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丹 梁運吉




內容提要:通過雙固定效應面板模型和差分GMM模型實證檢驗2007-2019年49個國家的雙向國際直接投資對全球價值鏈地位的影響,論證OFDI與FDI交互項的調節作用,并分析不同水平的雙向國際直接投資對全球價值鏈地位的異質性影響。研究發現:雙向國際直接投資對全球價值鏈地位均呈現顯著正向影響,即具有明顯的“強鏈”作用,但FDI的促進作用明顯高于OFDI;OFDI與FDI的交互項顯著為負,OFDI與FDI存在競爭與對抗效應,削弱彼此對全球價值鏈的促進作用;高低不同水平的雙向國際直接投資對全球價值鏈地位存在異質性影響,其中高水平OFDI組對全球價值鏈地位的促進作用顯著高于低水平OFDI組;低水平FDI組呈現顯著促進作用,而高水平FDI組促進作用不顯著。
關鍵詞:雙向國際直接投資;全球價值鏈地位;“強鏈”作用
中圖分類號:F83059;F113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1-148X(2022)03-0072-08
收稿日期:2021-08-25
作者簡介:陳丹(1987-),女,成都人,四川大學經濟學院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國際金融;梁運吉(1972-),男,黑龍江巴彥人,哈爾濱商業大學會計學院教授,管理學博士,研究方向:財務績效評價。
一、引言
全球價值鏈從本質上看是比較優勢的去國別化,各國都可以依靠自身在價值鏈某環節的優勢參與全球價值鏈分工。當前,發達國家依靠跨國公司對外直接投資(OFDI)在全球范圍內整合各類資源實現最優化的投資布局,集全球性生產網絡、技術、管理和品牌等優勢于一身,牢牢地把控了全球價值鏈高端環節;發展中國家則只能依靠勞動力與資源優勢被動地接受貿易外包加工和外國直接投資(FDI)等方式融入全球價值鏈,而引入FDI日益成為其最主要的方式,通過不斷吸收、學習各類先進技術和管理經驗,以攀升全球價值鏈的方式進入高附加值環節。由此可見,吸引FDI參與全球價值鏈分工具有一定的被動性,而實施OFDI則更具主動性,但不可否認的是,開放經濟條件下各個國家都可以通過OFDI、FDI參與到全球價值鏈分工。
2008年金融危機以來,世界經濟正處在大發展與大變革的敏感期,如英國脫歐、美國退出TPP、中美貿易戰、新冠肺炎疫情等不確定性事件接連爆發,“逆全球化”浪潮伴隨著保守主義和民粹主義席卷而來。美國為首的發達國家掀起了“再工業化”浪潮,力爭進一步夯實本國產業在全球價值鏈的控制地位;一些發展中國家也更加積極主動在全球布局OFDI,期望借此次全球價值鏈重構的契機突破發達國家的“低端鎖定”,改變被動參與全球價值鏈的困境。中國提出重塑市場和資源“兩頭在外”的全球價值鏈參與模式,構建以國內大循環為主、國內國際雙循環相互促進的新發展格局,而構建高水平的國內大循環離不開FDI的有效利用,OFDI則是提升雙循環發展質量的重要支撐。在全球價值鏈面臨重構的關鍵時期,充分發揮雙向國際直接投資在雙循環中的紐帶作用,推動全球價值鏈地位提升顯得尤為關鍵。由此可見,發揮雙向國際直接投資對全球價值鏈地位的促進作用成為發達國家與發展中國家吸引FDI和發展OFDI的共同目的。雖然OFDI帶來的技術溢出效應和規模效應,以及FDI的逆向技術溢出效應和產業內部化效應,都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提升一國全球價值鏈地位,但是雙向國際直接投資也存在著擠出效應和產業空心化效應等負面影響,導致一國經濟發展受限。也要關注OFDI與FDI之間可能存在的競爭和對抗效應,一國大量輸出OFDI可能造成國內產業空心化,影響本國產業吸收FDI帶來的技術溢出,抑制產業升級;過度引進高科技FDI則會形成依賴,影響企業自主創新研發。因此,為進一步提升全球價值鏈地位,推動全球價值鏈重構,有必要深入探討雙向國際直接投資是否真的存在“強鏈”作用,同時探討兩者的協調發展對全球價值鏈的影響,這對處在變革中的全球價值鏈,以及對各國日后實施OFDI以及引進FDI方面有著重要的指示性。
