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鴻姝
關鍵詞:“伊瑪堪”;“摩蘇昆”;曲藝;說唱音樂;傳承發展
中圖分類號:J607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 — 2234(2022)01 — 0150 — 03
我國曲藝音樂歷史悠久,廣為民眾喜聞樂見,內容豐富形式多樣,來源甚廣基礎厚重,彰顯出豐富的人民性、歷史性和現實性,真實藝術地反映了不同時代不同民族的群眾生活情景和社會發展狀態,是祖國各族人民精神財富的瑰寶。鄂倫春族、赫哲族是黑龍江省歷史悠久的兩個少數民族,有著各自作為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的曲藝音樂,即赫哲族“伊瑪堪”和鄂倫春族“摩蘇昆”,其中赫哲族“伊瑪堪”已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列入急需保護的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成為黑龍江省的首項世界文化遺產。“伊瑪堪”和“摩蘇昆”,是赫哲族和鄂倫春族民族歷史文化的傳承,刻畫了多彩的藝術形象,成為記載民族歷史的“教科書”,為廣大少數民族人民所熱愛。
鄂倫春族、赫哲族是黑龍江省歷史悠久的兩個少數民族,同屬阿爾泰語系滿一通古斯語族、屬地環境相近、宗教信仰大致相同、主要以漁獵為生,都只有語言而沒有文字,卻創造了豐富的民族民間藝術。
赫哲族“伊瑪堪”,是形成并流行于黑龍江省境內的松花江下游、自松花江至烏蘇里江的右岸及西岸赫哲族聚居區的一種曲藝形式,最遲形成于清末民初。“伊瑪堪”是赫哲族語,含義為“魚”,也有的認為是故事之意或表示赫哲族這個捕魚民族的歌。大約在氏族社會末期,赫哲族在神話、傳說、故事、民歌、薩滿歌、祝辭基礎上產生了伊瑪堪,成為藝術水平較高的民間大唱,成為赫哲族傳統文學的經典形式。在長期的流傳過程中,不同社會發展階段的文化積淀、不同文化成分的影響滲透,深深淺淺地烙印在赫哲族“伊瑪堪”某些曲目中。“伊瑪堪”形式說唱結合,類似漢族的大鼓、蘇灘和蒙古族的說書,是一種古老的民間說唱藝術,被譽為“北部亞洲原始語言藝術的活化石”。
鄂倫春族“摩蘇昆”是形成并流行于黑龍江大小興安嶺鄂倫春族聚居區的一種曲藝形式,形成于清代末期。“摩蘇昆”是鄂倫春語,含義為“講唱故事”,演出形式多為一個人單口表演,沒有樂器伴奏,說一段,唱一段,說唱結合。“摩蘇昆”來源于生活,產生與宗教有密切聯系。薩滿不僅是專門從事宗教活動的巫師,同時也是能歌善舞、能說會道的表演藝術家,大多數薩滿是說唱音樂的創作者、傳播者和繼承者。“摩蘇昆”是說唱結合的表演形式,曲調不固定,由說唱藝人自由發揮,故事有長有短,長者要持續幾天甚至十幾天,人物鮮明,語言生動,情節曲折,引人入勝。“摩蘇昆”是鄂倫春族人民重要的娛樂和教化手段,同時又是其民族精神的豐富載體。
由于阿爾泰語系的語言沒有單字概念,每個音階都會因為輕重音部位和韻母發音長短不同而發生詞義變化,因此赫哲族“伊瑪堪”、鄂倫春族“摩蘇昆”都具有“粗獷豪放、不拘一格”的音樂特色。
凡清唱或講唱以俗曲為主的民間藝術形式均稱為“曲藝”。曲藝中所用的器樂成分和聲樂成分統稱為“曲藝音樂”。曲藝音樂中的主要部分就是聲樂部分的唱腔,其按性質可分為沒有道白的“純唱”和有說有唱、或者半說半唱、或者說唱渾然一體的敘事歌曲即“說唱音樂”。赫哲族“伊瑪堪”、鄂倫春族“摩蘇昆”,均是此類曲藝音樂。曲藝不似戲曲,無須借用服裝、道具、燈光、化妝、布景及身段動作等要素,主要是以音樂為主要表現手段,結合吐詞方法、唱腔伸縮處理方法和多樣化伴奏。
