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元光信仰傳播與在地化
——以安溪“三鄉”為調查地

羅臻輝 林珣如

（閩南師范大學歷史地理學院，福建漳州，363000；漳州城市職業學院，福建漳州，363000）

陳元光將軍以開漳之功成為唐以來漳州人乃至閩南敬仰的歷史人物，并逐漸神化、被譽為“開漳圣王”，明清以來隨著漳州籍移民遷徙港澳臺地區與東南亞各國而播遷香火，成為聯系港澳臺胞、僑胞重要的根親文化。可以說，陳元光文化已成為漳州歷史的文化符號，更是探索閩南文化形成、發展與播遷的重要媒介之一。

陳元光文化研究自改革開放以來，學界成果豐碩，從“開漳史”研究到“開漳圣王文化”研究[1]，不僅反映著陳元光文化研究的進一步深化，而且也突顯著以文化傳播為中心的學術視角轉向。唐宋時期，福建掀起了一股造神浪潮，陳元光信仰在這一過程中逐步走向正祀，在漳州周邊的泉州、仙游、潮州等地都有以威惠廟為載體的陳元光信仰分布的零星史料記載。但從研究現狀看，陳元光信仰傳播的研究多著力于漳州地區，以及明清以來播遷的臺灣地區和東南亞各地[2]，對于漳州周邊縣市的傳播研究則尚待進一步探討[3]。

泉州市安溪縣，位于漳泉交界的山區地帶，據乾隆《安溪縣志》載：“威惠廟，在眉上鄉，祀唐開郡功臣陳元光。”[4]說明清代中期安溪境內有陳元光信仰的存在，吳幼雄、陳桂炳等曾論及，但尚存在討論的空間。為此，筆者回到“歷史現場”，結合歷史典籍與民間文獻，探尋陳元光信仰的在地化情況，以理解陳元光信仰在不同地區傳播中產生的文化差異性。

一、安溪“三鄉”概況

在安溪龍涓鄉有個俗稱“三鄉”的社區，轄有黎山、寶都、錢塘三個村落，歷史上各有舊稱，分別為：眉上芹山、眉西、眉田（當地族譜稱為“湄田”）。故“三鄉”之地應是縣志所載的“眉上鄉”。今“三鄉”居住的民眾，主要有黎山村蕭氏、寶都村楊氏、錢塘村王氏。

（一）黎山蕭氏

根據蕭氏族譜載，來閩始祖朗公生活于北宋末，舉進士，授明州象山尉，曾通判臨安，后抗議割山東地予金人，觸上被貶為龍巖令。朗公生有四子，其中次子琡公因避龍巖寇盜之亂，于南宋端平二年（1236）遷往安溪龍涓里鴨母井芹草洋（舊稱困洋堡）居住，即眉上芹山，“財源殷實，建立廟宇，鑄鳴鐘，石壁題詩為志”，生防、禮、階、進、潔、淳六子。后各子再外遷[5]，僅蕭進于元天歷二年（1327）回遷芹山定居，于至順二年（1331）建祖厝肇基繁衍。[6]

敕真宮，蕭氏家族廟宇，又稱伏魔壇，創建于何時未知，其正龕奉祀黑臉張公法主，另有兩尊紅臉法主，左龕為清水祖師，右龕為玄天上帝，于每年農歷二月初八日舉行神誕節慶。

（二）寶都楊氏

據族譜所記，寶都楊氏始祖跟隨閩王王審知入閩，先在建寧后往仙游，因不滿時局動蕩，繼而歸隱，稱“安穩居士”。逝世后，囑其子逸隱公擇地而葬，“吾必福汝后世”。于是逸隱公攜父遺骸入安溪，后其子明朱公移赤嶺頭巾石居住繁衍。至十世登公路遇仙人指示，“舍造岳帝、岳妃一座”，晚來得二子，其長子光盛于南宋紹興二年（1132）擇居遷居漳州龍溪縣二十五都漁樵（即宜招，今華安仙都），光盛公次子日益覺得該地“不適攸居”而于淳熙元年（1174）再遷回安溪，至眉田卜宅，“披荊棘、啟山林，胥宇而居”，是為寶都楊氏開基祖，“時與嚴一郎、溫三郎素相友善，三分眉山，鼎足而立?！盵7]

捍衛亭為寶都楊氏的家族信仰中心，始建于明末，正殿供奉觀音佛祖，左龕祀伽藍，右祀神農教主、注生娘娘，左廊祀尫祖公，右廊祀朱王公。每年與觀音佛祖有關神誕、成道日都有節慶，尤以農歷二月十八日觀音神誕前期舉行進香請火活動最為熱鬧。