本文利用亞洲開發銀行數據庫(ADB數據庫)中2007-2019年49個國家①的面板數據,通過雙向固定效應面板模型和差分GMM模型實證檢驗雙向國際直接投資對全球價值鏈地位的影響作用。同時,分析不同水平的雙向國際直接投資對全球價值鏈地位的異質性影響。
二、文獻綜述
(一)雙向國際直接投資對全球價值鏈的影響
學術界認為影響全球價值鏈地位的兩大重要因素分別是國際投資與國際貿易,其中國際投資日益成為主要影響因素。白光裕和莊芮(2015)[1]指出國際投資是推動全球價值鏈構建的重要引擎,其中引進FDI是一國尤其是發展中國家提升全球價值鏈參與度的有效途徑,OFDI則是一國或地區主動布局全球價值鏈的關鍵舉措。可見OFDI與FDI對全球價值鏈都有一定的影響。
關于FDI促進全球價值鏈的研究,周彩紅(2009)[2]認為FDI能促進發展中國家和地區的產業向高價值鏈環節延伸,提升全球價值鏈地位;Eva(2005)[3]通過捷克共和國的數據研究發現FDI對東道國產業結構升級存在正向促進作用;張鵬楊和唐宜紅(2018)[4]的研究認為FDI可以推動全球價值鏈升級,進而提升一國在出口的國內附加值。
關于OFDI促進全球價值鏈的研究,Giuliani等(2005)[5]研究證明拉美國家的OFDI與母國全球價值鏈地位呈顯著正相關。劉斌等(2015)[6]分析了我國OFDI通過“邊際產業轉移”和“逆向技術溢出”等效應推動企業產品升級與功能升級。蔣冠宏和蔣殿春(2014)[7]研究發現企業OFDI對國內技術進步有積極影響,可以顯著提高企業生產率,促進企業價值鏈升級。余海燕和沈桂龍(2020)[8]利用國家面板數據實證檢驗了OFDI對母國全球價值鏈地位的提升作用。
但是,部分學者也指出FDI或OFDI對全球價值鏈的促進作用不能一概而論。例如,鄭丹青(2019)[9]采用中國微觀企業數據,研究發現投資于不同地區的OFDI對全球價值鏈的影響存在顯著差異,投資發達國家比發展中國家具有更強的升級效應;尹東東和張建清(2016)[10]通過我國省級面板數據實證指出現階段我國OFDI的逆向溢出效應尚未顯現;FDI的影響方面,李強和鄭江淮(2013)[11]認為FDI對制造業的全球價值鏈的影響存在明顯行業異質性,對勞動密集型行業具有顯著促進作用,但對技術和資本密集型行業則影響不顯著;Herzer(2012)[12]研究發現受國家干預、商業自由度等因素影響,FDI對發展中國家的價值鏈地位提升呈負向影響。
從上述的文獻梳理可知,關于OFDI或者FDI對全球價值鏈地位影響的結論仍存在爭議,且大都關注兩者單獨對全球價值鏈的影響研究。近期少數學者開始將雙向國際直接投資放在同一個有機框架,例如,張林(2016)[13]利用我國省市面板數據構建動態面板數據論證了雙向國際直接投資對產業結構的促進作用。但這些關于雙向國際直接投資的研究基本都是行業或省市層面的面板數據,較少有學者從跨國宏觀面板數據研究雙向國際直接投資對全球價值鏈的影響,同時,雖然這些學者將OFDI與FDI統一到一個研究框架,但卻并沒有探討OFDI與FDI之間的相互關系對全球價值鏈地位產生的影響。
(二)全球價值鏈地位的測算研究
