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昕怡 符肖 羅子漁 李志勇 張珊



[摘? ? 要]背包客因獨特的群體秩序,其身份建構問題受到了眾多學者的關注。文章在福柯權力話語理論和女性主義視角下,運用女性主義后結構主義話語分析對中國女性背包客身份建構過程中的權力談判進行了探究。研究揭示了3對圍繞女性背包客身份建構的競爭話語:性別分化與性別平等、父權話語與新時代女性、傳統女性氣質與現代女性氣質。文章認為,中國女性背包客的身份建構過程再現了現實社會規范中的性別權力關系,女性背包客經歷了較為艱難的身份建構程序,實質反映了父權話語體系與現代女權意識間的博弈。中國女性背包客在話語沖突中不斷抓取新的話語來反抗或協商社會主流話語對女性主體位置的定位,展現了積極的主體意識和能動作用,重新定位了自己女性背包客的身份。該研究試圖回應女性旅游研究中的社會性別構建與女性旅游者“主體性存在”的問題,對揭示和推動旅游之于女性的深遠“解放”意義具有裨益。
[關鍵詞]背包客;女性主義;社會性別;身份建構;話語分析
[中圖分類號]F5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5006(2023)07-0128-15
DOI: 10.19765/j.cnki.1002-5006.2023.07.013
引言
背包旅行是一種源于西方社會的獨特旅行風格,熱愛背包旅行的人們被稱為“背包客”,裝有所有行李的背包象征著強調自由和流動性的旅行方式。總的來說,背包客有以下幾點特征:會自主制定有彈性的旅游計劃,偏愛選擇價格低廉的食宿設施,重視與他人交流,旅游時間較長,喜歡參與非正式的、體驗性強的節日活動[1]。背包客也曾被稱為“漂泊者”“漫游者”和“長期預算型旅行者”。與其說背包客是一個可以明確界定的旅行者種類,不如說它是一個社會建構的身份[2],其內涵隨著時代的變化而更新。背包客這一群體將自己的旅行視為一種身份表達的方式,凸顯了追求自由、冒險、自我轉變和個人發展的身份認同[3]。而背包客群體的意識形態和性別的形象、話語密切相關,理想的背包客形象在很大程度上是男性化的,被描述為一個英勇無畏、敢于冒險的男性英雄幸存者[4]。但在呼吁兩性平等和女性主義覺醒的時代背景下,我們關注到越來越多的中國女性走入了背包旅行群體當中,如圖1所示。
對中國女性背包客身份建構的研究是深入剖析這類群體的規范和秩序的重要命題。背包旅游一方面為女性賦權,為她們反抗角色期望和社會規范提供了踐行之路[5],但另一方面也對女性背包客身份建構創設了沖突的環境,使其需要直面背包旅行中的父權話語和刻板的背包客規范,以及可能面臨的更多的未知風險。對于中國女性而言,成為一名背包客的選擇脫離了中國儒家傳統所塑造出的性別認同價值觀[6],即女性應該圍繞家庭,承擔自己的傳統角色[7],并且也背棄了現代社會極力推崇的奮力拼搏、以工作為中心的部分理念。總之,比起代表著背包客的典型形象的西方白人男性,中國女性背包客這一群體面臨著更加復雜的權力關系制約和身份認同問題。
綜上所述,本文將在福柯權力話語理論和女性主義視角下,采用女性主義后結構主義話語分析方法對中國女性背包客身份建構過程中的權力談判進行研究,嘗試回答以下三方面問題:(1)圍繞中國女性背包客身份建構的競爭話語是什么;(2)中國女性背包客是如何面對或反抗這些話語進而建構出何種身份;(3)其身份建構的異質性及背后的權力關系根源是什么。
1 文獻回顧
1.1 旅游研究中的性別話題
性別化是旅游的本質特征[8],女性由于父權話語的限制,身處旅游的對立面或弱勢地位。從歷史的角度上看,由于女性的生物學命運和男性主導的社會對其移動性的限制,直到19世紀女性才開始大量旅行。在生產力落后的時代,不論女人有多么強健,由于生殖的束縛,她們的勞動力被削弱,使她們往往要通過完全依附于男人來得到食物和保護。女性被視為是土地、自然等孕育生命的事物的化身,成為了“封閉社會的靜止一面”。“旅游者”一詞在18世紀中葉得到重視,最初只用來定義男性,與被限制在家庭和當地社區中的女性無關[9]。當女性選擇旅游或書寫旅游見聞時,她需要付出對抗男權統治的代價,因為這挑戰了男性獨有的移動自由的權利[10]。因此,當今旅游業是一個高度生產和消費性別身份的領域[4],被稱為“最具性別刻板印象的行業”[11]。
20世紀70年代,正值西方女性主義第二次浪潮期間,旅游學者們開始運用女性主義理論來批判旅游現象中反映出的社會問題[12] 。但當時關注女性的旅游研究重視女性在旅游中的生產者身份,而忽視了女性作為消費者的身份[13]。20世紀80年代,更具顛覆性的后結構女性主義襲來,其理論更強調多元、解構和邊緣。德里達、拉康、克里斯蒂娃、福柯、德勒茲等重要的后結構主義理論家的理論為女性主義的發展帶來了許多新的啟發,這尤其體現在后結構女性主義對性/性別話語建構的批判性思考上[14]。近年來,國內外以作為消費者的女性即女性旅游者為研究主題的文獻大大增加。總的來說,針對女性旅游者的研究逐漸涌現,但無論是就絕對數量還是相對數量而言都并不算多。與國際學者豐富而廣泛的研究成果相比,國內對女性旅游者的研究顯得較為薄弱[12]。
1.2 背包客的身份建構研究
背包客研究主要分為基于人類學方法和基于市場兩大方向[15],背包客的身份建構研究屬于前一種方向。背包客的身份研究目前存在兩大視角:一些學者不斷尋找關于這一群體的客觀標準以求更明確背包客的定義;另一些學者則專注于研究背包客們的自我審視。根據由Tajfel和Turner提出的社會身份理論,社會身份是通過人類的自我分類來建構的,即人們把自己標記為特定群體和類別的成員[16]。對某一社會身份的認同不僅是認知上的,而且是情感上的。人們自稱為背包客不僅是因為他們能滿足一些客觀標準,而且他們也接受了這一身份給予他們的價值、意義、社會認同感和歸屬感[17]。背包客異于普通游客的那種鮮明的身份意識也證明了第二種研究視角的重要性。一直以來,背包客們都熱衷于將自我與大眾游客區分開來,標榜自己的身份標識,這表明背包客的身份是他們創造個體意義的重要來源[18]。背包客最初的稱呼“漂泊者”是“個人主義者”“享樂主義者”的代名詞,與當時的嬉皮士文化和毒品文化密切相關[19]。當代的“背包客”稱呼則強調冒險,這種風險、艱苦敘事使得意外經歷成為了背包客構建身份的象征資本[20],人們這種對不確定性本身的強調,反映出后工業時代多元主義和消費主義對反常態和反主流生活方式的允許[21]。
