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淑華 盧可



摘 ? 要:中印高等教育交流與合作面臨學生交流規模非常小且層次偏低、校際合作少、科研合作不足、合作辦學處在起步階段、語言文化交流有限等諸多問題。雙方之間不信任是造成這些問題的最根本原因,主要體現在以下方面:教育交流信號模糊與知覺錯誤;教育合作顯性契約松散,隱性契約脆弱;認知存在偏差,教育交流通道兼容性低。“一帶一路”倡議為創建走向信任的中印高等教育交流與合作關系提供了新的歷史契機,為此,兩國需要釋放教育交流誠意信號,深化教育國際化政策對接與高層接觸;優化教育合作顯性和隱性契約,拓寬教育交流合作渠道;整合教育交流合作優勢,提高互惠依賴度;營造和諧交流軟環境,提升教育合作影響力。
關鍵詞:信任;“一帶一路”;中印;高等教育;交流與合作
中圖分類號:G649.2 ? ? ? ? 文獻標志碼:A ? ? ? ? DOI: 10.3969/j.issn.1672-3937.2023.04.04
印度是世界上僅次于我國的最大發展中國家,也是我國“一帶一路”的重要節點國家。當下,中印關系的全球戰略權重顯著提升,兩國的互動狀態不僅會影響亞洲地區的合作與安全,也會給全球形勢帶來重要影響。然而,在國際政治格局中,兩國關系長期處于“競爭大于合作”的高度敏感狀態。
在高等教育領域,中印兩國的交流與合作面臨不少問題與挑戰。“一帶一路”倡議為中印高等教育交流與合作關系從“不信任”走向“信任”提供難得的歷史機遇,高等教育這一非傳統安全領域可以在此過程中發揮政治、經濟等領域難以發揮的重要“溢出效應”和破冰攻堅作用。高等教育交流與合作不僅可以為兩國提供強有力的技術支持、人才保障和創新動力,而且可以在與其他領域的互通互融過程中發揮更強的輻射力和更深遠的影響力。建立基于信任的高等教育交流與合作關系,不僅有利于促進兩國的高等教育交流與合作,而且對于補齊兩國在經濟、政治及其他領域的信任“缺口”,擺脫兩國傳統的地緣政治競爭范式,形成良性的可持續的互動新模式,都有望發揮積極作用。
一、中印高等教育交流與合作的現狀
當下,中印兩國高等教育交流與合作存在以下問題,阻礙兩國高等教育交流向縱深發展,亟待兩國協力共同解決。
(一)學生交流規模非常小且不對稱,層次偏低
首先,兩國學生總體流動規模較小,且呈現嚴重不對稱現象。如圖1所示,就中印留學生數量變化總體趨勢而言,2012—2018年,印度來華留學生數量逐年遞增,2012年為10,237人,印度在中國留學生來源國中留學生人數排名第八位。2018年,印度來華留學生總數增加到23,198人,相較于2012年增長12,961人,增速超過泰國、俄羅斯、印度尼西亞、美國、越南和日本的來華留學生增速,在生源國排名中升至第四位。而這期間中國訪印留學生數量呈下降趨勢,遠遠少于印度來華留學生數量。2018年,中國赴印留學生僅為172人,位列印度留學生來源國的第49名,比2012年減少74.78%。[1]兩國交流的不對稱現象明顯,2018年中國赴印留學生數僅占同年印度來華學生總數的0.74%。同時,兩國在對方國留學生總數中占比非常小。印度是世界上僅次于我國的第二大留學生派出國,2018年其來華留學生數量只占向全球派出留學生總數(3,705,055)的0.63%,占印度赴美學生總數(135,940)的17.06%。我國是世界上最大的留學生輸出國,2018年赴印留學生數量僅占我國在全球留學生總數(993,367)的0.017%,所占比重微乎其微。[2]
其次,兩國在對方國留學的整體學歷層次偏低。如圖2所示,2018年,在我國的23,198名印度高等學歷留學生中,絕大部分是本科生,達20,201人,占總人數的87%;碩士和博士加起來只有999人,僅占總留學生數的4%。中國赴印留學生的學歷層次比印度來華留學生的學歷層次高一些。如圖3所示,2019年,中國共有106名學生在印度留學,其中105人為學歷生,60名學生攻讀學士學位,占總人數的57%,攻讀碩士學位的有32人,占總人數的30%,而攻讀博士學位的有13人,占總人數的12%。[3]
(二)校際合作少,科研合作不足
