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2017年以來,《朗讀者》《見字如面》《一本好書》《典籍里的中國》等節目于臺網熱播,成為誦讀類文化節目的標桿。近年誦讀節目的脫穎而出并非一日之功,對以往誦讀節目發展脈絡進行梳理,有利于總結創新發展的內在動因。文章回望2004年之前誦讀節目三個階段的發展脈絡,分析文字閱讀在電視媒介傳播的特征與困境、誦讀節目定位與節目形態的創新流變。在微博、微信、抖音、短視頻等新興媒介的沖擊到來之前,誦讀節目所經歷的自我革新證明,秉持現代意識,緊扣時代發展脈搏,充分尊重電視受眾,發揮電視媒介通俗化、形象性、視聽化等優勢,融合誦讀之美與理性思辨,是誦讀節目始終不變的創新方向。而誦讀節目所肩負的文化傳播使命,是其迎來新時期創新發展的源動力。
關鍵詞:誦讀節目;讀書節目;節目定位;收視率;創新流變
中圖分類號:G222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674-8883(2022)03-0061-04
基金項目:本論文為天津市教委科研計劃項目“媒介融合業態下誦讀類電視文化節目的傳播價值與對策——以《朗讀者》和《見字如面》為例”研究成果,項目編號:2017SK145
2017年以來,以《朗讀者》《見字如面》《一本好書》《典籍里的中國》為代表的優質品牌節目,帶動了中國誦讀節目向情感化、儀式化、場景化、戲劇化方向做文化傳播與美學的深度創新。作為重要的文化節目亞類型,誦讀節目為傳承和發揚中華文化、培育和彰顯文化自信、講好中國故事、傳播中華文明起到了積極作用。幾十年來,誦讀節目承載著全民閱讀推廣理念,傳播優秀文化的媒介使命,于曲折中不斷創新實踐。誦讀節目的發展困境與創新之路正映照出中國傳媒業在媒介變革之下所面臨的挑戰與機遇。文章從早期誦讀節目三個階段的發展脈絡入手,梳理文字閱讀跨媒介傳播的特征、困境、節目形態的創新流變,從而探索誦讀節目新時期創新發展的動因。
一、短暫初現與沒落(1960s):文字閱讀的跨媒介探索萌芽期
中國誦讀節目的發端可追溯至1960年,北京電視臺開辦了一檔旨在向電視觀眾推介新書的節目《新書介紹》,每周一、四播出;1961年初又創設了《文化生活》專欄;1961年底開辦了少兒節目《好朋友——書》,根據低齡觀眾的觀賞需求改進了節目形式,“將演員請進演播室,表演書中片段,以情景化講述方式介紹課外讀物”[1]。但這些節目因規模較小、形式單一、編排零散,未能形成合力,很快遭遇停播,節目影響力有限,也很難有類似報紙讀者式的“讀者型”觀眾[2]。盡管如此, 20世紀60年代的誦讀節目作為當時新興的電視媒介與傳統印刷紙媒的首次聯姻,仍為后來誦讀節目的正式啟航開了先河。
誦讀節目幾乎是隨著中國電視業初起而出現的,其后不久就銷聲匿跡,直到90年代才再度出現,節目的曇花一現和30年沉寂值得反思。文字、閱讀活動的跨媒介傳播存在三點天然的矛盾。
第一,電視媒介的大眾化與文字閱讀的個性化之間的矛盾。作為大眾傳播媒介,電視最顯著的特點在于大眾化、娛樂性,而紙媒的傳播受制于讀者自身知識結構和閱讀習慣,閱讀行為通常較為封閉性與個人化。如何在電視這塊大眾之壤上深耕文化之苗,是誦讀節目跨媒介探索面臨的天然困境。
第二,有限的播出時長、單一的節目形式與文字閱讀的沉浸式、連續性之間的矛盾。我國早期電視節目技術水平有限,這大大束縛了節目時長和節目形式,使得文字閱讀的早期跨媒介傳播無法滿足讀者的沉浸式、連續性需求,很難實現深度閱讀體驗。
第三,早期電視覆蓋面、技術條件的局限與預期傳播效果之間的矛盾。盡管電視業發展日新月異,但20世紀60年代家用電視機普及率較低,早期電視畫幅尺寸有限,老式黑白電視機的播出條件對誦讀節目呈現不夠友好,這些因素大大制約了節目的形象性與觀賞性。
