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舞臺管理專業教育的百年演進
——以倫敦大學皇家中央演講與戲劇學院為例

星海音樂學院/高驪萍

1906年，41歲的埃爾西·福格蒂（Elsie Fogerty）女士在倫敦皇家阿爾伯特音樂廳西廊創辦了一所學校，它就是皇家中央演講與戲劇學院（Royal Central School of Speech and Drama）的前身。這位曾為英王喬治六世治療過口吃問題的著名言語、演講訓練專家堅信教育對于社會的重要性，一生致力于將戲劇研究與教學作為一門學科去推動。

一、1906-1947：初創時期的課程與專業

中央演講與戲劇學院（下文將簡稱“中戲院”）最早的“三駕馬車”是言語糾正、舞臺表演以及師范專業。福格蒂本人就是演員加言語治療師出身。她不但進行朗誦、辯論、韻律與詩學、戲劇史等課程的教學，還在倫敦南岸的圣·托馬斯等多家醫院開設門診，進行言語糾正臨床治療。舞臺表演方面，中戲院向世界輸出了眾多的杰出人才，勞倫斯·奧利弗（Laurence Olivier）和佩吉·阿什克羅夫特（Peggy Ashcroft）就是1925年畢業，經由福格蒂訓練出來的杰出表演藝術家；其言語治療和師范學生更是遍布全球，在各自的領域擔當要職。1942年，76歲的福格蒂不再擔任校長，繼任者格溫妮絲·瑟本（Gwynneth Thurburn）在接著下來的25年中，因同樣堅毅執著的工作作風以及在言語治療、演講和嗓音訓練方面的聲望而使得中戲院一直保持著領先地位。

二、1947-1960：舞臺管理從課程發展到專業

哈佛大學戲劇系成立于1912年，耶魯大學戲劇系成立于1925年，而英國歷史上的第一個大學戲劇系則是由托馬斯·塔伊格（Thomas Taig）于1947年在英國的布里斯托爾大學開創的。

早期，中戲院的舞臺表演專業和師范專業一直都在進行舞臺管理技巧方面的教學，涉及服裝、道具建構以及燈光應用物理學。作為課程訓練的一部分，舞臺表演專業的學生演出時，其它學科的學生必須作為舞臺管理人員參與。中戲院招收舞臺管理專業的學生也始于1947年，每年僅招收兩名學生。從中戲院畢業的學生斯蒂芬·約瑟夫（Stephen Joseph）回到母校，成為舞臺管理專業的第一位負責人，在技術設施極其有限、只有最基本照明的阿爾伯特音樂廳西廊小劇場開始了一整套全方位的舞臺管理專業課程。

在50年代初，中戲院形成了“四足鼎立”的專業格局，在原先言語糾正、舞臺表演及師范專業的基礎上增添了舞臺管理專業。1953年，有10名舞臺管理專業的學生入學，學習舞臺照明、布景設計、道具制作和服裝管理。1957年，學校從皇家阿爾伯特音樂廳遷出，主體搬到了倫敦西北部瑞士農舍片區的使館劇院所在建筑，舞臺管理的學生增至12名。

三、1961-1989：化教學為技能與作品

1961年，中戲院設立了三個不同的系部，分別是舞臺表演系，為期三年；舞臺管理系兩年；師范系學生通過三年的學習則可以獲得教師資格證以及倫敦大學戲劇藝術文憑。1963年，舞臺管理專業更名為技術專業，與舞臺表演專業一起劃歸到戲劇系。舞臺管理專業的招生簡章明確說明：這個為期兩年的技術專業是為不當演員或設計師，卻想要在劇院工作的人準備的；為想要成為舞臺經理、制作人、導演或專業人士的人提供舞臺燈光、音響、舞臺管理或電視方面的經驗。在接下來的十五年中，從這個專業中走出了許多業界精英，包括因對莎士比亞、布萊希特、布里頓和易卜生等人作品的詮釋而聞名并獲得英帝國二等勛位爵士（CBE）的戲劇導演黛博拉·華納（Deborah Warner），在音樂劇、古典和現場演出方面卓有成就的音樂總監杰·亞歷山大（Jae Alexander），以及為全世界所熟知的、被稱為“世界上最成功、最有影響力、最具影響力的戲劇制作人”，并于1996年獲皇家封爵的卡梅倫·麥金托什（Cameron Mackintosh）。