目前,作為中印教育合作最重要主體的高校雖然根據自身利益需求有了一些主動合作,但總體而言,兩國校際交流是極其有限的。同濟大學與曼尼帕爾大學、北方工業大學與浦那共生國際大學、上海農林職業技術學院與拉夫里科技大學等中印高校簽署過合作協議。但與兩國和其他國家高校合作數量而言,中印高校合作密度較低。例如,中國和俄羅斯多所高校建立了直接伙伴關系,簽署眾多伙伴關系協議,還搭建多個同類大學聯盟。自獨立以后,印度就一直積極發展與西方發達國家知名高校的合作,印度理工學院是受西方國家青睞的合作高校。例如,印度理工學院德里分校(IIT Delhi)與印度理工學院孟買分校(IIT Bombay)與牛津大學、拉夫堡大學、巴斯大學等英國著名研究型大學建立穩定的合作關系,在生物技術、納米技術與清潔能源等領域開展聯合研究,成果豐碩。[6]
同時,兩國高校科研合作還處于初期階段,僅有零散的交流和互動。近年來,中印兩國都在深化世界一流大學建設,非常注重國內高校與國外高校在科研領域的密切合作。我國重視“雙一流”建設高校與美英等國知名高校的國際研究合作,建立了廣泛的科研合作網絡和穩定深入的科研合作關系。印度在科研領域建立了眾多的區域和多邊合作與伙伴關系,重視利用外國聯盟和合作伙伴關系增強國家科研能力,僅在2019—2020年印度理工學院各分校就與全球各高校簽訂184個科研合作協議。[7]然而,與兩國和其他國家高校的科研合作行動相比,中印高校的科研合作數量顯得非常欠缺。目前僅有的高校之間的科研合作實踐包括:清華大學和印度理工學院德里分校簽署了諒解備忘錄,加強信息技術、工程、人文等領域的合作;云南大學憑借地緣、歷史和文化優勢先后與泰戈爾大學、加爾各答大學等多所印度高校簽署合作交流協議,與尼赫魯大學國際關系學院、德里大學等保持著良好合作,吸引印度專家留校長期進行合作研究。
(三)合作辦學處在起步階段,語言文化交流有限
中外合作辦學是“一帶一路”倡議下教育交流與合作最基本的方式,然而中印兩國合作辦學尚處在起步階段。長久以來,印度政府對國內高校與世界其他國家和地區高校合作的掌控非常嚴格。[8]2010年,印度提出《外國教育機構(準入和運營條例)草案》(The Foreign Educational Institutional [Regulation of Entry and Operations] Bill),由于政府拖延至今未通過,有意在印度設立分校的國外高校很難獲得印度政府許可。截至2021年6月,中國和印度尚未建立合作辦學機構,也未在對方國設立海外分校。兩國合作辦學項目有4個,僅占“一帶一路”沿線國家合作辦學項目(215個)的1.86%。這4個中印合作辦學項目是:廣東工業大學與韋洛爾理工大學合作舉辦的動畫專業本科教育項目,黃淮學院與邁索爾大學合作舉辦的軟件工程專業本科教育項目,云南民族大學與印度辨喜瑜伽大學合作舉辦的體育碩士(瑜伽)教育項目,河北金融學院與印度R.V.S.教育集團合作舉辦的軟件技術專業高等專科教育項目。[9]這4個合作項目每期招生人數共480人,數量有限,并且合作辦學項目的學歷層次以本科教育為主,專業設置與“一帶一路”建設需求脫節。
兩國高校之間的語言文化交流較少,未發揮快速促進兩國高等教育交流與合作的作用。首先,開設對方語言專業的高校較少。印地語、泰米爾語在印度使用非常廣泛,而我國目前僅有十幾所高校開設印地語專業,不超過5所高校開設泰米爾語專業,不利于對于印度區域研究的深入開展,也遠不能滿足“一帶一路”對于印度非通用語種人才的需求。印度開設中文專業的高校僅有40多所。中國孔子學院在印度的發展也步履艱難。目前,中國在印度僅有2所孔子學院和1個孔子課堂,分別是韋洛爾科技大學孔子學院、孟買大學孔子學院、加爾各答中文學校孔子課堂。[10]同時,中印高校互設的國別研究中心產出成果有限,難以有效促進兩國對彼此教育與文化的全面認知和深入理解。各國別研究中心呈現出分散且不協調的特點,中心之間沒有建立起良好的交流機制,沒有有效利用兩國的優勢資源,從而導致各研究中心的研究內容出現同質化現象。[11]
二、不信任:中印高等教育
交流與合作問題的原因
探究中印高等教育交流與合作中存在問題背后的成因可以發現,不信任是造成以上這些問題的最根本原因。與國際政治領域相似,兩國在高等教育領域維持著一種競爭大于合作的敏感狀態。兩國高等教育合作交流總體呈現戰略性不信任的態勢,這從根本上不利于雙方高等教育交流與合作的可持續發展。兩國高等教育的戰略不信任主要體現在以下三方面。
(一)教育交流信號模糊與知覺錯誤
