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安寧靜
內容摘要:隨著新媒體時代的到來,作為新興寫作方式的非虛構迎來了迅猛的生長發展期,也發生了一定的轉向,呈現出新的特征。從符號敘事學理論角度入手,當我們提取新媒體非虛構寫作中構成符號的增減并研究其產生的敘事效果時,能夠透過故事表層發現隱藏其中的一些變化,如“去性別化敘事”。這一敘事特點在一定程度上放棄了對鮮明性別意識的追求,轉而從更廣闊的群體意識中去探索個體客觀真實的生活及思考,實際上是對個體真實生存狀態的還原。
關鍵詞:新媒體非虛構寫作 敘事學 去性別化敘事 新媒體
敘事學于二十世紀初興起于國外,在其剛剛出現時,敘事學的研究對象僅僅限于已經成熟的文本類型,如小說,影視。但隨著時代的發展,不同種類的文本出現,傳統敘事學已經不能應對,這時,便出現了敘事學的轉向。[1]在數字化時代出現的“敘事轉向”中,文化的各種形態都被劃入了“敘事”的范圍,其中,也包括“新媒體非虛構寫作”這一新興寫作模式。從這一理論視角來看,隨著新媒體的不斷發展,“新媒體非虛構寫作”也呈現出一定的敘事轉向。
一.敘事與非虛構寫作的雙重轉向
自非虛構寫作出現以來,對于其范圍和邊界的定義便一直處于模糊的狀態中。傳統意義的非虛構寫作,往往在散文與報告文學之間徘徊。隨著其自身的發展,又出現了“非虛構小說”“非虛構劇本”“非虛構詩歌”等等文體。另一方面,它又是與“虛構”相對的一種文學類型,在這樣的比對下,非虛構的界定就集中在了個體、真實、介入、質疑、細節、想象、審美這樣幾個關鍵詞上。[2]傳統的非虛構寫作和傳播仍然依托傳統媒體,如報紙、雜志等。其創作者也僅僅限于專業作者或記者,這就決定了非虛構寫作對“宏大敘事”的追求。后來,隨著新媒體技術的不斷革新,非虛構寫作開始逐漸轉戰公眾號、微博等新技術媒體平臺。傳播媒介的轉變使得非虛構創作者群體下移,創作者由專業作家擴充為普通群眾,逐漸平民化,從小眾走向全民參與。創作群體的下移使得越來越多的普通人能夠握筆,通過豐富的創作形式如文字、影像、或紀錄片進行非虛構創作,并且以新媒體為平臺發布,“人間the Livings”、“谷雨實驗室-騰訊新聞”、“真實故事計劃”等公眾號,逐漸成為這一領域頗具影響力的新媒體平臺[3],通過聚焦普通人的生活和大眾化的創作推動著非虛構寫作的發展,一定程度上由傳統非虛構寫作的宏大視野,轉向一種更加微觀、底層的敘事。新媒體所帶來的其他特性,如接收的碎片化、形式的多樣化(視頻、圖片的插入),在感官上超出了傳統非虛構寫作帶來的閱讀體驗。
新的創作模式和創作特色也在召喚新的研究理論。針對新媒體非虛構寫作的特點,敘事學尤其是“符號敘事學”為我們提供了一種新的理論視野。在敘事學發展的背景下,傳統的敘事學衍生出了多種形態,如“跨媒介敘事學”“交流敘事學”“廣義敘事學”“符號敘事學”等[1],其中,“符號敘事學”產生了較大影響。在“符號敘事學”中,符號是攜帶意義的感知,而意義也必須通過符號來傳遞,符號通過組合成文本表意,這種組合即為文本。因此,找出究竟是哪些符號組成了文本,分析符號的增減會對文本敘事產生哪些影響,成為符號敘事學的主要關注內容。用這一理論來觀照新媒體非虛構寫作,我們會發現一些隱藏在故事表層之下的符號,如“去性別化敘事”——由于新媒體非虛構的創作者身份較為多元,他們在寫作時往往會下意識地呈現出自己身處工作、家庭、社會中的復雜狀態,從而遮蔽了某種專業寫作者常年沉淀下來的鮮明性別意識。
二.符號敘事學下的性別符號去留
在符號敘事學理論視域中,符號即為攜帶意義的感知,在傳統批評視閾下,性別一直是一個重要符號,該符號能夠體現在作者的創作意識以及其意識之外的文本客觀呈現上,而在進行相關批評時,應著重找出文本中體現性別意識的敘事或性別意識缺失的敘事,但在研究中,當我們強調符號的增加時,還能夠發現在“體現”與“缺失”中的一種持平,可稱其為“去性別化敘事”。
