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沉默的教室》(Das schweigende Klassenzimmer)是一部由拉斯·克勞梅(Lars Kraume)指導的德語影片,由真實事件改編而來,于2018年3月在德國首次公映。二戰后的東德籠罩在蘇聯的統治之下,在匈牙利發生了反蘇聯的抗議運動,導致人員傷亡。一群充滿激情和斗志的學生獲悉了這一事件的發生,他們選擇在教室靜坐,以示哀悼和抗議,彌天大禍也從天而降。面對抗爭,有些孩子選擇用“沉默”對抗,有些孩子則以“沉默”作為掩飾,將自己置身事外。在整個影片中,“集體”與“個體”“家庭”與“個人”“社會”與“自我”間的張力結構貫穿始終。
關鍵詞:沉默的教室;倫理意蘊;個人;集體;社會
電影《沉默的教室》(Das schweigende Klassen zimmer,或譯為《沉默革命》)以1956年的前東德柏林為故事背景。在其電影的宣傳海報上出現了28名學生,一條紅線封住了他們的嘴巴。他們為何集體沉默?又觸碰到了怎樣的禁區?
主人公提奧(Theo)和庫爾特(Kurt)是兩位來自東德的高中生。他們借去西德拜祭庫爾特已故的外公之機,偷溜進影院。盡管未滿18周歲,但國家大事依然在他們的心里占據很重要的部分。電影放映前,一則報道“匈牙利十月起義”的新聞跳至眼前:匈牙利人民因不滿蘇聯政權壓迫,為爭取自由爆發了大規模抗議活動,并演化為不幸的流血事件。報道中,匈牙利人民倡導自由獨立,擺脫殖民統治的“吶喊”對于兩個充滿熱血、激情的年輕人來說,如同一把懸在項上的尖刀,無聲無息地破壞著他們原本平靜的生活。懷揣著對統治的憤怒,兩個青年回到了東柏林的家。
當他們欲將所見所聞與家長分享時,家長們的看法和態度恰如給他們原本熱情的心蒙上了一層灰暗的紗:有人說這只是政治宣傳,為了給人民洗腦;有人說西德那邊和這里的報道完全不一樣;有人說真正的報道是不允許被他們聽到的。帶著這樣的疑問,班里的學生們想要探究事情的真相。隨后,他們找到了一臺收音機,在屬于西柏林的RIAS廣播電臺嘈雜的電波聲中,得知了更為細致的事實:匈牙利人已陣亡過百,著名足球明星費倫茨·斯普卡斯(Puskás Ferenc)也在這場暴動中喪命。悲憤交加的年輕人們想要為犧牲者做些什么。在庫爾特的倡議下,他們以少數服從多數的原則,決定在歷史課上集體默哀一分鐘。
作為實行社會主義制度和計劃經濟體制的東德(民主德國),是華沙條約組織和經濟互助委員會的成員國,也是在曾經納粹德國的蘇聯占領區基礎上建立起來的國家。東德的學生為對抗俄國占領軍的匈牙利默哀——這看似平常的舉動,卻在電影設立的時代背景下顯得極為嚴重。“沉默”猶如蝴蝶振翅,彌天大禍從天而降,永遠改變了他們的命運。被學生們靜坐抗議觸怒的老教師,將此事上報給校方,驚動了領導層和教育部門。為逃避當局的政治降罪,學生們試圖更改口徑。然而,表面友善的上級官員,千方百計從學生們口中套話;教育部委派的女官員入駐學校,逐個對班上的所有人進行盤問;家長們也作為“權威”開始了說教般的調查。一場始于課室內的風波,就這樣發酵為頗具象征色彩的政治風暴。班上的每個人都被卷入其中,難以抽身。
導演拉斯·克勞梅以人權和自由權為主題,打造了一部具有“反骨”特質的東德電影。從電影的敘事主線來看,“個人經歷的生命故事”[1]7貫穿始終。也就是說,“通過個人經歷的敘事提出關于生命感覺的問題,營構具體的道德意識和倫理訴求”[1]7。從另一個角度來看,影片中除了學生與官員的對峙,并未執著于塑造“反抗者”與“叛軍”的傳統二元形象,而是以大量精準真實的細節,從側面表現這場風暴施加在每個人身上的重量。它試圖描繪了一群“監視者”們所為、所思、所想。他們奉“國家之命行事”,行為即“任務”。從這個層面來說,電影講述的是民族和國家的“大”故事。在潛在的結構里,它描繪的則是一群青年“自我救贖”的過程。他們或許不完美,或許有些稚氣、莽撞,卻是血肉豐滿、用不屈意志譜寫自由的一群人。從這個層面來說,它是關于個體生命的“小”故事。前者強調集體和社會,后者則是對個體主義的敘述。
一、個體主義與集體主義的文化價值觀