赫哲族“伊瑪堪”、鄂倫春族“摩蘇昆”都與本民族民歌有著一脈相承的必然聯系,曲調都脫胎于民歌,與民歌的基本形態相同,有的曲調是打漁狩獵時哼唱的,有的曲調是小時候母親在馬背上或炕上吟唱的,說唱藝人直接運用民歌形式說唱,本民族群眾耳熟能詳、倍感親切。如赫哲族“伊瑪堪”基本上運用吟誦式的曲調格式,為了增強故事的曲折性,說唱藝人根據故事中的人物特點和情節發展可即興發揮。鄂倫春族“摩蘇昆”曲調不固定,由說唱藝人自由發揮,運用比喻、夸張、排比、借代等多種修辭方法,說唱小段故事采用民歌演唱,說唱大段故事采用吟誦式曲調。
赫哲族“伊瑪堪”有三種主題內容。第一種是薩滿英雄故事,代表性作品有《什爾達魯莫日根》、《滿格木莫日根》、《木竹林莫日根》等。這類主題內容體現鮮明的薩滿文化特點,篇幅較長,通常有薩滿神歌、跳神儀式等,是“伊瑪堪”中最古老的部分,也是“伊瑪堪”的源頭,叫作“伊瑪堪大唱”。第二種是民間傳奇故事,代表性作品有《英土格格奔月》等。這類故事情節傳奇玄幻,體現出非英雄化的故事性、傳奇性。主要人物的性格呈現出多樣化、生活化和世俗化特點,標志著“伊瑪堪”發展進入新階段。第三種是日常生活故事,代表性作品有《亞熱勾》《西熱勾》等。這類主題內容取材于日常生活,篇幅短小精悍,形式活潑多樣,叫作“伊瑪堪小唱”。
鄂倫春族“摩蘇昆”主題內容有莫日根英雄故事、愛情故事、生活故事以及神話和傳說。這些故事多為長篇,長者要講幾天甚至十幾天。代表性作品有《英雄格帕欠》《布提哈莫日根》《娃都堪和雅都堪》《波爾卡內莫日根》《諾努蘭》《鹿的傳說》《阿爾旦滾蝶》《雙飛鳥的傳說》《雅林覺罕和額勒黑汗特爾根吐求親記》等十余篇。既有悲壯的英雄故事、忠貞的愛情故事,又有苦難的生活故事、不甘屈辱的反抗斗爭故事等。故事情節曲折、人物形象豐富、語言優美生動,使聽眾猶如身臨其境、感同身受。
赫哲族“伊瑪堪”、鄂倫春族“摩蘇昆”的說唱特點都是說唱結合,一人說唱,說一段、唱一段,敘事時說,抒情時唱,說說唱唱串聯起來,不化妝無道具,不用樂器伴奏。
赫哲族“伊瑪堪”說唱形式為一個人徒口說唱結合,大體上以說為主,以唱為輔。節目類型及演出風格有“大唱”和“小唱”之分。“伊瑪堪大唱”以說為主,側重表現英雄性和傳奇性的長篇內容,如各種“英雄故事和赫哲族人的創世傳說”;“伊瑪堪小唱”以唱為主,側重表現抒情性的短篇內容。在說唱開始時,都有開篇詞或引導襯詞提示聽眾注意,說唱藝人都先拉個長聲說句“赫哩啦——赫哩啦——”,這是伊瑪堪的慣用開頭語,意思是漢語講故事開始時的“話說”“卻說”“且說”之類的用語。然后就是以講述方式交代故事發生的時間、地點、人物要素。所以說伊瑪堪說唱就是從說入手。由說白轉入起唱前,要把最后那句末尾字音拉長幾個拍節,引起聽眾注意,隨后唱起“赫哩拉調”。什么時候應該敘述,什么時候應該唱歌,都有固定規律。一般情節敘述用“說”,主要對話用“唱”。固定情節要用“唱”,如人物遇難、英勇作戰、悲傷哭述、慶祝勝利等,都要用歌唱方式表現喜怒哀樂等感情中最濃烈真摯的部分。唱的曲調不一,老人、婦女、青年、兒童唱的都不一樣,各有各的曲調,各種曲調歌唱時隨時會發生變化。由歌唱轉為說白,通常用“啊啷——”起興,用“額乞合希——安切,啊日那——”結束唱段。這樣一說一唱地串聯下去,循環反復,直至說唱完整個故事。
鄂倫春族“摩蘇昆”也是說一段,唱一段,說唱結合。說唱韻文十分注重押韻,多數押頭韻、腰韻及尾韻,有時還押隔韻。“摩蘇昆”的語言通俗幽默,比喻、夸張、排比、借代等修辭手法使用較多。在說唱開始時,也都有開篇詞或引導襯詞提示聽眾注意,說唱藝人都先拉個長聲說句“格”、“畢嫩貼”、“額熱依”等,意思是漢語講故事開始時的“且說”“我說”“這個”之類的用語。摩蘇昆有固定曲調,分別為悲劇的“摩如蘇昆”和喜劇的“烏論恩沁”,聽眾聽到開心處會隨之哈哈大笑,聽到傷心處會隨之潸然淚下。