所謂“去性別化敘事”,即在敘事中,既不強調一種鮮明的性別意識,又不存在主觀忽略所導致的性別意識的缺失,而是在敘事時,以一種更大的群體意識將其囊括,從而達到持平。
我們研究的去性別化敘事的文本,取自于新媒體公眾號上出現的文本,將大量的文本劃分時間區間后,便把研究對象集中在了2020年1月25日至2020年5月7日在“谷雨實驗室-騰訊新聞”公眾號發布40篇的文章上,并對其相關背景進行了調查。[4]
2020年1月25日至2020年5月7日,是新冠肺炎疫情首次爆發的時間,也是人們首次面對這種新型疾病的時間,1月至5月,正好是武漢疫情結束的周期,在此期間,各公眾號發布大量非虛構創作,創作者也從以往的專業新媒體創作者轉移到了普通群眾。在這一特殊境況下,對于普通人來說,最大的變化就是家庭分工的變化或者部分分工的失效。當長期的居家隔離開始,一個家庭中負責外出活動獲得經濟來源的那一部分突然失去其作用,而在家庭中也許并沒有空缺的位置留出,這個空缺的位置可以是離家工作多年的兒女,或者在外工作的丈夫或妻子,當外向一條路被切斷,他們在轉身回來時,就顯得格外擁擠。面對這樣的情況,有的家庭選擇自覺的身份轉換。歸來的人自覺肩負起從前扛在一位成員身上的家庭使命,也有的家庭因為無法做出選擇。而產生了新的矛盾。在這樣的傳統社會分工被打亂的語境下,女性與男性的傳統社會身份也被模糊,邊緣被打破,所有的敘事都不約而同地暫時放棄了以往敘事中的性別符號,關注點發生轉移。
如在《在家辦公半個月后,我發現自己其實離不開公司》中,有在家庭的放松狀態下始終找不到狀態和靈感的廣告工作者,也有人面對著居家辦公后工作時間被無限延長后產生了辭職的念頭,在去性別化的敘述下,我們所看到的職場女性面臨的難題在女性親歷者眼中,更多地集中在工作壓力本身,如無節制的工作時長、工作任務的難以完成、以及與同事的交際問題,而不是一直被人們所強調的職場性別歧視等帶有明顯性別特征的經驗。可以說,這種女性視角所呈現出的女性形象,達到了某種“去性別化”的敘述效果,讓讀者忽略了主體的性別,而關注其本身的身份:職場工作者。
除了職場工作者,這一時期的新媒體非虛構文章在母親形象的書寫上也做到了一種去性別化的表達。在父母同時出現的文本中,作者對女性角色的書寫不再強調“女主內”的傳統“犧牲”和刻意表達女性的獨立,而是讓人們能夠逐漸忽略“母親”在父母這一角色中的特殊性,轉而將其視為和“父親”一樣的家長,“母職懲罰”在父職就位中被除去。例如,在《被突然延期開學擊中的父母》中,面對同樣的“帶娃”問題,母親并沒有顯現出怎樣的高明于父親,而父親對于子女教育也并沒有怎樣笨拙。“北京街頭大雪紛飛,一位爸爸在雪中騎著自行車載著小朋友趕路”,父親老張得出“你必須不停地消耗她,不停地消耗她”的帶娃經驗。對于孩子,母親的焦慮父親也同樣具有,而對于一切行為,“去性別化”敘事拒絕評判,將家長的責任當作社會家庭生活的一個部分而不是“付出”和貢獻。
在傳統的性別敘事中,男性敘事與女性敘事中的不同性別形象都有其特征,如男性敘事話語體系中最顯著的“天使——蕩婦”女性形象,和女性敘事中著力打破傳統男性敘事期待的具有女性意識的女性形象等。而去性別化敘事,將女性從“特殊群體”中拉了出來,在塑造女性形象時跨過性別,直擊主體本身,其實就是以平視的視角來看待女性。“女性形象”的重點不再在于性別,而是和男性一樣站在了與之相同的位置——社會角色的組成部分之一。在文本中,女性敘事者的選擇可以說是從另一個角度塑造了多種女性形象,展現特定時期下的女性群像。