關于全球價值鏈地位的研究,海內外學者進行了很多研究。最早由Hummels等(2015)[14]提出“垂直專業化”指數(簡稱VS指數)測算全球價值鏈地位,隨后演變出VS1和VS*等測算指標,但該方法嚴格的“等比例”假定②使其使用受到限制。隨后Koopman等(2015)[15]將一國產品價值的增加值進行了分解,利用本國出口又被第三國間接出口的國內增加值占出口的比例減去出口中的國外附加值的比例來測算全球價值鏈分工地位。這一測算方法在分解產品增加值的基礎上測算全球價值鏈地位,更加全面和準確,但卻僅能在一定程度上反映該部門或該國家接近于上游或下游,并不能準確反映一國或部門在全球價值鏈的具體位置。Antras等(2012)[16]等利用產品生產到最終需求分別測算了上游度,兩者測算結果具有一致性。Miller和Temurshoev(2015)[17]基于平均傳遞步長推導測算了上游度和下游度指標,并論證了其與上游度指標具有等價性。但當同時利用上游度和下游度測算某一個行業時,該行業在全球價值鏈所處的上下游地位卻完全不同,因此,單獨使用上游度或下游度作為衡量全球價值鏈地位的代理變量受到較大質疑。
為了消除上、下游指標測算不一致問題,Wang等(2017)[18]按照生產要素在增加值中經歷的次數定義了一個全新的“生產長度”概念,并通過測算前向生產長度與后向生產長度的相對值來衡量GVC地位的相對指數。利用前、后向生產長度比值作為衡量指標,相較于單一的上游度和下游度指標,可以更好地刻畫一國在全球價值鏈中的相對位置。
關于國際直接投資影響效應和價值鏈分工地位的國內外研究文獻為本文奠定了堅實的理論基礎,本文與既往研究的區別:(1)將OFDI與FDI統一到一個框架,基于跨國層面的實證數據集中研究了金融危機后雙向國際直接投資的“強鏈”作用;(2)探討OFDI與FDI交互項對全球價值鏈地位產生的影響,實證檢驗了交互項對全球價值鏈地位的負向調節作用,證實OFDI與FDI發展不協調會削弱雙向國際直接投資對全球價值鏈地位的促進作用。
三、理論分析與研究假設
(一)FDI對全球價值鏈地位的影響
FDI對全球價值鏈地位的正向促進作用主要表現在緩解資本或者技術密集型行業的融資約束上,一方面FDI流入為處在價值鏈高端的技術或資本密集型行業提供了豐裕的資金,還進一步緩解了行業與銀行之間的信息不對稱,促進企業創新技術研發,推動產業價值鏈提升。第二,FDI流入在工藝流程、產品升級以及鏈條升級等方面都具有較強的技術溢出效應,國內產業通過學習效應和示范效應提升自身的技術水平,促進東道國的勞動力優勢向資本和技術優勢轉化。
但也有不少學者對FDI的技術溢出效應持懷疑態度,認為大量FDI流入可能會導致東道國在全球價值鏈中被“低端鎖定”。在發達國家主導的全球價值鏈分工中,發展中國家借助豐富的資源稟賦和廉價勞動力參與到全球價值鏈,并獲得一定的利潤,非常容易觸發發展中國家強調勞動力資源賺取利益的短視行為,進而陷入“比較優勢陷阱”。同時,還可能使發展中國家陷入“拿來主義”傾向,放棄投入大量資本進行技術研發謀求產品價值鏈升級,長期以往將形成對發達國家的技術依賴,難以擺脫價值鏈低端。就算發展中國家未落入“短視行為”和“拿來主義”陷阱,不斷汲取FDI的技術溢出謀求價值鏈升級,極有可能面臨發達國家的技術封鎖和品牌控制,不斷擠壓發展中國家的攀升空間,導致全球價值鏈地位提升受阻。基于以上分析,本文提出如下假設:
假設1a:FDI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促進全球價值鏈提升,具有“強鏈”作用。
假設1b:FDI增加會在一定程度上甚至會抑制全球價值鏈提升,FDI不具有“強鏈”作用。
(二)OFDI對全球價值鏈地位的影響