一般來說,傳遞信號越清晰越一致,成本越高,伙伴之間不確定性就越小。[12]相反,則會引發意圖模糊與安全焦慮,合作雙方較難形成初始信任聯結。在“一帶一路”倡議下,中國釋放了高等教育對外合作信號。2016年7月,我國教育部印發《推進共建“一帶一路”教育行動》,表達了與“一帶一路”沿線國家加強教育交流與合作的意愿。[13]但是,政策文本多為框架性內容,并未對不同區域國家進行區分。由于中印兩國尚不存在指向性合作文件,印度并未有效識別中國的高等教育合作意圖。作為高信任閾限國家,印度對國內高等教育質量表現不佳和人才流失等問題憂心忡忡[14],只有自身利益被高度尊重和慎重考慮才會可能被說服。政策文本是一種成本較低的信號,對于建立兩國之間的高等教育信任作用有限。
印度對我國“一帶一路”倡議抱有錯誤知覺,不利于雙方建立高感性的信任關系。從微觀層面上看,國家沖突行為主要是由于互動雙方在不確定的國際條件下發生的錯誤知覺,其生成機制分別為歷史包袱、認知相符及誘發定勢。[15]中印建立親密信任關系背負著沉重的“歷史包袱”。邊界問題、海洋問題等成為中印兩國難以跨越的分歧,兩國在各個領域目前和未來信任關系的重構存在負面累積效應。從認知相符的角度來看,印度一直以來就對“一帶一路”倡議持觀望與懷疑態度,將其視為中國在印度洋的軟實力擴張戰略。當我國釋放出高等教育合作邀請信號時,印度秉持的是戒備戰術與防御心理,認為教育交流與合作背后隱藏著不可告人的中國“陰謀”。誘發定勢體現在中印雙方關注的核心教育利益點有所差異,教育共同利益基礎缺乏。隨著“一帶一路”倡議的推進,雙方在地區影響力上的競爭更加凸顯。印度不再僅僅滿足于在南亞和印度洋地區打造教育核心利益區,而是更加注重以“世界高等教育領導者”身份在全球推行其外交。[16]中國在南亞地區推進“一帶一路”倡議,加強與沿線國家高等教育交流與合作,勢必會與印度勢力拓展與利益擴張產生競爭。
(二)教育合作顯性契約松散,隱性契約脆弱
信任契約存在剛性的顯性契約和柔性的隱性契約,只有“硬約束”與“軟約束”同時發揮作用,兩國信任關系才能得到保障。從現實情況看,中印兩國高等教育合作顯性契約松散,隱性契約脆弱。
頂層設計不足造成顯性契約松散,使得兩國高等教育交流與合作的信任建立缺乏“硬約束”。中印兩國沒有高級別組織和機構保障兩國高等教育交流與合作。在“一帶一路”倡議提出之前,兩國簽署1998年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和印度共和國政府文化合作協定》、2006年的《中印科技合作諒解備忘錄》等文件,在一定程度上促進兩國的教育交流。但是,這些文件年代較為久遠,無法滿足當下“一帶一路”倡議背景下兩國高等教育交流與合作的新內涵與新格局的要求。更重要的是,當下兩國高等教育交流與合作關系的內生動力及外部因素已經發生了深刻變化,這些文本的時效性已經大打折扣。頂層設計可以為兩國高等教育戰略合作提供有力的牽引,引導兩國高等教育合作交流關系持續上行。然而,截至目前,兩國還沒有簽署教育交流與合作的法律法規學歷學位互認協議。總體而言,兩國高等教育合作交流與合作重心逐漸下移,呈現出“低政治化”“自下而上”的特點。兩國的溝通對話機制主要局限在“中印大學校長論壇”“中國—印度職業教育合作論壇”“中印高等教育研討會”等平臺上,而且這些平臺主要以交流兩國高校發展的經驗教訓為主,缺乏宏觀的高屋建瓴的制度設計。頂層設計不足使得雙方難以清楚彼此的戰略定位、戰略意圖和政策取向,進而引發戰略猜忌和利益沖突,難以建立高等教育領域的戰略互信關系。
兩國高等教育交流與合作隱性契約也很脆弱,主要表現在國家文化異質、身份認同缺乏以及輿論結構失衡等方面。一般情況下,國家文化同質性越高,國家間信任關系的締約成本就越低。在不同領域,中國與印度體系與制度相似度都較低。在“一帶一路”背景下中印之間內生性的文化差異更加明顯。塞繆爾·亨廷頓(Samuel Huntington)認為,中國和印度各自屬于中華文明與印度文明的核心國家,而人類史上始終存在著文明的“我們”和文明之外的“他們”,不同文明的國家和集團對文明之外的群體和行為會有恐懼和不信任。[17]同時,兩國的身份認同持續走低使得兩國高等教育交流與合作缺乏共同基礎。近些年來,我國在經濟體量、政治地位、軍事實力等維度逐漸與印度拉開差距,國家實力的升降和國際地位的對比導致印度存在一定的心理落差,對于我國的身份認同感持續走低。這使得兩國教育交流與合作競爭傾向明顯大于合作傾向。美國皮尤研究中心發布的一項印度民意調查報告中用“中國綜合癥”(China Syndrome)形容印度對我國的整體看法:約61%受過大學教育的印度人非常擔心中國帶來的競爭挑戰。[18]兩國對彼此的輿論結構整體呈現負面傾向。特別是印方主流媒體對中國形象的宣傳缺乏客觀性,甚至存在片面和錯誤宣傳。西方媒體也在不斷推波助瀾,散發關于我國崛起的“妖魔化”輿論,使得兩國的不信任持續走高。輿論結構失衡,民眾更容易以消極的眼光看待對方國家,這種因為缺乏了解和理解而導致的偏見成為建構兩國高等教育交流與合作隱性契約的重要障礙。