除了電視技術的局限,早期誦讀節目短暫初現后迅速消亡的原因主要在于兩種媒介傳播特征之間的矛盾。這令二者的聯姻在傳播受眾定位、傳播深度與廣度、傳播效果等方面均面臨挑戰。以至90年代中期誦讀節目再現和興起,亦持續伴隨節目定位的搖擺不定,節目形式也在收視率驅動下幾經創新,艱難求索。
二、再現與勃興(1994—2000年):知識性、精英化定位下的黃金發展期
20世紀80年代中后期,隨著改革開放的推進,電視機進入千家萬戶,成為不可或缺的家電用品。電視受眾的激增,加之20世紀90年代的文學熱潮,催生了電視與書籍的再度聯姻。《讀書時間》主持人李潘將1995年至2000年評價為誦讀節目的黃金五年,僅1996年至1998年間全國就有十余檔誦讀欄目播出(見下表)。
1994年11月,廣東電視臺于周末黃金時段播出的《每周一書》,吹響了誦讀節目再出發的號角。節目開播僅僅一年就收獲了不錯的收視率,“觀眾最多時達到1080萬人,平時擁有600~900萬穩定的觀眾。央視、上海東方電視臺等單位曾前往考察取經,節目還被浙江電視臺、廈門電視臺、汕尾電視臺收購播出”[3]。同年,四川遂寧電視臺也開辦了《書林漫步》節目[4],還有1995年北京有線電視二臺的《讀書現場》和江西教育電視臺的《3S藍色書屋》等陸續開播。20世紀90年代的誦讀節目如星星之火,蓄勢待發。
誦讀節目真正有影響力的“發端”是《讀書時間》。1996年5月12日,《讀書時間》于央視一套開播,每期30分鐘,節目形式是主持人和文化界嘉賓的高端訪談對話。盡管深夜播出,但節目的高品質定位仍贏得了知識界的肯定和青睞,擁有穩定的觀眾群,節目內容充實,文化含量高。
1996年5月,北京電視臺創辦《華夏書苑》,由女詩人黃殿琴擔任節目制片人和主持人。節目邀請著名作家、評論家和專家學者,評點新書、好書和文化熱點,節目同樣以高雅的品位受到觀眾的喜愛,1996年至1998年連續三年被評為北京廣播電視優秀欄目。

在新世紀來臨之前,誦讀節目以知識性、精英化路線為主流,邀請知名作家、知識界專家學者做深度訪談,書籍選材和節目選題也以品位高雅、文學性強為首選。然而20世紀末,隨著收視率調查被引入中國電視業,“作為市場指標強力滲入電視業日常運作,收視率在短短的時間內完成了從爭取話語權到掌握話語霸權的嬗變”[5]。電視節目商業化態勢愈加凸顯,誦讀節目也在收視率大潮中浮浮沉沉。
三、曲折發展(2000—2004年):節目形態的創新流變期
這一時期的誦讀節目經歷了兩方面的創新:一是節目定位不得不在收視率裹挾下向雅俗共賞的大眾化方向傾斜,二是與之相適應的節目形式創新。
(一)收視率沖擊下的大眾化、市場化嘗試
在激烈的市場競爭下,央視《讀書時間》先后經歷了三次改版。2001年7月16日,《讀書時間》轉至央視科教頻道,播出時間也由周五23點30分調整為周六20點30分的黃金時間,節目時長由30分鐘增加到45分鐘。節目試圖以更為大眾化的定位搶占更多黃金時段的受眾群,然而同時也不得不面臨黃金時段更多娛樂性節目的擠壓,收視壓力倍增。2002年底,央視推出了“節目綜合評價體系”,《讀書時間》的排名居于央視科教頻道40多個欄目的倒數,遭受末位淘汰警告。由此引發的后兩次改版均在節目內容和編排上下功夫,其中除了節目定位原因,也有豐富節目形式、拓展節目外延的需要,這部分將在下文具體論述。
2004年9月《讀書時間》幾經改版后無奈正式停播,中國教育電視臺在黃金時段再開新節目《讀書周刊》取而代之。因向收視率妥協,新節目采用了市場化運作,節目定位通俗活潑。遺憾的是,大眾親民的節目定位并未收到良好的反響,在開播之前的新聞發布會上節目便遭媒體質疑。在高雅的格調與大眾化的收視需求之間,誦讀節目始終在搖擺不定中摸索前行。
