托—代理理論,從最大化政策效益視角研究分布式光伏發電的最優補貼水平,表明政策收益直接受投資者偏好的影響,強調政府對于提高投資者偏好水平、消除不對稱信息以降低補貼成本的重要性。Grijó和Soares[22]探討了可再生能源技術與GDP之間的關系。
綜上可見,國內外文獻主要集中于綠色能源發展及效率、創新性政策、可再生能源績效評估等方面的研究。通過文獻梳理可見,在綠色能源政策支持方面,研究光伏產業補貼政策空間影響的文獻較少,而基于不完全契約視角來研究綠色能源政策驅動效應的文獻幾乎沒有。研究市場主體行為的理論模型一般有博弈論、一般均衡理論與委托—代理理論。一般均衡理論假設市場是完全競爭的,價格由供求關系決定;博弈論假設沒有競爭者、市場參與者有權力影響交易價格,放松了新古典經濟學的完全信息假設,但博弈論沒有涉及權力在交易雙方的配置問題;委托—代理理論假設契約是完備的,而不完全契約理論放松了三個假設:博弈論的無競爭假設、一般均衡理論中的市場參與者無權力假設、委托—代理理論的契約完全性假設。本文基于不完全契約視角來研究綠色能源的政策驅動效應,從能源交易契約的不完全性、契約精神、政策尋租現象等方面分析了綠色能源補貼機制,以實現市場機制與政府激勵相容的契合,降低能源交易成本,并以光伏產業為例進行空間計量分析,通過構建空間計量分析模型對現階段光伏產業的生產能力、產出效率等方面進行分析,側重分析上網標桿電價補貼和R&D補貼的財政績效,并在此基礎上提出進一步推動綠色能源發展的對策建議。
(二)邏輯推理
研究能源市場比較常用的方法是博弈論,但博弈論存在當納什均衡解過多時沒辦法選擇最優策略的問題,所以,契約理論進入經濟學家的研究視野。不完全契約理論是由哈特(Hart)和格羅斯曼(Grossman)等經濟學家提出的探討產權或剩余控制權的最佳配置理論。由于契約的不完全性造成無效投資的“無效率定理”與“哈特定理”,成為不完全契約的核心。不完全契約理論可以追溯到科斯、威廉姆森等新制度經濟學家,科斯認為,由于人的有限理性與交易成本的存在,買方在契約關系中規定賣方該干什么是不現實的。此外,一些經濟學家基于機會主義、交易的人際關系和非人際關系化、有限理性等前提,探討了企業與市場的邊界問題,逐漸演變為交易費用理論。威廉姆森從交易頻率、交易的關聯性、商品和服務的多維特征與資產專用性等方面詮釋了交易費用,推動了交易費用理論的發展。
那么,為什么契約是不完全的?不完全契約會帶來什么問題?契約不完全性的原因在于預見成本、締約成本與證實成本的存在[2],預見成本是因為契約制定者是有限理性的,所以無法預估未來發生的所有事件;締約成本是即使買賣雙方能夠預測,以雙方都認可的語言寫進契約,這會產生高額的締約成本;證實成本是由于交易信息對第三方是很難證實的,如法庭等第三方機構,所以存在證實成本。交易費用的存在是契約不完全性的重要原因。就綠色能源補貼政策而言,高額的補貼并沒有帶來高產出,是由于可再生能源補貼契約存在漏洞,企業會利用這些漏洞使自己利益最大化,一些企業在申請領取補貼時存在逆向選擇行為,采取不正當手段騙取國家補貼,這在很大程度上降低了綠色能源補貼政策的激勵效應。
本文基于不完全契約理論來分析綠色能源的政策驅動,是因為綠色能源的補貼機制存在契約不完全性問題。政府和綠色能源供應商由于信息不對稱或不可避免的交易摩擦,存在交易費用。雙方締結的契約存在一直不能全部兌現的問題。本文從以下三個方面加以分析:
