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安楊華
《鴻門宴》是統編高中教材必修上冊第一單元的文章。《教師教學用書》的“課文解說”部分僅指出“本文情節圍繞項羽是否發動進攻、劉邦能否安然逃脫兩個疑問逐層跌宕起伏,曲折有致;劉邦、項羽、張良、樊噲、范增等人的形象栩栩如生,生動傳神,令人過目難忘。”教材“學習提示”部分指出:“閱讀時要關注人物的性格特征,注意人物關系、人物言行與事件發展之間的聯系。”[1]12這種指導影響著一線教師的教學實踐,比如有的老師就把“比較項王和沛公的實力,概括主要人物的性格特點。”[1]16作為“教學重點”;有的教師把“引導學生梳理文章敘寫的事件,感受《鴻門宴》中描寫驚心動魄的斗爭所采用的張弛結合的敘事手法。”[2]當做“教學目標”。公開發表的其他的“教學實錄”“教學設計”也大同小異,多是停留在針對形象、情節、敘事手法等方面,做一般意義上的理解、鑒賞。史傳閱讀教學要把握形象、情節及敘事手法本無可非議,但若只是將此作為“教學目標”和“教學重點”,這樣的教學只停留在分析文本“說了什么”而沒有進入探究“怎么辦”的教學階段,不能給學生生存實踐上的啟迪。[3]這樣的教學只是對“鴻門宴”的狼吞虎咽而沒有品味“盛宴”的美味。從課程內容角度看,《鴻門宴》屬于“思辨性閱讀與表達”任務群單元,承擔著提高學生理性思維水平的任務。我們應該幫助學生運用邏輯思維,理性地從文本中形而上地汲取那些對學生終身發展更有益的東西。
“鴻門宴”作為千古盛宴,其“盛”在何處?其“盛”不在于山珍海味、高朋滿座,不在于波瀾起伏、刀光劍影,不在于眾生百態、世事無常,而在于那令人百般咀嚼品味而不厭的那個“味”——選擇的真諦。
《鴻門宴》情節的每一步發展都是雙方選擇的結果,雙方力量的此消彼長以及最終的勝敗也是雙方選擇得當與否所導致的必然結果。所以有必要引導學生分析這篇課文中處處滲透著的選言思維,進而幫助學生學會正確選擇。選言思維是運用選言判斷解決問題——即在兩種或兩種以上備選項中進行比較權衡,最終選擇正確選項——的思維方法。畢竟人生旅途中會面臨許多選擇,所以教師應該在這篇文章的教學過程中,通過分析項羽集團選擇過程中暴露的問題,啟發學生選擇的智慧。
文中有這段敘述“沛公左司馬曹無傷使人言于項羽曰:‘沛公欲王關中,使子嬰為相,珍寶盡有之。’項羽大怒曰:‘旦日饗士卒,為擊破沛公軍!’”由此可見,項羽在做出“擊破沛公軍”這有重大決策之前并沒有做出充分的調查研究,沒有去調查沛公入咸陽的真正意圖,沒有偵察沛公的兵力部署,沒有研究自己的戰略部署及戰術運用,僅憑敵方左司馬曹無傷的密報就輕易做出如此重大戰略決策。范增不但沒有幫助項羽冷靜下來反而煽風點火,“吾令人望其氣,皆為龍虎,成五彩,此天子氣也。急擊勿失!”這也是基于迷信的“天子氣”之說,而無必要的調查資料作為抉擇的依據。同樣,項羽因項伯的游說“沛公不先破關中,公豈敢入乎?今人有大功而擊之,不義也。不如因善遇之”,而輕易“許諾”放棄“擊之”。這樣的戰略決策的重大轉變,不是因為偵察到對方實際情況有所改變,而是僅僅因為私自“夜馳之沛公軍”的季父項伯的一番話。項羽的一系列選擇暴露出的問題是,選擇之前沒有認真的調查研究,沒有做到知己知彼,而這樣的選擇往往是錯誤的。