(三)教育認知存在偏差,教育交流通道兼容性低
中印教育認知的偏差使得兩國對彼此高等教育的優勢地位及其在本國高等教育發展中的核心價值并沒有被提升到適當地位,進而使兩國高等教育在實踐中失去交流與合作的機會。中印兩國當前都處在由數量擴大向內涵發展過渡的關鍵時期,在教育戰略上也存在共通性。然而,兩國不約而同將西方發達國家作為借鑒效仿的榜樣,而沒有將對方納入互學互鑒的范疇。[19]印度理工學院、印度管理學院在國際上享有盛譽,對中國高等教育無疑具有重要合作價值。我國沒有足夠重視印度高等教育在近年來的發展成就以及對中國教育的合作價值。同樣,印度對英美等發達國家的高等教育青睞有加,而對中國高等教育的關注不夠,認知偏低。印度認為,“印英關系的核心是歷史、價值觀和文化,彼此之間有著深刻的了解”,因此對英國高等教育趨之若鶩。[20]。對于中國高等教育的發展成就,表現得較為冷淡,甚至在利益可能存在沖突的擔憂中故意漠視或排斥。
教育交流通道兼容性低使得兩國交流與合作沒有生成和轉化信任資源的內部動力。數量有限的孔子學院在印度當地化進程緩慢,不斷受到印度政府打壓,被視為“一種安全威脅”。[21]2020年,印度教育部決定重新審查中國孔子學院與印度7所高校合作設立的孔子學院和孔子課堂,審核兩國高校簽署的54份校際合作諒解備忘錄。[22]印度在面向未來的綱要報告《國家教育政策2020》(National Education Policy 2020, NEP 2020)中,把漢語從中學生推薦外語學習名單中剔除了。[23]此外,中印兩國在高等教育結構體系方面存在較大差異,兼容性差,印度有國家重點學院、中央大學、邦立大學、準大學等高等教育機構,與我國的高校類型迥然有異,兩國建立同類學校聯盟的難度較大。兩國在學制和人才培養模式上也存在很大不同,不利于兩國構建教育交流與合作的“立交橋”。
在留學生互動交流方面,兩國存在留學信息不暢、簽證制度較為嚴苛、留學生服務保障有待優化等問題。印度來華留學生因為語言障礙、文化差異等原因,普遍反映在我國留學存在一定的跨文化適應問題。印度高校留學生在高校學生總數中占比很低,2019年入學的留學生僅占印度高校同年入學人數的0.13%[24],距離印度政府制定的留學生要占印度高校學生總數10%~15%的目標還很遙遠。印度在留學生課程設置、校園基礎設施等方面無法達到國際標準,“東道主準備”(Preparedness to Host)尚不充分。[25]許多城市的基礎設施不完善,生活條件較差[26],使得我國許多本來有意愿留學印度的學生因為安全、氣候、飲食、住宿環境等問題最終望而卻步。
三、走向信任:中印高等教育
交流與合作新關系的建構
信任是國家之間高等教育與合作關系構建的前提與支撐邏輯。所謂信任,是指行為體對另一方在未來一定情境下的行為和態度的積極預期,信任本質的兩個基本維度是理性信任與感性信任,理性信任與利益計算相關,感性信任則與情感認同相連。[27]為了緩解中印高等教育交流與合作之間的不信任,生成和轉化信任,兩國需要從以下四個方面努力,建構高等教育交流與合作的新型關系。
(一)釋放教育交流誠意信號,深化教育國際化政策對接與高層接觸
當前,中印高等教育交流處于相對緊張的狀態,通過釋放教育交流誠意信號能為兩國高等教育合作奠定良好的氛圍基礎。我國對外戰略中的誠意信號包括話語層面上的官方對外政策文本,在國內外官方場合進行的政策解釋和態度說明,以及行為層面上的信用維護,通過不同的方式讓利、示善或增強代價提高行為的可信性。[28]教育交流作為公共外交的重要組成部分,可以通過這兩個層面的努力來疏通兩國教育交流與合作的“結節”,進而在一定程度上釋解印度對與我國高等教育合作的深度焦慮。
在話語層面上,應該加強雙方的高等教育國際化戰略的耦合,提高合作文本的指向性、透明性、穩定性。《中國教育現代化2035》強調我國要“開創教育對外開放新格局”,高等教育對外交流與合作不僅是我國高等教育質量建設的重要內容,也是“一帶一路”建設的主要推動路徑。近年來,印度逐漸認識到教育作為軟實力外交的重要性[29],為了增強印度高等教育在全球的顯示度,改善印度國家品牌和形象,愈發重視高等教育國際化戰略,在“十二五”規劃和《國家教育政策2020》等重要綱領性文件中都將高等教育國際化戰略列為優先發展領域。在這樣的背景下,雙方需要把對方納入高等教育交流與合作的重要國別范疇,認清與對方國合作的價值與意義,明確合作的政策思路,協調雙方的關鍵訴求,細化協議文本的內容,明晰合作的目標與責任。