20世紀70年代，劇場風格出現了顯著的改變，而中戲院技術課程則與時俱進。與表演專業不同的是，技術專業的學生除了必須上朗誦及聲樂（包括個別課）、形體、閱讀、音樂、化妝和舞蹈課，還要學習服裝和舞臺表演歷史、燈光和音響課程；布景及道具工作坊；流程與組織課。他們學習劇目，參加制作研討會，在劇院里練習，制作模型，研究不同的歷史時期，建造布景，在服裝部門工作。他們還要學習設計和電工學，懂得如何繪制照明圖，制作提示手冊和繪制比例圖。第二年，也就是最后一年，技術專業的學生被派到表演專業學生三年級的畢業作品中去做舞臺經理、服裝、燈光、道具或工作人員，學為所用?！啊遥ㄔ谥袘蛟海┧艿奈枧_管理訓練和經驗在此后的每一份工作中都是無價的?！弊鲞^倫敦南岸中心表演藝術總監和華威藝術中心總監，并在英國藝術委員會擔任過戲劇藝術評估師的朱迪·邁爾斯（Jodi Myers）是72屆的技術專業學生，她回憶說：

“我想我在中戲院學到的最重要的課程之一，就是做好準備每天進行長時間的工作，并去承擔責任——其實，在中戲院比入行后還要辛苦的（這么說并不是說在劇院工作就很輕松），但它是一個豐富多彩的學徒期。我從1974年開始就不再從事舞臺管理工作，但在藝術委員會所從事的市場營銷、場地管理、委托與展示以及咨詢工作等職業生涯中，一直都在使用在中戲院學會的許多技能。舞臺管理培訓是非常棒的專業，而我們還小小地體驗了一些演員要學的課程，幫我們更好地理解他們所承受的壓力，理解他們的工作是怎樣的。

在80年代初，中戲院的技術專業得到了全國戲劇培訓委員會（NCDT）的認證，從1982年進校的第一批舞臺管理學生在1984年夏天獲得商業/技術教育理事會（B/TEC）高級文憑。

四、1990-1999：銳意改革成果斐然

整個90年代，中戲院不僅開始反映戲劇的變化，也幫助塑造了戲劇的未來。由于師資、場地、學位授予等多方面復雜因素，作為中戲院立校根基的言語糾正專業被取消了，而成立了制作、藝術和設計系。這是將近半個世紀內中戲院成立的第一個新系，取代了之前的“三駕馬車”，成為全英國最大的“戲劇系”。1993年開始的戲劇研究文學學士專業（BATS），第一次把戲劇設計帶到中戲院的本科教學。這個專業促進表演、舞臺管理和設計詮釋密切合作，開創了一系列的表演活動，將燈光、聲音設計、木偶戲以及布景和服裝、設計專業的學習與實踐過程完全地融入了合作和排練過程中，去創作畢業作品。1997年，戲劇研究文學學士專業與舞臺管理和設計詮釋文憑合并成為戲劇實踐（榮譽）學士專業。世紀末，外部評估員在對整個90年代十年的本科專業教學進行評估時，制作、藝術和設計系全部 課程均取得了全優評級。配合新興學科的開設，中戲院還租用了距離學校1.5公里，擁有60個觀眾席的獅子與獨角獸酒吧劇院，為本校培育的劇團提供演出場地。而在20世紀90年代早期，兩個獨立的設計和創意戲劇的研究生文憑專業合并成高級戲劇實踐碩士（MAATP）專業。在其中，包括演員在內的所有表演者、編劇、布景、燈光和音響設計師、木偶師和創意制作人共同協作成立了劇團，策劃并呈現不同主題的節目。

