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家莊市第四十四中學 李 珊
前幾天,樓上有個班的語文老師生病了,學校安排我去代幾節課。早就耳聞這個班是初三年級最好的一個班,班風正、學習風氣濃,班主任也極富責任心。我懷著幾分敬意走進了他們班,環視四周:整潔而富有創意的板報,活潑熱情而不失禮貌的學生,后窗臺上散放著一排書包,顯得隨意而又不無溫馨……片刻后,我的視線鎖定了教室前面墻角處的一張小課桌。
那個墻角是放清掃工具的地方,在那兒擺著這么一張小課桌,而且是豎著擺放,緊挨著教室的前門,什么特殊人物會被“發配”到這兒——是班里最調皮的學生?問幾個膽兒大的學生,答曰:“那是我們班主任的專座兒!”哦,原來如此。
其實就是學生不說,我很快也會知道的。因為正當我準備上課的時候,這個班的班主任已經推門進來了。他笑容可掬地走向我:“讓你受累了,謝謝啊,謝謝!”我被這謙遜而誠懇的“謝謝”弄得有點不好意思,連說:“不客氣,不客氣……”寒暄完畢,這位老師就轉身,一面雙手從空中向下壓,示意安靜,一面大聲地對學生說:“坐好了,坐好了,都坐好了!今天由李老師給我們上課啊,大家歡迎!”一陣極為熱烈的掌聲,如一陣熱浪撲面而來,這意想不到的禮遇瞬間讓我受寵若驚,臉熱騰騰地紅起來。我很拘謹地打開電腦,翻開書,準備講課。
不經意地一瞥,我發現那位班主任并沒有走的意思,他很自然地在墻角那張課桌后坐下,翻開作業本批閱起來。我就這樣開始上課嗎?我有點迷惑,但也不好說什么,就這么講起課來。

上課期間,有一次,一些學生因回答問題互相爭論起來。班主任趕緊放下手中的筆,站起來向教室后面張望,用眼神加手勢暗示學生趕緊平靜下來,不要再爭論了。還有一次,我叫一名學生到前面,在黑板上解練習題。班主任趕緊從作業本上抬起眼睛,笑瞇瞇地看著她,幫著檢查錯誤。這時,我突然有一陣不舒服,夾雜著些羞赧——自己上課,卻還要人家班主任幫忙。
一節課很快過去了。這個班給我的總體印象很不錯:學生求知欲極強,課堂氣氛很活躍。呵呵,若說有什么美中不足,就是班主任盯著上課,講課的人和學生都有點放不開。課間時,那位班主任很快地跟出來,問我:“你覺得學生怎樣?”“挺好的,真的很不錯!”我贊不絕口。這是實話,這個班不愧是全年級最優秀的一個班!之后,我覺得“盯課”這事不吐不快,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問:“您——自己沒課時都坐在教室里嗎?”“唉——可不是嘛,不看著點哪兒能行?——太累,真是太累了。”他眼角已有明顯的皺紋,才30出頭的年紀,就顯得老氣橫秋。那一臉拂不去的“暮氣”,讓他看著比實際年齡老了好幾歲。我不由地生出惻隱之心。天天在那個旮旯里辦公,時刻提防著幾十個大孩子“越線出界”,怎么能有好心境呢?幾乎全時段生活在學生中,做到這一點真是很不容易啊。不過我又很疑惑:是不是班主任都要做到這種地步才算是非常稱職呢?
驀地,心里就生發出一種悲哀,為他,也為我自己。也許他是身不由己:被“優秀班主任”的光環籠罩著,只能進不能退,于是就只能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盯下去。
然而,這種辛苦是不是必須的呢?不這樣就不能帶出優秀的班?像調控課堂這樣的事,完全可以交給任課老師啊。自己脫身出來,也能有更多的時間去學習教育理論,梳理自己的教育教學思路,激活自己的創造思維,點燃自己本應該激情燃燒的歲月。
這件事讓我想到了電視上播放的火箭發射的畫面:中間那個高高矗立的火箭主體的下面,“綁”著幾個助推器,它們與火箭一起點火升空,在飛到一定高度的時候,助推器完成了助推使命,便與火箭主體剝離,火箭則繼續載著飛行器飛向廣袤太空。將飛行器送入軌道后,火箭也將脫落,擁抱浩瀚宇宙的只能是飛行器自己。我想,以承擔的使命而言,教師好比火箭助推器或者火箭,早晚要與學生“剝離”,飛向“太空”、探索茫茫“宇宙”的只能是學生自己。如果我們放手太晚,反而會成為他們自由飛翔的羈絆。
人們常以“蠟燭”“人梯”“園丁”來比喻教師,贊揚其奉獻自己、成就他人的崇高精神,而這種稱頌也成為某些教師的無形枷鎖,督促他們一刻不停地“燃燒”自己。誠然,盡心盡力,把愛毫無保留地奉獻給學生,這是教師的天職。但教師的職業生命中若只有奉獻、辛苦這一種體驗,便有些可憐與可悲了。雅斯貝爾斯在他的《什么是幸福》一書中強調:“教育的過程首先是一個精神成長的過程,然后才成為科學獲知的一部分。”教師在塑造學生的精神生命的同時,也創造著自身的精神生命。教師之生命寫照,不是舍己為人,更不是犧牲,而應是和他的學生共同成長。
師生平等、輕松、和諧地共處,沒有壓制與被壓制、監督與被監督,教化存于無形之中,成長啟于熏染之下,這才是師生都想要的生活。為師者,何必把自己“捆”在教室墻角的一張小小的課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