在行為層面上,需要加強兩國高層接觸促進教育交流的上層互通。高層在教育領域的交往與互動,作為元首外交和首腦外交的重要內容,對于稀釋兩國戰略互疑,緩解兩國之間的緊張關系,指導并帶動民眾之間的教育交流與合作,都發揮著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印度當前通過高等教育國際化戰略改變其在全球的定位,完成從“受援國”到“平等的合作伙伴”的身份轉變。[30]如果說以前印度的高等教育國際化進程更多是由個人或機構推動的,那么現在,印度政府在推動高等教育國際化戰略方面則表現得更為積極主動。[31]當下,兩國高層需要加強對話、協商和談判,就兩國的高等教育交流與合作問題交換看法,展現與對方高等教育合作的意愿,釋放高等教育交流與合作的誠意信號。
(二)優化教育合作顯性和隱性契約,拓寬教育交流合作渠道
規范的制度能降低雙方的不確定性,有效規避風險,從而培育信任。通過在法律法規、伙伴關系建設等方面構建相對彈性的合作機制,搭建更高層次的合作平臺,拓寬交流與合作渠道,有利于中印發展更加緊密穩固的教育合作關系。
在顯性契約方面,兩國政府需要制定更靈活、專業、規范的合作協議和法律法規,促進兩國在平等互利、講求實效的原則基礎上加強兩國在高等教育領域的交流與合作。協議和法律法規的內容可涵蓋以下方面:相互承認學歷、學位證書,并簡化對對方國學位資歷的程序;促進留學生和學者的交流與互動;支持本國公民學習和教授對方國語言、文學和文化;增加在對方國合作辦學機構和合作辦學項目的設立;促進兩國實質性校際合作關系的構建,共享教育發展經驗等。印度《國家教育政策2020》提出要建立更加靈活的法律框架,我國需要充分了解印度的政策新動向,在合適的監管范圍內制定更有效的合作協議。
在隱性契約方面,嘗試建立中印“區對區”的特色彈性伙伴制度。目前印度各邦在高等教育改革中有更多的自主權,這也給兩國在重塑機構伙伴關系方面帶來重大機會。我國正在推進教育現代化區域創新試驗,可與印度教育開放程度較高的卡納塔克邦(Karnataka)、北方邦(Uttar Pradesh)等邦進行“區對區”結對,成立“中印教育交流結對共建區”,以此構建聯系緊密、溝通高效、協調有力的特色教育合作區域。
在交流合作渠道方面,中印兩國需要在現有合作平臺基礎上,搭建更高層次的各類教育協作發展與創新合作平臺。鼓勵兩國建立“中印人文合作委員會” 和“中印高等教育合作中心”,負責中印高等教育合作的管理和協調。同時,通過建立中印高等院校聯盟、中印高等教育論壇、中印高等教育峰會等眾多平臺,促進兩國教育交流的長期化和常態化發展。積極促成兩國在教育、文化等人文領域開展有益合作,舉辦“國家年”“語言年”“旅游年”等大型人文主題年活動,多軌并行,為兩國高等教育交流與合作建立良好的民意基礎。支持設立各種類型在線教育機構、教育服務中介機構、教育評價評估機構,面向不同群體提供教育服務,調整合作辦學的思路,找準辦學定位,突出發展重點,擴大兩國合作辦學規模,提高辦學層次和效益。
(三)整合教育交流合作優勢,提高互惠依賴度
尊重彼此教育核心利益是兩國教育交流與合作信任關系建構的基本要求。兩國消化吸納對方教育的合理因子和先進成分,通過優勢資源整合,實現利益緊密聯結,在合作中實現互贏互惠,才有可能促進信任的轉化。
中印兩國都有豐富的教育經驗與學術傳統,應該推動研究型和職業院校兩大類型的頂尖院校形成強校聯盟,提高雙方合作的互惠依賴度。一旦兩國合作建成有重要學術影響力的頂尖研究型大學聯盟,那么該聯盟就可以協同發揮基礎研究主力軍、技術突破策源地作用。目前我國“雙一流”建設已經進入全面實施階段,而印度也啟動了“創新大學計劃”(Scheme on Innovation Universities)以實現擁有多所一流大學的目標。中印研究型大學聯盟需要率先開展相互承認特定課程學分、實施更靈活交換生安排、加快科研成果轉化等方面的合作交流。二是兩國應推動辦學水平高、服務能力強的示范性高等職業院校結盟,在培訓模式、課程體系等方面進行深層次、實質性、全方位的交流與合作。2019年,我國提出中國特色高水平高職學校和專業建設計劃,即“雙高計劃”,標志著我國職業教育發展邁出新步伐。印度當下面臨著“人口紅利”與技能短缺的結構性矛盾,因此優質職業教育與培訓非常緊迫。[32]因應職業教育發展的共同需求,兩國可以在職業教育領域加強合作。