（三）錢塘王氏

招卿（今安溪祥華鄉）王氏第十二世王惟仁先是買得湄田柯氏、凌氏二家田業，“宅基構倉屋于其間”，元至元十七年（1264）自招卿遷居而來，是為錢塘王氏開基祖。其孫天祐公，“恢擴先業，柯凌二氏之地盡屬于公。于是經營祠宇，正厥方面，乃基乃理”，至治元年（1321）建成蒼廈祖祠。此后錢塘王氏發展迅猛，錢塘王氏第四世時已繁衍魁、基、乾、坤、秀五房。[8]

高龍宮為王氏家族寺廟之一，其正殿奉祀張天師，左祀天師、觀音，右祀關帝、宋江，每年于農歷三月十三日舉行張天師神誕，八月十三日舉行請火活動。

此外，“三鄉”各姓均參與一處香火地的輪值“普度”，即位于安溪龍涓與漳州華安仙都交界的皇斗巖?；识穾r大雄寶殿中龕主祀惠應祖師，后為三寶佛，右龕祀昭應、顯應、惠應三祖師，左龕祀三真人，陪祀檀樾劉吾公。據介紹，皇斗巖由八保18社信眾共同供奉，每年農歷十月十五日舉行廟會，八保輪值。其中黎山蕭氏、寶都楊氏、錢塘王氏族均列其中，這與三姓跟皇斗巖密切相關，如蕭氏五世祖蕭有德已擁有皇斗巖山場[9]。至正六年（1346）楊泰“舍皇斗巖，砌石庭，為都勸首，上祝圣壽萬年，下祈子孫昌盛?！盵10]王氏十九世王寬宏（1452～1513）曾舍軟身祖師于皇斗巖。[11]

通過對現有居民的族譜以及實地調查，“三鄉”蕭、楊、王三姓居民約在宋末元初遷居，且他們開基時，當地仍還有其他姓氏的居民。但隨著社會變遷，家族興衰有變，一些姓氏多有遷徙或消亡，如錢塘王氏族譜中所記蒼廈祖祠重興時，還談及當地姓氏情況：

安溪之下里最遠者曰龍涓之東北界為眉山。吾宗與里人蕭、陳、楊、吳之所居也。其地四維皆山，崇崗峻嶺，修林茂木，即峙流盛。[12]

由此可知，很長一段時間，位處漳泉交界的龍涓“三鄉”一帶，姓氏是十分多雜的。在當地收集的遷居故事中，最為多見的母題：先祖為趕鴨子而來定居的。但若從蕭、楊、王所遷居的時間背景來看，完全符合宋代以來福建居民開發山林的進程。故而他們家族寺廟所奉祀的對象多是宋代以來頗為普遍的地方神明，且都與本家族的發展息息相關。

二、陳元光信仰的留存

在對“三鄉”現有三姓的調查后，似乎并沒有得到“三鄉”姓氏與陳元光信仰有直接聯系。但據當地人介紹，在“三鄉”他們三姓共同奉祀有一尊神明，俗稱為“尪祖公”，為當地的境主神。該廟在“三鄉”水尾的地方，因修建道路后來抬高了的廟基，廟的門楣新題寫“威惠廟”三字，俗稱“水尾宮”，按風水而言，該廟位置特殊性不言而喻?；蛟S是當地習慣用法不同，該廟實地處水口，為“三鄉”居民向外的出口，也是水流向外的方向。關于水口，法國漢學家勞格文教授在閩西大量的調查中，指出水口一帶必有一地的主廟把控風水，而風水與儀式是應對各種挑戰最基本的宗教性回應[13]，“三鄉”威惠廟所處意涵亦是如此。

該廟為“三鄉”居民所共有，從廟壁上所示捐款碑中便可直接體現。最近一次重新為1993年，由“三鄉”信眾共同捐資重修。其正殿正龕塑有王公王媽，旁有文武兩部將各一尊，整體神明排列較為簡單，王公王媽即所呼的“尪祖公”。關于“尪祖公”姓誰何名，當地信眾竟不甚知之。但歷史的信息，有著自己的痕跡，且所幸尚能保留在廟宇的文物中。

在正龕上面立有一塊“威惠廟”的匾額，落款清晰可見，上書：

蒼廈保澄塘信士王欽喜謝，萬歷三年（1575）乙亥孟冬吉日立。

“蒼廈保澄塘信士”，即來自于錢塘王氏。據“威惠廟”匾額所示，早在明萬歷初就已存在，并不是要晚到清乾隆間縣志記載。此外，從廟內柱聯來看，也有諸多信息。其橫眉寫為“靈著尊王”，并以“靈著”嵌入數對聯中，有如“威震唐朝靈自著，惠沾閭里尊為王?！?/p>