除了背包客身份建構的時代差異外,學者們逐漸達成了一個共識:背包客的身份建構受到他們所屬國家和文化背景的影響,他們不該被當作一個同質的群體[22],而目前的研究存在著西方主導的缺陷[23]。如以色列的背包客有著強烈的集體主義傾向,排斥旅游地的居民和其他民族,這顯然與背包客的典型特征背道而馳[24]。另外,對于非西方背包客來說,背包旅行有著一重模仿西方的意義,可以被視為一種自我想象出來的西方化實踐[25]。而非西方女性背包客的身份構建除了受到時代、國家和文化的影響外,同時受到性別角色的影響[18,24]。社會身份調節著社會結構和個人能動性的關系,特定社會身份的內涵隨著社會和個人的變化不斷地被再現和重建[26]。因此,認識背包客這一身份在不同的社會背景下動態的邊界是有必要的。通過聚焦中國女性背包客,能夠探索背包客在中國文化語境下的獨特意義以及這種意義對中國女性的賦權和限制。
1.3 中國情境下的女性旅游者和背包客研究
我國專門針對女性旅游者的研究直到21世紀才逐漸出現。中國女性旅游者研究內容較為狹窄,主要集中在女性旅游市場研究和女性旅游者行為研究兩方面,選題角度較宏觀[27]。中國女性旅游者被認為擁有強大的消費能力[28],不同的女性有著不同的旅游動機。近年來,一些女性旅游者研究開始從小角度出發,關注女性內部的異質性,如老年女性游客[29]、女性自行車旅游者[30]等群體。中國女性旅游者一方面對自己因旅游而逃避的家庭責任[31]以及旅行中的安全問題[32]表示了較大的擔憂,一方面對中國由來已久的男性主導文化表現出越來越強烈的反抗意識[31]。旅游被認為是一種與舊傳統保持距離并探索新的身份的理想方式[33],而背包客們經常通過“旅游與旅行”“依賴與獨立”“從眾與個性”“保守與開放”等對立的方式區分大眾游客和背包客[18],這使得女性背包客群體相比女性大眾游客具有更典型的反抗傳統和構建新的身份認同的意義。
背包旅行已成為當代中國年輕人群體中一種重要的亞文化現象[34],隨著背包旅行自20世紀90年代末在中國流行以來,學者們探索了在中國文化語境下的背包客的特點。具有中國特點的背包客在旅行時間上更短,旅行花費上更高,這些都是明顯不同于西方背包客的行為特征[35]。在目的地選擇上,中國背包客有著較高的風險感知,更愿意規避風險。比起西方背包客偏好的第三世界國家,中國背包客更偏向于選擇西方發達地區作為目的地[36]。此外,在研究中用來指代中國背包客的本土概念“驢友”主要強調了該群體不懼旅行過程的艱苦以及重視與同行人的友誼的特點[35]。雖然已有的研究加深了人們對中國背包客這一群體的理解,但目前的研究有著一個公認的局限性,即存在著將中國背包客概括為一個“同質化群體”的傾向,還遠不能充分理解中國背包客身份意義中存在的性別差異,忽視了中國女性背包客可能面臨著不同的話語處境[18]。目前有關中國女性背包客的研究有女性背包客的動機和決策行為研究[37],對特定群體的研究如成都背包客旅游動機的性別差異[38]以及女大學生背包客的旅游動機[39],文獻較少。對中國女性背包客的身份建構研究不僅能夠對忽視性別差異的中國背包客研究進行補充,而且順應中國女性旅游者研究重視微觀角度和實際案例的發展趨勢,充實了中國女性旅游者研究的視角。
2 研究方法
2.1 理論框架
福柯是話語理論的先驅,他認為,話語由知識、思想、信仰、態度、行動和實踐組成,是歷史上形成主體和客體身份的特定意義體系[40];而權力在本質上是話語性的,需要通過話語實現[41];因而話語是掌握權力的關鍵,對權力的任何一種方式的掌控,都是對話語的一種方式的掌控[42]。在福柯看來,主體位置的形成是由話語和權力建構的。主體位置是人們在支配性話語中所處的地位,與特定的權利、限制以及思考和行動的方式有關,這一概念指出了將主體劃分為不同等級的方式[43]。權力的話語將主體(例如旅行者)定位在規范的“認知方式”和“存在方式”之中[40],主體的身份則通常被視為是通過話語實踐構建的主體位置的臨時附著點[44]。福柯的權力話語理論幫助女性主義揭示了權力運作的機制,一些后結構女性主義者開始將性別視為權力關系的產物[45],并將福柯的話語和主體概念運用到權力反抗的寫作中[46]。
后結構女性主義學者Butler對女性主體性概念(subjectivity)進行了福柯主義的重新表述,她認為有關我們認為自己是誰以及我們在世界上該如何定位自己的主體性問題,需要通過女性主體所能接觸到的話語來構成[47]。女性主義冀望把婦女從男性中心話語的支配下解放出來,打破男性中心主義社會對女性主體位置的定義,重塑女性主體性。所謂主體性,其本身是從構成主體的物質化的儀式表演中非物質地衍生出來的[47]。回歸現實,女性目前擁有的文化和符號資本力量薄弱,中國女性群體新身份的建構需要持續輸出新的社會參與,并與沖突的傳統主流意識形態展開話語斗爭與協商。從后結構女性主義的角度來看,主體或自我的身份被理解為與他人溝通時的一種流動的臨時性建構,是一種同時兼具地方性、社會性、文化性和政治性的“話語性成就”[48]。與源于符號互動論的身份認同理論相一致的是,福柯和后結構女性主義者都否定存在本質主義的身份,強調主體的能動性,認為身份是可建構和可改變的,是非自然和動態化的。總之,女性主體、女性認同都存在于話語之中,由話語建構出來的身份認同是一種實踐行動而不是一個給定的概念。
