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一鳴



摘要:財產混同作為法人格否認制度司法適用的核心要素,卻在實踐操作過程中存在標準不一,應用混亂的情形,本文通過數據實證分析和二元logistic回歸模型對該現象進行數據解析,并進一步提出脫困路徑——借鑒單一實體模式理論和“1+”模式的審裁模式為該“亂象”提供較為統一且的合理的方式。
關鍵詞:財產混同;法人格否認;實證分析
1.母子公司財產混同“亂象”困境
改革開放四十年,中國經濟高速發展,母子公司大量涌現。其中大多數母公司設立子公司的目的在于便利開展業務和進行風險隔離。其結果卻造成風險成本外部化,將風險轉嫁至債權人,債權人成為母公司風險分散的結果承擔者。此舉完全背離最初的法人獨立性的規則設計。故而為維護商業秩序和法律正義,我國引入了英美法系的刺破公司面紗制度,并進行了本土化的制度改進,稱其為法人格否認制度。
而母子公司的法人股東的特殊性天然的導致其不同于傳統的公司,傳統的公司中的有限責任本是用來保護眾多社會個人股東的一項措施,避免其因集中投資而造成承擔無限責任。而隨著公司制度的發展,法人股東的興起,卻依然延續著傳統的有限責任,造成子公司在實踐操作中成為母公司的“分支機構”,子公司的法人格形骸化,因此,基于母公司對子公司的控制權的變化,有限責任原則作為一般準則在適用于其時,就應當有所變通。而作為刺破公司有限責任的面紗制度同樣應有所變更。
但在司法適用過程中,囿于“舶來品”的法律制度的本土不適應外,還有就是《公司法》第20條和第63條的過于原則化,導致在司法適用過程中出現的過多的審判標準和結果不一的情形。而2019年最高院出臺的《九民紀要》中提出認定法人格混同的基礎標準是判斷公司是否具有獨立意思和獨立財產,這使得財產混同成為指導法官審裁法人格否認案件中主要切入點。財產混同的適用標準的統一便提上日程亟待解決。
但就該問題的理論研究卻主要通過兩種途徑:一是通過教義學方式的理論研究,從法人獨立性角度出發演繹推導財產混同的特征。另一種是通過個別母子公司案例的歸納總結其特點。上述兩種方法不能說其錯誤,但是卻存在一定的片面性和局限性。
2.司法裁判實證分析
本文擬通過大數據的實證分析來彌補前述研究缺陷,并在大數據統計基礎上進行描述性統計分析和logistic回歸模型分析,從而可以探知真實的司法事實,并進一步研究原告提供的哪些證據對于法官最后認定母子公司財產混同存在存在關鍵性的影響,其影響程度如何?
本研究的案例搜集來源主要來自北大法寶、裁判文書網以及北大法意,搜索前提是在母子公司的法人格否認案件中進行檢索,以裁判文書中的原告訴求或事實主張中出現“財產混同”或者等同于財產混同含義的關鍵詞做為選擇標準。最終獲得311個案例,但其中存在多個我國司法體系中不存在的集體訴訟案例,為便于統計和分析,將多個相同內容的集體訴訟案件歸為一個案件。最終實際納入統計分析的案例共有254個。
針對影響法院認定財產混同存在的影響因素,本文將其分為一般影響因素和特殊影響因素,前者包含年份、法院層級、案件類型、原告屬性、被告到庭或舉證與否、公司形式。后者包含無證據、生產設備及生產資料、業務資金及收益、員工工資及社保、審計報告等財務文件,其他(說明等其他文件材料)。上述因素構成了本次模型分析的自變量。而因變量則是法院對財產混同的認定結果,分為兩種情形,分別是:存在,不存在。表1是對個特殊影響因素的初步統計,其余要素的統計結果限于篇幅無法展示,如若需要可提供。
