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潔
【摘要】 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的核心是傳承,傳承的主體則是傳承人。傳承人身份的認定使其在獲得榮譽的同時也多了一份責任;在非遺保護過程中應該突出人的核心地位,但在實際中往往忽略了其主體性和主動性,缺少話語權。傳承人身份的認同會增加他們自身的責任感,有利于非遺項目的保護和傳承;而傳承人身份的缺失,會使他們對自己的身份感到模糊,導致其喪失積極性與主動性。因此,突出并保障傳承人的主體地位,尊重其話語權對于非物質文化的傳承具有重要意義。本文通過對湖北C鄉的傳承人進行調查與訪問,了解他們的生存現狀及需求,從而可以對當下傳承人的保護及身份認同問題提供一些可供參考的資料。
【關鍵詞】 非遺傳承人;身份認同;身份缺失
【中圖分類號】G127?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2)22-0078-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2.22.024
一、問題的提出
非物質文化遺產(以下簡稱“非遺”)是人類文明與智慧的結晶,是我國優秀傳統文化的載體,對于弘揚和傳播民族文化發揮著重大作用。非遺保護的核心是傳承,傳承的主體則是傳承人,我國已經構建了國家、省、市、縣四級名錄和傳承人體系,并建立四級非遺保護中心,主管各地方的非遺保護工作。當前學術界對于非遺傳承人還沒有一個確切的定義,有的學者將其定義為“在有重要價值的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過程中,代表某項遺產深厚的民族民間文化傳統,掌握杰出的技術、技藝、技能,為社區、群體、族群所公認的有影響力的人物。”[1]有的學者則認為“文化遺產的傳承人是文化遺產的真正持有者和主體,有可能是個人、班社或村民群體”[2]。總之,傳承人是指掌握某項傳統技藝,并愿意將所學技藝傳授給他人的個人或群體。
目前,學術界對傳承人及其相關方面開展了大量的研究,主要包括以下三個方面:一是對傳承人的概念、作用、影響等方面的研究,如馮驥才認為“傳承人是非物質文化遺產之本,我們看到了傳承人就看到了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本質,就看到了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本身,我們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主要就是保護傳承人”[3]。二是以傳承人本身開展的口述史、生命史的研究,如馬知遙、潘剛認為“傳承人口述史符合非物質文化遺產活態傳承的本質,同時具備文化和科研雙重價值,將在文化傳承中起到更大作用”[4]。三是對傳承人的認定機制、保護實踐等方面的研究,如張敬濤認為“對傳承人的保護就意味著對活態的非物質文化遺產的保護。如果在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中忽視對傳承人的保護,則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工作就失去了根基與價值”[5]。這些研究不僅深化了傳承人及相關問題的理論研究和保護實踐,而且對于非遺的保護和傳承具有重大作用,但是目前對傳承人身份認同、該身份的認定對于傳承人的意義及有何影響方面的研究較少。
傳承人是非遺傳承的主體,他們對于自身身份的認知及看法對于非遺保護工作的開展具有重要意義。因此,本文基于田野調查的材料,試圖通過對傳承人的訪談了解到當下非遺傳承人群體的身份認同狀況、他們對非物質文化遺產在當下繼承與發展的看法及如何傳習他們所擁有的非遺項目等方面的問題,從中也可以了解到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傳承現狀和面臨的問題。
二、田野點情況
C鄉是湖北省恩施市宣恩縣的一個鄉鎮,平均海拔1680米,占地面積約205平方千米。該鄉鎮在1951年成立,原有15個行政村,2020年合并三個行政村,現有11個行政村,新設立一個社區。1979年該鄉通車,交通條件的完善和便利,使得該鄉鎮開始有外來企業入駐,這為當地人提供了一些工作崗位。從產業結構來看,當地的主要經濟作物為中草藥、烤煙、反季節蔬菜、經濟林,現已形成“煙、畜、藥、林、菜”為主的經濟產業。從人口方面來看,該鄉總人口一萬兩千多人,其中常住人口不足五千人,大部分外出打工,分布著土家族、苗族、侗族和漢族,其中土家族人口最多。由于少數民族較多,所以擁有豐富的傳統民族文化資源,該鄉在2006年開始申請非遺,對當地進行非遺項目培訓的經費都是由縣政府撥款,文化站隸屬于縣政府。現在C鄉一共有三種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分別為薅草鑼鼓、高腔山歌、陪十姊妹歌,有八個非遺傳承人,其中省級3人,州級2人,縣級4人,有人同時兼具兩級傳承人身份。本次調查主要是對現居住在鄉里的傳承人和文化站主任進行訪談,其中薅草鑼鼓、陪十姊妹歌、高腔山歌的傳承人和文化站主任分別用L、S、H、W表示。