通過上述話語理論和后結構女性主義對主體和身份的闡述,本文建立以下理論分析框架(圖2),借以對相關命題展開實證分析。這一框架在話語理論和女性主義的前置背景下,指出女性主體位置的形成藏身于話語和權力之中,權力關系通過掌控話語體系拿捏女性主體的肉身、認知和行為等;為了回答“我是誰”以及“如何定位自我”的主體性問題,以中國女性參與背包客的物質儀式表演為例,女性在身份建構的話語實踐過程中應對既定主體位置,被權力的話語建構的同時,也可以積極發揮主體能動性,通過策略運用話語的能力成為話語的操縱者[49],以此來改變她們的定位,讓身份認同在話語互動過程中被拒絕、協商或接受。
2.2 資料收集與分析
撰寫網絡游記是背包客這一社會主體以特定的方式回溯性地建構敘事,但由于研究者自身是“群體外身份”,雖然能在線上對中國女性背包客群體實施觀察,但在建立聯系和溝通互動方面效果不佳。同時,中國女性背包客的身份建構是一個過程性、解釋性的研究問題,半結構深度訪談在以女性主義為中心的研究中具有重要意義,它允許研究人員以女性自己的語言獲取女性的“想法和記憶”,并揭示“以前被忽視或誤解的經驗世界”[50]。綜上,本研究首先選擇了使用網絡游記文本資料對女性背包客群體進行初步分析,并就游記中識別的身份建構片段結合前期的開放訪談設計訪談提綱,最后采用半結構深度訪談收集中國女性背包客的語料。
在游記數據收集上,因為背包客在旅游行為特征和旅行思想理念上與中國本土的窮游者十分相似,徒步、騎行和搭車都是他們進行旅游移動的核心方式,二者身份建構的內容和環節具有極高的相似度,并且已有學者研究也發現大部分窮游者接納持有背包客的身份認同[51],同時考慮到中國女性背包客的數量較少,所以,筆者以“背包(涵蓋背包客、背包旅行)”“窮游”“徒步”“搭車”和“騎行”為關鍵詞,在“騎行圈”“豆瓣小組”和“新浪微博”3個游記分享平臺進行了檢索。檢索結果按照體驗真實、行程完整、合并連載游記的標準,最終篩選整理出共計20篇符合要求的游記樣本作為識別女性身份建構片段,進而設計訪談提綱的材料。從整理第13篇游記開始,再沒有識別出新的身份建構片段,因此認為達到了數據飽和。
在訪談對象選取上,本文優先聯系了游記作者,再通過滾雪球抽樣方式尋找其他調查對象。最終,共計13位女性接受了訪談,具體情況見表1。其中,10位未婚未育,3位已婚未育,年齡為23~45歲,平均訪談時長約為120分鐘,所有訪談均以中文開展,錄音轉錄后共得到文字35萬字。需要特別說明的是,盡管有兩名被訪者接受訪談時的居住地位于海外,但據接受訪談的所有女性陳述,她們均為中國人,且都在國內環境中長大,因此被訪者皆具有中國女性背包客的身份。訪談內容主要包括參與者何時開始以及如何進入背包旅行,背包體驗的過程,以及遇到的挑戰和應對策略等。在研究視角和目的驅使下,研究者在身份建構的每一個環節都著重探究參與者面臨的有關性別身份的沖突和壓力,以及在沖突協商過程中所展現出來的能動性,探求女性背包客在身份建構上的異質性。最后,基于建構主義的探究循環設計模式[70],在每次訪談后筆者會及時整理和調整提綱和訪談策略,不斷演進。
對訪談文本的正式分析,本文采用了Baxter的女性主義后結構主義話語分析方法(feminist post-structuralist discourse analysis,FPDA)[52],其旨在將“性別”作為一個斗爭場所,通過揭示特定發言者的性別話語,有意突出性別問題[53],為本研究分析女性背包客身份建構背后復雜的權力關系提供了合適的方法論。FPDA強調在不同的社會語境中識別出發揮作用的話語范圍,以確定說話者在這些話語結構中經歷的權力關系相互交織與競爭的方式[53]。它遵循福柯的觀點,認為自我并不是固定在一套社會化的、可轉換的角色當中,而是可以通過話語不斷被定位和重新定位的。因此,在本文中,結合女性主義和話語分析視角,使用FPDA識別中國女性背包客的身份建構過程中圍繞的競爭性話語,能夠對話語中復雜的權力和性別意識形態運作進行細致理解,審視社會中的權力關系,展現女性能動反抗、操縱話語和重構“自我”的能力。
具體分析步驟分為話語識別和話語分析。首先,通過反復細讀訪談對話,確定圍繞中國女性構建背包客身份的競爭話語范疇,以回答何種話語對背包客性別背后的權力關系產生了深刻影響的問題。競爭話語不是孤立的,而是相互交叉作用的,在任何話語語境中,主導話語總是被灌輸和銘刻著其他話語的痕跡[54]。因此,本文在展現識別出的競爭性話語時,將根據話語在訪談會話中的對立和膠著程度配對展開分析。再者,對被訪者的話語實踐進行引申-內涵分析。引申分析是從微觀的語言學層面來詳細描述女性背包客的話語表述;內涵分析是從宏觀層面利用已確定的、占主導地位的話語,結合引申證據和日常觀察數據,解釋在特定的互動和語境中,話語關系的變化產生以及背后的權力根源,目的在于揭示中國女性是如何在已有的主體地位范圍基礎上,操縱或反抗話語從而談判背包權力地位[54]。
3 研究發現
3.1 性別分化與性別平等話語
通過對訪談數據的觀察發現,性別分化和性別平等是一對首要的圍繞中國女性展開背包權力地位談判的競爭話語。性別角色的分化是由于所謂的生理性別上的不同而使男女產生的符合一定社會期望的不同行為或品質,在我國,性別分化主要體現為傳統性別文化中“男主外女主內、夫唱婦隨”的關系模式,男尊女卑、男主女從的等級模式和男性外出養家、女性在家相夫教子的社會習俗。這些話語不僅構成常識性思維和日常會話,還會引導個人對外部世界的認知與互動。而性別平等是指不同性別在政治、經濟、社會等各方面都享有平等的權利、機會和責任,所有人都能自由做出個人的選擇,而不受刻板的印象、固化的性別規范和偏見的限制。20世紀伊始,西方女性主義作為現代性的象征進入中國,爭取婦女權益和促進性別平等的精神在國內傳播開來[55]。伴隨中國現代性進程的發展,我國女性的社會地位逐步提升,1949年后流行的“婦女能頂半邊天”“男女都一樣”的話語在今天依然鏗鏘有力。所以,當女性選擇進入被視為具有男性氣質的背包客群體時,面臨了以上兩種性別話語的限制與突破。
片段1:背包客的性別規范
訪談者:你最初對背包客的印象是什么呢?有沒有具體的人物形象做參照呢?
