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王莉 叢林
摘 要:未成年人檢察統一集中辦案模式的確立,將未成年人檢察職能范圍從刑事領域擴大到“四大檢察”。未檢業務覆蓋社會各方面。未檢力量的有限性與工作輻射的廣泛性之間的矛盾,亟待通過數字化、智慧化賦能予以緩解,而數字化發展為法律監督奠定了技術基礎。當前未成年人檢察法律監督數字化改革還存在大數據分析能力欠缺、配套智能化監督輔助系統缺失、數據通道尚未打通等困境。需要進行結構化重鑄,建立刑事訴訟全流程數字化監督模式與符合未檢特點的民事、行政訴訟數字化監督模式,搭建全方位公益訴訟監督發現平臺。
關鍵詞:數字未檢 法律監督 集中統一辦案模式 智慧檢務
未檢業務統一集中辦理工作模式確立后,未成年人檢察工作幾乎涵蓋了“四大檢察”“十大業務”的全流程、全領域,其更強的社會化屬性,也對未檢法律監督工作的數字化提出了更多、更高的要求,有必要對未成年人檢察法律監督數字化工作進行科學化分析與合理化建構。
一、未成年人檢察法律監督數字化建設背景
(一)少年司法的特殊性要求
少年司法關注的是行為人而不是行為,關注的是行為人的回歸而不是對行為的懲罰。[1]少年司法制度中的兒童最大利益、國家親權、兒童參與、個別化處遇等,都是區別于成人司法的特殊理念與原則,這些原則的落實需要大數據法律監督滿足其特殊要求。
兒童最大利益原則要求檢察機關在辦案過程中,應當充分考量司法決定與保護未成年人權益的關系,保證所有司法決定在充分保護未成年人合法權益這一前提下做出。這一綜合性的考量固然需要經驗判斷,但更需要科學化的評估、數據和案例的支撐以及結果的模擬分析。
國家親權原則將國家看作未成年人最高層級也是最終的監護人,當未成年人父母不能履行職責導致其失教、失養或孤貧時,國家直接以親權人的身份進行監護監督。但國家親權原則也對國家提出了謙抑性要求,即國家盡量少對父母監護進行監督,除有必要,原則上不考慮介入,因此對監護監督的必要性要嚴格分析判斷。
個別化處遇原則更是如此,未成年人涉案原因多樣,要進行個別分析,再根據處遇過程中的實際運行情況有針對性地調整,實現“一人一策”甚至“一人多策”。對于羈押必要性、矯正必要性、起訴必要性的監督要綜合考量其犯罪原因、成長經歷、個性特點等。從發展心理學來看,未成年人性格易變,需要適時調整矯正策略,因此沒有科學分析判斷就無法正確處遇。
(二)未成年人檢察工作的實際需要
新修訂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未成年人保護法》第105條賦予了檢察機關對未成年人“泛領域”監督職權,只要涉及未成年人權益保護領域,檢察機關幾乎可以不同方式介入?!吨腥A人民共和國預防未成年人犯罪法》第60條也以同樣的方式規定了檢察機關對未成年人重新犯罪預防工作等進行監督。
2020年12月27日,最高檢下發通知,自2021年起,未成年人檢察業務統一集中辦理工作在全國檢察機關穩步全面推開。這意味未成年人檢察業務對刑事、民事、行政、公益訴訟“四大檢察”全覆蓋,對全領域法律監督全覆蓋。[2]2021年5月至2022年12月,全國檢察機關開展“檢愛同行,共護未來”未成年人保護法律監督專項行動。全國各地未檢部門在刑事檢察方面,對于侵害未成年人犯罪、未成年人特別程序落實等開展監督;在民事檢察方面,對撤銷或變更監護權、監護缺失監督、督促監護等工作進行探索;在民事、行政案件審判監督和執行活動監督方面,開展了民事生效裁判監督、糾正執行活動違法行為、促進行政爭議實質性化解等工作;在未成年人公益訴訟檢察方面,針對食品藥品安全等傳統領域,網絡信息傳播、娛樂游戲、文身等多個新領域辦理公益訴訟案件。未檢工作輻射的廣泛性與人員力量的有限性之間的矛盾日益突出,因此向科技要檢力,探索數字化未檢監督路徑是解決上述矛盾的重要手段,也符合未檢工作發展要求。
(三)數字化發展為法律監督奠定了技術基礎
