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露 賈皓宇
摘要:外資國家安全審查制度是一項由美國率先提出,并普遍被發達國家接受的制度工具,其初始目的是保障本國正當安全利益。但在國際政治經濟格局發生重大變化的背景下,這一制度正逐漸淪為某些國家遏制對手、阻礙全球技術發展的霸權工具。2021年1月拜登政府執政以來,這種趨勢開始愈發凸顯,外資安審制度的針對性更強、內在邏輯也更清晰,對我國的影響也更為直接,亟須認真分析、科學應對。
關鍵詞:外資安全審查;投資;國家安全
外資國家安全審查制度(以下簡稱外資安審制度)指的是資本接受國授權本國特定機構對其認定可能威脅其國家安全的外國投資行為進行審查,并采取適當措施消除威脅的法律制度。這是一項由美國率先提出,并普遍被發達國家接受的制度工具,其初始目的是保障本國正當安全利益,但在當前國際政治經濟格局發生重大變化的背景下,正逐漸淪為某些國家遏制對手,阻礙全球技術發展的霸權工具。2021年1月拜登政府執政以來,這種趨勢開始愈發凸顯,外資安審制度的針對性更強、內在邏輯也更清晰,對我國的影響也更為直接,亟須認真分析、科學應對。
一、拜登政府執政以來外資安全審查制度的主要特點
美國1917年頒布的《與敵對國家貿易法》正式確立了外資安全審查制度,經歷了一百多年的發展,該制度逐漸成熟和完備。特別是2017年以來,美國外資安全審查制度的關注重點逐漸從保護國防實力、反恐等轉移到面向全球對手的“綜合競爭利益”。2021年1月拜登政府上臺后,對前任政府的內政外交政策作出了重大調整,但在對外斗爭的認識上則更為尖銳,將當前世界的長期較量定義為以美國為首的“民主國家勢力”與以中俄為代表的“專制主義勢力”之間的沖突和較量,并試圖借助所謂捍衛民主價值和應對“中俄挑戰”,讓美國重返“世界領袖地位”。因此,外資安全審查制度就成為這一階段美國重要的斗爭工具,呈現出鮮明的“斗爭”特點。
(一)審查力度持續加大
一是外資安全審查總申報數量、正式申報和簡易申報數量均出現顯著增長。2021年是美國總統拜登的第一年任期,也是《外國投資風險審查現代化法案》(FIRRMA)實施條例生效后美國外資投資委員會(CFIUS)運作的第一個完整年度。根據《2021年度美國外資投資委員會(CFIUS)年度報告》發布的數據,2021年 CFIUS 共審查了436項投資交易,同比增長約39%。其中正式申報272份,簡易申報164份,分別同比增長了45%和30%,相較于2019年分別增長了18%和74%。除了主動申報的交易數量增加外,CFIUS 對未主動申報的交易也更加重視。2021年,CFIUS 依職權對135份未申報的交易開展了審查,相較于2020年增長了15%。
二是交易遭拒和采取緩解協議后批準的交易數量占比也有所增加。從簡易申報看,2020年的126份簡易申報中,沒有出現被 CFIUS 否決交易的情況,而在2021年的164份簡易申報中,有兩份被 CFIUS 因“當事方不符合法規中的要求,或者在美國外國投資委員會的審查過程中信息發生重大變化,與簡易申報中提供的信息相矛盾”為由遭到拒絕。從正式申報看,2020年采取緩解協議后批準的交易數量占總申報數的比例為8.6%,這個數字在2021年上升至9.6%。這些緩解協議中,交易被賦予的條件包括剝離相關敏感資產、禁止知識產權轉讓、將某些活動限制在美國境內進行等,都對外國投資方施加了一定的限制。除此之外,2021年仍有9份正式申報因交易各方無法與 CFIUS 就緩解協議達成一致被撤回并放棄,比2020年增加了近三分之一。
(二)聚焦戰略性前沿產業