第一,補貼契約本身是不完善的,綠色能源補貼政策與監管機制存在漏洞。理論上認為,政策的制定需要經過供需雙方一系列的討價還價過程,最終互相妥協達成一致的結果,但綠色能源補貼政策并沒有完全遵循這個理論,而是以政府核算定價為主。在補貼政策實施方面,盡管政府對長期契約合同的價格條款進行了規定,但長期契約的兌現率依然不太理想,這說明補貼契約存在不完全性。
第二,政策尋租現象的存在。政策尋租是一種內部交易,在綠色能源補貼機制中,地方政府在執行中央政策的過程中形成自己的內部政策,有的甚至偏離了頂層設計,不能充分發揮綠色能源補貼政策的效果,影響電力市場的正常運轉與公共秩序。企業違規謀取補貼是一種政策尋租現象,與政府補貼初衷背道而馳。因此,政府對綠色能源補貼要加強監管,切斷政策尋租的內部交易產業鏈,充分發揮補貼政策應有的效用。
第三,綠色能源供應商缺少相應的契約精神。契約精神的本質是一種契約自由精神,對西方社會的民主、自由、法治產生深刻的影響。在中華文化幾千年的發展過程中,自給自足的小農經濟是中國的傳統,以血緣為紐帶的家庭倫理觀念根深蒂固,契約精神深受人情關系影響。為推進節能減排戰略,政府對綠色能源給予政策扶持,如對光伏實行標桿電價政策,光伏企業領取補貼,說明契約關系建立,“騙補”這種行為一旦產生,說明契約關系走向破裂。那么,契約關系為何會破裂呢?雖然綠色能源補貼政策在實施前經過政府仔細篩選審核,但在細節規定方面還有待完善,給了企業或個人機會主義行為的空間,對此,政府應完善契約監管機制。
基于上述問題,有必要研究綠色能源的政策驅動效應,減少電力供應商的機會主義行為,降低交易成本,充分發揮補貼政策的激勵效應。由于電力供應商是有限理性的,能源補貼政策發布后,綠色能源供應商的機會主義動機被激發出來,“敲竹杠”問題隨之產生。“敲竹杠”是一種事后機會主義行為,當企業投資綠色能源這一項專用性資產后,事后重新談判存在被迫接受有損自己利益的契約風險。因此,在契約完全的情況下,即綠色能源補貼政策詳細地規定了將來不同情況下電力供應商的權利和責任,那么電力供應商可以完全履行契約條款,不存在“敲竹杠”問題。可見,補貼契約的不完全性會造成效率損失。因此,本文基于不完全契約理論,探討如何盡量降低效率損失,減少交易成本,從制度層面、產業層面、技術層面、政策支持和財政補貼層面構建激勵相容約束機制,以激勵綠色能源供應商積極參與長期契約的簽訂,助推綠色產業的發展。
三、模型和數據
本文主要研究兩個問題,首先上網標桿電價補貼政策是否有利于光伏產業的發展。
標桿電價是國家在經營期電價的基礎之上,對新建發電項目實行按區域平均成本統一定價的政策,其政策依據在于遵循了電價市場化改革的長期預期路徑。政府通過制定、調整標桿電價,進而調節電力投資結構,促進資源優化配置和資本的合理流動。上網標桿電價補貼有利于光伏產業的發展,借鑒發達國家經驗,改變了光伏“一機一價”的定價方法,把光伏納入到風能、水能、生物質能等可再生能源發電的法律法規建設中,統一由政府給予一定的補貼,優化資源配置。中國為了推進光伏產業發展,先后調整了上網標桿電價補貼。在2011年8月1日,國家發改委首次公布全國統一的太陽能光伏發電上網標桿電價,之后按照資源區分類補貼。但是,這種政策性補貼的效率如何?是否促進了光伏產業的中長期發展?是否有利于光伏產業在區域間實現均衡?已有文獻并沒有做出明確的回答。本文意于對這方面做出基于量化分析的判斷。
其次,光伏產業的R&D補貼對于該產業發展是否產生積極的促進作用。