2001年至2004年誦讀節目在收視率壓力和“末位淘汰制”洗禮下大浪淘沙,很多節目遭遇停播。這一時期生命周期較長的品牌節目還有河北電視臺于2000年6月開播的《讀書》,直至2012年4月停播,節目播出長達12年,在國內誦讀節目中屈指可數。《讀書》適時地根據時代需要創新改版,尤其是節目選題、選書領域,從文史類書籍擴大到社會、家庭、教育、情感等領域,更加貼近時代,關注社會熱點問題,以人為本,努力擴大受眾輻射面。
誦讀節目有天然的文化品格與傳播使命。大眾化定位往往會犧牲其最寶貴的高雅品位,而所謂的大眾化、市場化絕不是一味迎合、討好與媚俗,保持應有的審美情趣與精良制作,并在現代意識下創新,才能煥發出新的生命力。
(二)節目形式的創新流變
訪談、評論是早期誦讀節目兩種主要的節目形式。新世紀初的誦讀節目在結構、互動性、呈現形式上逐漸多樣化。
1.結構性創新:板塊化、專題化、系列化
云南電視臺另一檔同樣名為《讀書》的誦讀節目采用了板塊化思路,開設了“一本好書”“理想藏書”“新書快遞”“讀書信息”“書廊小品”“我與書的故事”“上榜新書”“出版縱覽”“書人·書事”等版塊,以滿足觀眾多樣的閱讀與觀賞需求。
一些誦讀節目還做了專題化和系列化嘗試。2003年央視《讀書時間》第二次改版,推出“中外古典名著閱讀欣賞系列”專題節目。2004年2月9日第三次改版,央視科教頻道新設文化周刊《五日談》欄目,包含《讀書時間》《舞臺》《美術星空》《博物館》和《視界》等五個子欄目,《讀書時間》被設置為系列文化子欄目中的首播。將文化節目進行系列化的結構創新彰顯了央媒的使命感,只是整合起來的各子欄目自成一體,播出時間獨立,割裂感較強,沒能建立起較強的關聯性和整體性。此次改版后,《讀書時間》不再是一檔獨立節目,實質上已經名存實亡。至2004年9月9日,伴隨了中國電視觀眾八年之久的《讀書時間》遺憾停播,標志著誦讀節目一個時代的終結。
2.互動性創新:線上線下聯動
誦讀節目為吸引更廣泛的電視受眾,挖掘出豐富多彩的互動形式。云南電視臺《讀書》節目開通了節目信箱和三條電話語音信箱專線,搭建了電視觀眾與節目之間反饋和互動的橋梁,也應讀者要求,增設了一個五分鐘的“讀書信息”版塊,豐富了節目信息量。為了響應黨中央“文化下鄉”和“開發大西北”的號召,央視《讀書時間》從1999年開始,發起向老、少、邊、窮地區的中小學校贈送圖書的“送書下鄉”活動,開發了受眾群,將電視節目與觀眾的互動延伸至媒介之外。河北電視臺《讀書》節目堅持與各大網絡平臺合作開展線上線下豐富多彩的讀書活動,擴大品牌影響力[6]。
3.呈現形式創新
這一時期誦讀節目大致交錯使用幾種較為典型的呈現形式:訪談、評論、資訊播報、誦讀、圓桌對談等。
第一,傳統“訪談評論式”與“資訊播報式”:重推介與知識傳播。這一時期比較有代表性的幾檔誦讀節目,如《每周一書》《讀書時間》《一味書屋》《華夏書苑》《讀書》《閱讀長廊》等,都是以演播室訪談評論形式為主。廣州電視臺《書訊》則是采用播報圖書信息的形式,資訊感較強。這類傳統呈現形式重在介紹、推薦、點評圖書,向大眾做知識性的傳播與全民閱讀習慣的推廣。不過,限于節目時長和大眾化節目定位,很多內容深度有限。
第二,“誦讀評論結合式”:感性誦讀與理性評論相結合。中國教育電視臺《書苑漫步》保留了誦讀環節,節目采用音樂和圖畫的視聽手段輔助朗誦,并結合嘉賓評論,這樣既有誦讀部分的感性審美,又有專家評論部分的理性觀點輸出。這一“誦讀評論結合式”節目形式在本質上與2017年之后《朗讀者》《閱讀·閱美》等節目如出一轍,不過在利用電視傳播媒介的形象性方面,這一時期的節目誦讀環節較為生硬、單一,“純誦讀式”形式則更是如此。