P04:具體就是男性背包客的人物形象嘛。不管是新聞報道里的,還是說一聯想到這種很辛苦的出行方式,大家都會覺得體力優先的男性占多數吧。
P12:當然是穿著沖鋒衣、背著登山包的西方男性形象,就是長期以來的那些報刊、媒體圖片給我的刻板印象。
訪談者:那么,你最早對背包旅行的興趣是怎么開始的?
P02:最早讓我意識到女性也可以做背包客并激勵我的是微博上的一個女性博主,她叫XX。她是大學畢業然后就去背包旅行,有去到諸如印度此類的地方。我一直默默地關注著她,看她分享的故事和游記,她沒有很多粉絲。是她讓我意識到,哦!原來女生也可以這樣。
P12:因為我之前看相關影片對背包是充滿了熱情,但是我又覺得騎行這個方式對我來說可能有點太遙遠了。但是后來我親眼看到一個阿姨,她這么做了,而且她也親口跟我安利,去環島要做哪些準備,就讓我發現其實它是可以實現的。
訪談者:旅途中,你覺得有因為你是女性就受到多一些的關注嗎?或者是其他不同的反應和態度?
P02:他們(隊友)都會很照顧你,但是這種“照顧”是打引號的……如果我是一個男生,是不是就不會被這樣提醒?為什么性別要變成這樣一個被強調的問題?
P03:有被人提醒和勸告。大家還是覺得吧,女性一個人這么背包出來,她肯定是有什么問題,發生了什么事,或者離家出走,或者跟家里鬧別扭的,然后想不開。
訪談者:那你的心情和感受是如何的呢?
P03:大家對女性背包客的了解太少了,就認為男性背包客是想當然的、應該的,一點問題都沒有的。但是女性的話,就是這個女人有問題,還是一種世俗的偏見。
P10:女生為什么要一個人旅行?這個問題,我被問過不下一百次。為什么沒有人問單獨旅行的男生:你一個男的自己出來干什么?
片段1收集了女性參與者面臨的性別與背包旅行之間的沖突。當訪談者問及對背包客的初印象時,在8位明確表示先前對背包旅行有過一定了解的參與者中,有5位的理想背包客人物形象是西方人物,其中3位明確表示是西方男性,P04和P12更是談及新聞報道,說明了這些形象出處。在語言學分析中,當一個文本引用、直接或間接提到另一個文本時,稱之為“互文性”[56]。在這里,女性背包客“互文”了新聞報道和報刊雜志上的文本,這些文化制品塑造了男性在背包客領域的主導地位,表達了傳統的理想背包客形象是充滿西方幻想和“男子氣概”的,用以說明社會文化制品對背包客性別規范的影響。性別角色的分化通常會反映在社會文化制品的碎片中[57]。在某種程度上,新聞媒介傳遞著狹隘和刻板的形象,再現了性別歧視的意識形態和限制性的性別角色,阻礙婦女自由選擇[58]。但“給我的刻板印象”話語顯示出女性并沒有不假思索地順向解碼這些社會文化制品的信息,她們的陳述暗示著,她們意識到了話語定位背包客的方式,表現出的情感是負面的,即使她們不能脫離話語,但可以意識到話語定位自己的方式,從而批判話語[59]。也正是受到背包客性別規范的限制,部分被訪者對背包興趣的產生經歷了從“聯想到這種很辛苦的出行方式”和“騎行這個方式對我來說可能有點太遙遠了”到“意識到女性也可以做背包客”的意識轉變。最初,來自背包客的形象認知,和她們的日常性別經驗對“女性是否適合背包旅行”這一問題的框定,使部分女性認為自己不符合背包客的身份特征,限制了行動的可能性,短暫阻礙了她們進入背包旅行實踐。但來自“她人”的真實寫照和親身經歷啟發和激勵了她們,改變了她們對背包客身份特征的認識和對背包旅行的參與態度,獲得了一個可以背包的女性主體位置,促使其進入背包旅行。
但據被訪者所述,涉入背包旅游后,女性在過程中的人際交往環節仍不斷被提醒實踐主體的性別身份。男性背包隊友會因為被訪者的性別給予“特別照顧”,當地居民也會因為被訪者的性別發出“善意的提醒”,比如告誡其“早點回家”“這樣很危險”,更甚者認為被訪者是“想自殺的”。在P02看來,隊友的照顧是“打引號”的,實質上是對女性能力的懷疑,并以假設和反問的語句強烈表達了男性比女性擁有更多的移動自由的社會現實。P03講述了社會對女性背包客的一些看法,一連串的“有問題”“離家出走”“鬧別扭”和“想不開”等負面詞匯是大眾自身對女性背包客身份的解惑。同時,對比的手法在這部分話語中的使用尤其突出。P03對比了大眾對男性和女性背包客持有的不同觀念,批評社會世俗對女性背包客的偏見;P10對比了自身和男性獨游者被路人質疑的次數,表達兩性在此方面遭受的不平等對待。
可見,性別在中國女性背包客身份建構的過程中不斷被重復,面對性別分化話語,中國女性站在性別平等話語上進行了權力斗爭。在片段1中,她們作為背包客的身份在外界看來是“反常”的,來自背包隊友和當地居民的提醒和質疑也是在不斷重復消費文化和傳統性別文化合謀下的性別角色分化話語。“提醒”作為勸誘性話語,采用了一種較為隱蔽和溫和的手段體現提醒者的權力并規勸女性參與者接受話語定位。但正如第四期中國婦女社會調查顯示的那樣,性別平等意識已深入人心,年輕女性的平等意識更為強烈[60],加之中國背包客群體也主要由年輕人組成[61],中國女性背包客由此積極展開對話回應,質疑反問種種,拒絕刻板的性別角色話語對她們的定義方式,反思并不斷發展作為女性背包客的主體性,最終建構了“打破常規的女性背包客”身份。
3.2 父權制話語與新時代女性話語
在性別話語之外,中國女性背包客的身份構建還面臨著來自家庭的束縛與壓力。身為女兒的女性成為一名背包客,自然會受到既存于當今中國社會和家庭并受其主導的父權制話語體系的規訓。在此話語的邏輯下,父親等男性代表著權威、規范和社會法則,他們通過直接的壓迫,或間接的儀式、語言、習俗、禮儀、教育和勞動分工等來決定婦女的性別角色與杜會地位,同時把女性置于男性的統轄之下。與之相對的新時代女性話語是在結束了漫長的封建統治之后,隨著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開啟的新時代女性形象塑造形成的,此話語鼓勵現代女性擺脫傳統父權社會對女性的桎梏,她們突破了傳統賢妻良母的角色,從家庭走向社會的公領域,通過就業實現了經濟獨立,文化教育水平的提升也促進了其思想的解放,她們崇尚獨立自主,追求身體和婚姻自由。文中的女性背包客正是在此話語的影響下對父權話語展開了反抗。
片段2:家庭的父權規訓
訪談者:提到背包客,你腦海中會浮現一些什么詞呢?