圖1：“三鄉”威惠廟內景（筆者拍攝）

靈著尊王何許人，據清人徐松輯《宋會要輯稿》載《陳元光祠》先后十次獲得宋王朝的敕封：

表1：陳元光賜封情況表

由于朝廷的敕封，陳元光信仰的中心形成[14]，宋代漳州理學名家陳淳肯定地說道：“惟威惠廟，為死捍患于此邦，國朝之所封錫，應禮合制，號曰忠臣志士之祠，邦人之所仰。”[15]爾后，“靈著王”之名更被閩南一帶人們所重視。如大儒真德秀（1178～1235）知任泉州時曾撰《海神通遠王、靈著王祝文》：

大海之神，比者溫明之。宼來自北洋，所至剽奪，重為民旅之害。舟師致討稍挫其鋒，而余孽尚蕃也。儻弗即撲除，則其縱橫海道未有窮巳。某既大集官民之兵，俾往跡捕。然鯨波浩渺，實為危道，非神力助順，豈能必濟是用。一誠遙祝，且委官僚致少牢之薦，以乞靈于大神。伏惟擠狂寇于立敗之途，導王師以必勝之機，使一網盡獲。庶幾萬舶安行，群生嘉來頁某之所以圖報于神者，其敢弗虔通遠王、靈著王，但改委官僚一句云，且委邑令致禱于祠下，伏惟云云。[16]

由此可見，在泉州海外貿易繁榮發展時期，陳元光將軍不再只是漳州地方神明，而是搖身一變被官方視為與通遠王相比肩具有保駕護航職能的海上保護神。又如仙游籍士人王邁（1184～1248）[17]曾蒞官漳州，寫有“告靈著王文”：

某聞王威名，如日杲杲，今拜祠庭，不敢私禱，時事多難，天步未妥，川陜淮襄，方罹兵火，內地雖善，安豈可保。惟臣憂邊寸心，如搗王于此時，宜相天兆，不獨著其靈于閩南，自當昭其烈于江左。[18]

王邁禱告靈著王，竟是為了祈求邊地安寧，希望他“不獨著其靈于閩南”，顯然是靈著王因得到王朝祀典而受閩南民眾普遍崇祀的反映。無獨有偶，按寶祐《仙溪志》所載南宋末的仙游楓亭，亦有威惠靈著王廟[19]?？梢哉f，陳元光信仰在宋代已在漳泉乃至毗鄰的仙游地區流傳。由此，結合“威惠”廟名和“靈著王”神名，“三鄉”這尊境主神即是陳元光將軍無疑。“三鄉”威惠廟保存著宋時“靈著王”稱呼，是陳元光信仰的最初面貌，并未受到太多后世的渲染與疊加。據研究表明，明清時期是“開漳圣王”陳元光封號的大濫觴時期，諸如“威惠開漳陳圣王”“唐高封祀典開漳圣王”等均不見于史籍，實是民間的私敕現象。[20]值得一提的是，安溪現存舊志（嘉靖、康熙、乾?。┤浚瑸楹沃燎∧觊g才出現威惠廟的記錄。這與修志時的信息采集是緊密聯系在一起的。按乾隆《安溪縣志》續修時，縣令莊成總輯，并由多員參與，其中在各地還專門聘請生員采輯民風民情，龍涓里即由貢生楊翥鳳、廩生李藜生參與[21]。楊翥鳳，正是來自寶都楊氏，族譜載楊翥鳳（1695～1782），“俯首典籍，至老不倦……廿六歲入邑庠生，廿七歲補稟，五十歲鄰鄉薦出貢。”[22]那么，修志時，楊翥鳳浸染家鄉風土半生，對“靈著王”陳元光必是相當熟悉的，將“三鄉”威惠廟與陳元光信仰載入也就不難理解了。以上零星的歷史信息，無不說明長久以來，“三鄉”信眾對陳元光將軍有著一種信仰認同，一種凝結祈求地方社會安定祥和、共筑命運共同體的集體記憶。

三、陳元光信仰的在地化

在“三鄉”，信眾對陳元光將軍的祭祀時間安排并不一致，各自有著特定的時間，黎山蕭氏選在農歷正月廿三日，錢塘王氏定在農歷二月十一日，寶都楊氏擇于農歷二月十四日，顯然，三個姓氏并沒有形成對陳元光信仰的特定儀式聯盟。