克魯格曼認為,假如一個產業中存在外國、本國兩家廠商,雙方都致力于進行技術投資以占領市場領先地位。然而,技術開發具有外溢性,一家廠商開發的新產品會使另一家廠商獲益。因此,該國政府有動機采取保護主義政策來支持高新技術研發。洛塞勒等人也有同樣的觀點并認為,對于戰略性產業的政策扶持是必要的,因為技術創新本質上具有風險性,而且技術創新的失敗成本和成功紅利之間存在不對稱性,為了彌補這種不對稱,政府提供的研發補貼能夠有效發揮激勵作用。技術本身具有公共產品的屬性,難以按市場原則進行交易,而且企業對光伏產業進行技術投資時,單個企業的收益率通常小于社會整體收益率,因此,企業缺乏投資的積極性。有鑒于此,在光伏產業技術創新過程中,至少在該類型企業發展的中前期,R&D補貼是保證技術進步的必要條件。在本文的后續部分,也將對此研究假設做出基于量化分析的判斷。
(一)模型和變量
光伏產業發展受到太陽能的資源分布、光伏發電技術、政府產業政策、經濟發展水平等多重因素的共同影響,基于此,本文建立的模型如式(1):
lnBUILDit=a+b1lnTECHit+b2lnFITit+∑18j=3bjlnxit+εit? (1)
其中,i表示中國各個省份;t表示觀察期年份;b1 、b2和bj代表了各變量的系數;εit是擾動項。模型中各變量的解釋如下:
1. 被解釋變量
BUILDit表示i省第t年光伏裝機容量。借鑒韋嘉寶[23]對光伏產業政策評價的相關文獻,被解釋變量一般選擇光伏裝機容量或光伏發電量增量,考慮數據的可得性,本文選擇光伏裝機容量作為光伏生產能力的被解釋變量。
2. 解釋變量
目前,中國光伏產業呈現“兩頭在外”的特征,即光伏產品研發(主要指多晶硅材料)依賴進口、光伏市場需求在國外。Hsu[24]指出,上網標桿電價補貼和R&D補貼政策對于降低光伏發電成本尤為重要。因此,在控制了其他變量基礎上,本文選取光伏上網標桿電價補貼和規模以上工業企業R&D補貼作為解釋變量。其中,TECHit表示i省第t年規模以上工業企業R&D經費,FITit表示i省第t年上網標桿電價補貼。
3. 控制變量
Xit代表了一組控制變量,主要包括三種情況。一是光伏產業發展的未來潛能。文獻研究表明,一個地區經濟越發達,越容易集聚資金、技術、人才等生產要素,并進而帶動周邊地區的要素流動,形成產業格局和產業規模。因此,本文選擇地區生產總值(RGP)、人均地區生產總值(PGDP)、電力消費量(EC)、地方財政一般預算收入(LFR)和能源工業投資(EI)作為刻畫光伏產業發展的潛能指標。二是光伏產業發展對經濟效率的影響,主要體現在光伏發電的消費端與生產端。從光伏發電的消費端來看,單位GDP能耗越低,能源利用率越高;從光伏發電的生產端來看,光伏發電受天氣的影響較大,日照時間與霧霾是影響光伏發電的主要因素,而霧霾的主要來源是煙(粉)塵排放量。因此,本文選擇單位地區生產總值能耗(ECP)、主要城市日照時數(SH)、煙(粉)塵排放量(SEA)等作為刻畫光伏產業發展的效率約束條件。三是發展光伏產業的政策條件。一個區域的環境質量越好,說明該地區政府的環保、責任意識越強,越有動力發展光伏產業。由于光伏發電成本遠高于煤炭等傳統化石能源,若缺乏政策扶持,至少在短期看,光伏發電的市場競爭力將大大削弱。因此,本文選擇地方財政環境保護支出(FEP)、治理廢氣項目完成投資(WGI)和火電發電量占比(TPG)等作為刻畫光伏產業發展的政策條件。
(二)數據和統計描述