P04:浪漫自由。
P12:隨性和灑脫吧,想去哪就去哪兒。
訪談者:當時為什么想要去背包旅行呢?
P02:可能我大學之前都沒有進行過真正意義上的旅游。從小到大都是父母一直在安排,規定一切,然后我不想被安排……上大學了,離開家了,然后成年了覺得可以自己獨立了。
P11:因為家里邊兒一直催婚,然后我就覺得,還沒有出去玩就要結婚,挺不甘心的,然后就想出去……我覺得結婚這件事情就像一個枷鎖一樣,把你關到牢里面一樣,背包是在進入牢房之前的狂歡吧。
訪談者:在你出發之前,有告訴父母嗎,怎么和他們溝通的?
P01:我是把我所有的老師、家人全部屏蔽掉了(朋友圈)。
P03:父母我是不會告訴的,或者說,只有在結束以后輕描淡寫地說一聲。
P08:就是我還有個弟弟,比我小4歲,他大學畢業的時候也是去騎了川藏……然后很明顯的一點,就是家人對于我們的期待不同。我騎318的時候,我爸就是很反對,說一個女孩子很危險呀之類的,然后可能我爸他表達關心的方式也不太一樣吧,他也不主動給我打電話,可能就我跟我媽媽溝通會比較多一點。但是我弟騎318(國道)的時候,我爸就發好多朋友圈,說什么我兒子好厲害,翻了幾座什么樣的山,然后花了多少時間從成都到拉薩,都是騎車過去的。嗯,這就是很明顯的比較,你知道吧,對于男孩子和女孩子。
片段2記錄了女性參與者背包的前因和遇到的來自家庭父權規訓的背包阻攔。首先,當被問及對背包客的詞匯描述時,女性參與者賦予了背包客“自由浪漫”“隨性灑脫”和“想去哪兒就去哪兒”的美好符號形象,隱含著她們“想要成為誰”的話語表達。與之相沖突的是中國家庭等級秩序分明的關系,例如P02講述自己“從小到大”都是被父母“安排”“規定”一切,透露出被訪者在家庭權力關系中的弱勢地位,但“上大學”“成年了”等標志時間的詞語使用,表示被訪者思想開始發生轉變,并認為可以通過實現象征“獨立”的背包旅行來證明自己。在訪談中,有半數參與者表示,她們的第一次背包旅行發生在大學期間或者畢業時。大學作為中國教育中脫離家庭的環節,似乎為她們提供了絕佳的獲得“自由”的機會。P11談及了來自家庭的催婚,將“結婚”比喻為刑具“枷鎖”,突出父權話語邏輯帶給自己的壓迫與束縛,而背包象征一場可以短暫脫離現實的“狂歡”。P08對比了父親對自己和弟弟選擇背包的反應:對兒子,父親會“發朋友圈”夸獎“厲害”,對自己,則是因為“危險”而“反對”,即便女兒不顧阻撓踏上了背包之旅,父親還是不會主動打電話關心問候。與P08直面父權反對的做法不同的是,P01和P03都選擇了隱瞞或事后告知的協商策略來回避或延緩來自家庭的阻礙。女性參與者選擇直接“把”所有家人“屏蔽”,即便是事后告知也必須要“輕描淡寫”地一筆帶過,她們斬釘截鐵的語氣和小心翼翼的做法凸顯了女性背包是一個嚴重背離家庭期待的存在。
存在于中國父系社會家庭語境中根深蒂固的性別規范和刻板觀念,始終認為女性必須圍繞家庭,承擔傳統角色和功能[7]。社會時間是兼具觀念性和實踐性的一種建構,它通過文化、秩序和制度的中介內化于個體心理,又引導和規訓社會中的個體實踐[62]。父權話語通過異性戀文化秩序下的婚戀壓力規訓所有社會青年遵守“男大當婚,女大當嫁”的紀律,并且由此產生的“剩女”話語表示出此類規訓對女性的壓迫更為突出。由于女性處于被窺視的地位和被客體化的處境,比起實際數量更龐大的“剩男”,大量單身女性即所謂的“剩女”成為性別議程設置的首要傳播選項,社會傳媒制造了更多關于“剩女”的焦慮[63]。但隨著經濟能力的提高和自我意識的覺醒,女性表現出對自由的強烈渴望,促使她們越來越多地通過旅行暫時逃離日常生活方式、家庭責任和社會角色[64]。中國現代化進程中,各項革命運動對父權制社會和封建大家庭進行的猛烈批判與改造,以及改革開放后的各項人口和家庭政策,使得中國的家庭關系朝著民主和平等化的方向發展,這也為女性背包客的反抗提供了基礎[65]。片段2中,中國女性背包客運用了“新時代女性”話語與父權話語正面抗衡,她們強調個體獨立,強烈反抗父權社會對女性人生的規訓。與此同時,中國父系社會家庭語境中的強勢父親地位可能會因為女兒的獨立表現而削弱。因此,父親的反對和不關心可以解讀為是為了繼續維持在父權話語中的權力地位。換言之,中國女性的背包之行可以被視為一場打破父權,挑戰傳統的運動,她們建構了“獨立自由的女性背包客”身份形象。
由于中國父系社會還強調上下級垂直關系和權力距離[66],講究關系和諧。這種和諧與尊重權威和遵守社會規則等密切相關[67],可理解為一種倫理觀念,它可以延伸至個人的行為領域,在互動過程中不斷地對其施加約束,以保持社會和諧[68]。反映至家庭社會中,家庭等級秩序和“孝道”禮儀規范晚輩尊重、服從父母和長者[69]。所以,本文中的部分女性仍然重視并且出于維護家庭關系和諧的目的,選擇回避沖突的中庸之道,來平衡背包旅行的實施和父權家庭的規訓。她們有選擇性地挑戰父權話語,希望成為真正自由獨立的個體,但又不能做到完全脫離父權話語的土壤,并在一定程度上也認可維系家庭關系的重要性。所以,瞞著家人“出走”的中國女性背包客在話語沖突中建構的是“隱匿自由的女性背包客”身份。
3.3 傳統女性氣質與現代女性氣質話語
在中國傳統女性氣質話語中,女性美是重要的內容,“女為悅己者容”向女性傳遞美的目的是取悅男性,能夠取悅男性的女性就能擁有特權。在當今中國社會消費文化的影響下,女性美同時成為了商業化的資源和消費欲望的載體[70]。現代女性需要美麗、性感,這看似不受傳統性別文化的束縛,但實際上是將傳統女性的角色定位推向極端并且包裝上現代的時尚話語。進入知識經濟時代,現代女性氣質話語注重女性個人的知識素養和思想、人格、經濟獨立,強調以個體主義為基礎的素質和能力建構。此類話語下的女性有著強烈的自我意識、自我認知和自我支配能力,不受男權中心主義思想束縛。而成為背包客的過程不論是外形還是舉止顯然是與傳統女性氣質相悖的,所以有部分中國女性背包客運用現代女性氣質話語,來協商和抵抗傳統女性氣質話語。
片段3:社會期待的傳統女性氣質
訪談者:在旅途中,你覺得維持背包客的形象和保持女性氣質有沖突嗎?
