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論電影《邪不壓正》的敘事風格

李倩

內容摘要：姜文電影帶有獨特的個人風格，從《讓子彈飛》到《邪不壓正》，姜文賦予自己拍攝的電影一種巧妙的敘事方式。在電影《邪不壓正》中，姜文以流暢的敘事塑造了不同的人物，并用這些人物表現姜文內心對世界的看法，姜文意圖構建一個與現實不同的電影世界。本文以《邪不壓正》電影為例，從敘事藝術、身體隱喻以及黑色幽默三個角度分析這部近代歷史題材的電影，展現姜文特色風格的電影敘事藝術。

關鍵詞：《邪不壓正》 姜文 敘事 風格

較小說而言，電影在視覺上給予觀眾的體驗更為豐富。電影的敘事方式也因為更多的技術手段而變化豐富。導演可通過將攝影機的視點集中到他想要表達的人物身上，從而著重強調導演自身想表達的內涵。《邪不壓正》作為姜文繼《讓子彈飛》《一步之遙》后的又一部暴力美學與黑色幽默融合的影片，在敘事方式上延續之前的電影風格，同時又塑造了不同的意象群體。

一.流暢的敘事藝術

作為一種時空與視聽相結合的藝術，電影可謂是當下融合視覺與聽覺的盛宴，它以某個畫面來具體化構造敘事場景，將聲音加入進來，使傳統敘事在感知方式上得以轉變，動態化的人物從傳統敘事的角度上得到了解放，電影不僅是劇本的動態體現，也是各種技術手段的進步，攝影機、剪輯、色彩這些技術因素的加入令電影成為一種可以從多角度進行分析的敘事藝術。

1.時空轉變的敘事技巧

姜文電影的敘事巧妙而又富含嚴謹的邏輯。從《讓子彈飛》到《邪不壓正》，姜文在剪輯影片時總是匠心獨具。在影片《讓子彈飛》的開頭，姜文拍攝的是一只鷹在天空上翱翔，隨著鷹即將要飛出電影畫面，此時電影視點突然轉到老六（張默飾）趴著聽鐵軌的畫面，再接著鏡頭就轉向火車，由火車外到火車內展開電影的敘事。在《邪不壓正》的影片中，姜文再次按照順敘來敘事，首先將李天然的復仇背景交代清楚，接著鏡頭轉向十五年后的時間正式展開電影的敘事?！缎安粔赫犯木幾詮埍焙５囊徊课鋫b小說《俠隱》，電影背景來自“七七事變”爆發前后，李天然的師傅因為拒絕在自己的山莊種植鴉片被自己的大徒弟——勾結日本人的朱潛龍殺死，而李天然自己也差點葬身火海，后背著火的李天然在逃出師傅家后被美國人亨德勒所救。李天然被亨德勒收養并送去美國進行訓練，十五年后李天然歸國并進行復仇。影片開頭用四分鐘左右的時間交代了李天然歸國前的故事背景，電影表現的敘事時空的變換體現著電影與現實的巨大差別。鏡頭的轉變可以將十五年的時間變化進一步發展成時空的變化，十五年前的李天然還在北平與師傅一家其樂融融，十五年后的今天李天然卻在美國成為一名特工。這種敘事的藝術與小說差異頗為明顯，電影的敘述更加具象化。

在整部電影的敘事中觀眾也并不是完全的上帝全知視角。對于關巧紅的個人故事觀眾只在她自己的口中得知，但是李天然與藍青峰的關系觀眾卻可以從亨德勒與藍青峰的臺詞中得到。李天然雖然名義上是亨德勒的兒子，但實際上是藍青峰在支持著李天然和亨德勒的一切開銷與生活。在亨德勒與藍青峰的交鋒中，亨德勒的一句臺詞“你養了我15年”說明李天然在收養的過程中其實都是藍青峰在背后操控著，這是姜文在李天然、亨德勒和藍青峰三人之間安排的一張關系網。李天然有自己的個人仇恨，而藍青峰也有自己的家國仇恨，最后藍青峰與李天然對暗號時整部電影的人物故事都交代得清清楚楚。《邪不壓正》的敘事頭尾都非常嚴謹，無論首尾總呈現著完整的故事，敘事中摻雜著復雜的人物情感，體現著家國仇恨與復雜人性的結合。