本文選取2011—2018年中國31個省級行政單位的數據作為分析樣本。其中,地區生產總值、人均地區生產總值、電力消費量、地方財政一般預算收入、主要城市日照時數、建成區綠化覆蓋率、地方財政環境保護支出、森林覆蓋率的數據來源于歷年《中國統計年鑒》;規模以上工業企業R&D經費的數據來源于歷年《中國科技統計年鑒》;能源工業投資、煙(粉)塵排放量、煤炭消費量、火電發電量占比的數據均來源于歷年《中國能源統計年鑒》;治理廢氣項目完成投資、二氧化硫排放量的數據來源于歷年《中國環境統計年鑒》;太陽能(光伏)裝機容量的數據來源于歷年《中國電力年鑒》;單位地區生產總值能耗等于能源消費總量/地區生產總值,單位地區生產總值電耗等于全社會用電量/地區生產總值,光伏上網標桿電價補貼等于大型電站光伏發電量×各地區補貼標準。在保持整體趨勢一致的情況下,數據缺失均采用幾何平均增長率進行了平滑處理。變量的統計性描述如表1所示。在考慮了經濟、環境及能源等方面的外在影響,有效排除了可能產生的波動、異方差等之后,本文還對各變量進行了對數化處理。
四、檢驗與估計
(一)空間相關性檢驗
1. 空間全局自相關
空間相關性檢驗通常采用Morans I指數,其區間通常為-1≤Morans I≤1,表達為Morans I指數的絕對值越大,空間相關性越強。當Morans I指數小于0時,表明存在空間負相關;當Morans I指數大于0時,表明存在空間正相關;當Morans I指數等于0時,表明不存在空間相關性。表2列示了2011—2018年中國各份太陽能裝機容量Morans I指數。
由表2可知,2011年中國各省份太陽能裝機容量Morans I 值接近于0,且P值大于0.05,即在0.05的水平上不顯著,表明在2011年中國各省份太陽能裝機容量不存在空間自相關;而在2012—2018年,各省份太陽能裝機容量Morans I指數對應的P值均小于0.05,表明在95%的置信水平下存在空間自相關。
2.空間局部自相關
鑒于Morans I指數不能判斷各地區的局部相關類型及其集聚區是否在統計學意義上顯著,本文利用GeoDa軟件繪制LISA集聚圖,即按照集聚情況區分為四種模式:High-High模式表示的是自身空間分布水平高,且周邊也有很多分布水平高的省份集聚所形成的區域;Low-Low模式表示的是自身空間分布水平低,且周邊也有一些分布水平低的省份集聚在一起所形成的區域;Low-High模式表示的是自身空間分布水平低,而周邊有一些分布水平高的省份集聚在一起所形成的區域;High-Low模式表示的是自身空間分布水平高,而周邊有一些分布水平低的省份集聚在一起所形成的區域。
表3列示了2011—2018年中國各省級行政單位太陽能光伏裝機容量的空間分布。檢驗結果表明,從全國范圍看,光伏裝機容量存在較大的區域性差異,華東、西北地區的光伏裝機容量較高,而華南、西南地區的光伏裝機容量則比較低。從該年度區間內的空間集聚時序變化情況看,四種模式所包含的省份大多比較穩定,其中,High-High模式主要集中在西北地區,2017年之后,進一步拓展到華東地區;Low-Low模式集中在華南、西南地區;Low-High模式主要指的是西藏,這也說明西藏與周邊地區在光伏裝機容量方面存在著較大差異。值得一提的是,自2012—2018年,High-High模式與Low-Low模式的空間分布狀態表現為以原有區域為“聚點”逐漸向周邊省份擴散的動態發展趨勢。
綜上所述,就空間全局自相關檢驗結果看,2011年中國光伏裝機容量不存在空間自相關,而2012—2018年則存在明顯的空間自相關。就空間局部自相關檢驗結果看,2012—2018年,呈現顯著的空間集聚態勢,High-High模式主要集聚于西北、華東地區,而Low-Low模式集聚于華南、西南地區。
(二)擬合優度檢驗
關于空間計量模型各變量之間擬合度檢驗和模型選擇,一般通過極大似然值、施瓦茨準則及赤池準則等幾個標準進行綜合判斷。一般來說,極大似然值越大,模型的擬合度越好;施瓦茨準則和赤池準則值越小,則模型的擬合度越好。