一是信息技術產業成為當前審查重點。近年來,CFIUS 對投資行業的審查范圍不斷擴大,2018年頒布的 FIRRMA 法案最終確定了包括飛機制造、計算機存儲設備制造、導彈與航天器制造飛機制造、核能發電、光學儀器和鏡頭制造、石化制造等27個敏感行業,外國人在這些產業領域開展投資時,如果能獲得重大非公開的技術信息,或是能通過董事會成員席位參與公司實質性決策,就將面臨 CFIUS 的審查。從《2021年度美國外資投資委員會(CFIUS)年度報告》公布的數據顯示,2021年被審查交易設計的前三大產業為金融和信息服務、制造業以及采礦和建筑業,合計占比95%。其中,金融和信息服務領域被審查交易占全部被審查交易的55%,在比去年增加了8個百分點;制造業被審查交易數占比28%,同比下降,采礦和建筑業領域被審查交易數占比12%,同比下降。從被審查交易所屬的具體行業來看,主要涉及軟件發行、計算機系統、科學研究、半導體、數據處理等新興行業領域。其他傳統產業即使被列入審查范圍,也并非審查重點,例如2018年頒布的 FIRRMA 法案將某些房地產有關的交易列入審查范圍,但2021年房地產領域被審查的交易僅占比1%左右。
二是進一步明確重點審查的戰略性行業。2022年美國總統拜登發布了第14083號行政令,旨在“確保 CFIUS 會全面考慮不斷變化的國家安全風險”。該行政令明確指出根據“國家安全”的考慮因素,外資安全審查應優先考慮微電子、人工智能、生物技術和生物制造、量子計算、先進清潔能源、氣候適應技術、關鍵材料等行業。
(三)嚴控戰略對手投資
2022年9月15日,拜登簽署的第14083號行政令明確要求 CFIUS 加強審查某些影響美國國家安全的特定交易,尤其是來自“競爭或敵對國家”的交易。未來全面防止風險,行政命令中還強調,如果來自盟國和伙伴國的外國投資者與來自“外國對手”或“特別關注國家”的其他外國方存在“第三方關系”,包括貿易、投資以及家庭或政治等非經濟關系,則來自盟國和伙伴國的外國投資者涉及的交易也應被認定具有較大的風險,應當被審查。同時,識別風險時應充分考慮以下因素:
其一,投資交易對關鍵供應鏈彈性的影響。CFIUS 必須考慮防止將對美國國家安全至關重要的某些生產能力、服務、關鍵礦產資源或技術的所有權或控制權轉移給有意損害美國國家安全的外國投資者,以保護美國的供應鏈韌性和安全。具體應考慮外國在關鍵供應鏈中的參與程度和集中度、美國自身在關鍵資源和技術領域的能力、供應鏈環節的可替代性等。
其二,投資交易對美國科技領先地位的影響。特別是在影響美國國家安全的科技領域,CFIUS 必須防止外國投資者通過投資交易對美國國家安全產生不利的影響。
其三,投資交易可能對美國的網絡安全帶來的風險。CFIUS 必須防止有能力和動機開展網絡入侵等活動的外國投資者危害美國國家安全,同時考慮外資投資者是否可能為外國人或其相關第三方提供開展此類活動的準入。
其四,投資交易可能對美國公民敏感數據帶來的風險。包括投資交易是否涉及能夠接觸美國人敏感數據的美國企業,以及外國投資者或與外國投資者有聯系的各方是否曾試圖或有能力利用此類信息損害美國國家安全。
該行政令內容顯示,拜登政府毫不掩飾將外資安全審查制度作為一種工具,以審查為名,嚴格遏制“競爭或敵對國家”獲取先進技術,以確保美國的“世界領袖地位”。
二、拜登政府強化外資安審制度的內在邏輯和未來趨勢
外資安全審查通常被認為是維護市場開放與國家安全之間平衡的調節器,在全球范圍內得到認同并被包括我國在內的國家和地區廣泛應用。雖然因為它有著理論和實踐上的正當性和有效性,但由于其與生俱來的“政治性”,才會在國際政治經濟格局不斷變化的背景下,成為美國政府遏制對手的“利器”,并不斷得到強化。
(一)拜登政府不斷強化外資安審制度的內在邏輯