OFDI的逆向溢出效應、價值增加效應和產業結構升級效應是實現全球價值鏈地位提升的重要途徑。一方面,OFDI通過并購可直接獲取當地先進技術,通過建立研發機構和子公司等方式近距離接觸東道國的研發機構和技術人員,既可以規避發達國家的技術封鎖,又可以學習和模仿先進技術,加強科研人員交流等方式提升技術水平;另一方面,OFDI通過在他國布置生產基地,更加靠近消費者,優化營銷模式和售后服務,進一步占據當地市場銷售網絡,擴大自身的品牌影響力,實現產業附加值增加,提升全球價值鏈地位。而通過OFDI可以轉移國內的一些低端環節產業,集中國內資源提升自身技術水平,可進一步促進國內產業結構調整和優化,提升全球價值鏈地位。
但有的學者認為OFDI的逆向技術溢出水平存在一定的不確定性,一方面,它受本國勞動力資本、技術條件和市場條件等的影響,可能導致國內無法吸收OFDI帶來的逆向技術溢出。另一方面,OFDI企業還可能面臨東道國企業的技術壟斷和知識產權保護等,極力壓縮OFDI企業的技術提升空間。同時,OFDI帶來的短期效益會使企業忽略研發創新的重要性,陷入技術依賴效應,反而不利于企業價值鏈地位提升。基于以上分析,本文提出如下假設:
假設2a:OFDI增加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促進全球價值鏈提升,OFDI具有“強鏈”作用。
假設2b:OFDI增加會在一定程度上抑制全球價值鏈提升,OFDI不具有“強鏈”作用。
(三)OFDI與FDI交互項對全球價值鏈地位的影響
一國OFDI不斷增加,國內投資會相對減少,國內產業升級換代面臨資金約束,使得OFDI的逆向技術溢出作用無法被國內吸收,影響全球價值鏈升級;反之引入FDI增加,一方面會擠壓國內投資機會,另一方面國內企業對FDI的溢出效應形成依賴,導致國內不愿意花大量人力和物力去吸收和學習OFDI帶來的逆向技術溢出,影響全球價值鏈升級,進而在全球價值鏈中被“低端鎖定”。可見,當FDI與OFDI規模不斷擴大時,兩者之間可能逐漸顯現出競爭與對抗效應,將抑制全球價值鏈提升。基于以上分析,本文提出如下假設:
假設3:OFDI與FDI之間可能存在競爭與對抗效應,削弱彼此對全球價值鏈地位的促進作用。
四、模型設定與樣本選取
(一)模型設定
本文重點研究雙向國際直接投資對母國全球價值鏈的影響,同時探討經濟政策不確定性的調節作用,構建如下面板模型進行回歸分析:
GVC_posit=α0+α1TWFDIit+βXit+ηi+vt+εit(1)
GVC_posit=α0+α1GVC_posit-1+α2TWFDIit+βXit+ηi+vt+εit(2)
其中,公式(1)和公式(2)分別是靜態面板和動態面板回歸模型,GVC_posit和GVC_posit-1是指i國的第t期和第(t-1)期的全球價值鏈地位,TWFDIit是指i國第t期的雙向直接投資,包括FDIit與OFDIit,Xit是控制變量,ηi和vt分別是個體固定效應和時間固定效應,εit是殘差項。
(二)樣本選取
被解釋變量為各國的全球價值鏈地位(GVC_pos),本文選用Wang等(2017)[18]的方法作為全球價值鏈地位的代理變量,具體計算公式為:
GVC_posir=PLv_GVCirPLy_GVCir(3)
其中PLv_GVCir是i國r部門基于前向聯系的生產長度,即上游度指標,是中間產品所包含的國內增加值從初始投入到被最終產品吸收所經歷的平均生產長度;PLy_GVCir是i國r部門基于后向聯系的生產長度,即下游度指標,是進口中間品所包含的外國增加值從最初作為初始投入到被吸收成為最終產品的平均生產長度。
核心解釋變量為各國雙向國際直接投資存量,包括OFDI存量和FDI存量,相較于雙向國際直接投資流量來說,存量更能反映各國雙向國際直接投資的總體情況。對兩個核心變量進行對數化處理,消除可能存在的異方差影響。同時,將OFDI與FDI的乘積作為交互項,分析交互項對全球價值鏈地位的影響,以及對OFDI和FDI的調節作用。
此外,為防止出現遺漏變量問題,本文選擇了表1所示的控制變量。