任何選擇,都要在知己知彼的基礎上,先盡量多地構想事物發展的可能性,構建可供選擇的備選項,然后對這些備選項加以比較,趨利避害,經過這樣一個比較、權衡的思維過程,最終做出正確選擇。劉邦取得了關中之地“欲王”之,而且客觀上也“遣將守關”“毋內諸侯”為“王關中”做好了準備。在這種情況下,項羽面臨著這樣的選擇:要么接受這一事實,要么不接受這一事實。如果選擇接受劉邦“王關中”這一事實,雖然符合“先破秦人咸陽者王之”的懷王之約,但“入關者雖沛公,滅秦者項王也”“項籍巨鹿一戰,摧毀秦軍主力,對農民起義是一個大貢獻。”(范文瀾《中國通史》)所以,這種利益分配卻是不公平、不合情理的。這種選擇于己不利,反之則于己有利。因此自然不能接受之一事實,接下來,項羽就面臨這樣的選擇:或者憑借自己的軍事優勢一舉殲滅之;或者對沛公施以軍事壓力,迫使其主動放棄“王關中”之欲。憑借自己的軍事優勢一舉殲滅沛公軍,對于能征善戰且兵力占優勢的項羽來說當然有把握、可操作的,但是,戰爭會使自己付出慘痛代價,正所謂“殺敵一千,自損八百”;一旦劉項開戰,其他義軍必然會人人自危,最終很可能為自保而合力對抗項羽軍;況且在亡秦大業初定,局勢發展還具有不明朗性和不可預期性,劉項矛盾還尚未凸顯,百姓渴望穩定而非戰亂,此時選擇戰爭無理且不利。所以,項羽“旦日饗士卒,為擊破沛公軍!”的選擇,顯然是不對的。“旦日”意味著,沒有充足的戰爭準備,沒用必要的戰斗動員,沒有充分的戰略謀劃。這種選擇所暴露的問題是,在選擇過程中沒有深思熟慮,趨利避害。
在調查研究、知己知彼的基礎上,經過深思熟慮、權衡利弊,做出正確的選擇,一旦做出了選擇,目標明確了,意志就要堅定,就要堅持走下去。文中“項羽大怒曰:‘旦日饗士卒,為擊破沛公軍!’……項伯乃夜馳之沛公軍,……于是項伯復夜去,至軍中,具以沛公言報項王。因言曰:‘沛公不先破關中,公豈敢入乎?今人有大功而擊之,不義也。不如因善遇之。’項王許諾。”從這一段敘述中,我們能看出,項羽從白天決定“擊破沛公軍”到夜晚“許諾”放棄進攻,這樣重大的戰略決策的制定和決策的改變僅僅用了不到半天的時間,這么短的時間跨度與決策的重大程度形成鮮明的對比。這種對比表現出的表現性是:決策者決策過程的草率、目標不明確、意志不堅決。
對于選擇,尤其是重大的選擇,要慎之又慎,要集思廣益。文章中劉邦有兩次與張良等下屬對話的場景,并且三次問到“為之奈何?”虛心求教是戰是和、是逃是留。而張良、樊噲等人忠誠有加,知無不言,上下有效溝通,最終做出正確選擇,化險為夷。而反觀項羽集團,項羽那句“旦日饗士卒,為擊破沛公軍!”有獨斷之嫌而無主動求教之姿。而范增的“急擊勿失”分明是指教之舉而非商討之態;而那句“豎子不足與謀”更有教訓之意而無補救之思。項伯的那句“沛公不先破關中,公豈敢入乎?今人有大功而擊之,不義也。不如因善遇之。”分明是站在有“婚姻”關系的劉邦立場上的政治游說而非為項羽考慮的忠義之舉。項羽已經改變戰略決策,決定對劉邦“善遇之”,而范增卻不知道,在宴會之上依然“數目項王,舉所佩玉玦以示之者三”,暗示殺掉劉邦。可見項羽一方不重君臣之倫理,沒有真正的、有效的溝通和商討,沒有集思廣益,項羽的重大戰略決策的制定與改變全憑一己之喜怒好惡、主觀判斷,這樣的選擇自然是危險的。