在本研究模型設計中,因變量為二分類變量。所以要探討分類因變量和自變量之間的關系,應采用二元logistic回歸模型。在進行回歸分析之前,由于本研究中變量較多,因此應當先檢驗每個自變量是否與因變量具有相關性,因而先進行單因素分析(卡方檢驗)。這樣可以保證多因素分析的結果更加可靠。單變量的分析結果見表2。
從上表的單因素的相關性分析結果中,與因變量的相關性具有統計學意義的一般自變量是:被告到庭或舉證與否。與因變量的相關性具有統計學意義的特殊自變量是:無證據和審計報告等財務文件。這些結果表明我國法院在審理涉及財產混同的案件中,在統計學上具有顯著意義的證據要素只有審計報告等財務文件。此結果與模型設計之初的設想大相徑庭,但是初步的卡方檢驗統計分析并不能完全說明法院在財產混同案件當中的考量因素的真實情況,我們還需要更多更細致的分析。下面本文將采用二元logistic回歸模型分析法官在裁決是否存在財產混同時各個證據要素的交互影響力大小。
二元logistic回歸模型分析分為兩個部分,一部分是一般影響因素,包括:法院層級、案件類型、原告屬性、被告到庭或舉證與否、公司形式。后者包含無證據。因為上述這些因素是每個案件會包含的要素,因此歸為一類。另一部分是特殊影響因素,包括:生產設備及生產資料、業務資金及收益、員工工資及社保、審計報告等財務文件,其他(說明等其他文件材料)。這些因素在每個案件中可能存在,也可能不存在,因此歸為一類。
表3是一般影響因素的二元logistic回歸模型分析結果,從表中我們可以看出具有顯著意義的是被告未到庭或未舉證項、公司形式以及無證據項,其P值均小于0.05,其余均未呈現統計學上的顯著性,其中,被告未到庭或未舉證logit系數為負,表明當被告未到庭或未舉證時,法官更傾向于認定財產混同存在。且被告未到庭或未舉證時財產混同被認定為存在的概率比相較于被告到庭或舉證的時增加了近0.3倍。而公司形式的logit系數為負,表明母子公司是控股公司形式時,相較于是全資子公司形式的母子公司來說,法官更不情愿去認定存在財產混同,母子公司形式是全資子公司時,法官認定財產混同存在是控股母子公司的0.43倍。而無證據項下同樣可以得出,原告未提供證據時,法院傾向于不認定財產混同的存在。囿于我國訴訟法的缺席審判制度和以事實為依據,以法律為準繩的裁判原則,上述統計結果比較符合我國國情,也基本上可以在訴訟制度的框架下得到解釋。
從表4的二元logistic回歸模型分析結果中可以看出,所有的特殊證據要素均未產生統計學上的顯著意義,但是審計報告等財務文件具有邊際統計意義。表明在上述證據要素中審計報告等財務文件對法官認定財產混同的影響最大,但卻不是絕對影響。其logit系數為正,表明,當法院發現存在審計報告等文件混同時,其認定被告存在財產混同的比率比沒有發現審計報告等財務文件時高出2.4倍。
綜上兩個模型所呈現的結果可以發現,目前我國法院在審理財產混同案件時,標準不一,沒有任何一個證據對法官認定財產混同起到決定性的作用,即便是通過大數據的統計分析和模型分析,均未尋找到法官認定財產混同的路徑和偏好。但是財產混同在中文語義下是個過于模糊的概念,如何在實際操作中保持一個較為穩定和合理的標準幫助法官更好的行使審判權,成為當下急需解決的問題。
3.實證結果與理論預測的背離
從上述分析可以看出,在母子公司背景下,法院在財產混同案件當中的并沒有形成較為統一的裁判標準,二是更為“隨意”審裁證據。對此,作者提出兩種可能且合理的解釋,一是,實證研究在搜集數據和研究方法上依然存在欠缺,鑒于中文的局限性,案件關鍵詞的檢索可能不能完全包含所有的案例,因此,該研究還是存在改進空間的。二是,我們承認上述審判混亂的結果,那么如何解釋該結果的成因?
