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利平
(湖南工業大學外國語學院,湖南 株洲 412007)
自20世紀30年代文學創作伊始,楊絳先生從現代文學跨越到當代文學,在長達八十多年的文學事業中,她具有作家、戲劇家、翻譯家和批評家等諸多身份,雖然由于種種原因,楊絳先生時刻保持與文學平衡卻又疏離的關系,但她在20世紀中國文學中的成就有目共睹。她被尊稱為中國最后一位“先生”的女性的傳奇人生,推廣中國優秀人物,同時也可能為國內外傳記文學翻譯研究提供了平臺。作為翻譯家,楊絳先生精通外文,涉獵文類廣泛,熟讀國外文學作品,將外文作品介紹到中國,讓中國讀者熟知,對于外國文學在中國的傳播與接受有重要的作用。文章將探析她的譯作《斐多》,以期了解其翻譯主張和思想。
楊絳先生開始翻譯《斐多》時已經是90歲的高齡了。不懂古希臘語的楊絳先生選擇以《斐多》1924年出版的英譯本為參考書目,結合了許多有關的論作,只求能夠將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理解到位、翻譯到位,才能將這部古希臘著作中的對話翻譯得宛如家常話一般。
但是楊絳先生翻譯的《斐多》卻沒有像她的其他作品一樣被讀者廣泛關注,其原因是楊絳先生并沒有讀懂原文,由譯轉譯,這中間就會存在很多的問題。就像是人傳話一樣,傳著傳著就不知道第一個說話的人究竟想表述什么意思了。
譯者必須自己先了解到原文的意思,翻譯起來才能夠更加流暢。由于楊絳先生翻譯的是《斐多》的英譯本,加之其并不了解古希臘語,因此并不知曉她選擇翻譯作品的作者,是否有一定的專業知識,因此翻譯出的文章使讀者無法讀懂,換句話說,無法領會到文章深層的含義。
楊絳先生是不懂古希臘文的,因此她從英譯版的《斐多》入手,將其轉譯為漢語。在西方文學界所閱讀的柏拉圖標準版是有古希臘文與拉丁文對照于1578年出版的斯特凡努斯翻譯的《柏拉圖全集》(三卷)。當時拉丁文是全歐洲學術交流的通用語言,因此也作為了古希臘語的參考語言,因此英文版的《柏拉圖全集》沒有什么實質性的意義。但是隨著拉丁文逐漸被淡化出舞臺,各國的學者開始使用自己的語言去交流學術,所以開始有人用英語去翻譯《柏拉圖全集》。
在18世紀到20世紀期間,有兩部算得上比較出名的翻譯作品,一部是由托馬斯·泰勒于1804年出版的柏拉圖英譯版,這一版應該算是比較正規的英譯版。還有一部是本杰明于1871年出版的英譯版,這一版算是比較出名的一版譯作,也是楊絳先生選擇的第一參考書,但是這一版并不能算作“比較準確”的柏拉圖譯作。因為在那個時期,英譯柏拉圖還不夠成熟,還處于探索時期,乃至今日,大部分的柏拉圖學者還在使用古希臘文去閱讀柏拉圖。而楊絳先生選擇從1871年的英譯柏拉圖轉譯,這就從根本上限制了其翻譯作品能夠達到的水平。
1.譯文節選
在遼寧人民出版社出版的《斐多》的第7~8頁中,楊絳先生這樣翻譯道:“我過去常做同一個夢。夢是各式各樣的,可是說的總是同一句話。它說:‘蘇格拉底啊,創作音樂!培育音樂!’我以前呢,以為這是督促我,鼓勵我鉆研哲學。我生平追隨的就是哲學,而哲學是最高尚、最優美的音樂。夢督促我的事,正是我一直在做的事,就好比看賽跑的人叫參賽的人加勁兒!加勁兒!可是現在呢,我已經判了罪了,因為節日而緩刑,正好有一段閑余的時間。我想,人家通常把詩稱為音樂,說不定夢里一次次叫我創作音樂就指作詩,那么我不該違抗,應該聽命……然后我想,一個詩人,如果是真的詩人或創造者,他不僅把文字造成詩句,還該創造故事。我不會創造故事,就把現成的伊索寓言改成詩……”
2.譯文分析
首先,譯文中的“音樂”,可能是在英譯版的《斐多》中直接將Mousike翻譯為Music,而在古希臘語中Mousike是心靈教育的意思,這是一個翻譯的錯誤,錯將古希臘文中的專用名詞,翻譯成英文中的普通名詞。
在古希臘語中,教育主要分為兩個大類,一是心靈,二是體育,心靈教育又囊括了音樂、哲學和詩詞等藝術類教育,因此,這里翻譯出的音樂,應該是指教育。柏拉圖是想喚醒蘇格拉底,想讓他繼續去創作,繼續去教育人類。而楊絳先生翻譯出的創造音樂,而原文中的意思應該是想表達出讓蘇格拉底繼續創造出有教育意義的作品吧。
其次,在古希臘文化中,哲學永遠高于文學,柏拉圖對這一觀點更是極為堅持的,而楊絳先生根據英譯版翻譯出的:“一個詩人,如果是真的詩人或創造者,他不僅把文字造成詩句,還該創造故事。”正好與柏拉圖的觀點相悖。在對比楊絳先生的譯文與其參考的譯文中,不難看出其原因在哪里,英譯版中是這樣翻譯的:“...should not only put words together but make stories.”將put words together本意應該是擺清事實講道理,而楊絳先生將其理解為造句。那么就很容易造成后文的翻譯錯誤。再加上楊絳先生也許并不了解古希臘文化,而會錯了柏拉圖的意,錯認為柏拉圖在贊美詩人,并在后面贊嘆了詩人。