2.人物關系的矩形方陣

在結構主義敘事學發展中格雷馬斯曾提出過一種敘事結構，這種結構來源于命題與反命題的二元對立結構，并且關系組合后可成為一種符號矩陣?！缎安粔赫分兄鞚擙埡屠钐烊徽贸尸F著二元對立的結構，他們之間既有著個人情感的對立也有著國家民族的仇恨，一正一邪的二元對立恰好詮釋了電影中文名的含義。朱潛龍和李天然在劇中的矛盾是整部電影的集中性矛盾，其中最大的矛盾是朱潛龍殺死了二人的師父并且與日本人勾結，在北平販賣鴉片。這是姜文想在電影中表現的第一對矛盾，也是整部電影敘述的故事。姜文自己飾演的藍青峰是電影里的第二大矛盾，藍青峰與根本一郎之間的矛盾表現為中國與日本侵略者之間的矛盾，這是一種國家矛盾，而這其中藍青峰也有自己的個人情感表達，他與朱潛龍做交易想讓他殺死根本一郎，目的是抗日。電影對藍青峰這個角色的塑造頗為巧妙，一方面藍青峰身份未知卻有著權勢，與日本人以及美國人都有來往。另一方面藍青峰與中國革命人物也有著關聯，這體現在結尾處藍青峰讓李天然去接張將軍，并且說張將軍是抗日領導人物。雖然電影著重將李天然作為主要人物來敘述，但是在電影的后半段敘述中藍青峰取代了李天然，電影的部分時間把鏡頭視點移到藍青峰身上，藍青峰使整部電影在一種循序漸進式的脈絡中進行敘事，各種人物關系交錯，最終在藍青峰這里匯合。

3.服飾色彩與建筑風格的二元對立

《邪不壓正》整部電影的黑白對立的配色最為明顯。在電影藍青峰出現的第一個鏡頭中他身著深色褂子，而在電影最后朱潛龍與藍青峰在橋上的交鋒時刻，藍青峰的衣服變為白褂子，此時的朱潛龍是黑色衣服。這種對立的顏色代表二人之間的對立立場，就連在橋上的車的配色也是黑與白兩種顏色，這些都是姜文賦予電影色彩的心思。影片中朱潛龍最常出現的是黑色的衣服，朱潛龍雖然是警察局局長，但這種身份不過是漢奸的一個代表而已，姜文將黑色賦予這樣一個欺師滅祖、出賣祖國的角色，與人物的性格相契合。而藍青峰前后深色與白色衣服的變化也展示了藍青峰立場的變化。前者展示藍青峰傾向于權勢一方，后者卻表示藍青峰愛國的一面，這種顏色立場的反轉也能體現藍青峰對李天然態度的變化，從把李天然作為一枚棋子到半路放走他讓李天然自己去復仇，人性的復雜通過服裝顏色的變化及對比令這部電影極為巧妙地詮釋了黑白色彩的寓意。在這部電影中很難看到鮮艷、明亮的色彩，《邪不壓正》是在一種凝重、暗淡的色彩下進行敘事的，這種較暗的色彩畫面既象征著復仇這種基調又呼應著中國歷史的慘痛經歷。中國的部分土地被侵略者掌握，中國的土地上也有漢奸為這些侵略者服務，但依舊有有志之士在劊子手底下的奮起抗爭，這種抗爭常常是謀定而后動的，影片就展示著像藍青峰這樣的人還在為民族反抗做著謀略行動。

