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笑君
【摘要】《傳奇漫錄》是越南古代第一部漢文傳奇小說集。小說塑造一系列女性角色,以《快州義婦傳》為例,對女主角徐蘂卿的塑造透露出對完美女性形象的美好想象,展現(xiàn)當時越南社會環(huán)境下女性的生存境遇,揭露造成女性悲劇乃至人的悲劇的背后原因,完成從儒家角度展開的道德教育。
【關(guān)鍵詞】《傳奇漫錄》;女性形象; 快州義婦傳
中圖分類號:I106.4? 文獻標識碼:A
《傳奇漫錄》成書于16世紀30年代,為越南后黎朝作家的阮嶼所撰,以漢語文言文寫成,是越南第一部漢文傳奇小說集。本書體例仿照中國明代瞿佑的《剪燈新話》,全書分成二十篇,每五篇為一卷,合為四卷。此書文字典雅,故事情節(jié)豐富完整,被古人譽為“千古奇筆”在越南文學(xué)史上具有重要地位。小說對人物形象的塑造尤為生動,大量的女性形象的出現(xiàn)使人眼前一亮,聚焦具有代表性的女性角色,探究角色塑造背后更廣袤深刻的社會。
一、女性形象的類別
《傳奇漫錄》[]中,有九篇以女性命運為主線,塑造了數(shù)十位生動形象的女性:《快州義婦傳》《南昌女子錄》《麗娘傳》《翠綃傳》描繪的是世俗女子的故事;《木棉樹傳》《徐式仙婚錄》《西垣奇遇記》《昌江妖怪錄》《陶氏夜冤記》描繪玄幻的仙妖故事,總體可以分為人、仙靈和妖鬼三類。
(一)人類女子
首先是出現(xiàn)的人類女子。這里主要指在整個故事中,女性主要以人的身份經(jīng)歷了完整的故事情節(jié),主要展現(xiàn)的是她的世俗生活。如《快州義婦傳》中的徐蘂卿。
(二)幻界仙靈
其次是仙靈。她們歸屬于非世俗世界,或由非人靈物修煉而成,如《西垣奇遇記》,或由未散精魄的死者幻化而成,如《木棉樹傳》;或本身即是仙女如《徐式仙婚錄》等。通過她們描繪異類幻化的奇妙世界。這些精靈仙鬼往往化為人形且外貌姣好,風(fēng)度翩翩。
(三)妖鬼邪魅
最后是妖鬼。她們也歸屬非世俗世界且容色妖艷、主動魅惑,不遵道德禮法,更具妖性。“志怪傳奇小說是一種具有強烈的超現(xiàn)實色彩的文學(xué)形式。但東亞三國志怪傳奇小說的又一共同之處是,不追求純粹的幻想成分,而往往與現(xiàn)實密切關(guān)聯(lián),這在反映女性問題的作品中表現(xiàn)得更為突出。”[]妖或許是人性欲望的展現(xiàn),故事總是將二者對立,妖害人、人除妖。
總體來說,將目光聚焦到這些女性角色身上,可以看到女性在歷史、社會與文學(xué)中的存在,她們身上折射出當時的現(xiàn)實、人民的苦難、社會的黑暗。以《傳奇漫錄》中《快州義婦傳》以例,阮嶼利用傳奇小說抨擊黑暗現(xiàn)實,利用倫理道德的悖論,在人物塑造上反映現(xiàn)實教化民眾。