兩國應該提高教育資源的開放范圍,進一步促進高端人才、優質項目、強勢和特色學科等教育資源的高效流動,實現優勢互補。兩國已經建立“中印科技聯合委員會”,可在此基礎上創立“中印科研合作基金”,以鼓勵高校教師與科研人員的流動。我國學者積極主動參與印度相關計劃,比如“學術和研究合作計劃”(Scheme for Promotion of Academic and Research Collaboration, SPARC)、“學者領導力計劃”(Leadership for Academicians Program, LEAP)以及“全球學術網絡倡議”(Global Initiative of Academic Networks, GIAN),以發展尖端科學領域的合作。此外,兩國應該重點優化科研合作的學科結構,著眼“一帶一路”建設產業鏈條,結合各自在通信、新能源、生物技術等高科技領域的合作優勢,以及雙方共同關心領域的課程資源,實現強勢學科的對接和結盟。同時,兩國的合作焦點應該進一步擴大到社會科學、人文、藝術等多樣化的特色領域,從而加強兩國文化理解。
(四)營造和諧交流軟環境,提升教育合作影響力
文化因素是信任生成的重要因素。按照羅伊·列維茨基(Roy Lewicki)和芭芭拉·邦克(Barbara Bunker)在信任發展階段上的分類,兩國還處在計算型信任(Calculus-based Trust)后期和了解型信任(Knowledge-based Trust)早期,離具有共同的價值觀的認同性信任(Identification Trust)還有極大差距。[33]基于此,正向積極的輿論引導,培養教育領域的“信任文化”,營造和諧的合作軟環境,并通過共同參與全球教育治理來提升兩國教育交流影響力,顯得非常重要。
在輿論引導方面,需要改善傳播方式,加強文化傳播媒介與平臺的管理。中印在政治制度、經濟發展水平和意識形態上的分歧不可避免地導致了對某些問題的不同理解,并且國際文化傳播環境也存在諸多不穩定的因素,需要正視這些問題,理性客觀看待“新聞偏見”。我國在對外宣傳中,要做到主動發聲,有的放矢,構建傳統主流媒體和新媒體相結合的多層次國際交流體系,展現我國教育的“親和力”與“包容性”。具體來說,可以在國外平臺上建立官方賬號,弱化中國教育成就的硬輸出,對國外歪曲中國教育事實給予正面回應,做好“中國教育形象”管理。
雖然中國和印度兩國的文化同質性不高,但是兩國可以通過教育這一高度可兌換資源來逐步構建“信任文化”,從而實現信任的“跳躍”。語言是文化的載體和反映,兩國都應該擴大對方國語言的專業開設規模,建立語言文化中心,開設傳統文化和藝術等國情課程。兩國具有悠久的人文交流歷史,可充分利用豐富的文化傳統資源,各國別研究中心可以從歷史交流的角度找尋現代合作的新思路,明確各自的研究重點與研究責任,實現戰略性、精準性、互補性的協作模式。我國可打造特色型、專業型孔子學院,延伸孔子學院的辦學功能,設計特色中國文化課程,加快推進當地化融合發展。
中印兩國深化全球教育治理合作與交流,將有助于實現“擴散性互惠”,從而提高兩國教育交流合作整體的影響力和輻射力。我國與印度同為聯合國教科文組織、金磚五國等國際組織成員國,也共同成立了印中合作聯盟、云南省中印合作交流促進會等非政府組織。我國可充分利用相關國際組織治理和平臺優勢推進“一帶一路”國際合作,向世界推介我國教育理念和經驗,推動與印度共同參與國際教育規則、標準、評價體系的制定,構建兩國高等教育交流與合作的新橋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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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m Distrust to Trust: The Deserved Changing Direction of Sino-Indian Higher Education Cooperation Relationship in the Context of the Belt and Road
LIU Shuhua1,2 ? LU Ke3
(1. College of Education, Zhejiang University, Hangzhou 310058, China;