姜文在電影里拍攝的北京四合院建筑群集中展現了老北京的風貌。李天然十五年后回到北京，詢問為什么皇城墻被拆了，亨德勒告訴他“因為有人買就有人賣”。整片皇城墻被拆開，剩下寬闊的通道。北京的街道、胡同也寬敞，就連汽車也能停在自家門口。李天然在遇到煙鬼騙錢前游走在胡同中，那種街道上人與人的熱鬧展示了民國時期的北京建筑群與城市居民的和諧，但是這種和諧的風貌并不是只屬于中國人的。關巧紅的裁縫鋪建筑是一種西式建筑，給煙鬼打針的建筑外部卻是藏在胡同中的中式構造，根本一郎的院子也是在四合院基礎上改造后的日式庭院。這種中西結合的建筑群無一不體現著中國國門被迫打開的景象。雖然這些建筑群確實具有中西相互融合的美，但是這種美也是中國付出了極大代價的后果。電影中出現的人與車的關系更是提醒觀眾：在美國是車讓人，而在北平是人讓車。外國人在中國的地界開車，反而是中國人在避讓任意闖蕩的車輛。中國被迫打開的國門使中國人喪失了行使自己權利的平等地位。當藍青峰令李天然在鐘樓敲鐘等消息時，那種俯瞰整座北京城的景色也是姜文的一種獨特的遐想?！扮姌窃诿駠环Q為貧民區。”①曾經輝煌的鐘樓地段如今變成中國人的貧民區，中國的歷史總是帶有令人唏噓的一面。皇城墻被拆、北平的許多土地被淪為外國人的租界，整個北京被分割得四零八落，已經不再是一座完整的城市。在鐘樓俯瞰整座城市，想象北京如果沒有被侵略，如今鐘樓底下的排排院落、座座城樓大概還是繁華依舊，而如今的對比令這部電影帶來了對歷史的深刻思考。

二.身體隱喻的美學意味

《邪不壓正》中以關巧紅為代表的身體隱喻一直處于電影的敘事中，在動態的影像化敘事過程中，姜文將演員的身體自由發揮到了極致。

姜文在電影中最大限度給予身體自由。李天然在電影劇情中，身著一件女性紗裙，觀眾可以看到李天然的整個身體背面，姜文讓彭于晏的身材盡顯在電影中。電影消除了身體的隱秘，取而代之的是大膽地展現身體的美好。姜文把人身體的裸露畫面放進電影之中，帶給觀眾不一樣的視覺體驗。值得一提的是電影中的一位女性人物關巧紅，她的跛腳有著雙重意義。一方面，關巧紅的跛腳不僅僅是她自己身體上的缺陷，也是在暗示當時中國的現狀，中國被分割得七零八落，每一處土地都在遭受著外來侵略的威脅，電影里的部分北平區域甚至已經是外國人的租界。中國就像一個跛腳的人一樣，走路需要拐杖，靠著外國人來茍延殘喘。關巧紅想要釋放腳部的自由實際上是姜文想要在電影里表達的重構中國的意愿，姜文希望有志之士能夠團結起來，共同扶持祖國“站起來”。腳是身體的一部分，同時也是人走路的基礎。關巧紅的身體不再是屬于她一個人的身體，“人們認為，女人不僅是女人，還是國家的人格化象征”②，如果一個國家都站不起來，那么它也不能強大起來。另一方面關巧紅的跛腳為電影的敘述起著聯結的作用，她在電影中非常敬佩李天然的父親亨德勒，因為亨德勒替關巧紅做了放大小腳的手術。關巧紅自己決定放大小腳的情節，也是《邪不壓正》想要表達的一種身體自由意識。身體不再是取悅別人的一種工具，它是電影中要表達的一種個人自由意愿。關巧紅在遇到李天然之前也對自己的復仇計劃有所畏懼，但是李天然的成功復仇讓關巧紅重拾信心，關巧紅的個人意識覺醒，面對自己的恐懼不再持逃避的態度，最終電影在關巧紅走起路來不再需要拐杖、李天然大聲呼喚巧紅名字中結束。這種半開放的結局也是姜文一貫的風格，在《讓子彈飛》中，電影末尾也是一批人要往上海去，留張牧之一人。《邪不壓正》展示了李天然的落寞，自己復仇成功后來找關巧紅，但關巧紅卻決定自己踏上復仇之路?？煲舛鞒鸷蟮男睦碜兓渤３０l生在現實生活中，這種結局既為《邪不壓正》的結束畫上句號同時也將觀眾拉回現實，在這種高潮迭起之中姜文向觀眾傳達的是天下無不散之筵席的意味。