二、《快州義婦傳》女性形象特點
(一)容貌姣好
美貌是女主角的基本配置,《快州義婦傳》中“馮之子名仲逵,徐之女名蘂卿,才色俱優(yōu),長大相等,每席間相遇,悅其姿色,遂有朱陳之愿。”追求美是人類的天性,這一慣常設(shè)定滿足人類的心理需求,美才能激發(fā)人的原始沖動,馮“悅其姿色”有娶妻意圖,美貌是推動故事發(fā)展的動力。男性過于追求美人,會為女性招致災(zāi)禍。正如后文中白將軍和商人杜三均對蘂卿的美貌起了歪心思,前者被蘂卿用智慧化解,后者讓蘂卿付出了生命。從不缺場的美貌描寫反映封建男權(quán)統(tǒng)治期待的女性理想形象,但男性若耽于美色而不自制,將會促使悲劇的發(fā)生。
(二)聰明智慧
徐蘂卿不是空有美貌的女子,書中開篇便稱她“才色俱優(yōu)”,不能如馮般只“悅其姿色”,更要看到她的才華。她有大局觀,具有遠見卓識。馮正當壯年卻終日游俠,蘂卿時常“直諫”;當義安盜賊猖獗,蘂卿又勸馮剿盜;當丈夫猶豫時,她正言“妾不敢以房榻之私,而缺庭闈之養(yǎng)”,勸諫丈夫為旁置私情為國出力。她思慮周全,機智聰慧。丈夫遠行后,徐家父母接連離世,蘂卿回快州奔喪,與姑姑劉氏住在一起。不料白將軍以重金相求,劉氏將她許給了白。蘂卿雖然對姑姑的做法十分驚駭,但她沒有讓姑姑為難,而是巧用計謀讓仆人老蒼頭找回滯留義安的丈夫,使得夫妻團聚化解危機。
(三)遵守婦德
“蘂卿雖少,及歸于馮,能以仁睦族,以順從夫,人皆以賢內(nèi)助稱許”點出蘂卿具有“仁”“順”“賢”的品質(zhì),而這些都是儒家要求女子遵守的“婦德”。蘂卿嫁為人婦時雖年紀小, 但能協(xié)調(diào)族里關(guān)系使族人和睦相處,能做到“三從四德”,獲得“賢”的美譽。文中她曾前后兩次勸諫丈夫,盡到了一個妻子的責任;丈夫離家后她獨自承擔起生活的重擔,而且堅守貞潔;乃至被丈夫當做賭注輸給別人時,她仍顧忌丈夫面子,并在與孩子們道別時叮囑他們不要怨恨丈夫。最終,她堅守自己心中的“義”選擇了自縊而亡。
學(xué)者黃以亭認為“在儒家婦女觀的影響下,傳統(tǒng)文學(xué)中的女性形象不是忠貞賢良的‘征婦’,就是‘才子佳人’式的完美女性。”[]在《快州義婦傳》中,蘂卿才貌雙全、勇敢聰慧、忠貞賢良,具有更加豐富的人格魅力。以至于作者哀嘆“有婦如此,使之含冤泯泯,仲逵亦豚犬兒哉?”
三、悲劇的背后
小說中塑造的許多女性角色幾乎都具有不幸的結(jié)局,就連蘂卿這樣完美女子都難逃悲劇命運,是什么造成了她的悲劇呢?
