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者的掙扎與救贖

陳鈺冰

摘? ?要： 華晨宇的音樂MV作品《斗牛》描繪了一場殘酷壯烈的斗牛比賽，同時展現了普通人—動物—機器人—看客四者間錯綜復雜的關系。在后人文主義語境下，整個作品關注的他者群體，不僅僅是在傳統人文主義的視角下，被人類社會排斥在外的機器人和動物。在MV呈現的人類群體中，分有能操縱斗牛秩序和規則的高階層之人，以及生活在底層城市被幻化成牛和斗牛士的普通底層人，同樣應當被納入關注視野當中。因此，《斗牛》不僅呼吁以共情之心善待每一個自然生命，更要在人類社會中平等地尊重每一個人。

關鍵詞： 后人文主義? ?動物? ?平等

1.引言

《斗牛》是華晨宇第四張專輯《新世界》中的終極主打歌。MV（Music Video）即音樂短片，通常作為呈現創作者音樂作品的載體，經過從真人拍攝到CG動畫的發展，更生動直觀地將歌曲所要表達的意蘊呈現在聽眾面前。

談起創作《斗牛》的初衷，華晨宇曾說：“我親眼看過斗牛，這首歌還原了斗牛的現場，其實斗牛現場并不熱血也不興奮，而是很矛盾，這個人和這只牛，有一方勝利，就會有另一方死亡。”這個作品中描繪的斗牛表演，并非著眼于贊揚斗牛的原始血性，而是通過描繪其剝奪生命的殘酷，意在強調生命之間的相互尊重與敬畏。

整個作品涉及的人類、牛（動物）和斗牛士（機器人），恰好是后人文主義語境下極具代表性的三類族群。后人文主義的誕生是基于對人文主義的批判和反思，人文主義從文藝復興開始初具雛形，來自古希臘先哲普羅塔格拉的名言“人是萬物的尺度”，成為人文主義最鮮明的旗幟，廣為人知。

二元對立的人類中心主義話語在人文主義下十分常見。人類與其他實體相比，具有無可比擬的主體性。“他者”的概念跟著誕生。在人文主義者的眼里，他者是面目可憎的，是“向自我實現進軍路上的矛盾的具體化”和“最可怕的絆腳石”（鮑曼，107）。因此，人類對自然和其他物種的種種掠奪和剝削變得合情合理。但隨著社會的高速發展，不同生命形態諸如賽博格（Cyborg）、機器人（robot）等的誕生，越來越模糊了人類的界限，這種對立的提法越來越受到質疑。后人文主義的誕生，將人類降至普通物種中的一環，提倡將從前處于劣勢地位的他者重新納入視野當中，平等地尊重他們，才有益于人類社會的和諧發展。

《斗牛》整個MV的著眼點正是被人類忽略已久的他者——動物與機器人。故事背景設定在高速發展的賽博朋克社會中。主歌部分展現了一場血腥的斗牛比賽，搭配的鏡頭畫面充滿著殘酷的廝殺。雖然斗牛士成功地將牛殺死后，緊接著又獲得了許多場勝利，渾身浴血，但又被另一只牛帶入死亡。殺死他的那一只牛也沒能幸免，最后被看客言語化作的利劍殺死。整場比賽中沒有任何一方是贏家。整個MV都著眼于人—牛—機器人—看客的四角關系展開，彰顯了平等地敬畏每一個生命的價值和必要。

2.他者的掙扎：人與動物

作品初始，鏡頭晃過空中斗獸場的外觀。整座建筑風格是類似于古希臘的神廟，上面擺放著一座座的神像。神是按照人的樣貌雕刻而成的，暗示著整個世界受到人文主義的影響。緊接著呈現電閃雷鳴、烏云翻滾下的斗獸場。一只公牛繞著斗獸場無休止地奔跑，既象征著生命的輪回，又暗示著故事中斗牛的演出，無論是人被牛殺死，還是牛被人殺死，都是一個永無止境的循環。