P07:我前兩天就是陸陸續續地收到一些對我的質疑,我就在想這個問題。好像大家認為傳統意義上的背包客,都是那種穿的不好,邋邋遢遢,因為也沒有什么時間收拾自己,然后曬黑了,皮膚狀態也沒有那么好,身體狀態也沒有那么好,就好像要把自己搞得很糟的一樣,才算是真正的去經歷過背包……我覺得這種想法特別狹隘,好像形成了一種固定模式,我如果是個背包客,就等同于我必須得邋遢……大家對背包客的印象其實是片面的,或者說是被一些比較有流量的功成名就的背包客誤導了,而且誤導這些人的大部分都是男性,讓大家覺得背包客就是這樣的一個古板的固定模式。
P11:外出(背包)的女孩子大部分都不會太在意外表,因此沒有過這樣的困擾。
P12:當我看到長途旅行的男性,背著超大的背包,衣著很邋遢,風吹日曬,這種時候我是覺得,男性在這方面是更優越的。因為我們女生如果說要去這樣子長期背包旅行的話相對來說是比較困難的,而且是會受到更多的非議。
訪談者:面對這種沖突,你會怎么做呢?為什么?
P01:還是會盡力保持外在形象,不是為了迎合誰,而是取悅自己。
P05:女性的這種特征不是表現在你外表上的,其實我覺得是在你的思維方式上。雖然平時會在意外表的美麗,但是在背包期間會展現當下真實的自己。
P06:就是在什么樣的階段,你就做什么樣的事……在背包期間以背包客的這種身份為主,如果說不沖突的情況下,那你就可以兩者都去滿足。
訪談者:那么你認為社會公認的女性氣質和吸引力的標準是什么樣的?
P03:那肯定還是外貌至上的,從外在的一種打扮、化妝上,要漂亮。目前社會對女性魅力的一種認識,主要還是在表面上的。
訪談者:你自己認為的理想女性氣質應該是什么樣的呢?
P03:我并不認可傳統的女性魅力,比如做一手好飯和相夫教子。女性的魅力是她獨立的思考方式,決斷力,不隨大流,當然也包括眼界,眼界一定要寬。博學也都是一種女性的魅力。
P05:我覺得一定是首先經濟獨立,第二要有自己的認知,第三就是你內心力量一定要很強,如果做到這幾點的話,你自己身上獨特的魅力就出來了。
片段3圍繞背包客形象和女性氣質沖突的問題,展現了中國女性背包客的反抗與協商。在被問及二者是否沖突時,認為存在一定沖突的有8位,認為沒有沖突的則有5位。在認為存在沖突的被訪者中,P11通過將女性背包客定位為“外出的女孩子”,不用刻意注重打扮,與不背包的女性暗自進行了社會比較,以此來說明背包客群體中的女性不受傳統女性氣質話語的約束,因而不會產生“困擾”,其實質是持有了傳統女性氣質與背包客形象相沖突的觀念,并將女性背包客與普通女性作了區分,通過靠近男性的主體位置合理化自己的選擇,實際還是遵循了性別的二元對立,強化了社會性別的界限,建構的是一個“與她不同的女性背包客”身份。P12通過對比社會外界對外表“邋遢”的男性和女性背包客的包容度,指出女性會遭受到更多的非議來說明這種沖突的存在。盡管認為存在沖突,她們中的多數在應對這種沖突時還是會愿意保持美麗的外形,體現了女性背包客對社會期待的協商,比如P01選擇“盡力保持”外在形象,原因是“取悅自己”,這是當下社會常見的女性表達獨立的話語,這種表達否認了女性讓自己變美是為了滿足男性的凝視,而是作為自我支配的結果,所指涉的因果關系、責任歸屬都被轉嫁給了女性,遮掩了權力的根源,讓人們自愿內化傳統女性氣質話語而受到規訓。P06則是通過采取分級策略,以背包客身份為主,保持外形美麗次之的等級秩序來能動地協商兩者之間的沖突。這類在艱苦冒險的背包環境下依然愿意進行形象管理的被訪者建構的是“整潔美麗的女性背包客”身份。
在認為沒有沖突的被訪者中,P07會在背包實踐中盡力保持干凈整潔、優雅美麗的女性外表,她從自身遭受質疑的經歷引發出對現實社會問題的思考,認識到外界對其女性背包客形象的質疑是源于男權敘事下的背包模式,通過批判狹隘的背包理想形象話語,否定背包旅行與“邋遢”“落魄”“糟糕”的對等關系,從而支持自己認為的背包客與保持外在的女性吸引力不沖突的觀點,其實質立場是接受了傳統女性氣質話語對女性外在形象的規訓或承認兩性的自然差異,建構的是一個“與他不同的女性背包客”身份形象。P05雖然同樣認為二者之間不存在沖突,但她對傳統女性氣質話語和背包客形象規范話語的態度與P07是恰好相反的。她先是反駁了傳統女性氣質話語注重“外表”的內核,“覺得”女性的特征應該體現在一個人的“思維方式”上,話語里暗含著成為一名背包客是能夠彰顯女性思想魅力的一種行為,與“平時”會在意外表形象的情形相比,P05使用轉折復句表達了“背包期間”是一個異乎尋常的時空,自己不會在意外表的美觀與否,因為邋遢或看起來不夠光鮮的外表都是背包生活里“真實”的一面。由此可見,P05對傳統女性氣質話語的態度是曖昧不清和因時而異的,她不認同此話語對女性外在氣質的片面強調,卻又會在日常環境中自覺遵守著由此話語產生的對女性身體的美麗規訓,而她在背包旅行的特殊情境中,又身處現代女性氣質話語和男權背包客敘事話語的漩渦中,在理性的權衡之后背包敘事占據主導,而對外在形象的關注在此刻也無足輕重,建構了一個“回歸本我的女性背包客”身份。
在回答社會對女性的主流評判標準和自己理想的女性氣質時,從話語構成要素來看,被訪者先后的話語風格和話語角度是迥然不同的。針對傳統女性氣質的闡述,P03以一個批判者的風格對社會主流觀念進行了解釋,話語角度是批判傳統女性氣質;反觀對理想女性氣質的闡釋,P03和P05皆以捍衛者和宣揚者的風格詮釋了“獨立思考”“寬闊眼界”“知識淵博”和“強大的內心力量”的女性形象,話語角度是推崇現代女性氣質。值得一提的是,當訪談者問及背包客形象和女性氣質的沖突時,并未點明此女性氣質的具體內涵,而被訪者在回答問題時都自覺帶入了社會對女性的外在期待,深諳社會對女性的主流評價標準聚焦于外貌,并以此來規訓自己。但在表達自己心中的理想女性氣質時,她們更注重性格和內在美,闡述了“獨立”“知識”“自信”“思考”等價值,這些特質與背包客身份的價值取向是一致的,中國女性背包客出發前需要進行網絡發帖組隊、目的地選擇、裝備籌措、體能訓練、制定攻略等考驗個體能力的準備,在背包途中更考驗著她們的體能毅力、協商風險、社會交往和文化交流等綜合素養。換言之,成為一名背包客可以令其體現她們口中的“理想女性氣質”。總而言之,現代女性氣質話語是所有被訪女性普遍認同和贊揚的,她們一方面運用此話語反抗傳統社會對女性外在氣質的固化觀念,另一方面又借助話語的賦權為自己無論是在背包途中還是日常生活中選擇美麗抑或“邋遢”的外形提供絕對的自我支配權,在話語節點的末端展現的是“內外兼修的女性背包客”身份。
4 結論與討論
對旅游者而言,背包旅行本應是一場無拘無束的旅途,但自由不只是個體能動性的表達,更多還與權力關系相關[71],而權力關系正是旅行經歷的基礎[72]。中國背包旅游的興起受西方后現代主義思潮和生活方式的影響[73],被視為是一種由“想象的”西方價值觀(如獨立和自由)主導的西方實踐[74]。可以說,中國女性的背包之行在一定程度上也受到了西方價值觀的影響,可視為是一種在中國社會環境下探索脫離特定身份,尋求構建新的臨時或長期身份的方式。但由于民族文化和社會性別的雙重影響,中國女性背包客的身份建構過程再現了現實社會規范中的性別權力關系,反映了在中國現代性發展進程中,本土根深蒂固的父權文化與源自西方的“天賦人權”、提倡男女平等的女權意識之間的權力抗衡(圖3)。一方面,在傳統的父權話語體系中,女性的本質與社會角色是在男性中心主義的關系中被定義的,這種男性第一性、女性第二性的權力關系在社會中形成了一套結構化的機構與實踐,構成了政治、勞動、家庭、教育乃至文化與休閑的所有生活領域[55]。即使是在今日,父權思想文化仍占據主導地位,女性進入由男性及男性氣質占據的背包客公領域仍面臨著當代中國以父權制為核心的話語體系的約束。父權文化和消費文化的合謀借助現代媒介制造的“A4腰”“蜜桃臀”“剩女”“干得好不如嫁得好”等話語,繼續深化了以身體和婚姻為標準對女性個體價值的評價與衡量,女性仍有很大可能被囿于家庭的私領域。另一方面,在女性主義覺醒中,人們對普遍存在的性別脆弱和不平等現象感知敏感[75],女性經濟地位的提升和文化資本的累積在提高女性社會地位的同時也引起了消費主義和社會媒介的關注。消費主義裹挾著女性主義話語將其轉化為符號融入商品之中,使女性將商品消費視為一種女性主義自我賦權的形式,而市場邏輯也培養了女性經濟理性的思維和追求個人權益的個體主義[76]。同時,憑借女性的大眾媒介消費能力優勢,女性主義聯合大眾傳媒在媒介作品中建構了由女性主導的性別話語,勾勒了男女平等的生活圖景,鼓舞女性反抗傳統父權制霸權,塑造了獨立女性的形象和意見領袖,進一步激發了女性對現代獨立女性的身份認同[77]。現代中國家庭結構的轉型也重塑了家庭內部的權力體系:父權逐漸衰落,女性在婚嫁生育等方面掌握了話語權[77]。本文中的青年女性背包客正是具有了這種強烈的女性主體自我意識和獨立女性的身份認同,在話語沖突中不斷反思阻礙話語,抓取新的話語來抵抗或協商,運用了性別平等、新時代女性等話語反抗主流意識形態話語對女性主體位置的定位。