根據上述幾個準則對該模型的擬合度檢驗如表4所示。檢驗結果顯示,相對于空間滯后模型而言,空間誤差模型的極大似然估計值更大;同時,通過施瓦茨準則和赤池準則得到的估計值更小。可以看出,空間誤差模型的擬合度相對更好,故本文側重對選擇空間誤差模型的估計進行分析。
(三)估計結果
在上述檢驗基礎上,表5列出了中國按照省(市)級行政區劃光伏裝機容量和各變量之間的模型估計結果。
表5中分別顯示了采用最小二乘法、空間滯后模型和空間誤差模型得出的結果。估計結果表明,在考慮了其他相關控制變量前提下,前述兩個研究假設都得到了較好的驗證。
第一,總體上看,上網標桿電價的補貼政策有利于光伏產業的均衡發展。表5中的空間誤差模型結果顯示,上網標桿電價補貼系數為0.8261且通過了1%的顯著性水平檢驗,表明上網標桿電價補貼對光伏裝機容量的空間影響顯著為正,表明隨著電價補貼額度的增加,光伏裝機容量呈上漲趨勢。
此外,根據空間相關性檢驗可知,2012—2018年光伏裝機容量上升進程趨緩。但是,從上網標桿電價補貼政策變化趨勢來看,太陽能資源貧乏的地區上網標桿電價補貼多于資源豐富的地區,呈現補貼發放規模與資源稟賦量逆相關的情況。可能原因在于,從政策支持的角度出發,這樣的安排可能有利于推動區域間統籌協調發展。可以看到,包括新疆、寧夏等西部地區光照時間較長,地域空闊、能源賦存量大,有利于光伏產業發展。但是,由于該地區人口密度較低,本地區能源消耗量低。如果通過政策支持推動光伏生產能力提高,至少從當地看容易導致產能過剩等問題。如果輸電設備不能及時配套,將會導致資源浪費、設備空耗等低效率情況。而問題的另一面則體現在,有些地區資源賦存量不足,難以體現光伏產業的效率,但是為了推動該產業的均衡發展,國家又對這一地區提供了一定數量的補貼。其結果至少從短期看,補貼機制不僅難以體現其有助于經濟的可持續均衡發展,還在一定程度上增大了財政負擔;更有甚者,也容易陷入綠色能源稟賦條件越好、補貼越少的怪圈。
另一方面,因為存在非對稱信息,政府在對綠色能源企業進行補貼時,往往存在“隱蔽信息”問題。由于企業具有異質性,上網標桿電價這項契約只是按照資源區進行劃分的補貼機制,政府沒有觀察到企業的異質性問題,一些企業會產生逆向選擇行為。因此,政府要結合具體問題具體分析,針對不同企業類型設計能源交易契約,根據企業創新能力給予不同程度的補貼額度。對于綠色能源行業,應將市場機制與政府激勵相容結合起來,防止企業的機會主義行為,解決綠色能源市場失靈問題。只有具備可行性、科學性的綠色能源補貼契約,才能激發企業的創造力和活力。因此,如何客觀評價補貼政策對綠色能源發展的績效,以及從有利于地方經濟均衡發展和推動綠色能源優化升級方面建立相應的區域間激勵相容機制,則是下一步政策層面需要關注的要點。
第二,政府R&D補貼對于光伏產業發展有著積極的促進作用。從估計結果看,R&D補貼通過了顯著性檢驗。
客觀地說,和發達國家相比較,中國發展光伏產業的時間并不長,缺乏可持續發展的核心競爭力,國家在整個新能源的發展中還缺少一個相對周密、細致的規劃[25]。目前,光伏產業在關鍵技術上的自主創新還不夠,如多晶硅核心技術三氯氫硅等還依舊被少數發達國家所壟斷,國內現有技術和國外先進技術相比存在著較大的差距,從而導致光伏產業成本擠占利潤、光伏產業結構升級存在著技術瓶頸。一方面,政府對光伏企業的R&D補貼有利于促進企業技術進步和自主創新,降低研發成本,從而形成對光伏產業技術進步的推動和支持,有利于光伏產業鏈上游(晶體硅原料的采集與加工制造)—中游(光伏電池與光伏電池組件的制造)—下游(光伏電站系統的集成和運營)的協同創新,打破對傳統能源產業的路徑依賴,從而突破綠色能源開發利用的技術瓶頸。另一方面,政府對于綠色能源的R&D補貼產生 “高投入、低產出”的特點,由于一些企業在申請領取補貼時存在“騙補”行為,大大降低了補貼政策的激勵效應。政府應完善對綠色能源供應商的考核和評估機制,在供應商申請補貼之后的行為加強監管,緩解信息不對稱問題,嚴格的監管制度能夠有效減少供應商的事后機會主義行為,避免重新談判而產生交易費用。因此,政府應設計針對綠色能源R&D補貼的激勵契約與相應的約束機制,突出補貼的專用性特征,同時加強知識產權保護制度,推動綠色能源技術創新。