(一)統(tǒng)治階級腐朽
當姑姑勸蘂卿改嫁時提到“國家自閏胡受祿,日事游宴”,統(tǒng)治階級不作為導(dǎo)致封建秩序混亂,社會內(nèi)部動蕩,底層百姓受壓迫。就像小說里白將軍以財物求蘂卿,她不敢強硬反抗直接對抗掌權(quán)者,只能暗地尋找兩保全的方法。
“天心難信,人事多乖”在儒家思想中,人與天有著緊密的聯(lián)系,其中“天命觀”反映在統(tǒng)治階層的“君權(quán)天授”,董仲舒《春秋繁露·堯舜不擅移》中曾表達:“天之生民非為王也,而天立王以為民也。故其德足以安樂民者,天予之;其惡足以賊害民者,天奪之。”因此皇帝“天子”不僅有管理天下的權(quán)力,更有保護天下的義務(wù)。若統(tǒng)治者不能讓人民安樂,反而以惡行陷人民于水火,天就要對其進行懲罰。
(二)戰(zhàn)爭的破壞
“《傳奇漫錄》中二十篇故事的背景幾乎都發(fā)生在兵荒馬亂的陳末至黎初……吐露他對眼前世局的傷感與不滿。”[]姑姑勸蘂卿改嫁時還提到“舉朝濁政,亂在旦夕”,戰(zhàn)爭頻發(fā)導(dǎo)致社會環(huán)境不穩(wěn)定。馮仲逵因為剿匪離開家,又因戰(zhàn)爭不得返家,老家仆找到他時,他已身無長物十分潦倒。此外,戰(zhàn)爭的發(fā)動需要壯年男性補充兵力,多少家庭為此失去頂梁柱,由女人扛起照顧家庭的重任。
作者阮嶼生活在一個戰(zhàn)亂頻繁時代,他親眼目睹百姓所遭受的苦難,為戰(zhàn)亂導(dǎo)致的妻離子散、家破人亡而沉痛不已,他把小說中女性的命運放在大的越南歷史背景下,突顯戰(zhàn)爭和社會動亂給女性帶來的痛苦。
(三)遇人不淑
從小說開篇馮不聽妻子直諫開始,便為最終的悲劇埋下了伏筆。姑姑談馮仲逵遠行不歸對蘂卿的影響“只恐章臺柳絮,漂泊向誰邊也”,運用中國文學(xué)“章臺柳”典故渲染蘂卿將面臨的漂泊無依的悲慘未來。然而夫妻團聚后,馮“以落魄之資,長于膏紈之習(xí)”,不聽蘂卿勸誡與杜三賭錢,竟將蘂卿輸給了杜三。在封建道德中,女子要做到三從四德,《儀禮注疏》曰:“婦人有三從之義,無專用之道,故未嫁從父,既嫁從夫,夫死從子。”[]出嫁從夫即出嫁后順從丈夫,孝敬長輩撫養(yǎng)幼小。蘂卿的悲劇雖有不可抗的社會因素,但丈夫惡行是造成悲劇的最直接原因。
這里存在一個矛盾點。儒家要求女性順從丈夫和保持忠貞。若蘂卿順從丈夫安排去侍奉他人就違背忠貞,形成了一個悖論。對此阮嶼發(fā)出議論道:“古之所謂從者,蓋從義而不從欲。死合于義,何害其為從?從義所以從夫也。”“阮嶼以儒教的觀點和立場來抨擊封建社會的不公現(xiàn)象,用儒教的觀點來褒善貶惡,勸誡世人。”[]他并不是要否定儒家道德規(guī)范,而是解釋人們在實踐中產(chǎn)生的謬誤,目的是用優(yōu)秀的儒家思想來勸諫民眾。蘂卿是為“義”獻身,女子不能機械地順從丈夫,應(yīng)當聽從合“義”的道理,同時他也教育為人夫者,應(yīng)當自身培養(yǎng)良好品德,行得正做得端,才能無愧于妻兒,無愧于天地。至此,呼應(yīng)題目中對蘂卿“義”的評價。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阮嶼借馮仲逵在愛情中懦弱而不負責任的表現(xiàn),話鋒一轉(zhuǎn),想到了祖國河山的難存,使這篇文章具有了更多的思考維度。”[]
四、小結(jié)
《快州義婦傳》是《傳奇漫錄》的第一卷第一篇,以徐蘂卿為主人公講述了一場世俗世界中女性的悲劇故事。從這一女性角色身上能看到在儒家思想的影響下,男性心目中理想的美麗賢良的女性形象,從女子遵循“婦德”以小見大反映出儒家思想對越南社會的影響。從女主人的悲劇背后看到當時封建秩序的混亂、社會的動蕩、統(tǒng)治階級的腐敗和戰(zhàn)爭的殘酷。最后在看似是道德倫理的悖論中,作者評價了對于女主人公為“義”而死的壯舉,并借其丈夫的混賬行為對民眾進行思想和行為的規(guī)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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