此外,不同的個體所使用的話語、抵抗的程度和建構的身份也是不盡相同的,尤其體現在傳統與現代女性氣質對女性身體的話語競爭中。身體受社會文化建構,是社會控制的實際和直接的中心所在[55],尤其是女性的身體。從古至今,女性與身體都是緊密聯系在一起的。特別是當前的現代消費理念把身體作為自我表達的途徑,女性在對身體的監督與管理中,不再將自己視為客體,而是作為行動的主體,并自以為是地以自由選擇的方式展示自我[76],并將對外表的追求上升到精神的涵養,從而賦予了身體超越表象的意義[55]。有學者認為這是商品和資本邏輯對女性的重新異化,將對女性身體的規訓從傳統男權對女性的壓迫擴展為女性積極主動的自我異化[76]。但Davis通過對女性整容的研究調查指出即使是在接受對身體規訓的經歷中,女性依然是具有主體意識的,女性愛美也可以完全是自我選擇的空間和結果[78]。只有認識到女性主體性作用在身體經歷中的發揮,才能更全面地分析身體對女性的意義[55]。基于此,本文認為中國女性背包客身份建構的多元化都是女性控制自己身體的一種主體性表現,話語之間、兩性之間也不存在非黑即白、非男即女的二元對立,她們既可以大膽反抗、拒絕或批判歷史的、文化的、主流的對婦女作為普遍范疇的主體定位,也可以根據個人的意志自由選擇接受這些“規訓”,這正是后現代女性主義倡導的關注個體特殊性,崇尚解構和“非統一”性的內容與方法。
本項研究旨在補充有關中國背包客身份建構的性別研究,先前研究的局限性在于將其概述為一個同質化的群體,忽視了背包話語中隱秘的性別視角。不同于以往的身份建構研究,我們運用了福柯和女性主義理論中關于權力、話語、能動性和主體性的觀點組建了新的理論框架,展示了圍繞中國女性背包客的競爭話語及其主體是如何基于能動性操縱或反抗這些話語,展開權力斗爭進而構建起女性背包客身份主體性的過程。在方法論上,本研究采用了FPDA,它作為對話分析和批判性話語分析的一種補充模式,旨在觀察、記錄和分析被邊緣化的聲音的話語語境[79],其強調競爭話語,認為女性在抵制、挑戰甚至顛覆將她們定位為沒有權勢的傳統話語實踐中可以發揮能動作用[80],這與中國女性背包客在男性話語權主導下的背包實踐中進行身份協商與建構的內在邏輯一致。但與批判性話語分析的辯證分析立場不同的是,FPDA堅持反物質主義立場,認為話語就是系統構建它所論及的客觀物體的實踐,所以有時過度強調女性差異以及解構的普遍化可能會導致虛無主義[80],這也是可能對本文研究結論產生影響的原因。因此,未來的研究可以從不同的年齡、地區和教育經歷等多維數據來源檢驗和論證女性視角下背包客身份建構的性別差異。此外,本文的口語對話來自以問答為主的訪談,對其話語的分析不涉及話輪轉換等,與日常交際不同,具有一定的目的和形式,訪談雙方的地位和權力也有所差異。盡管訪談者在訪談提綱和話輪分配上盡量貼近日常交流語境,但未來的研究可以通過參與式觀察收集女性在話語實踐中的真實對話場景,以求更好地還原話語者的權勢關系經歷。目前對這些話語的分析還是匱乏的,基于女性主體視角的研究仍處于邊緣。背包旅行不會是女性唯一可能面臨身份沖突的細分市場,但女性卻是各個旅游細分市場不可缺少的客源。隨著更廣泛的女性主義和性別意識倡導,探究女性旅游過程中的心理獨白和話語權力關系,可進一步豐富女性旅游研究的理論內涵,以及揭示和推動旅游之于女性的深遠“解放”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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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scourse, Power, and Gender: The Identity Construction of Chinese Female Backpackers
LIU Xinyi FU Xiao LUO Ziyu LI Zhiyong ZHANG Shan
(1. School of Tourism, Sichuan University, Chengdu 610065, China; 2. Institute of Arts, Communication University of China,
Beijing 100024, China; 3. Yancheng Cultural Tourism Investment Development Co., Ltd, Yancheng 224000, China)
Abstract: The issue of backpackers identity construction has attracted scholarly attention owing to backpackers unique group norms. Based on Foucaults discourse and power theory, as well as feminist theory, this paper explores the power negotiation in the process of Chinese female backpackers identity construction through a feminist post-structuralist discourse analysis. The results uncover three pairs of competing discourses surrounding the construction of female backpackers identities: gender differentiation vs. gender equality; patriarchal discourse vs. new era women; and traditional femininity vs. modern femininity. In the discursive competition between gender differentiation and gender equality, gender is a topic that is constantly repeated in the process of constructing Chinese female backpackers identities. When facing stereotypical male backpacker images and traditional gender role differentiation, Chinese females leverage the discourse of gender equality in their struggle for power, thereby constructing an “iconoclastic female backpacker” identity. In the