“個體主義”即“Individualism”,源于拉丁文“Individuum”,意為“個體”“不可分割的東西”,由法國社會學家阿歷克西·德·托克維爾(Alexis-Charles-Henri Clérel de Tocqueville)最早使用。《簡明不列顛百科全書》將其解釋為“一種高度重視個人自由,強調自我支配、自我控制、不受外來約束的價值體系、人性理論以及對于某些政治、經濟、社會和宗教行為的總的態度”[2]。按照上述解釋,個體主義可以被理解為個體參與社會生活的態度、傾向和信念。它主張一切價值以個體為中心,反對權威和對個體的支配[3]。荷蘭心理學家吉爾特·霍夫斯泰德(Geert Hofstede)從價值觀的角度,將個人主義與集體主義納入了文化維度理論(Hofstedes cultural dimensions theory)。他認為,“個人主義”強調人與人之間所組成的松散聯系的社會,其中人們關注的重點是“照顧自己及其核心家庭”[4],而在集體主義社會里,群體的利益高于個體利益。換言之,對于個人主義指數較高的個體,其自我意識較強;而對于個人主義指較低的個體而言,從小則被灌輸以群體意識,即群體的存在為個體實現的前提條件,群體能夠為個體提供安全感,因此個體盡其所能對群體予以回報,如幫助群體中的其他成員。霍夫斯泰德的“個人主義”與“集體主義”論述在電影的各主人公身上,體現的更為明顯[5]。
二、“家庭”的溫情與“個體主義”的反叛
在影片中,每個個體都有著不同于他人的家庭背景。如有著和睦家庭的提奧,父親是“底層”的鋼廠工人,曾投身于“53示威游行”,他和父親的關系更像是朋友。在提奧在學校做錯事、需要受到懲罰時,父親采用了較為溫和的方式,他帶著兒子一同去工作的鋼鐵廠,讓他親身體驗工作的艱辛,以此告誡他要好好學習,而不要跟自己一樣。與提奧相比,庫爾特的家庭則顯得沒那么和諧。他的父親是城市委員會主席。以“一家之主”自詡的他,對妻子和孩子都異常嚴厲。不僅母親常常受到責備,庫爾特的看法也時常被父親否定。盡管如此,當父親得知兒子不得不離開時,他仍舊選擇為兒子打掩護,做擔保。在告別時,父子二人用力地握緊彼此的手,仿佛在傳遞著深沉但卻濃厚的親情。然而,當得知庫爾特和保羅即將離開的消息,提奧內心泛起波瀾,他深知在學校已無法參加考試,更不知未來境遇如何,但他仍在父母充滿企盼和不舍和目光中踏上了遠行之路。可見,父母的企盼、家庭的溫暖,都并不足以撼動“個體主義”在主人公們心中無限崇高的地位。在家庭溫情和個人情感面前,他們毫不猶豫地用對前者的“反叛”,選擇了后者。對于這些“個體主義的奉承者”[6]而言,個體生命的意義、個人情感的沉思都是至高無尚的。
三、“集體”的召喚與“個體主義”的沉浸
集中營雖然已經被拆除,但無論在東德抑或西德,戰爭留下的陰影似乎尚未抹去。每一個德國人身上都被套上了無形的枷鎖,自由遠未到來。這時候的德國人都在謹小慎微地活著,生怕說錯一句話就斷送了自己的性命。而那些未經世事的孩子,那些生活在“象牙塔”里的學生,本應快樂歡笑地自由生活。然而,電影把學生們賴以生存和班級和伙伴看作一個集體,每個學生都是個體。在一關系中,電影通過兩次“決定”來體現。第一次是當庫爾特提出要默哀一分鐘時,班里的同學通過投票來“決定”;第二次是在探討是否要向調查員撒謊以隱瞞事實,大家又以投票的方式來“決定”。兩次投票都按照“少數服從多數”的原則,不但沒有剝奪“個人”的權利,還體現出一種“相對公平”的方式來表達個人意愿。事實上,這是一種特殊的集體主義,其發展和實現的前提是要保障個人利益不受損害。但與此同時,在這種集體主義面前,“個體”是需要“服從”和“沉浸”的,這是一種為贏得個體實現而不得不為之的“服從”,是為了實現個體利益而不得不選擇的“沉浸”。換言之,個體“需要遮蔽自我,保留自身,以獲得對方存在狀態的敞明”[7]。對于個體而言,雖保留著自我的意志,但對“集體”的召喚又有著“被迫”和“不自覺”的倫理傾向性。
四、“社會”的暴躁與“個體主義”的逃離