三、身份認同感:榮譽與責任
身份認同是西方文化研究的一個核心概念,主要指個人與特定社會文化的認同[6],主要包括以固有的傳統默認形式為特征的傳統身份認同、以文化交融與互動為特征的后現代身份認同和以批判性的相對本質主義為特征的折中認同三種類型。非遺是一種無形的,以人為載體的活態文化,主要通過口傳心授的方式傳承,傳承人作為非遺項目的承載者,他們對于自己所擁有的某項技藝進行著世代的傳承。國家對其身份的肯定使他們獲得榮譽的同時也使他們更多了一份責任,對自身身份認同能夠激發他們的積極性和能動性,使其自覺肩負起傳承的使命。
(一)傳承人的身份是榮譽的象征
非遺傳承人是由國家認定的,是對擁有某項傳統文化項目的肯定,因此對于擁有某項技藝的人來說是對他們的個人才能的表彰,傳承人身份的認定對所有的項目傳承人來說都是一種榮譽,是一件讓他們驕傲的事情。
L:“這個必須是真才實學,你在這個街道上,在巷子里走,那類人是哪個,他們就愛點你的名,也就是說社會公認的。”
S:“主要就是個人愛好,我是縣里文化站直接報上的,是他們推薦進去的。”
讓他們開心的不僅是得到傳承人的身份和榮譽,更重要的是他們所擁有的某項技藝和才能得到了認可。可以說,傳承人身份的認定是對他們才能的肯定,鄰里大眾的認可則是對他們為人的肯定,因此獲得傳承人的稱謂對他們來說是一種榮譽的象征。
(二)傳承人的身份是責任的擔當
傳承人一般都是從小學習某項技藝,他們在成長或學藝的過程中基本上都會搜集相關的資料,進行保存和整理,現在便成了珍貴的文本資料。隨著時代的發展,傳統技藝逐漸消亡,他們比普通大眾更能感受到傳統文化即將消失的危機感,傳承人身份的認定是對他們的肯定和鼓勵,同時也會強化他們的責任感和使命感。
L:“我從十三四歲就開始唱薅草鑼鼓,現在退休10年了,這些資料都是在工作期間收集,退休后開始整理,C鄉的這些資料都是來自我這里。我在學校就會經常組織學生搞活動讓他們進行學習。現在我們的傳承是奄奄一息的狀態,在挖空心思地想哪種形式來展示下,怎樣才能保存下來。”
L獲得當地人的認可和尊敬是因為他為當地傳統文化的保護和發展做出了巨大的貢獻。四十多年間,不斷地搜集、記錄、整理當地的文化資源,涉及民間文學、民間故事、傳統醫藥等方方面面,出了幾本書。因為自身的熱愛,在自己工作之余不斷搜集相關的資料,傳承人的身份讓他更加認識到自己在薅草鑼鼓傳承中的重要性,使他多了一份擔當,開始思考如何使其在當代更好地進行展示和傳承。
傳承人的身份給他們帶來榮譽的同時也多了一份責任與擔當,他們盡力去保護項目的完整性,考慮如何使其更好地傳承下去。但非遺是一種活態文化,它的產生、發展依賴于一定的文化環境和空間,隨著時代的發展,孕育和施展技藝的場域發生改變,脫離了其生存和需要的環境,它的形態就面臨改變或消亡的危險,這是不可避免的。因此,在保護非遺項目完整性的同時,應該考慮的是如何使其適應新的文化環境,拓展其生存空間,身為非遺保護與傳承主體的傳承人們則在這一過程中扮演著重要角色。
四、身份缺失感:無權與無奈
在非遺保護與發展的過程中,應該突出人的核心地位,但在實際中往往忽略了民間藝人在這一過程中的主體性和主動性,只是突出了非遺項目本身的重要性,這就會造成人依附于物的錯覺。“在一定程度上忽視了傳承人對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傳承的重要價值,有違以人為中心的發展理念。”[7]非遺是一種活態文化,離開了人這一主體,傳承可以說是無本之木。
(一)有實名而無實權
傳承人是非遺項目傳承的承載者,他們比一般人更了解此項目,因此,應該尊重他們的話語權和表達權,但現實情況卻是非遺傳承人受當地政府或文化站的支配。因為對很多傳承人來說,非遺項目的相關政策、未來發展等都是政府或文化部門組織開展的工作,自己只需要聽從上級部門的安排即可。
L:“現在去表演就會有時間限制,規定5分鐘,你就要限制在5分鐘,所以必須要選精華中的精華。因為我僅僅是個藝人而已。”
這反映出當下非遺傳承和非遺傳承人的現狀和所面臨的問題,當地政府或者文化部門在實際的操作中往往忽略了傳承人才是非遺傳承的主體,他們對非遺項目的展演、編排、發展等方面具有絕對的主導權和話語權。造成的結果就是上級部門下達命令,非遺傳承人只能照做,雖然他們是項目的持有者,但并不掌握話語權,所以在非遺傳承的過程中要發揮政府的主導作用而不是決定作用。
(二)心有余而力不足