與“性別化”的女性敘事不同,新媒體非虛構創作中的“去性別化”在繼承傳統女性視角中對于內心細微情感變化的關注的同時,也將更多視線轉向對外界的觀察和體悟,對生活作出真實的還原。文章《出了一趟差后,我發現自己無處安放的肉身》完整地還原了作者方也在出差返京后由于自家胡同不具備居家隔離條件而四處輾轉的故事,文本中有很多細節,如北京的“清風拂面、滿目翠綠”的春景,出租車分割前后排的塑料膜與通向副駕駛座空調出風口的“煙囪”,再到隔離酒店陽臺上插著的一排“晃得假模假式”的假竹子……流落在外無處落腳的作者,在牽掛著家里無人喂養的寵物的同時,面對精神的高度緊張與恐慌突然想到“更可怕的是,我意識到,人這樣獨自面對苦澀世界的狀態可能持續一生。這比任何瑣碎之事都更能擊垮我”。這是從當下的窘迫處境上升到哲理性的思考,是對內心經驗的探求。但她排除了以往“獨特”的“女性經驗”,跨過性別開始了對人存在的思考。在文章結尾,作者寫道:“我像個AI,從床頭柜上取下手機,解鎖,尋找同類存在的證據。但同類被壓制成一串串字符,在屏幕上發光。我被隔離在小房間里,也被簡化為一串帶著風險的數據。我越加懷疑自己是個AI——雖然我知道那只是我在黑暗中不可抑制地胡思亂想,一會太陽就會照常升起。”這是主體在感性狀態下對存在的理性思考,作者用文學化語言的表達將那一刻的真實感受記錄下來。在這篇文章的評論區,“矯情”是幾度出現的反饋,但更多的是來自讀者的共情,認為“記錄下一切總是有意義的”。由此可見,“去性別化”并不是放棄女性敘事的優勢,相反,是跨過性別后打破了女性視角這一單一渠道,更加客觀地記錄和寫作。
三.去性別化敘事下的新媒體非虛構寫作
基于以上兩點敘事特征的表現,我們也可以概括出去性別化敘事所呈現出的敘事效果:文本中采用的視角在“去性別化敘事”的作用下已經基本隱去敘事者的性別,在多數文本中,敘事者的選擇一般集中于自然而然的敘事者,首先就將敘事主體隱藏了起來。在“去性別化”敘事中,自然而然的敘事者反而能夠帶動讀者的目光(包括批評研究者)的目光放至“人”本身,這對于包括非虛構寫作在內的現實主義創作來說,在情感的傳遞和事實的還原與接受上都有一定益處。
與新冠肺炎疫情相關的非虛構創作,其本質是為了記錄階段性的社會狀態與人的生存狀態,女性問題在該背景下成為了社會問題的一個部分。如果說“性別化”寫作是對女性問題的聚焦,那么“去性別化”寫作則是將關注點從問題轉移到了解決方法。相比之下,它更宏觀,更全面,是女性問題發展的下一個階段。
另外,從其載體新媒體來看,非虛構文本創作在面對新媒體信息流的種種特征時,也將其自身的特點進行融入。如非虛構創作的平民化決定其創作主體和接受對象的下移,成為了文學創作中私人領域與公共領域的交叉點,在新冠肺炎疫情期間充分發揮了其優勢特征,全面而真實地記錄了個體與社會共同的生存狀態,用全方位、多領域的關注為這段歷史留下了深刻一筆。
同時,新媒體的交互性也強化了創作者與接受者之間的深度鏈接。在創作過程中,基于新媒體接受者構成的廣泛性,創作者在追求非虛構創作在場感和介入性時,勢必要進行性別剝離,真實、完全地從“人”的角度出發,還原和敘述事實,而這種創作性別的剝離,體現在文本中也就成為了我們所關注的“去性別化”敘事。
總體來看,“去性別化”寫作懸置了性別經驗,從女性主義批評的角度來看的確導致了研究一定程度上的失焦,讓過去批評過程中易于捕捉的性別特征不再手到擒來;但“去性別化敘事”并非讓人們轉移對女性意識的關注,相反,這種寫作是將對于個體的性別關注上升到了社會層面。這樣的上升和轉化,是通過隱藏性別符號獲得的。
參考文獻
[1]趙毅衡.從小說敘事學到符號敘事學[J].河北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21,44(5):68-74.
[2]陳劍暉.“非虛構寫作”概念之辨及相關問題[J].中國當代文學研究,2021(5).
[3]鄭夢琛.非虛構寫作平臺內容生產研究——基于新冠肺炎疫情期間的考察[J].新聞研究導刊,2020,14:186-187.
[4]連博.新聞領域的非虛構寫作實踐研究——以騰訊新聞“谷雨”為例[J].新聞研究導刊,2020,12:44-45.
基金項目:本文為江漢大學2020年度大學生重點學術科技項目“新冠肺炎疫情期間的新媒體非虛構寫作研究”(項目編號:2020zd032)成果。
(作者單位:江漢大學人文學院。指導教師:張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