首先,考察美國外資安審制度的發展歷史,可以明確看出,外資安審查制度實際上是一種基于“政治考量”的制度工具。美國外資安全審查制度最早可以追溯至1917年頒布的《與敵對國家貿易法》,至今經歷了四個階段的變化。一是20世紀初期至20世紀70年代,美國外資安全審查制度主要以維護國防軍事安全為中心。一戰期間,為應對德國公司在美國對化學和制藥行業的大量投資引發的擔憂,《與敵對國家貿易法》規定必要時可對任何涉及國家安全的交易行為采取調查、管制、組織等措施;1950年,美國國會頒布了《國防生產法》,授予美國總統和審查機構對外國投資者“可能危及國家安全的兼并、收購或接管進行審查”的權力,從而確立了美國外國投資安全審查制度。二是20世紀? 70年代至2001年期間,美外資安審制度以加強經濟競爭為中心。美頒布《外國投資研究法》和《國際投資調查法》,賦予美國商務部、財政部等部門以及美國總統外資安全審查的權力,以監控石油輸出國組織(OPEC)將大量資本投資于美國戰略性領域。這一時期,法律還進一步明確了審查的對象,將國家安全觀念從國防安全延伸至經濟安全。最直接的審查對象則是日本投資者。三是2001年至2017年,美國外資安全審查制度主要以實施反恐為中心?!稅蹏叻ò浮穼⒅匾A設施、對國家具有重要意義的物理虛擬的系統及資等列入國家安全的范疇,進一步收緊了外資安全審查制度。2007年《外國投資與國家安全法》(FINSA)及其細則完善了外資安全審查規則、程序和范圍,同時強化了 CFIUS的報告制度和國會對其的監督職能,標志著美國外資安全審查制度走向成熟。四是2017年至今,美國外資安全審查制度主要以實現綜合競爭為中心。2017年《外國投資與經濟安全法案》和《真實互惠投資法案》進一步擴大了國家安全的內涵,納入了經濟安全、投資互惠等因素。2018年《外國投資風險評估現代化法案》(FIRRMA)對 CFIUS 的審查權限、范圍等方面進行了全面的修訂,對關鍵概念進行擴大性定義,擴大審查范圍,通過列舉和兜底的方式納入更多受管轄對象,同時新確立了強制性備案制度和豁免情形,使得外國資本投資面臨更加嚴格的安全審查。外資安審制度的存在是為了限制和排除危害國家利益的外來投資,但從美國外資安審制度核心目標的發展變化看,這一制度完全體現了政府執政的核心關切,體現了國家權力對跨國投資的選擇性干預。
其次,“國家安全”內涵的模糊性賦予了外資安審制度最大的靈活性和有效性。外資安審制度的正當性來源于一國維護自身安全的需求。然而考察美國外資安審制度的變遷史中不難看出,自該制度誕生之日起美國國家安全的概念便呈現出模糊化和擴大化兩個主要特征。從最初的《與敵對國家貿易法》中以國防軍事為中心,對外資進入特殊產業施加限制,到《??松ヂ謇飱W修正案》中將經濟貿易對手國對從事州際貿易的美國公司的收購、并購或接管等行為視為對“美國國家安全”的威脅,將以軍事和政治為主線的國家安全觀擴展至經濟領域,再到2018年擴大“國家安全”這一概念的內容,將涉及關鍵基礎設施、關鍵技術、敏感個人數據等領域的外資投資納入 CFIUS 的管轄范圍,所謂的“國家安全”概念已經遠遠超出了軍事和國防利益,涵蓋了基礎設施、能源供應、港口和機場、通信網絡、科學技術、數據流動等社會方方面面。可以說,“國家安全”已經成為一個筐,美國與其競爭對手在哪里競爭,哪里就涉及國家安全,哪里就有外資安審制度和 CFIUS 的用武之地。美國正是利用“國家安全”這一虛化的概念,借助外資安全審查的工具,企圖保護美國技術優勢,以維護本國霸權地位。
再次,總統對外資安審的影響力能確保制度服務于執政方向。美國外資安全審查所涉及的機構主要包括 CFIUS、總統、國會。一方面,總統自身就是外資安審制度的重要組成部分,在 CFIUS 無法達成內部統一意見、總統被要求做最終決定、以及 CFIUS 建議總統禁止特定交易三種特定情況下擁有最終決定權;當外國資本在美投資的某些交易威脅美國國家安全時,總統可向聯邦法院進行申請,以剝奪受審查對象的部分權利;總統還擁有司法審查豁免權,即可決定某些特定投資交易免于司法審查。另一方面,總統對 CFIUS 具有重要的形象力。 CFIUS 是主要的審查機構,由財政部、司法部、商務部等七個部門,以及美國貿易代表辦公室、科技政策辦公室共九個機構的負責人組成,由財政部部長擔任委員會主席。同時,白宮管理與預算辦公室、國家安全委員會等機構也作為觀察員酌情參與審查。雖然 CFIUS 看上去是一個由多個部門組成的獨立審查機構,但實際上,CFIUS 主席由美國總統任命,一般從總統的重要內閣成員中產生,同時 CFIUS 的重要組成部門白宮管理與預算辦公室、國土安全委員會等機構也由總統進行實際決策。因此,CFIUS 的獨立性大打折扣,實踐中基本是體現和執行執政政府對外來投資乃至政治經濟外交的整體戰略意圖。