《鴻門宴》中,有這樣兩段對白:一段是沛公對項伯說的“吾入關,秋毫不敢有所近,籍吏民,封府庫,而待將軍。所以遣將守關者,備他盜之出入與非常也。日夜望將軍至,豈敢反乎!”一段是樊噲對項羽說的“今沛公先破秦入咸陽,毫毛不敢有所近,封閉官室,還軍霸上,以待大王來。故遣將守關者,備他盜出入與非常也。”讀者不禁會產生疑問,惜字如金的司馬遷為什么會不厭其煩地敘述了兩段幾乎一樣的對白。顯然,這表現了上下的口徑是一致的,思想是一致的。不僅如此,“張良至軍門見樊噲”“噲即帶劍擁盾入軍門”“沛公則置車騎,脫身獨騎,與樊噲、夏侯嬰、靳強、紀信等四人持劍盾步走”“張良留謝”等描述說明劉邦集團的行動也是一致的,為了共同目標,配合默契。反觀項羽集團各自為政,甚至是相互掣肘:當項羽決定“旦日”“擊破沛公軍”時,項伯卻“私見張良”,向敵方密告重大戰略機密;當項羽決定“善遇”劉邦時,范增卻派項莊于宴席之間借舞劍伺機行刺劉邦;當“項莊舞劍,意在沛公”時,項伯卻“亦拔劍起舞,常以身翼蔽沛公”致使“莊不得擊”;當“沛公已出,項王使都尉陳平召沛公”時,陳平卻沒有及時向項羽匯報劉邦出走的跡象,直至劉邦“間至軍中”“張良入謝”,項羽還在問“沛公安在?”可見,項羽集團上下步調不一致,反映出他們的戰略思想不一致,或者說是選擇的不一致。下屬必須保持與領導者的選擇一致;如果認為領導者的選擇不正確,就要勸諫領導者改變其選擇,然后保持上下選擇一致。不能心往一處想、勁往一處使,怎么可能取得成功呢?
毛澤東同志在《中國革命戰爭的戰略問題》中還著重分析了戰爭規律,認為“指揮員的正確的部署來源于正確的決心,正確的決心來源于正確的判斷,正確的判斷來源于周到的和必要的偵察,和對于各種偵察材料的聯貫起來的思索”。[4]項羽集團沒有對劉邦集團進行“周到的和必要的偵察”和“對于各種偵察材料的聯貫起來的思索”,因此“沒有正確的判斷”,僅憑曹無傷的一面之詞,在“大怒”的情況下,做出“旦日饗士卒,為擊破沛公軍”的決策,這所謂戰略決策也只是因一時之怒,而非明確的正確的目標,因此,項羽自然沒有堅定的意志,當項伯“具以沛公言報項王”時“項王許諾”“善遇之”,可見其沒有決心,沒有戰略定力。
領導者在重大戰略決策的確定,或者說重大問題的選擇時,應該在調查研究、知己知彼的基礎上,經過深思熟慮、趨利避害的比較選擇,最后才能確定目標,并且意志堅定地走下去。如果僅憑一己之喜怒好惡而輕率獨斷,是很危險的。那么,作為下屬應該如何選擇呢?要與領導者有效溝通,為其殫精竭慮、出謀劃策、集思廣益,幫助領導者正確決策,要和領導者始終保持一致、上下同心。步調不一是沒有戰斗力的。
美國教育家戴維·喬森納說:“任何一個課程、目標和學習目的,都應該要求學生去解決問題,換句話說,教育唯一合法的目標就是問題解決。”[6]就這篇文章而言,讓學生去認識項羽等人是什么樣的人并不是什么重要問題,而引導學生去探究實力強大的項羽最終為何會敗給了一度弱小的劉邦,從中能得到什么啟發,學會怎樣才能避免失敗,怎樣才能走向成功,學會解決人生中大大小小的問題,這樣的探究才是有意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