20世紀30年代美國興起“技治主義”,致力于將政策推行、社會改革等過程全面改造為類似于物理學領域中的計算分析的規程,包括公共利益等在內的各種因素都被視為某種客觀存在,相關決策就是通過計算和模型推理來發現客觀存在和揭示一般規律的過程。[3]司法工作分為兩部分,一部分是基礎數據的整理,另一部分就是對基礎數據進行價值判斷與總結歸納。對于基礎數據的整理大多是重復性與低附加值的工作,但卻占用了法律人大量的時間與精力,需要使用高科技手段來解放生產力;而價值判斷與總結歸納也需要技術的手段進行輔助,這天然契合了“技治主義”的理論。[4]因此在司法實踐中對于“智慧化”的需求愈加強烈。
1973年,西德司法部建立了被稱作JURIS的資料系統,用以處理50年代以來社會法、財政法及違禁行為相關資料供社會法院的法官使用,同時還建立了一套稱為INPOL的警察信息系統,用以處理龐大的數據供警方追查搜索使用。[5]之后沃爾特·珀普和本哈德·施林克研發了旨在提高法律服務質量和效率的JUDITH律師推理系統。[6]美國蘭德公司民事司法中心的研究人員D.A.沃特曼和M.皮特森開發出一套審判輔助系統(Legal Decision Making System)。[7]美國一些州法院將人工智能技術應用于庭前保釋或判后假釋的風險評估。[8]法律實務界也將人工智能廣泛運用于合同文本審查、特定產權糾紛案件等。21世紀進入第2個10年以來,云計算、大數據和人工智能等信息技術的飛速發展和應用,為近現代檢察制度和工作模式帶來了方方面面的挑戰。大數據的價值不在于“數據”本身,而是在于對海量數據的分析和利用。2011年荷蘭國家警察局就與美國Palantir公司合作利用大數據分析打擊兒童色情制品犯罪,成為大數據技術在執法領域的典型應用。
我國高度重視大數據及人工智能相關產業發展。一方面,從職能部門層面,各政府職能部門、司法機關、社區、學校、醫院乃至交通運輸行業都在建立自己的智慧化、信息化平臺,積累了大量的數據,2023年3月中共中央、國務院印發的《黨和國家機構改革方案》中也明確將組建國家數據局。另一方面,由于人們生活對網絡的高度依賴,淘寶、騰訊、京東等購物、社交、金融平臺都積累了海量的數據,并且基于這些數據已經可以實現人物畫像功能。行政執法部門的智慧化平臺積累了大量行政執法類的數據,其中包含行刑銜接、臨界預防、公益訴訟的線索,人民法院的審判管理平臺積累了大量的民事、行政審判案件數據,這些都是檢察機關法律監督的線索來源。除此以外,各群團組織、社會力量都有自身數據收集的渠道,經過數年的數據沉淀,掌握了具有自身特色及符合自身屬性的數據庫。檢察機關的大數據法律監督應當與這些平臺建立溝通協調關系,以便于聯動社會資源,在未檢工作中,也可起到撬棍與樞紐作用,充分履行檢察機關的轉介職能。
當前,檢察機關以全國統一業務應用系統的部署應用,實現了全國案件辦理的高質、高效、高速運轉,實現了全國檢察辦案的信息化改革。在此基礎上,最高檢于2015年起先后印發了《檢察大數據行動計劃(2017-2020)》《關于深化智慧檢務建設的意見》等文件。最高檢及各地檢察機關紛紛成立數字檢察辦公室,向數字檢務要效率、要質量、要戰斗力已經成為當下全國各級檢察機關的普遍共識。各地檢察機關積極研發辦公、辦案相關信息化軟件,推動“數字檢務”不斷縱深發展。經過多年的努力,全國檢察機關統一業務應用系統中已經積累了海量的案件信息,上千萬份法律文書,大數據技術應用系統已經初現端倪,在此基礎上開發的人工智能輔助辦案、輔助辦公已經逐步應用于一線辦案中。2021年全國檢察機關大數據法律監督競賽是檢察機關全面貫徹網絡強國戰略,緊緊抓住數字化發展紅利的重要成果之一,對助推構建數據賦能監督、數據驅動監督的新時代法律監督新格局具有里程碑意義。[9]
二、未成年人檢察法律監督數字化改革困境
(一)大數據分析能力欠缺
信息化不等于智能化,通過研發APP,建立網上平臺和辦案系統,用信息化手段規范工作流程、提高工作效率,基本能夠完成相關數據的收集、管理和對信息的查詢分析。但由于業務數據類多量大,不易發現線索,想要實現精準識別,僅靠檢察官人力無法完成。同時,當下軟件缺乏應有的數據分析及抓取功能,導致檢察官仍不能從簡單的數據錄入中解脫出來。因此,匯集業務系統產生的各種數據,實現數據有效識別、錄入、清洗、提煉是未檢大數據法律監督的基礎需求。