基于以上原因,2017年以來,美國政府不斷地加強外資安審制度立法,打擊競爭對手在美的投資活動。拜登政府執政以來,更是從立法和實踐兩個層面,強化這一制度工具,以實現其政治意圖。
(二)拜登政府外資安審制度的發展趨勢
如前所述,拜登政府以外資安審制度為工具,實現其在決定未來走向的大國競爭之間確保霸權和全球影響力的政治意圖。基于此,未來,美外資安審制度可能會進一步得到強化,審查的力度更大、范圍更廣、更有針對性。
一是 CFIUS 機構權力可能進一步增強。上文提到,美國一直在擴張國家安全的內涵。隨著競爭對手國經濟體量的增加和技術追趕速度的加快,以及隨之而來的對美投資的增加,拜登政府未來很有可能繼續將更多的管制內容添加至“國家安全”的概念中去,以對更多的高端行業進一步加強審查。為適應外資安全審查范圍的擴展,CFIUS 機構權力則必須進一步增強。2020年 FIRRMA 法案為委員會及其組成機構設置專屬基金,用于促進 CFIUS 各項工作。2021年 CFIUS 年度報告中也提及 CFIUS 將“繼續聘請員工來支持其工作的各個方面,包括識別未自愿向 CFIUS 提交的交易以及監督和執法活動”。由此推斷,未來 CFIUS 將不斷擴大規模,依職權自主提起審查的數量將會持續增加。
二是 CFIUS 將通過長臂管轄擴張境外管轄范圍。CFIUS 對審查對象定義為“任何可能導致外國人直接或間接控制美國企業的交易”。其中,“外國人”是指“任何外國國民、外國政府、外國實體或者是任何受或可受上述主體控制的實體”;“控制”指“確定、指導或決定影響實體的重要事項的權力”,即外國主體采取的任何可能對美國公司決策產生影響,或獲取其數據、技術等的投資行為都將被列為審查對象;“交易”則指提議或已完成的兼并、收購或接管行為。總體而言,美國外資安全審查的范圍幾乎能涵蓋所有其所認為的一切重要產業投資的各個交易類型。值得注意的是,外資安全審查不僅僅限于美國境內,還通過“最低限制聯系”適用與境外的投資交易。2018年 FIRRMA 規定,如果被投資的目前企業在美國境外的商業活動和美國境內商業活動存在某些聯系,則 CFIUS 對位于美國境外的投資交易具有管轄權。2021年6月,CFIUS 以違反美國國家安全為由,否決了中國私募股權公司智路資本對韓國美格納公司的收購,其適用管轄權的理由是韓國美格納在美國上市。目前,CFIUS 如何對境外交易進行監管還沒有具體的法律細則,但美格納的案例顯示美外資安審制度任意擴張已成為可能,對未來國際投資合作都將產生更大的不確定性。
三是拜登政府將建立對外投資審查機制。目前,CFIUS 僅針外國資本對美國企業的投資交易開展安全審查工作,不對美國資本對外投資開展審查。然而,美國國內近年來一直在考慮新的監管制度,以限制美國資本對外國某些類型的投資。2022年美國眾議院通過《國家關鍵能力防御法案》(NCCDA),提議建立一個由美國貿易代表辦公室領導的國家關鍵能力委員會,該委員會負責開展美國企業對中國等“敵對國家”某些高科技行業的投資安全審查,以保護美國的關鍵技術和維持供應鏈穩定。雖然 NCCDA 并未得到兩黨共同支持,尚未正式提出,但拜登政府可能通過行政令的方式建立對外投資監管機制。同時,美國總統拜登2022年底簽署通過的《2023年綜合撥款法案》中也提及,約有1.7萬億美元的資金將被用于相關部門成立專門審查項目,對涉及美國國家安全的關鍵領域的美國對外投資進行審查,這也側面印證了對外投資監管的可能。2023年3月,美國財政部、商務部在給國會的書面報告中證實,白宮正在準備建立對外投資的監管機制,重點是防止美國投資對美國國家安全有風險的國外項目,并在審查中重點關注有可能增加“對手國”軍事能力的行業。