第三,幾個類型的控制變量大多都通過了顯著性檢驗。值得一提的是,在采用空間誤差模型的估計結果中,主要城市日照時數及建成區綠色覆蓋率、煤炭消費量等沒有通過顯著性檢驗。可能的解釋在于,有些變量并沒有必然的內生性,從光伏產業發展的政策條件看,通過政策支持和財政補貼難以達到實際效果,而市場的“無形之手”發揮激勵作用可能會更加有效;或者至少從政策層面,需要一個長期穩定的產業規劃或類似的機制予以逐步完善。
五、結論與對策建議
本文基于不完全契約視角,從契約精神、政策尋租現象等方面分析了綠色能源補貼政策,以發揮補貼契約的激勵效應,并以光伏產業為例進行了相關實證分析,采用空間計量模型分析了補貼政策中的光伏上網標桿電價補貼、R&D補貼對光伏產業發展所產生的政策績效。研究發現:自2012年以來,國內部分地區的光伏產業生產能力呈現顯著的空間集聚態勢,特別是西北、華東地區這種態勢尤為明顯;政策性補貼有利于光伏產業發展,尤其是上網標桿電價補貼、R&D補貼在不同程度上對光伏產業生產能力發揮了正向激勵作用;然而,在部分地區,補貼發放規模與太陽能資源稟賦量存在著一定程度的逆相關,容易陷入稟賦條件越好、補貼越少的怪圈。補貼不僅難以體現其有助于經濟發展的可持續性,還增大了各級政府財政負擔,產生了較大程度的經濟扭曲。
因此,本文提出可供參考的對策建議包括:一是在制度層面,加快推動國家能源、綠色能源產業的中長期戰略發展規劃,為可持續、高質量經濟發展提供可接續的綠色能源;二是在產業結構層面,加快推動新興能源、特別是光伏產業在能源開發利用戰略轉型中的接續能力,優化能源結構、提高能源利用質量;三是在技術層面,加快提高綠色能源產業的自主研發能力,培育包括光伏產業在內的新興能源高效利用的核心競爭力;四是從政策支持和財政補貼層面,推動和優化區域間綠色能源產業與政策性補貼的均衡匹配,適度加大對西北等地區綠色能源補貼規模,完善相應配套機制不斷消化過剩產能;同時,建立激勵機制推動華東、西南等地區因地制宜發展相關產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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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鄧 菁)
收稿日期:2021-02-14
基金項目: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重點研究基地重大項目“中國國有自然資源合理開發利用和完善監管體制研究”(14JJD790037)
作者簡介:邵學峰(1971-),男,山東招遠人,教授,博士,博士生導師,主要從事財政學和制度經濟學研究。E-mail:shaoxf@jlu.edu.cn
方天舒(通訊作者)(1991-),女,安徽安慶人,博士研究生,主要從事制度經濟學研究。E-mail:729443866@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