(二)配套智能化監督輔助系統缺失
各地建設的智慧未檢平臺大多側重于辦案輔助或是信息共享,沒有針對未檢這一特殊業務本身特點設計研發的智能化輔助監督軟件。現有統一業務應用系統中已經建設了偵查監督平臺、審判監督平臺等,雖然其中涉及未成年人特別程序內容,但只是在程序上增加規定。同時缺乏針對涉未刑事執行、民事、行政、公益訴訟等活動的監督功能,導致現有監督主要依靠檢察官依據經驗進行人工識別,缺乏數字化監督能力。尤其是最高檢在《檢察機關案件質量主要評價指標》中規定綜合履職適用率這一指標后,系統仍未增加對于案件中發現綜合履職線索的輔助識別抓取功能。
(三)數據通道尚未打通
分散建設必然會造成數據孤島。雖然各地都在開展相似的系統研發工作,但因研發單位不同,系統接口、數據形式、項目類型乃至文件格式都存在巨大差異,導致不同系統之間數據無法融合,更無所謂開展數據比對及清洗。同時,現有的檢察機關統一業務應用系統中的未檢子系統雖然可以滿足檢察機關內部的業務流程和案件管理需求,但缺乏與涉及未成年人權益保護的相關職能部門工作平臺的信息共享,更缺乏與互聯網的實時互動。
三、未成年人檢察法律監督數字化改革的實現路徑
未成年人檢察職能的延伸與發展,應當充分結合我國當前刑事司法體系與社會管理的實際情況。未檢檢察官的法律監督職責也應當符合檢察機關的定位和本質屬性。充分發揮檢察職能,建立司法行政聯動機制,實現未成年人保護工作的社會化發展。未成年人檢察法律監督數字化建設也應當與之對應。
(一)建立刑事訴訟全流程數字化監督模式
由于未檢業務“捕訴監防”一體化工作模式的特點以及統一集中辦理的要求,未檢刑事訴訟法律監督數字化建設應當覆蓋整個刑事訴訟全流程全領域。從橫向上,應當包括偵查、審查起訴、審判、執行全流程;從縱向上,應當涵蓋罪錯未成年人、未成年被害人、未成年證人全領域范圍,具體來說:
1.在偵查活動監督中,針對電子卷宗建立偵查活動合法性智慧化甄別及提醒系統。對于在訊(詢)問中缺乏法定代理人、合適成年人到場、未告知有權委托辯護人、有權申請法律援助、同時訊(詢)問、一人訊(詢)問、對未成年被害人未貫徹一站式詢問、未履行強制辯護等違法情形進行OCR[10]甄別提示。針對同步錄音錄像建立音視頻行為識別系統,對于訊(詢)問中的違規情形、記錄與訊(詢)問不一情形、出現不符合未成年人身心特點語言、長時間訊(詢)問等情形進行智慧化甄別。
2.在審查起訴過程中,以檢察機關統一業務應用系統2.0建設為抓手,實現程序提示、流程監控、智能案件評查功能。在審查逮捕、審查起訴程序中,通過文書抓取,對強制辯護、法定代理人或合適成年人到場、社會調查、附條件不起訴、犯罪記錄封存、被害人救助、心理撫慰等履職過程中,檢察機關履職不當或不到位的情形進行智慧化提示;同時進行類型化案件提示,對案件中應當提出從業禁止、禁止令等意見進行提示。
3.在審判活動監督中,針對庭審過程的親歷性、規范性要求,實現基于多模態數據的多目標定位、檢測、識別,對出庭人員行為規范進行分層次的實時預警和提示,重點關注違法不公開審判、辯護人履職、法定代理人到場及發言等情形;庭審后對庭審中的語音、視頻、筆錄進行時間上的精確查詢定位和核實;將判決書與起訴書、量刑建議書的內容進行智慧化比對,對于依法認定的事實、量刑情節不一的情形進行提示;以類案為基礎針對判決提出量刑、罪名監督意見;對法律文書進行公開比對和智能分析,實現對法院犯罪記錄封存制度的監督。
4.在刑罰執行活動監督中,針對未成年人社區矯正,通過信息手段重點關注脫、漏管或重新犯罪履職、矯正人員專人專辦、未成年人特別規定落實、矯正效果保障等方面,以法律監督職能提升未成年罪犯矯正實效;針對監管場所,通過聯入視頻監控建立未成年人監管場所動態行為分析系統,避免出現混管混押、超時勞動、未保證學習教育等情形,在改善涉未監管場所監督的同時可以有效解決派駐檢察室實時監督的問題;針對減刑、假釋、暫予監外執行案件,建立類案分析系統,對于同類情形的未成年人罪犯同等適用減刑、假釋條件及幅度。