A

Follow follow嘿 排著隊

擔起斗士的稱謂 先生們尊貴永不褪

伊比利亞的壯美

烈日空氣被撕碎 萬人場共舞舉杯

攻克下沙場豐碑 暗藏的謀略可貴

Mer跟著我們 Mer

Follow follow嘿 等著誰

請牛欄推列出位 莊嚴神圣彼此敬畏

昂起胸鞠躬交會

綢制紅衣鑲金穗 側顏殺刺透光銳

猛然間號角齊吹 競技場席卷沙灰

Mer 跟著我們 Mer

整首歌曲主要分為ABC三段。前奏從具有節奏感的切分鼓點引入，渲染斗牛之前緊張刺激的氣氛，加劇了聽眾的緊張感。A段歌詞主要描繪的是斗牛之前的準備工作，這一段雖然沒有明確的旋律線條，但創作者用充滿磁性的低音，將聽眾帶入殘酷廝殺的斗牛比賽中。

B1

繞場引逗它飛奔不休

戰上幾回合霸氣泄露

長矛手卡準節奏

Mer

跟著我們 Mer

刺扎背部它血管爆破

激怒過后立刻兇暴如仇

花鏢手插上金鉤

Mer

跟著我們 Mer

B段開始，宣布整場斗牛比賽的正式展開。歌詞中“刺扎背部它血管爆破/激怒過后立刻兇暴如仇/花鏢手插上金鉤”對應著畫面中出現的斗牛士將短劍插進牛背部的畫面，前兩句旋律都出現在八度左右的前后音跨越，音色明亮。兩分三十六秒中的空拍，恰好對應牛墜入斗獸場中的畫面。

整個作品中最具獨具匠心的設定，就是人與牛關系的互相轉化。斗獸場中廝殺的牛并不是真的牛，而是由人轉化而成的。在兩分一秒開始的畫面中，我們可以清晰地看到，地面上的人逐漸升空，在半空之中完成了從人到牛的轉換，人露出尖牙的猙獰表情和牛的野性渾然一體。

作品中還有其他細節暗示了這一點。當斗獸場上的牛被刺傷時，畫面光怪陸離，背景卻是一個人痛苦的哀號和心臟的跳動。在最后斗獸場坍塌的時候，牛從天空中紛紛墜落，在半空之中轉化成人，人和牛一樣都是蜷縮的姿態。蜷縮的姿態都是生命誕生之初最本真的狀態，昭示著二者同是地球上的生靈，理應處在平等的地位。

德勒茲的“生成—動物”理論恰好與這種關系的轉換相符合，德勒茲認為“人類中心論”限制了我們，束縛了人類感知其他生命的視角。“生成—動物”理論擯棄人類中心主義的提法，想象我們變成動物時會如何看待這個世界。在《斗牛》作品中，創作者直觀地將人變化成了牛，讓人親身參與到斗牛這場殘酷的屠戮游戲中，感知到自己從前都是如何對待這些動物的。就算最后的牛僥幸獲得勝利，依然逃脫不了死亡的命運。因此，所有這些使變成牛的人幡然醒悟，最終在被看客殺死之后，落下了眼淚，產生了懺悔之心。

在歌曲的C段中，旋律上對復調的選用體現了尊重生命的主題。復調是由兩段或兩段以上不同的旋律線并行，旋律各具獨立性，相互交織，形成一種和聲的關系。本身就是一種和諧共生，預示著所有生物的關系。第一條旋律是不斷循環的“野性袒露著靈魂純粹，或者肆意妄為”，第二條旋律是沒有歌詞的吟唱，仿佛詠嘆調一般，在為逝去的生命哀悼和感嘆。

除了動畫部分外，另一條主線由創作者華晨宇表演完成。創作者被囚禁在三棱錐中，時而穿紅衣，時而穿白衣，也在兩種情緒當中來回切換，紅光照射下的創作者面部表情兇狠暴戾，象征著在斗獸場上搏斗廝殺的兩方，處在一種極不穩定的狀態：他時而躬身遮面，模仿者牛的形態，時而搖動紅布，象征著挑釁斗牛士。白光圣潔，創作者在白光下體現出純凈本真的那一面。紅白交錯，搖擺不定，在人性和獸性之間來回掙扎。

3.他者的救贖：人與機器人

除了人和動物的關系之外，MV作品中還涉及對人與機器人關系的探討。從畫面中可以直觀地看出，斗牛士是機器人，戴著的面具上畫著鮮紅的牛頭，在一定程度上暗示著它們和牛一樣受人操縱的命運。在四分十五秒的畫面中，畫面中出現了成排擺放的機器人的頭盔，層架上還有小紙條代表著各個頭盔的編號。由此可以推斷出，機器人斗牛士是可以批量生產的。他們純粹為了看客的娛樂而誕生。機器人淪為人類娛樂的工具，與同是他者的公牛一樣，被放在斗獸場中進行搏斗。