三、對我國的影響和應對建議
拜登政府自上任以來,放棄了前任政府對華“全面脫鉤”的較為激進的戰略,轉而采取“小院高墻”的戰略對中國進行持續打壓。在半導體、新能源、新材料等高科技領域,更是通過國內補貼、出口管制和外資審查等多種工具對中國高科技行業的發展進行遏制。2022年10月,拜登政府在《國家安全戰略》中直指中國是美國“最重要的戰略競爭對手”,并提出進行以中國為重點的大國競爭。鑒于此,盡管拜登政府一直強調外資安全審查不是針對特定國家的,但在實踐中,這一制度工具已經成為指向我國的利劍,必須謹慎分析影響,制定科學的應對策略。
(一)拜登政府強化外資安審對我國企業國際化營運的影響
《2021年度美國外資投資委員會(CFIUS)年度報告》數據顯示,2021年申報審查的國別前6位為加拿大、日本、新加坡、韓國、英國和德國;但針對中國的外資安全審查數量則排名第二,僅次于加拿大,相較于去年上升了105%,相較于2019年上升了61%。同時,約97%的中國企業選擇以正式申報的方式進行申報,而僅有3%的中國企業選擇以簡要申報的方式進行申報,這主要是因為簡要申報主要針對國家敏感度較低的交易,而中國企業主動選擇放棄此類方式,也從側面反應了美國在外資安全審查領域對中國的不信任和打壓。同時,從趨勢上看,CFIUS 擴大依職權自主提起審查的權力、監控境外投資交易以及建立對外投資審查機制,都與我國密切相關,甚至是為我國量身定做,已經阻止了我對外投資合作。具體來說,拜登政府加緊外資安全審查對我國產生的影響主要包括以下方面:
一是導致我國對美的外商直接投資(FDI)流量下降。中國對美 FDI 流量在2010年超過10億美元,并在隨后的五年當中實現快速增長,更是在2016年達到了創記錄的169.81億美元,同比增長約110%,占中國 FDI 流量總額的8.7%。自 2017年開始,中國對美 FDI 流量出現下滑。拜登政府2021年1月上臺后,中國對美 FDI 流量繼續出現下降趨勢,2021年對美 FDI 流量為55.84億美元,同比下降約7.2%。
二是導致我國戰略性新興產業發展受阻。隨著美國在外資安全審查持續關注新興行業領域,特別是半導體、生物醫藥、互聯網和信息技術等高技術領域,中國企業投資并購這些領域的美國企業將面臨極大的阻礙,中美間技術脫鉤的進程將進一步加速。根據近年來因美國外資安全審查而失敗的中國在美投資并購交易案例來看,凡是涉及互聯網和信息技術的對美投資并購交易,基本全部失敗。例如2019年昆侖集團收購美國交友軟件Grindr、2016年華潤微電子收購仙童半導體、清華紫光收購美國西部數據等,均因美國投資安全審查委員會(CFIUS)的介入而宣告失敗。2020年,美國總統特朗普更是利用其作為總統的直接否決權阻止了字節跳動收購美國社交平臺 Musical.ly 的交易。2021年,在中國企業減少對美信息技術企業投資的背景下,拜登政府甚至使用長臂管轄,否決了中國智路資本對韓國美格納公司的收購,實現對中國獲得高技術領域尖端技術的全面圍堵,遏制了中國產業的發展步伐。
三是導致我國企業被迫與美脫鉤。外資安審的加緊較大沖擊了中國企業與美國企業合作的信心和意愿。中國貿促會研究院發布的《中國企業對外投資現狀及意向調查報告(2021年版)》(以下簡稱《報告》)數據顯示,通過對全國20多個省份1000多家企業的調研分析,超五成企業反映美國是對外投資安全審查和限制最多的國家。按企業類型看,持有這一觀點的主要集中在國有或國有控股類企業(約占62.1%);按企業規模看,持有這一觀點的主要集中在行業龍頭企業(約占66%);按細分行業看,除農林牧漁、金屬、建筑、水利、環境和公共設施管理等行業的企業外,其他行業中超過半數的企業均持有這一觀點?!秷蟾妗愤€顯示,面對外資安全審查,37.9%的受訪企業將減少投資,37.5%的受訪企業反映將尋找投資替代國家,21.1%的企業將維持現狀,僅3.5%的企業表示將繼續增加對外投資。