五、實證結果分析
(一)基準回歸結果分析
本文通過雙向固定效應模型實證檢驗了49個國家在2007-2019年的樣本數據,運用Stata160進行了回歸分析。為了克服各變量之間可能存在的多重共線性,將核心解釋變量和部分控制變量做了取對數處理。
從實證結果來看(如表2所示),OFDI、FDI與全球價值鏈地位的系數都顯著為正符合假設H1a和H2a。模型(1)、(2)回歸結果來看,在樣本期OFDI每上升1%,母國的全球價值鏈地位可提升00066,FDI每上升1%,母國的全球價值鏈地位可提升00126,與張鵬楊和唐宜紅(2018)[4]、余海燕和沈桂龍[8]分別研究FDI、OFDI與全球價值鏈地位關系的研究結果一致,意味著OFDI或FDI增加可以顯著提升母國在全球價值鏈的地位,起到一定的“強鏈”作用。此時OFDI的逆向溢出效應、價值增加效應和產業結構升級效應,以及FDI的技術溢出作用、學習示范效應均起到主導作用,故對全球價值鏈地位呈現出正向促進作用,進而達到“強鏈”效果。
模型(3)則將OFDI與FDI統一到一個框架,研究了雙向直接投資對全球價值鏈地位的影響,并分析了雙向國際直接投資交互項的調節作用。實證結果顯示,OFDI與FDI同時增加1%,將分別對全球價值鏈產生0016和00236的顯著正向影響;OFDI與FDI的交互項顯著為負,這意味著OFDI與FDI會削弱彼此對全球價值鏈的正向促進作用,抑制雙向國際直接投資的“強鏈”作用,這與假設H3一致。雖然OFDI與FDI分別都能對全球價值鏈產生正向促進作用,但兩者交互項卻彼此干擾,使得其符號與兩者相反,這屬于Cohen等(2013)[19]提出的對抗交互效應。之所以會出現這個現象的原因可能是,當各國的雙向國際直接投資規模都足夠大時,FDI與OFDI之間逐漸顯現出競爭與對抗效應,FDI利用自身高效的生產效率與先進的管理經驗不斷掠奪東道國的資源與人才,侵蝕和擠壓本土企業的生存空間,抑制OFDI規模,影響其逆向技術溢出,阻礙全球價值鏈升級。同時,隨著一國輸出OFDI不斷增加,國內投資會相對減少,國內產業升級換代面臨資金約束,使得OFDI的逆向技術溢出作用無法被國內吸收,影響全球價值鏈升級;反之若引入FDI過多,一方面會擠壓國內投資機會,另一方面國內企業對FDI的溢出效應形成依賴,導致國內不愿意花大量人力和物力去吸收和學習OFDI帶來的逆向技術溢出,影響全球價值鏈升級,進而在全球價值鏈中被“低端鎖定”。OFDI與FDI出現對抗效應,削弱彼此對全球價值鏈地位的正向促進作用,減緩全球價值鏈地位的升級。
其他控制變量的回歸結果顯示,全球價值鏈地位與研發支出水平、貿易開放度和資源稟賦成顯著負相關,可能的原因是研發支出占GDP比例僅代表一國對科技的重視程度,并不能真實的衡量科研經費轉化成高新技術投入生產的情況,故并沒有帶來正向的顯著效果;貿易開放度越高,一國越容易從其他國家進口到所需的中間產品或者高科技含量產品,企業可能陷入“拿來主義”,放棄投入大量資本進行技術研發謀求產品價值鏈升級;資源稟賦越豐富,越可能單純依靠豐富的自然資源參與全球價值鏈分工,進而陷入低價值鏈生產環節,被發達國家主導的價值鏈“低端鎖定”。另外,全球價值鏈地位與政府支出水平呈正相關,這是由于政府投入財政資本獎勵,引導企業科研創新,則會極大的調動企業的科技轉化率,促進全球價值鏈升級。
(二)內生性檢驗——基于動態GMM估計法
關于可能出現的內生性問題,本文采用了雙向固定效應模型既控制了時間趨勢又控制了個體效應,可以較好地解決遺漏重要變量問題;而對于全球價值鏈地位與雙向直接投資之間互為因果,即一國的全球價值鏈地位也可能反過來影響到OFDI和FDI,本文采用差分GMM模型估計可以大大緩解這一內生性問題。同時,AR(1)拒絕原假設,AR(2)接受原假設,表明該模型存在一階自相關但不存在二階序列相關;Hansen檢驗未拒絕原假設,表明所有工具變量有效。