機器人斗牛士又與其他斗牛士不同。在一般人的認知里，機器人是冰冷無情的，不會受傷流血。但這里的機器人斗牛士卻很奇怪，他們似乎并不是麻木不仁的，甚至也可以被牛所刺傷，不斷閃爍的紅眼象征著他們的生命走到了盡頭。最后的救贖，偏偏選擇讓看似毫無感情的機器人來完成，作品的設定賦予了機器人良知，讓他們懂得思考，機器人斗牛士倒地的時候，腦海里出現了閃回的黑白畫面：森林大火將一切燃燒殆盡的畫面、北極熊在寒冰上漂浮，失去了屬于自己的故鄉;一輛坦克緩慢地在地面上行走，以及一群和平鴿展翅飛過，這些似乎都代表著他在審視自己過去所犯下的罪行，重新出現了只有人類才擁有的良知。

這樣又可以衍生出另一個猜測。機器人斗牛士實則是底層人的一部分，在工業社會的盤剝下，他們逐漸變得機器化，喪失了自主思考的能力，也失去了對生命的追求。這些人類僅僅是一切生物零件的組裝，只會麻木不仁地遵照指令辦事，與機器人無異。整個斗牛比賽，實則是由高層人操縱著底層人之間的一場廝殺，更好地詮釋了為什么機器斗牛士的腦海里會涌現出人類才具有的記憶和思考畫面。

還有一點可以佐證這個推測，就是創作者被囚禁在其中的三棱錐。三棱錐共有四點支撐，分別象征著黑衣斗篷人、地面人、牛和斗牛士機器人。那些身著黑斗篷的看客，我傾向于認為是人類中的一部分，但他們是高層階級，掌握了對下層人審判的權利。他們是斗牛規則的制定者和實施者，有權利懲罰底層人，將底層人變做牛，也可以將斗牛士機械化，并將兩者同時放置在天空倒掛的斗獸場進行殘酷的斗牛比賽。

作品中呈現的他者有了第三重意味，他者不僅僅是其他物種，而是人類本身區分出的所謂底層城市的人群和高層的看客。結合畫面中出現的傾盆大雨下城市臟亂差的街道，都暗示著底層人糟糕的生存狀況。

這與阿甘本的“人類學機器”的運作模式不謀而合。阿甘本認為，現代的人類學機器為某種目的服務，通過在人類內部將一部分人類的生命動物化，將他們排除在正常的人類生命之外。從古羅馬的奴隸到大屠殺中的受害者，通過這種他者化的行為，將他們排斥在人類族群之外，在本質上是一種不公，值得引起思考與關注。

最后歌曲結束時，創作者還展現了一種樂觀的態勢。機器人斗牛士的記憶和人性被喚醒，恢復了良知。被變成公牛的人由衷懺悔落下一滴眼淚，讓象征著等級秩序的三棱錐終于坍塌，成為一個白色的平面，看客不再能操縱一切。一束強光照射進地球，在純凈的鋼琴聲伴奏下，畫面格外干凈，鏡頭定格在創作者身上，仿佛初生的嬰兒，從一片白茫茫中醒來，但白色之下仍有血色在滲透，象征著一切仍有卷土重來的可能。

4.結語

除了上述探討之外，整個MV還有許多分析的空間，從不同角度切入分析亦會得到不同的結論，譬如整個斗牛場是否象征著現今的娛樂場，在一定程度上影射資本世界的運作規則，依舊值得更多的探索。

將整個《斗牛》作品放在后人文主義的語境下考量，它的主題依然清晰。無論是機器人、動物這些不同種族的生靈，還是同屬于人類的不同身份不同階層的人，都不應該被打上他者的標簽。只有平等相處，互相尊重，才能更好地發展人類社會。最后得出歌詞里“性向善，才是人類最后的驕傲與勝算”的結論，是創作者華晨宇的深刻思考，也應是整個人類社會的共同訴求。

參考文獻：

[1]陳世丹.西方文論關鍵詞：后人文主義[J].外國文學，2019（3）.

[2]李俐興.“他者”的凝視——論后人文主義語境下的動物問題[J].新疆大學學報（哲學·人文社會科學版），2019（3）.

[3]齊格蒙特·鮑曼.后現代倫理學[M].張成崗，譯.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2002.

[4]齊格蒙特·鮑曼.個體化社會[M].范祥濤，譯.上海：上海三聯書店，2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