competition between patriarchal discourse and new era womens discourse, Chinese females backpacking trips are obstructed by the deep-rooted patriarchal discourse in Chinas society. Some women strongly resist patriarchal societys regulation of female lives and construct an identity as “independent and free female backpackers”, while others are caught up in maintaining harmonious family relations and conceal their involvement in backpacking from their families, thereby constructing an identity as “hidden and free female backpackers”. In the discursive competition between traditional femininity and modern femininity, Chinese female backpackers are faced with the questions of whether the backpacker image and femininity are in conflict and of whether the discourse used, degree of resistance, and identities constructed by individuals also differ. Among the female backpackers who perceive a conflict between traditional and modern femininity, there are those who distinguish female backpackers from ordinary women and rationalize their choices through their closeness to male subjects, thereby constructing an identity as “mid-gender female backpackers”, and those who try to maintain their external appearance to construct an identity as “neat and beautiful female backpackers”. Among female backpackers who believe that there is no conflict, there are those who deny the equivalence between backpacking and being “scruffy” by criticizing the narrow discursive image of the ideal backpacker and constructing an identity as “unconventional female backpackers”. Meanwhile, there are those who refute the traditional discourse of femininity, which focuses on maintaining a good appearance, by refusing to care about their appearance while backpacking, thereby constructing an identity as “plain and simple female backpackers”. Finally, the discourse of modern femininity is generally recognized and praised by all of the respondents—on one hand, they use this discourse to rebel against traditional societys solidified notion of how a womans external appearance should be, and, on the other hand, they use the empowerment of the discourse to provide themselves with absolute self-possession in choosing whether to look beautiful or “scruffy” on their backpacking trips or in their daily lives, and at the end of the discursive node, they reveal their identity as “beautiful female backpackers, inside and outside”. We find that the gender power relationship in society reappears in the process of Chinese female backpackers identity construction and that female backpackers have gone through a difficult process of identity construction that essentially reflects the game between patriarchal discourse and feminism. In the discursive conflict, Chinese female backpackers are constantly grasping new discourses to resist or negotiate the positioning of the female subject in mainstream social discourse—showing positive subject consciousness and agency—and repositioning their female backpacker identity. This study attempts to answer questions regarding gender construction and “subjectivity” of female tourists in female tourism research, and its findings should help reveal and promote the far-reaching and liberating significance of tourism for women.
Keywords: backpackers; feminism; gender; identity construction; discourse analysis
[責任編輯:周小芳;責任校對:吳巧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