最后,來分析這樣一句話:“人們通常把詩叫作音樂”。這句話的古希臘文原文并不是一個完整的句子,而只是一個以指示代詞tauten為中心詞的偏正短語。這句話對應的古希臘文原文的意思其實只是“我們這里的教育里常見的那種”。
蘇格拉底第一次解讀這個夢,把解讀的注意力放在了“教育(mousike)”這個名詞上,認為這個夢是讓他去做“價值最高的教育(megiste mousike)”,也就是擺事實、講道理的哲學。蘇格拉底也認為不斷出現的夢是讓他繼續加油,不要放棄的意思。直到他被判了刑,等待處死的時候。蘇格拉底才突然發現了這個夢的第二種解讀的方式。
蘇格拉底第二次解讀這個夢,把解讀的注意力放在了“創作(poiei)”這個動詞上,認為夢中其實是特指“我們這里常見的教育(ddmo de mousike,demode是‘適合大眾的’的意思,其詞根demo是‘大多數人’的意思,含有貶義)”。古希臘常見的教育形式,也是古希臘的傳統教育形式,就是以神話、故事、寓言和傳說等“創作”進行的教育。
這句“或許只是我們這里常見的那種教育”楊絳譯為“人們通常把詩叫作音樂”,與原文意思大相徑庭。這句話的古希臘文是“tauten ten demoden mousiken”;勒布版譯文是“that which is ordinarily called music”;Jowett版譯文是“as the dream might have meant music in the popular sense of the word”。兩句英譯文一個字對字直譯,一個意譯,都忠實重現了原文的偏正結構。但是,楊絳先生沒有選取Jowett正確的意譯作為底稿,而是選取勒布版的直譯譯文并且篡改了原文原義和原文結構。這恐怕是楊絳先生在已經將mousike錯譯為“音樂”的情況下,為了想讓前后文在“哲學,詩、音樂”三個概念上能有邏輯上的聯系,沒辦法的辦法。可如果知道了mousike這個概念是“心靈教育”的意思,同時允許“講故事”和“講道理”兩種教育手段,也知道蘇格拉底抬高講道理的教育而貶低講故事的教育的話,“講道理、講故事、心靈的教育”三者之間的聯系就很容易說清了。
楊絳先生說他“既不懂古希臘,也不懂哲學”,但是想“避免哲學術語,文學性地翻譯《斐多》”。楊絳先生大概沒搞清一件事,那就是只有懂哲學的人才有資格說“避免哲學術語”。這和既然不會寫字就沒資格說“避免錯別字”是同樣的道理。《斐多》中按頁數計算的前五分之四的內容都是有關靈魂不死的論證,最后五分之一的內容是一個寓言故事和蘇格拉底服毒身亡的過程。在數量上定性分析,《斐多》里五分之四的內容都落在楊絳先生的翻譯能力以外。從譯文品質上定量分析,楊絳先生所譯《斐多》里前五分之四的有關哲學論證的內容,行文晦澀繁雜,沒有閱讀價值。但因楊絳先生擅長文學,所以其最后五分之一有關寓言和蘇格拉底死亡描寫的翻譯文筆較為流暢,值得一讀。
通過對前文提到的楊絳先生的翻譯著作的賞析,不難看出楊絳先生對翻譯的執著,無論是飽受爭議的《斐多》還是名滿天下的《堂吉訶德》,楊絳先生無不嘔心瀝血,用心鉆研,在那樣一個工具書都無法普及的年代里,楊絳先生為了傳播文化而努力奮斗著。
楊絳先生在翻譯時,都會先讓自己讀懂,然后逐句進行翻譯,但是這并不是傳統意義上的直譯,而是在分清每一句話的主句、從句以及各種詞組,原則意義上是為了讓其他不重要的部分來襯托出主句,這就要求譯者要精通兩國語言,決不生硬翻譯。
翻譯的過程中常常會遇到翻譯出的句子在整體文章中顯得有些不連貫的問題,而楊絳先生非常嚴格地執行著“先拆分,再連綴”的步驟,并且將句子連起來后,還要對照原文進行理解。如果發現文理不順,一定會在每一句中尋找問題,并進行文字上的調整與接洽。
將句子連綴成文后,楊絳先生會通讀譯文,盡可能地將語句簡化,并進行修飾,以達到中國人能夠讀懂的漢語閱讀習慣。簡化掉可以簡化的字,將譯文變得明快流暢,這是一個非常細致并且任務艱巨的過程,也許只有像楊絳先生這樣的大文學家才能做到如此的水準了。
楊絳先生是中國近代最杰出的翻譯家之一,她的譯作給所有從事翻譯工作的工作者提供了很多的技巧與解決方案。在閱讀楊絳先生的翻譯作品時,應該保持著謙卑的態度,學習楊絳先生的翻譯主張與思想,對于有爭議的地方應當融入自己的思考,并考慮自己遇到這樣的問題應當如何解決,通過反思借鑒,不斷提升個人的翻譯思維與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