擁有某項傳統技藝的人對于該項技藝的生存現狀有著比普通人更敏感的意識,他們擔心自己所喜愛的傳統文化面臨著后繼無人、即將消失的境地。傳承人的身份更是增加了他們的責任感,他們會考慮如何對其進行保護與傳承,但現實情況往往是他們有想法卻無處訴說或是缺乏支持。這種情況持續出現,不僅會引起傳承人的不滿,還會打消他們對于傳承的積極性,這對于非遺的傳承是十分不利的。
L:“去年進學校教小孩學習,我還給校長說好話,今年就不搞噠。”
面對高腔山歌同樣后繼無人的狀況,H感到很惋惜,他認為現在的培訓班對于高腔山歌的傳承作用不是很大。因為在培訓班學習的人年齡都在四十歲以上,應該從小進行培養,讓高腔山歌走進校園。
“現在唱高腔山歌的人很少了,因為它很難,最重要的是要有一副好嗓子,這個嘛就是天生的,并不是你愛好就行的。如果能從小培養的話也許還可以,這只是我自己的想法,這是政府的事情嘛,應該政府出臺。”
這是傳承人所面臨的一個共同問題,一些地區的傳承人因年齡較大、文化程度不高等原因,他們對于非遺傳承方面的問題都不太了解,對傳承人的權力、作用和影響并不清楚。他們覺得自己傳承人的身份是政府賦予的,所以應該聽從政府的安排,即便有自己的想法也不知道該向誰說。因此,在非遺的保護與傳承中尊重傳承人的主體地位,增加他們的話語權和表達權顯得尤為重要。
(三)文化自覺性不高
費孝通在《論人類學與文化自覺》一書中提出,文化自覺主要是指生活在不同文化中的人,在對自身文化有“自知之明”的基礎上,了解其他文化及其與自身文化之間的關系[8]。非遺傳承人是生活在民間不同文化之間的特殊身份群體,不論是對自身文化還是本族族群文化都非常熟悉,并且對他者文化也有一定的了解。所以對于傳承人來說不僅要積極保護和傳承自身文化,也要學習其他文化中的優秀部分,進行文化自覺的行為。隨著時代的發展,人們的審美情趣發生改變,傳統的演繹方式已經不能引起大眾的興趣。因此,傳統文化在當代繼續傳承下去應該做出順應時代的改編,尊重文化多樣性,學習、借鑒其他文化中的優秀部分,而不是故步自封,拘泥于本文化之中,難以向前發展。
L:“我那回在縣里展演,我們展演的薅草鑼鼓是田間情景,就是情景再現。剩下的那幾個鄉鎮,他們在那亂蹦亂跳,具體糧食是怎么種出來的,他們根本不知道,就是把舞臺的東西在那搞一下。”
文化具有多樣性,尊重和汲取其他文化的優秀部分為我所長,才有利于自身文化的發展,一味地堅持文化中心主義只會使自己的文化逐漸落后于時代潮流之中。造成這種現象的原因是由于多數傳承人的文化程度和文化意識較低,對于很多事情的看法都存在很大的局限性,也導致他們無法正確地看待他者的文化。而且多數傳承人年齡較大,較少接觸新鮮事物,固有的傳統思維很難改變,存在著代際差異,這也導致他們無法理解當下對傳統文化所做出的創新性改編。
“像我帶的徒弟,這幾十年中就那么一個,教會她之后就把我們這些老人撇下了。這就是嚴酷的現實,教會徒弟餓死師傅。”
L說的這種情況也許在非遺傳承的過程中經常發生,學會某項技藝的學徒或傳承人為了生存和獲得更多的利益,便將其變成商業性質的表演,脫離了其原本的文化內涵,這就會引起傳授師父的不滿。就像L所說他帶了幾十年的徒弟只遇到這一個,所以不能因此停止對其他人的傳授,如果每個傳承人都有此想法,那么所持有的某項技藝就會面臨消失。所以說“傳承人在傳承技藝的過程中去物色下一代的傳承人是至關重要的,關系到某一門傳統技藝能否傳承下去的重大問題。”[9]
傳承人在非遺保護和傳承中承擔著文化傳承的責任和使命,但由于缺少文化意識,沒有意識到自身在非遺傳承中所具有的重要作用,也沒有意識到自身所承載的項目在悠久的文化長河中所具有的價值和意義。再者,隨著現代化的推進,有些傳統問你話生存的場域發生了改變,很多傳承人也因此失去了過去的生活空間,他們的精神生活和個體訴求也會隨之發生一些變化。所以在面對自己所持有的技藝被改編、被商品化會產生情緒和意見,這是可以理解的。由此可見,如何改善傳承人的生存空間,提高他們的文化意識和思想覺悟能力也應當被視為非遺傳承中的重要一環。
五、結語
非遺傳承人是我國非遺保護與傳承中的主體,傳承人身份的認定是對他們擁有某項技藝能力的肯定,但僅僅只是通過身份的認定并不能解決傳承人在當下所面臨的生存困境,也不能改善非遺項目所面臨的傳承難題。尊重和保障傳承人的權力,完善其生存空間,給予一定的話語權和表達權是目前應該重視和解決的問題,這對于非遺的保護和傳承具有重要意義。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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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李莘.問題的核心在于“人”——對“非遺”保護傳承問題的思考[J].北京舞蹈學院學報,2016,(05):49-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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