從差分GMM實證估計結果(表3)來看,雙向國際直接投資對全球價值鏈地位都呈現顯著正向影響,且OFDI與FDI的交互項依然呈現顯著負向影響,這與上文的雙向固定效應的結果一致,說明OFDI與FDI增加可以顯著提升全球價值鏈地位,具有“強鏈”作用,再次驗證了研究假設H1a、H2a和H3,表明結果具有穩健性。
(三)異質性研究
1高低不同水平的FDI的異質性影響
一國若因為本國所具有的資源稟賦或者廉價的勞動力吸引大量FDI,這意味著該國通過FDI參與全球價值鏈具有一定的被動特征。作為FDI投資國來說,在FDI初期為了使東道國的技術匹配自己的投資需求,不會抑制其全球價值鏈提升,但當FDI投入越多,投資國面臨的沉沒成本越大。為讓東道國成為自身FDI的長期接受國,將其牢牢鎖定在全球價值鏈的低端位置。因此,全球價值鏈地位可能因FDI的規模不同而產生不同影響。按照樣本期內FDI的中位數將樣本國分為高水平FDI組和低水平FDI組,分組回歸結果如表4的模型(1)和(2)所示。
分組實證發現,高水平FDI組中OFDI、FDI的回歸系數均為正,兩者交互項的系數為負,但三者的系數都不再顯著;低水平FDI組的實證結果與前文類似,OFDI與FDI的系數均顯著為正,交互項顯著為負。可能的解釋是,雖然東道國是被動接受FDI,但在FDI流入初期,借由FDI資金流入可以打破國內企業面臨的資本約束,利用資金進行技術研發,同時國內企業借助FDI帶來大量的技術溢出,不斷提升自己的生產技術與管理水平,使得全球價值鏈地位不斷提高,而此時尚處于FDI流入初期,投資國實施技術封鎖的可能性還較小。但是全球價值鏈大都由發達國家主導,具有強烈的逐利性,不會允許東道國那么容易在全球價值鏈中實現快速攀升。隨著FDI的技術溢出效應不斷增強,投資國會通過知識產權保護或者技術封鎖等來限制東道國從繼續從FDI中獲得相關技術溢出,導致FDI的正向促進作用進入瓶頸期,正向效果不再顯著。
2高低不同水平的OFDI的異質性影響
與FDI不同OFDI是一國主動在全球范圍內尋找合適的國家和地區進行投資,也就意味著通過OFDI參與全球價值鏈更加具有主動性。因此受規模效應影響不同水平的OFDI可能對全球價值鏈地位產生不一樣的影響。一般來說一國OFDI規模越大,帶來逆向技術溢出效果也越大,促進本國全球價值鏈升級,相應的,OFDI規模越小,逆向技術溢出帶來的規模效益越少,對全球價值鏈地位產生的影響越小。
本文按照樣本期類OFDI的中位數將樣本國分為高水平OFDI組和低水平OFDI組,分組回歸結果如表4的模型(3)和(4)所示。從實證結果來看,兩組樣本國的OFDI、FDI依然對全球價值鏈呈現出顯著正向促進作用,兩者的交互項也依然會抑制OFDI和FDI的正向作用。但與低水平OFDI組相比,高水平OFDI組中OFDI對全球價值鏈地位的正向促進作用更高,且其交互項對OFDI與FDI的正向促進作用產生的抑制性更明顯。這再次證明了前文假設H3,當OFDI與FDI發展嚴重失調時,會抑制OFDI與FDI對全球價值鏈地位產生正向促進作用。
通過對不同水平雙向國際直接投資的異質性研究,還有一個有意思的發現,在低水平OFDI與FDI組中,人力資本對全球價值鏈的影響均顯著為正,但是在高水平的OFDI與FDI組中,人力資本的系數則顯著為負。可能的解釋是在OFDI與FDI初期,高效的人力資源更能將OFDI與FDI帶來的正向促進作用轉化為真正的生產效益,促進全球價值鏈升級;當OFDI與FDI進入高水平時,只有當人力資本出現質的飛躍才有可能進一步吸收OFDI與FDI帶來的正向促進作用,而作為任何一個國家人力資本的提升并不能一蹴而就,需要很長時間的教育與培訓投入,因此后期OFDI與FDI的技術溢出能否被吸收轉化為生產力,受一國人力資本的限制。
