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晨
音樂研究是一個龐雜的領域,即使這個時代的樂迷可以輕易接觸到各式各樣的風格,但如何系統化地理解卻非易事。
比如說,西方古典音樂、嘻哈饒舌音樂、原住民音樂,似乎各有各的樂理、技術、傳播管道與社群,而且各自的發展史也看似沒太多聯系,但其實,從捷克作曲家德沃夏克這樣的關鍵人物,就可以看到美國黑人音樂與西方古典音樂之間的關聯,甚至能進一步勾勒出不同樂種間的相互影響。
國內對古典音樂史的敘述里,德沃夏克以及芬蘭的西貝柳斯、挪威的格里格等作曲家,都被歸類于“民族樂派”或“國民樂派”。這是19世紀浪漫主義與民族主義思潮在音樂上的表現——作曲家在古典音樂里引入民間樂曲的旋律或樂器,表現深摯的民族情感。
德沃夏克的《吉普賽之歌》《斯拉夫舞曲》都是膾炙人口的名曲,而更著名的就是第九號《“自新大陸”交響曲》了,這是他在1892-1895年在紐約擔任音樂學院總監時的作品。第二樂章《望故鄉》的著名曲調,來自他聆聽非裔學生哈利-伯雷所唱的黑人靈歌,第三樂章則嘗試表現出敘事詩“海華沙的婚宴”中的印第安舞蹈。
當時的美國本土作曲家,總是熱衷模仿歐洲古典音樂。自從德沃夏克這位外來和尚帶頭采用非裔與印第安元素后,美國音樂界才開始積極擁抱本土音樂。不僅是古典音樂作曲家受影響采用本土元素,后來爵士樂等其他非裔音樂類型也在數十年間接連崛起。
為什么德沃夏克能在美國黑人音樂興起中扮演這樣一個重要推手?這當然是因為他原本已是“民族樂派”的一員。在歐洲權力核心區外圍的東歐、北歐、俄羅斯等地,眾多作曲家有著要發揚本土傳統音樂元素的強烈意識,理所當然也樂見美國同僚走這樣的方向。
吉普賽、波西米亞、匈牙利……這些民族音樂風格給了歐洲作曲家們很大的能量。在19世紀鋼琴巨擘李斯特的宣揚下,吉普賽音樂有著越出常軌的狂野創造力,這也很類似后來人們看待非裔音樂的態度。
更進一步看,在整個現代音樂史的脈絡中,其實可以看到兩種強烈的運動方向:一種是先鋒派作曲家例如勛伯格所采用的道路,也就是在西方古典音樂體系的基礎上進行現代主義的批判與實驗。另一種則是取材世界各地不同的傳統音樂元素,著力發展有民族色彩的現代音樂。這兩種路線都在改變早先建立的古典音樂核心典范。
這兩種路線也經常是交錯的。比如說,風格晦澀的勛伯格也有《三首民謠》這樣屬于懷舊類傳統民歌的作品,譚盾的作品則融合了先鋒派、古典樂與中國傳統元素;而爵士樂、搖滾樂發展到后來,也出現了有著先鋒派實驗精神的藝術家,例如科爾特蘭或“地下絲絨”。
極致的“未來”與極致的“傳統”,貌似是時間流里完全逆反的兩個方向,但都對現狀提出了不同的可能性。極簡主義作曲家史蒂夫·賴希的作品充滿創新,但他的先鋒派作品沒有承繼勛伯格的晦澀路線,而是充滿了非洲鼓樂與爵士樂的豐富節奏,并在中世紀音樂的“對位法”里找到和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