赫哲族“伊瑪堪”、鄂倫春族“摩蘇昆”的曲調形式多為單樂段,通常由兩樂句或四樂句對稱的工整樂句組成(赫哲族“伊瑪堪”的曲調結構有非工整的樂句組成的單樂段),在這個基礎上,樂句會出現擴充與緊縮、重復或變化等情形。曲調都以五聲調式為基礎,以五聲音階宮、徵調式為主,在演變過程中通常運用同主音五聲調式轉換或者改變主音保持曲調相同的轉調形式。旋律以級進為主,通常出現五聲、四聲音階級進和調式主音的同音反復,偶爾有四五度跳進或者移位模仿,起伏不大,給聽眾以平緩流暢之感。多為2/4、3/4、3/8、6/8的單節拍,多數節奏對稱工整,節奏均分為主,念誦性極強,而其中前緊后松的節奏深受赫哲族、鄂倫春族語言詞語重音的影響。
襯詞在說唱音樂中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赫哲族“伊瑪堪”、鄂倫春族“摩蘇昆”均有獨具特色的、不同于其他民族的代表性襯詞。兩種說唱音樂在什么時段用襯詞是十分講究的,通常分為開頭襯詞、上下句尾襯詞、結尾襯詞和全段襯詞。襯詞用于填充曲調,可以在即興創作的演唱中為演唱者進行過渡和銜接,還起到豐富和加強歌詞生活氣息的作用。“伊瑪堪”的特色襯詞是:“赫里拉赫里拉”、“嘎嘎嘎給格”等,通常一個段落結束會用“給根”作為結束詞。“摩蘇昆”的特色襯詞是:“庫雅爾”、“庫雅庫雅庫雅若”、“哪耶內呀依耶哎”、“哪耶內呢呀哪西耶哎”等。
赫哲族“伊瑪堪”、鄂倫春族“摩蘇昆”這兩個少數民族的生產生活狀況和自然生活環境緊密相關,演出沒有固定的地點場合,也沒有規模大小、聽眾多少的具體限制。說唱藝人通常會在勞動閑暇時(“伊瑪堪”的大唱,必須在天黑后開始、天亮前結束),在屋里炕頭、森林河邊等地方,和聽眾團坐在一起,開始進行說唱。每逢節日慶祝、婚嫁迎娶時,必有本民族的說唱音樂表演,說唱藝人多數為男性,或坐或站,表演惟妙惟肖,感情真摯濃烈。
赫哲族“伊瑪堪”、鄂倫春族“摩蘇昆”兩種曲藝相近相似,究其根源,可歸納為以下幾點 :
赫哲族和鄂倫春族語言都屬于阿爾泰語系滿—通古斯語族,都只有語言而沒有文字,部分語言可相互通用(根據資料顯示,兩族20%—25%的語匯相同)。語言是客觀世界在人類頭腦中的反映,說唱音樂同樣也是客觀世界的反映。兩族所處的自然環境、面臨的社會環境相似,因此,反映客觀世界的說唱音樂相似不足為奇。
兩族民眾共同生活在黑龍江、松花江、烏蘇里江和大興安嶺這片遼闊的黑土地上。依山傍水生活,“棒打狍子瓢舀魚,野雞飛進飯鍋里”。兩族毗鄰而居,物質層面和精神層面的往來交流必不可少。多種交流影響,使兩族的說唱音樂產生許多相近之處。
兩族經濟生活類型均以自然采集為主,捕魚和狩獵是衣食的主要來源。他們不僅以魚肉、獸肉為食,穿的衣服也多數由魚皮、狍皮和鹿皮制成。這種幾千年延續下來的獨特的漁獵經濟基礎和生活習慣,形成了獨特的漁獵文化。漁獵文化以各種形態呈現于日常生活中,有物質載體、亦有精神載體,如抽象的思維方式、宗教信仰、心理行為、價值取向、風俗習慣等。為了爭奪捕魚和狩獵場地,戰爭和遷徙經常發生在部落之間,獲勝者被崇尚為英雄。在這種崇尚英雄主義的濃厚氛圍中,歌頌英雄事跡的說唱音樂的內容和形式就體現出相同的要素。
兩族都崇拜大自然,認為萬物有靈、天地有神,都信仰薩滿。赫哲族“伊瑪堪”中,德都與闊力的身份互變、玄幻神奇的徒手搏斗、薩滿的問神追魂治病,賦有神力的樹木鳥獸,奇莫日根的保護神參戰......。鄂倫春族“摩蘇昆”中出現的山神、林神、狼王、熊王等,主要人物駕馭寶馬飛行天空,寶馬通曉人性、諳熟人語......。無一不出自薩滿的言談舉止,無處不源于薩滿意識的滲透影響。薩滿信仰屬于滿—通古斯族的共同信仰。這些民族在這種共同信仰下創作的說唱音樂,自然就具有相同或者相似特征。