六、結論與建議
本文將OFDI與FDI統一到全球價值鏈地位影響因素這一分析框架,利用49個跨國面板數據分析探討雙向國際直接投資對全球價值鏈地位的影響,并分析OFDI與FDI交互項對全球價值鏈產生的調節作用,還分析了不同水平雙向直接投資的異質性影響。研究發現:雙向國際直接投資對全球價值鏈地位的影響均呈現顯著正相關,具有明顯的“強鏈”作用,但FDI對全球價值鏈地位的促進作用高于OFDI;OFDI與FDI的交互項顯著為負,即OFDI與FDI顯著削弱彼此對全球價值鏈地位的促進作用;高低不同水平的雙向國際直接投資對全球價值鏈地位存在異質性影響,其中高水平OFDI組的雙向國際直接投資對全球價值鏈地位的促進作用高于低水平OFDI組,且其交互項對全球價值鏈地位提升產生的抑制性也更強;在低水平FDI組,雙向國際直接投資對全球價值鏈地位的促進作用,高水平FDI組的正向促進作用則不顯著;人力資本在低水平OFDI組和低水平FDI均具有顯著促進作用,但在高水平階段則呈現顯著抑制作用。
根據以上結論,本文提出如下政策建議:
(1)“引進來”與“走出去”并重,切實發揮FDI與OFDI對全球價值鏈地位的正向促進作用。合理引進和有效利用外資,引導外資流向存在資金或技術劣勢的行業,實現“行業高效利用外資——提升行業外資吸引力——高水平外資進入——進一步提升高質量外資使用”的良性循環模式,促進行業轉型升級。同時,更加積極主動的通過OFDI參與全球價值鏈分工,完善OFDI結構,充分發揮OFDI的逆向溢出效應,加速國內產業價值鏈升級[20]。只有堅持“引進來”和“走出去”并舉,吸引高質量FDI流入,鼓勵多層次、多產業OFDI流出,才能進一步推動產業轉型升級。
(2)注重雙向國際直接投資協調發展,充分發揮兩者的協同作用,避免兩者發展不協調帶來的負面效應。堅持“引進來”與“走出去”的同時,還需要摒棄以往重量不重質的國際投資思維,既不能盲目無選擇的大規模引入外資,也不能無節制的對外輸出OFDI,應重點關注和積極探索雙向國際直接投資的協同互動模式。推動OFDI與FDI的良性互動,不僅可以充分發揮OFDI與FDI對全球價值鏈地位的正向促進作用,還可以提升國內外市場的資源配置效率,提升企業生產率,進一步助推全球價值鏈升級。
(3)發展中國家需提升融入全球價值鏈的主動性,主動參與全球價值鏈重構,防止被發達國家主導的FDI在價值鏈“低端鎖定”。雖然FDI對全球價值鏈地位具備較強的正向促進作用,但作為東道國畢竟屬于被動狀態,發展中國家應該以更加積極主動布局OFDI,不斷完善OFDI結構,通過OFDI參與到全球價值鏈治理中去,以更加主動的姿態融入全球價值鏈。尤其要重點鼓勵一些技術尋求型OFDI,借助其帶來的技術溢出效應加快全球價值鏈地位提升。
(4)中國應充分發揮雙向國際直接投資的紐帶作用,推動國內國際雙循環,重塑全球價值鏈參與格局。中國正處在“十四五”的關鍵期,應當充分發揮好雙向國際直接投資在國際國內雙循環的紐帶作用。一方面,做好引進FDI的長期規劃,以高質量的技術導向型外資為主,培育新發展格局下的新動能,為參與外循環奠定堅實的基礎;另一方面,還需以“一帶一路”倡議為依托,穩步推進沿線OFDI,向沿線國家轉移相關產業鏈,不僅能加快我國產業結構優化,還能進一步發展沿線國家相關產業,強化外循環渠道、優化內循環結構,全面落實國際國內雙循環的新發展格局。
注釋:
①49個國家包括澳大利亞、奧地利、孟加拉、比利時、巴西、保加利亞、加拿大、中國、克羅地亞、塞浦路斯、捷克、丹麥、愛沙尼亞、芬蘭、法國、德國、希臘、匈牙利、印度、印尼、愛爾蘭、意大利、日本、哈沙克斯坦、韓國、吉爾吉斯斯坦、拉脫維亞、立陶宛、盧森堡、馬來西亞、馬耳他、墨西哥、蒙古、荷蘭、挪威、菲律賓、波蘭、葡萄牙、羅馬尼亞、俄國、新加坡、斯洛伐克、斯洛文尼亞、斯里蘭卡、瑞典、泰國、土耳其、美國、英國。