(二)建立符合未檢特點的民事、行政訴訟數字化監督模式
針對涉未民事、行政訴訟法律監督數字化建設,主要方向是在于解決監督線索發現難、專業化水平不夠、類型化監督效果不佳的問題,具體來說:
1.探索數據共享共聯,打通數據壁壘,實現對民事訴訟、行政訴訟、行政執法的“智慧監督”,解決檢察監督線索發現難、取證難、立案難等問題。通過監督模型與數據碰撞,從渺如煙海的案件中進行智能篩選,實現相關信息的智能識別輔助。比如針對撫養費執行活動監督,可以通過法院執行部門數據庫、社保局系統數據庫、稅務局系統數據庫、全國法院失信被執行人名單信息公布與查詢系統,分析人民法院在涉未成年人撫養費執行過程中是否存在違法行為,發現異常后推送至檢察機關開展法律監督工作,并向檢察機關推送實時更新的撫養費支付義務人財產情況,以便檢察機關實時督促法院執行被執行人支付所應承擔的撫養費。
2.充分運用大數據技術分析研究司法辦案歷史數據,實現案例推送、法條鏈接等功能,實現同案同類型同處同判的效果,實現自動推送、篩選案件監督檢索,開展類案監督。
(三)搭建全方位公益訴訟監督發現平臺
檢察公益訴訟是法律賦予檢察機關新的職能。在新時代,面臨新的形勢和發展機遇,主動擁抱大數據、人工智能等新興技術,全面推進檢察公益訴訟工作智慧化,把科技生產力轉化為檢察公益訴訟戰斗力,非常必要而且可行。
1.針對辦理刑事案件中的相關特征詞云[11],進行大數據分析比對,如案件存在監督線索的,對承辦檢察官進行提醒。由檢察官自行發現監督線索轉換為由機器來幫助檢察官發現并主動推送監督線索,為檢察官提供未成年違法犯罪嫌疑人、未成年被害人等的人物畫像分析,從歷年未檢相關案件的案卡信息、電子卷宗、社會調查報告、審查報告等數據中提取特征信息,建立特征詞云庫。對相關主體類型、年齡、性別、受教育程度、職業以及不良行為、案發地點、犯罪形式類型、人物身份、相互關系等方面進行著重分析,抓取案件中存在的相關特征詞云,智慧化推送監督線索。
2.對接社會涉青少年相關數據庫,實現對涉案未成年人的信息互聯。同時對網絡或對接信息化平臺數據相關信息項及關鍵詞及時抓取,并自動推送預警,實現對未成年人案件及事件線索的及時掌握,擴大涉未公益訴訟線索發現渠道。比如對醫院未成年人異常就診信息分析,由檢察機關以強制報告內容為監督要素提供異常就診記錄的篩查字段,由衛健部門會同全市各級各類醫療機構對就診時未滿18周歲的未成年人的異常就診情況進行記錄,信息包括姓名、性別、年齡、醫療機構所在地區、診斷內容等,以便及時發現性侵案件線索。
3.對接互聯網信息平臺數據。眾多購物網站、交友平臺等信息化平臺已積累了海量的數據,對這些海量數據進行分析、研判預測,可以實現人物畫像功能。這些平臺數據由于個人信息、商業秘密保護等多方面原因,往往僅限于內部掌握,沒有對外聯系的途徑。檢察機關應當與這些平臺建立互聯互通、監督與被監督、溝通協調的關系。因司法機關的辦案需要而進行信息共享,通過對涉案人員的相關數據調取,了解其家庭情況、興趣愛好、人生軌跡等信息,可大大減少辦案人員的工作量。對于一些公共服務類或者商業類的平臺,應當結合案件數據同步分析,將數據分析作為決定的參考。比如通過高德地圖等平臺采集中小學位置、商鋪與學校距離、商鋪類型等數據,通過政府網站采集行政機關工作職責、執法行為、法定代表人等信息,通過互聯網采集法律、法規、規范性文件等行政機關執法依據,通過收集相關典型案例、篩選類似情形的新聞報道等采集案例數據,再將數據清洗、碰撞、比對,結合市場調研、校園周邊走訪等大量取證工作,快速挖掘出未檢公益訴訟案件線索。
4.根據不同類別公益訴訟案件,推送對應的證據列表,引導承辦人補全證據。并提供在線存證示證服務,及時固定證據,為涉未公益訴訟取證提供便利,規范辦案流程。同時對被調查對象的手機、電腦等電子產品進行智慧化取證分析,為涉網類公益訴訟證據提取提供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