第一個原因可能是涉及母子公司的訴訟相對棘手,母子公司的結構不同于單純的股東和公司的結構,在針對母子公司法人格否認案件中,原告債權人要證明母公司財產混同的各個方面本身就存在困難,而且由于公司集團通常涉及多人,而且內部消息較難獲知,因而原告的舉證責任難度無疑被提高,也就造成法官審裁的亂象。第二原因也是欠缺統一的司法裁判的解釋,造成法官的針對財產混同這一模糊的概念時存在不同的理解故而造成對不同的證據的取舍和相信程度不同。但還需要進一步的研究才能圓滿解釋上述“亂象”。
4.“亂象”突困路徑初探
首先,吸收借鑒單一企業模式。目前,國際上通認的母子公司對外債權責任的兩種理論模式是分離實體模式和單個企業模式,分離實體模式是指母子公司中母公司被視為獨立的法律實體,與子公司的債務相分離,但某些情形可以適用法人格否認制度。我國目前就在采用該理論模式,而單一實體模式是指將母子公司視為一個整體,母公司需要承擔子公司的債務。該理論模式主要適用于大陸法系國家。回歸我國實情,我國目前母子公司并非真正獨立,而是大多數情形下由母公司控制子公司,這使得母公司的股東運用多重有限的保護,從而造成有限責任的經濟功能下降,風險外部化成本上升,但是我國同樣不能摒棄該制度,因為其不利于公司做大做強,保持競爭力,但是我們可以適當借鑒德國康采恩制度,在某些情況下法律規定適用單個企業模式,比如工作場所安全、產品質量、生產過程和環境保護等。或者,還可以參考澳大利一的破產交易規則,通過禁止母公司在子公司已經或將要破產時停止對外交易而防止對子公司債權人的損害。
其次,采用“1+”模式進行司法審判,前述論及業務資金及收益是樣本中出現頻率最高的自變量,因此其存在不無道理,母公司將子公司的業務收入及收益納入母公司賬戶之中,二者之間收益隨意轉移,不分彼此的支配和使用。這也是大多數母公司利用有限責任作為防火墻蠶食侵吞子公司利益的常規套路,因此,法官在審理涉及財產混同的法人格否認案件時,應當以此為核心要素。在此基礎上,再著重審查生產設備及生產資料、員工工資及社保、審計報告等財務文件和其他類證據(文件、說明等)。因為上述這些要素雖然在樣本庫中出現的不高,但是鑒于這些方面同樣是財產混同過程中常常出現,或者至少可以說是不可避免的會出現這些情況,如若均不出現上述情況,則從概率論上來講不會出現財產混同的情形。因此,法官在審理此類案件時應當更加以業務資金及收益的混同未著重點,其他固定資產等要素為參照進行審查和認定。
5.結論
本文通過對目前我國母子公司財產混同裁判現狀進行了簡單梳理,得出同案不同判的現象較為普遍,但是隨著《九民紀要》的出臺,財產混同逐漸成為法人格否認制度的審裁核心要素,因此,這就要求對其要有一個較為全面和合理的審裁標準,不然“亂象”依然會存在。至此,本文選擇以大數據的實證統計分析方法來探求目前我國的司法適用現狀,借助描述性統計和二元logistic回歸模型對財產混同的各證據要素進行研究,發現除審計報告等財務文件出現重疊這一要素具有邊際顯著意義外,其余均未表現出顯著意義,這進一步佐證了司法適用過程中欠缺統一的司法認定標準,因此,本文在現實基礎上吸收借鑒了國外的單一實體模式理論和“1+”審查模式。提出在某些特殊情況下應當將母子公司視為一體,要求母公司承擔子公司的對外債權責任,例如安全生產領域等,而在審查過程中應當以業務收入及收益為核心要素,以審計報告等財務文件為著重點進行審查,以此形成較為規范和統一的適用標準,來解決目前較為棘手的裁判不一的困境。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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