②定比例假定即嚴格假定進口的中間品占國內生產的中間品比重等于進口的最終產品占國內生產的最終產品比重,這一假設方便了全球價值鏈地位計算,但不符合實際。
③限于篇幅,不再顯示控制變量的回歸結果,留存備索。
④同③。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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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Two-wayForeignDirectIvestmentsHave“EnhanceChain”Effect?
——theMediatingEffectofTwo-wayForeignDirectIvestments
CHENDan1,LIANGYun-ji2
(1.SchoolofEconomics,SichuanUniversity,Chengdu610065,China;
2.SchoolofAccounting,HarbinUniversityofCommerce,Harbin150028,China)
Abstract:Usingthesampledataof49countriesinADBdatabasefrom2007to2019,thispaperempiricallyteststhe“enhancechain”effectandoftwo-wayforeigndirectinvestment(Two-wayFDIs)onglobalvaluechain(GVC)positionbythedualfixedeffectpanelmodelanddynamicGMMmodel.Inaddition,italsotestifiestheeffectsofinteractiontermsandtwo-wayFDIsatdifferentlevels.Theresultsshowthat:Two-wayFDIsdohaveasignificantpositivecorrelationwithGVCposition,whicharethe“enhancechain”effects,butthepositivepromotioneffectofFDIishigherthanthatofOFDI;TheinteractiontermsshowasiginificantnegativeeffectofGVCposition,thatis,FDIandOFDIhavecompetitiveandantagonisticeffectsthatweakeneachother′scontributiontoglobalvaluechains;ThereareheterogeneouseffectsofdifferentlevelsofTwo-wayFDIsonGVCposition.Thegroupofhigher-levelOFDIshowsastrongerpositiveeffectthanthelow-levelOFDIgroup,low-levelFDIshowsasiginificantpositiveeffectonGVCposition,whilethehigh-levelFDIdoesnotshowanysignificanteffect.
Keywords:two-wayforeigndirectinvestment;globalvaluechain;“enhancechain”effect
(責任編輯:鄒學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