如果將影片中的主人公看作個體,他們的思想與所處的社會、國家的意識形態相悖則是顯而易見的。作為電影中最悲慘的人物之一,埃里克曾是第一個反對庫特發起默哀運動的人。作為被納粹迫害的士兵的后裔,他痛恨納粹,然而,在嚴密而又細致的調查中,教育部以他父親去世的真相為交換條件,逼其說出幕后主使,在痛不欲生和幾度癲狂的折磨過后,他最終還是沒有抵住“誘惑”,出賣了庫爾特。原以為庫特被埃里克供出后,會讓這個班級恢復平靜。可是埃里克知道父親去世真相后,發狂開槍打傷了納粹教官,不得不帶上了十年了牢刑。當一場看似無關緊要的默哀活動層層遞進,而逐步升華為一場“政治恐怖”時,從老師到校長、從督導員到教育部官員、從家長再到教育部,原本明晰的個體都“逃離”了自身原本的模樣,成為了“社會”機器中的一個“零件”。深諳學生們背景的官員們開始錙銖必較;本應和藹可親的老師們變得窮兇極惡。他們的目的相同、做法相似,即找到事件的責任人,并盡量瓦解學生間的團結。對于他們而言,個體的“反叛”并不可怕,而基于一個“傳染”而團結更多的人才是他們無法預料和掌控的“威脅”。在影片《沉默的教室》中,“社會”與“個體”各展所長,彼此沖突,面對強硬的時局統治,妥協、順從、逃離似乎成了必然的選擇。孩子們的發聲終歸是蒼白無力,他們被開除學籍,結伴出走,這正是對國家機器的無奈和妥協。可見,通過“逃離”,社會與個體最終走向平衡。
從學生對抗學校轉變為對抗政治者,從學生內部產生分歧,到發生矛盾,再到牽扯出庫爾特和提奧的父親(庫爾特的父親是城市委員會主席);從城府極深、善用手段的人們用一個又一個的圈套牢牢地套住了每一個孩子,在那個極度缺乏自由的時代,每一個孩子都成了父母、校方,乃至政治者們隨意安插的棋子。當被扣上“反動”的帽子,一切都已經超出了孩子們的能力控制范圍。
故事背景看似離我們很遠,但主人公們的境遇和跌宕曲折的情節,讓我們對社會制度的變革生出思考。一方面是強調“家”和“國”的“集體主義”,一方面是關注自由意志的“個體主義”,兩者之間的矛盾是我們時常要面對的。當一個死水般的體制內出現一個活躍的變數時,所有的腐臭都站在了光明的對面。個體與體制的碰撞,沉睡的個人終將覺醒[8]。任何人都不應臣服于“本能”和“習慣”。任何人罪惡都不應借“家”與“國”之名大行其道。即使在最黑暗的地帶,即使被迫“逃離”也應盡全力去勇敢地捍衛心中“正義”和“善”的道德法則,做一顆“閃光的螺絲釘”。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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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G. Hofstede.Culture's Consequences:Comparing Values, Behaviors,Institutions,and Organizations Across Nations[M].Thousand Oaks,California:Sage Publications,2001.
[5]戴婷婷,孫靖宇.從電影《推手》看中西方集體主義與個人主義文化價值觀[J].蚌埠學院學報,2015(4):34-37+46.
[6]張勁松.電影《色·戒》中的敘事倫理分析[J].影視評論,2008(24):43-44.
[7]朱雯熙.德語電影《竊聽風暴》中的敘事倫理分析[J].美與時代(下),2020(4):111-113.
[8]劉永昶.集體主義話語與電影工業美學的交融——論《中國醫生》的敘事策略及影像表達[J].傳媒觀察,2021(7):18-21.
作者簡介:朱雯熙,博士,大連外國語大學德語學院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為中德跨文化比較研究、德國電影哲學、德國科學技術倫理學。
基金項目:本文系2021年度大連外國語大學科研基金項目“德國表現主義電影的疾病敘事及倫理意蘊研究”(2021XJQN07)階段性研究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