四是導致我國投資合作的外部環境不確定性增多。拜登政府不僅加緊對我國在美投資的審查力度,還推動盟友加強外資安審制度,以全方面遏制我國的發展。例如2022年中國企業安世半導體收購英國半導體公司Newport Wafer Fab 的部分股權,9名美國國會議員要求拜登政府采取“任何必要的方式”緊急阻止該交易,稱此項收購將使得中國“控制半導體等關鍵產業鏈的部分環節”。由于美國的推動,英國政府啟動外資安審,于同年11月,強制要求安世半導體出售此前收購的 Newport Wafer Fab 股份。拜登政府利用自身在世界范圍內的影響力,導致中國資本赴其他國家投資也面臨較大的外資安全審查壓力,中國對外投資合作面臨的外部環境有所惡化。
(二)我國企業應對拜登政府強化外資安審的對策建議
在中美競爭加劇的大背景下,面對拜登政府對華外資安全審查日漸嚴格,我國應謹慎、積極、科學的尋找應對方法。
一是加快完善相關法律框架。面對可能出現的更加嚴格的外資安全審查,我國首先應進一步完善自身的法律框架。一方面,完善我國外資安全審查制度及相關配套規則;另一方面,完善相關的出口管制、反制裁、網絡安全審查等制度工具,建立外資安全審查與相關制度工具之間的協調機制。在必要時,通過采取同等措施等方式維護我國國家和企業的正當利益。
二是善用巧用國際合作機制。我國作為全球化的堅定支持者和維護者,應更多、更充分地利用聯合國等國際合作平臺和機制闡明我國立場、譴責濫用國家安全的行徑,爭取良好的外部環境,維護我國的正當權益。同時,在對外投資遭到美過度安全審查時,可以考慮利用 WTO 投資爭端解決方式、國際投資仲裁機制等,將外資安全審查的糾紛提交國際機構,利用國際規則澄清外資安全審查的合法性及其邊界,防止外資安全審查淪為經濟保護主義的工具。
三是支持企業積極開展法律抗辯。若投資交易已面臨美安全審查的風險,我國企業應勇于運用法律武器來維護自身利益,或激發當地群眾的維權意識,共同對抗美國外資審查的不利結果。例如2020年8月,時任美國總統特朗普簽署行政令,禁止微信與其母公司騰訊進行交易,理由是存在國家安全風險。在美的微信用戶自發成立美國微信用戶聯合會(USWUA),指控特朗普當局剝奪其言論自由,影響到數百萬在美華人的利益,并于8月21日正式將特朗普政府起訴到了舊金山灣區的聯邦地區法院。最終,法官作出了有利于 USWUA 的裁定,拜登政府也于2021年6月撤銷了此前簽署的有關禁令。
四是鼓勵企業開展對美合作。黨的二十大報告指出,要推動各領域全方位對外開放。即使在大國競爭的背景下,中美企業的交流合作仍應堅持,避免脫鉤。因此,面對拜登政府外資安全審查范圍日趨廣泛,審查規則日趨復雜的形勢,應加強對有關動向和相關規則變化的跟蹤,建立健全預警機制,在充分評估風險的基礎上鼓勵企業正常開展與美投資合作。同時引導企業通過改變投資方式、降低控制力度等方式應對外資安全審查,例如由原來的直接投資或收購改為綠地投資或間接投資等,逐漸提高對美投資合作的質量?!?/p>
注釋:
①李永達《. 淺析外國投資國家安全審查制度》,法制博覽,2016(17).
②朱鋒.應如何準確認識拜登政府對華政策?《環球時報》2022 年 5 月 6 日,轉載自 https://www.igcu.pku.edu.cn/info/2355/3790.htm.
③劉惠明,徐文婕《. 中美外商投資國家安全審查制度比較——兼論<中華人民共和國外商投資法>的完善》,長江論壇,2020(3), 78-83.
④數據來源:中華人民共和國商務部、國家統計局、國家外匯管理局《. 2021年度中國對外直接投資統計公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