赫哲族的族源屬于多源多流的民族共同體,以古老氏族為核心,吸收了滿—通古斯語族中的鄂倫春、鄂溫克、滿族等部分。在族源上赫哲族和鄂倫春族兩族聯系緊密,因此,他們的說唱音樂“伊瑪堪”與“摩蘇昆”具有許多共同點。由于聯系緊密的血緣關系,因此“伊瑪堪”和“摩蘇昆”呈現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情形。
赫哲族“伊瑪堪”、鄂倫春族“摩蘇昆”是兩族人民的生活中不可或缺的藝術品類和文化方式,被譽為本民族歷史文化的“教科書”,價值獨特,傳承發展的意義重大。隨著歷史文化的演進變遷、社會時代的發展變化、不同民族的融合共生,各民族間的文化交流越來越多、交流內容日臻多樣、交流形式愈加豐富。由于少數民族語言生存環境圈日益縮小,以家族傳承和社會傳承為主、口耳相承的方式已經落后于時代發展,說唱音樂“伊瑪堪”與“摩蘇昆”處于瀕危狀態,亟需加以保護傳承發展。
要加大政策、項目等扶持力度,保護工作與挖掘整理文化遺產相結合,對非物質文化遺產的保護要有科學的鑒別和認定。啟動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數字化工程,大力發揮黑龍江省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中心的作用,將散落于各地少數民族工作者個人手中的珍貴音像圖文原始資料和研究資料進行數字轉換,建立項目完備的赫哲族“伊瑪堪”、鄂倫春族“摩蘇昆”圖文數據庫。數據庫對研究人員全天候無償開放,全面實現資源共享,為少數民族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傳承發展提供原動能。
代表性傳承人的保護是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的關鍵和核心。要提供資金支持鞏固和發展赫哲族“伊瑪堪”、鄂倫春族“摩蘇昆”的師徒傳承模式,充分保護好說唱音樂的民間專業藝人,業余老藝人和青年新藝人。
要制定教師培養計劃,定期組織教師學習、到赫哲族、鄂倫春族聚居地區進行音樂采風。將赫哲族“伊瑪堪”、鄂倫春族“摩蘇昆”納入到義務教育學校基礎課程和高等院校選修課程中,積極開展說唱音樂比賽和培訓班等。以館帶團,逐漸達到獨立成團,提高說唱演出技巧,創編優秀演出曲目,打造舞臺文藝精品,培養少數民族文藝傳承人才和研究人才。
保護與開發有機結合,以開發帶動發展,以開發加強保護。整合少數民族各項優勢資源,積極發展形式多樣的民族文化,開發赫哲族、鄂倫春族聚居區的旅游行業,創新全媒體、立體化宣傳方式,促進“伊瑪堪”與“摩蘇昆”說唱音樂的傳承和發展。
“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與共,天下大同。”赫哲族“伊瑪堪”、鄂倫春族“摩蘇昆”的研究,將為我國非物質文化遺產的保護和傳承提供重要的理論依據和成功借鑒,對弘揚中華民族優秀文化遺產而言,意義重大、影響深遠。
〔參 考 文 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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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楊 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