這個時期中戲院的學生作品像中戲院的專業教學一樣明顯超前。其開創性的特點就是利用廢棄的教堂、工廠、船塢、倉庫等特定場地所進行的戲劇制作。其中頗有影響的包括剛從學院畢業、任巴特西藝術中心（Battersea Arts Centre）藝術總監的大衛·朱布（David Jubb）在名為“劇終”的夜總會合作演出的主題俱樂部表演《劇終》，彰顯了倫敦外西區的活力和獨創性；畢業后成為蘇格蘭戲劇公司格鐵（Grid Iron）聯合藝術總監的本·哈里森（Ben Harrison），從《血腥的房間》這部作品開始，不斷“開創了一種追求場地與主題完美結合的藝術風格”。1998年，10名背景各異的高級戲劇實踐碩士學生決定成立一家劇團，他們共同承擔倫敦東區一座鐵路拱門的租金，為劇團和演出場所命名“分流”（Shunt），并制定了“探索現場活動”的院團使命，將戲劇與馬戲、舞蹈和視聽藝術相結合起來主導空間，策劃創造出由本團成員以及客座藝術家共同打造的特定場所的夜間合作表演，并通過酒吧這樣的社交空間豐富觀眾的體驗，通過對空間和觀眾的利用改變了英國的戲劇舞臺，成為沉浸式戲劇的早期實踐者。

五、2000-2020：用作品體現成績

進入21世紀，在獲得獨立的學位授予資格，并成為倫敦大學的一個學院之后，中戲院設立了三大板塊的本科及研究生課程，分別是表演、嗓音與形體，創意、設計與制作，以及戲劇與應用戲劇。其中舞臺管理專業設置在本科階段的戲劇實踐學士學位課程當中，與服裝結構、表演設計、作品燈光、道具制作、舞臺和屏幕布景繪制、舞臺和屏幕布景搭建、技術與制作管理、照明設計、劇院音響等專業并行，三年學制，每年三個學期。通過學習，要求學生建立對當前的文化景觀和藝術在社會中的重要性的理解，在與專業公司和個人的合作、實驗和交流中學習到涵蓋戲劇制作各個方面的基礎知識和核心技能，并能通過參與制作的機會，體驗到多種多樣的實踐方法，包括社區劇場、小規模邊緣戲劇、設計、實體、視覺、特定場地制作和沉浸式劇場等。

2020年3月，在中戲院校內的一個排練演出空間上演了戲劇實踐系（Theatre Practice）一年級的學生作品《迷情——基于2017年同名電影的畫面呈現》（The Beguiled -a tableau inspired by the 2017 film）。在被學生引導員帶入演出前廳區域后，映入眼簾的是投影在白色幕布上電影《迷情》尾聲的畫面：7位女性角色端坐餐桌前。隨后，觀眾被帶入下一個黑暗空間，在微弱的燈光中，可以看到角落里舞臺控制和音響工作臺幾位男生工作人員的面龐。等所有的觀眾在指定區域隨意站定后，燈光伴隨音樂亮起，投影畫面上的7位女性由學生著裝帶妝靜態呈現，餐桌上的餐具食物、身后的壁爐炊具是故事所發生的美國內戰時期的風格、色澤與質感。大約五分鐘后，音樂結束，大燈亮起，演員起身謝幕。接下來是演創人員與觀眾隨機交談的時間。原來，地面上標識出了最佳視角，站在那里所看到的就是與投影上角度完全一致的電影畫面。從交談中還了解到，學生們為了這個項目準備了三個月，史實研究花去了最多的時間。家具和道具有租借的，有從祖父母家中搜尋來的，還有一些是用現代的日常用品改造的；毒死劇中男主角約翰·麥伯尼的一小籃子毒蘑菇是由一位負責道具的女生在市場上買到形狀大小合適的蘑菇，然后通過顏料涂畫等方式加工的。演出場地后面的區域設置了展覽，分別擺放了道具、布景、服裝等部門從原材料、制作設計圖以及展現每一步制作過程的模型。