同樣追尋自由的矛盾也在電影的另一個女性人物唐鳳儀身上有所展現。唐鳳儀劍橋留洋，但是歸國后卻與朱潛龍這樣的人物在一起，朱潛龍雖然擁有權勢，但是他也是與日本人合作的漢奸。唐鳳儀雖然沒有對朱潛龍的身份做出評價，但她心里的概念是做朱潛龍的正房才不會被陪葬，這種封建等級意識仍然留存并影響著這種具有開放意識的女性。但當她在電影末尾從城墻樓一躍而下時又可見她的氣節，她不去自己買的馬爾代夫的兩個小島避開世事，也許是對自己的一生追求作出了正確的判斷。在封建社會，女子的自我意識總是在父權制度之下受到壓迫，然而唐鳳儀卻有自我意識的表現，雖然朱潛龍并不是一位好的伴侶，但是唐鳳儀自主選擇愛情的婚戀觀也是影片為女性的發聲。姜文安排這樣一個女性，既展示她的女性魅力，又賦予她一種獨特的性格，既是對這樣一個有勇氣的女子的贊美同時也為這部電影增添了光彩。

三.黑色幽默的個人風格

《邪不壓正》充滿著姜文風格的黑色幽默。李天然以接受任務為名回國，美國上司給李天然一個暗號，一句中文“還等什么呢”，一句法文“C'est la vie”，這句法文的意思是“這就是生活”，這兩句暗號并沒有什么關聯性，但是包含了姜文的幽默感。在時局動蕩的中國，“這就是生活”包含了姜文對這個故事的思考，不管反抗這件事有多難，李天然與藍青峰還是需要完成屬于這兩個人的任務。在李天然與朱潛龍打斗過程中的對話也非常具有幽默感，朱潛龍上房頂逃跑，李天然問他為何上房頂，朱潛龍慌不擇言說上房找槍，而李天然卻說“地上有五把你不撿”，朱潛龍回答“我忘了”。這樣一段對話安插在電影中，姜文將這種黑色幽默穿插在電影的打戲中，令這些情節的展現合理有趣。

《邪不壓正》的英文名為“Hidden man”，這與改編的小說《俠隱》相呼應，但是究竟誰才是“Hidden man”電影并未直接點出。雖然“邪不壓正”似乎與“Hidden man”并不對應，但姜文在電影中對李天然和藍青峰賦予了“隱俠”的含義。李天然在盜取根本一郎的刀時留下“燕子李三”的名字，燕子李三這樣一個傳奇的人物的出現是姜文一種武俠夢的展示。《邪不壓正》也是一部帶有武俠色彩的電影：李天然在電線上行走、穿梭在樹干中追朱潛龍的車，飛檐走壁于四合院間，在屋檐與瓦片之間騎自行車。李天然放火燒裝有鴉片的倉庫時，僅用兩根筷子就打倒了兩個人。借用“CG特效”③，姜文在電影中展示了具有傳奇色彩的畫面。姜文作為電影的導演和剪輯者運用了大量的鏡頭來表現這些常人難以做到的動作畫面，對整個時局的把握在藍青峰手里也拿捏得恰到好處，電影塑造了一個具有謀略頭腦的角色。最初他看到李天然的仇恨，讓亨德勒收養李天然，在美國學醫并接受特訓;而后又想離間朱潛龍與根本一郎;最終放走李天然讓他去刺殺朱潛龍和根本一郎。這樣的精心布局展現了一位縱橫謀劃的策略者形象，同時藍青峰也是一位隱在背后的謀略者，直到李天然把根本一郎和朱潛龍殺死之后，觀眾才得知藍青峰才是李天然任務的上級。姜文將這種敘事藝術與自己心中的武俠夢相結合，創造了一部具有姜氏風格的電影。

姜文的電影擁有自己藝術風格，觀眾總能在姜文的電影中看到幽默的敘事，這種帶有個人鮮明特色的風格是姜文電影獨有的特色。相較于復雜的小說敘事，姜文的《邪不壓正》在有限的時長中敘述了一個完整的故事，塑造的藍青峰與李天然也令人印象深刻，這部穿梭在暴力美學與黑色幽默之間的電影更能引起觀眾的注意力，在歷史與虛構的交織中，姜文打造了一個屬于自己的電影王國。

注 釋

①張亞津.《邪不壓正》，姜文的北京城市設計意象[J].住區，2020（06）：82-92.

②陳順馨，戴錦華.婦女、民族與女性主義[M].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2004：143.

③丁寧.故都北平的影像想象與銀幕建構——從姜文的《邪不壓正》說起[J].電影新作，2020（02）：142-146.

（作者單位：溫州大學人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