2. Center for International Education Research, Zhejiang University, Hangzhou 310058, China;
3. College of Education, Zhejiang University, Hangzhou 310058, China)
Abstract: Currently China-India higher education exchanges and cooperation face many problems: Student exchanges between China and India have a very small scale and remain at a low level, university partnerships between ?the two countries are inadequate, the cooperation in scientific research between the two countries is insufficient, the development of joint programs and institutions is at the initial stage, and the language and cultural exchanges are very limited. Distrust is the ultimate cause of these problems, which are mainly reflected in the following aspects: vague signals and misperceptions, loose explicit contracts and fragile implicit contracts in education cooperation, obvious biases in the mutual education cognition, and low compatibility of education exchange channels. The Belt and Road Initiative provides new historical opportunities to create a trust-based Sino-Indian higher education relationship. To promote Sino-Indian higher education cooperation, the two countries need to release signals of education communication sincerity, deepen the docking of policy on education internationalization and increase high-level contacts, optimize the explicit and implicit contracts of education cooperation, expand education communication channels, integrate education advantages of the two countries, improve interdependency, foster a harmonious and soft environment for exchange and enhance the influence of education cooperation.
Keywords: Trust; The Belt and Road; Sino-Indian; Higher education; Communication and cooperation
編輯 王亭亭 ? 校對 朱婷婷
作者簡介:劉淑華,浙江大學教育學院教授、浙江大學國際教育研究中心副主任(杭州 310058);盧可,浙江大學教育學院碩士研究生(杭州 310058)
基金項目:國家社會科學基金“十四五”規劃2021年度教育學重點課題“自貿港(自貿區)建設背景下的教育對外開放研究”(編號:AFA210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