五、2020-未來：因應疫情預備重啟

2021年，舞臺管理專業三年的學習目標為“三級跳”：完成專業戲劇制作概論—導師輔助探索個人目標—準備入行。中戲院舞臺管理課程負責人彼得·麥考埃（Peter Maccoy）說：舞臺管理“是把一個作品粘在一起的膠水”，具有制作前、排練中，演出中以及演出后的全盤的協調職責。而今天的公司會議、大型活動、音樂節現場、直播的電視節目和歷史劇中等許多行業都有舞臺管理人員，如何組織和管理人員、安排事務和時間，中戲院教會了他們許多可轉用的技能。

中戲院的研究生階段不再有專門的舞臺管理課程，而是融合在創意制作、高級戲劇實踐和應用戲劇等多個課程里。早在招生階段，就注重吸納來自不同背景的學生，其中不乏有經驗的舞臺管理人員或制作人，以及來自不同國家的志在戲劇投資與管理的人選，“讓學生從自己已經擁有的東西開始”。秉持“職業教育”的大方向，注重實踐能力的培養，給與學生面對問題、解決問題的工具與信心。研究生創意制作學科負責人杰西卡·鮑爾斯（Jessica Bowles）說：理論是建立在更大的行業概念上，而在中戲院的學習當中，會讓你“打開冰箱，看看里面具體有些什么”。總結其教學特色有：

（一）“引進來”：常年聘請行業專業人士作為客座教授，教學內容與行業發展同步，強調學習過程中導師針對個人的引導作用；

（二）“領出去”：在校內學習階段通過具體的項目和實習工作與行業廣泛深入接觸，學生時期已入行；

（三）“與人連接”：對溝通能力的培養高于書本知識的灌輸，通過磨練與人打交道的技能更好地完成項目；

（四）“同學互助”：建立學生群組，把互相幫助支持作為課程要求，學生在作為獨立個體的同時，學會給與支持和尋求支持的工作方式。

2020年初，面對一場突如其來的疫情，全球的戲劇業一夜之間陷入了停工停產的處境。英國國家劇院、皇家莎士比亞戲團和著名音樂劇創作人韋伯等表演藝術機構將自家先前錄制好的劇目放到網上視頻平臺，每周定時進行免費播放，發揮了藝術引領民眾共度難關，聚攏民心、提振人心的作用。中戲院則通過網課和云開放日等方式，積極展開了導師與行業、教師與學生、學校與考生之間的對話，共同謀求面對疫情最佳的可行性解決方案，提出對未來戲劇制作與傳播形式的思考。

六、結語

作為最早進入世界高等教育的戲劇學校之一，百年來，倫敦大學皇家中央演講與戲劇學院的發展遠遠超出了其創始人的想象。在各個歷史時期，它的教學與藝術實踐既受到時代的推動，又為時代所影響和制約。不同的校領導和學科帶頭人也在自己的任期內表現出了不同的治學理念與特點。這樣因時因地因人而治，注重與廣泛的藝術環境密切聯系，不斷創新的辦學，體現在了舞臺管理的課程演進當中。

隨著我國經濟實力的飛速增長，各地市在文化場館的建設上投入巨大，而目前全國僅有為數不多的院校開設了劇場管理和舞臺管理的課程與專業。如何讓這些硬件精良的劇場在專業的管理下健康運營，成為了接下來擺在業界和教育界面前的重要任務。英美國家戲劇教育的百年演進，從宏觀的發展脈絡到微觀的院系運作，都值得我國藝術管理教育者的觀察與借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