第三,“純誦讀式”:重欣賞、品鑒,但形式單一,互動性弱。央視從《子午書簡》到《讀書》的改版,就是一段很典型的由“純誦讀”轉向“誦讀評論結合”,再轉向“圓桌對談”的多向轉變路徑。2001—2007年間,央視科教頻道日播節目《子午書簡》以純誦讀為主要形態,每天中午和午夜兩個冷門時段播出,由嘉賓誦讀10分鐘經典文學篇章,互動性較弱,重要信息量均依靠聲音承載,未能發揮電視豐富多元的視聽手段。
第四,“圓桌對談式”:親和力強,輕松靈動,嘉賓個性化與觀眾大眾化須尋求平衡。直至2007年節目改版,《子午書簡》回歸訪談、評論,并在日常與周末覆蓋不同受眾,工作日節目走大眾化、通俗化路線,穩定子午時段基本的大眾收視群體,周末做“書評”或“高端訪談”,吸引知識階層受眾。2011年6月13日,節目改版更名為《讀書》,延時長,改時段,新的《讀書》節目還嘗試了兩種節目形態:一是‘讀書三人分享談’,通過三人訪談,聊讀書體會、閱讀感受,分享書里書外的故事;二是有觀眾的演播室訪談,通過采訪不同的作者與觀眾分享寫書、讀書的感受,這些作者有名人,也有“草根”,以此來倡導全民閱讀[7]。
借鑒鳳凰衛視中文臺著名長壽節目《鏘鏘三人行》,圓桌對談的形式為誦讀節目注入了新的活力。這種三人評論如老友會面一般輕松愉快,比主持人與嘉賓的傳統二人訪談更輕松靈活,親和力更強,至今《見字如面》《一本好書》等節目依然沿用。不過節目需要在對談嘉賓的個性風格與節目大眾化定位之間尋求一個平衡點,評論既不宜過于晦澀難懂,也應具備一定的專業度和引領性,使之與節目做到風格相符、氣質相合。
2001至2004年,十余檔誦讀節目因收視壓力而陸續停播。2005至2014年,中國電視業在制播分離、電視娛樂化、新興媒介沖擊、臺網融合等媒介生態變革下,面臨重大的挑戰與機遇,誦讀節目也迎來了多元化創新發展。
2014年后,誦讀節目向網絡等新興媒體延展,節目選題包羅萬象,有《一本好書》《朗讀者》《閱讀·閱美》的書籍、篇章、美文,也有《見字如面》《跨越時空的回信》的家書信箋,甚至小到《風語·日記》私密的個人日記,美如《典籍里的中國》《經典詠流傳》《斯文江南》中的經史子集、詩詞歌賦;節目形式百花齊放,誦讀充分結合了情感化、故事化、場景化的戲劇演繹,文化傳播價值、美學創新意義和品牌化優勢逐步凸顯。
四、結語
回望中國熒屏早期誦讀節目的發展脈絡,從20世紀60年代的短暫初現與迅速沒落,1994年至20世紀末由點及面的勃興,再到新世紀收視率壓力下的市場化定位與形式創新,誦讀節目在新媒介出現之前,已經歷過幾番陣痛與創新。在閱讀如何更好地適應電視媒介這一問題上,誦讀節目愈加關注與尊重電視的媒介特征,發揮電視通俗化、大眾化、形象性、視聽化等優勢,在節目結構、互動性和呈現形式上推陳出新。因而,在誦讀文本的選材、節目選題方面,應篩選貼近受眾文化生活需要、具備現代意識的作品;在呈現形式上充分融合誦讀環節的感性與評論環節的理性,使誦讀之美感染觀眾,理性思辨折服觀眾,從而喚起文化自覺與文化自信。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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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楊磊,尹冠琳.電視欄目品牌化經營策略:以河北電視臺為例[J].傳媒,2014(20):66-68.
[7] 唐陟.做《讀書》成為一種習慣:訪李潘[J].中國報業,2014(7):38-42.
作者簡介 王楠,碩士,講師,研究方向:電視藝術與技術、電影創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