據說原來當地最早奉祀陳元光將軍的并不是蕭、楊、王三姓，而是屬于已經遷居上都山村的陳氏。陳氏始祖跟隨閩王王審知入閩，最早寓居大田縣。陳氏遷居“三鄉”時間遲至明建文三年（1401，族譜載作“洪武三十四年”因朱棣繼任后廢除建文年號）[23]，遠比蕭、楊、王三姓來得晚。蕭氏族譜載，蕭氏五世祖蕭有德有三男二女，其中長女嫁予寶都楊澤民，次女招贅陳寶生。起初二女嫌棄楊、陳二氏“伙食靡供，有不愿配之意”，后來蕭有德將蕭氏山場，抽出部分給二女作為嫁妝，見載正統四年（1439）契約，長子蕭乾良收執一份，時見證者有錢塘王應良、寶都楊玉乾，故有“楊陳二姓始托跡于眉”[24]。顯而易見的是蕭氏家族的經濟實力，同時也說明陳氏家族作為后居者需借助大姓才能立足。據錢塘王氏族人提及，陳氏在錢塘至今還尚有祖厝一座，王氏曾向陳氏租田，至解放前仍還需向陳氏納租。陳氏發展至五世開始外遷，其中較大一支遷往安溪虞都（今安溪縣吾都），天順七年（1463）陳氏六世祖元護公遷往上都山開基，“創立田業，建置山場”[25]。若此，陳氏奉祀靈著尊王，正如陳支平所指出家族宗教信仰的目的，是希望某些神靈偶像能夠對于本家族提供比較特殊的護佑。[26]陳元光信仰與陳氏有著特定的家族聯系，自然而然成為家族奉祀對象。

陳氏家族遷徙“三鄉”的初期，陳元光信仰被帶入，而后來的“三鄉”信眾信奉陳元光，則是與“三鄉”所處的邊緣山區地理環境有很大關系。明嘉靖林俊說道：“漳泉介潮、贛、汀、延，林箐綿密。民生長不識吏，盜藪也。國家同仁，子育馴復縱，乃者連寇漳泉?！盵27]盜賊生發，對于山區社會的影響頗大，在安溪龍涓、華安仙都一帶，明清以來構筑的防御性土樓頗多，僅在“三鄉”今仍存有寶都楊氏的輝斗樓，明末清初楊氏還建有保障樓，其建樓序言寫道：

我眉之先有西寨焉，名曰悠安，所以庇居人，杜外侮也。自皇明失御，中原鼎沸，義旗競起，生民涂炭……矧高山寨宇，又值崩壞，其不足以托庇也。審矣，于是始有“保障樓”之設。[28]

除了實質上的防御工事，各姓氏也尋求精神上的慰藉，雖有著自己的守護神明，但仍需要強有力的能驅寇御盜神明庇佑。據史籍載，陳元光將軍在驅寇御盜中頗有靈應顯跡，如“宋慶歷中，有群寇自汀、虔直抵漳浦，民皆逋竄。令呂璹禱于神。俄而空中有金鼓之聲，賊徒斂手就縛者三百七十余人，自言四顧皆神兵，無路以逸?！庇秩缃B定間（1228～1233），漳浦縣再遭汀州寇賊犯境，“居民競奔走，哀告于神。俄而廟有大蜂，千百為群，飛集道路，盜不敢過，邑賴以全?！盵29]陳元光信仰在此間流行也就不難理解了。雖然陳氏較晚來此，但絲毫不影響陳元光信仰在當地的影響。

“三鄉”的這尊陳元光將軍神像，據說是陳氏遷居上都山村時應“三鄉”信眾要求留下的。因神像沒有跟隨，最后陳氏只帶走了神牌。后來，陳氏在上都山村興建輯瑞宮，再造“靈著尊王”神像，神牌與其共同奉祀于廟內，其牌內寫有：

湄洋廟敕封靈著尊王、皇后夫人，左衙都統大人，右衙威猛舍人

此牌信息頗為豐富：一是，反映著與“三鄉”有著特定聯系，從“湄洋廟”之名，由陳氏從“三鄉”攜來當有可據，亦可理解為“三鄉”威惠廟的再分香。二是其神名排列，與后世陳元光信仰頗為相似，其中的舍人，在今漳臺地區多指為陳元光的部將馬仁[30]。有趣的是，輯瑞宮在上都山陳氏信仰空間中并不主要，而僅僅是角頭廟角色，陳氏還建有龍鳳殿（主祀神農教主）、龍山廟（主祀關帝），以龍山廟規模最為宏大，上都山陳氏也主要以龍山廟農歷五月十三日關帝神誕為每年節慶的重點。或許正是關帝在明清時期成為國家祀典主要神明從而取代了陳元光信仰在陳氏家族驅寇御盜職能中的地位。那么從“三鄉”再到上都山村，實際上正是陳元光信仰的在地化反映，與信眾的信仰心理是契合的。

圖2：輯瑞宮神牌（筆者拍攝）

此外，在“三鄉”威惠廟與陳元光信仰的考察中，除“三鄉”與上都山村外，周邊數個地方都有對“尪祖公”奉祀，但各有不同。

在山后村（舊稱山厚），當地居住劉氏家族，約明初遷來，但族譜語焉不詳。村社內有已半塌的大型土樓——山后土樓，其主要廟宇為明鏡臺，今有嘉靖十六年（1537）“安溪縣龍涓山厚保信士劉龍寬同妻陳二娘喜舍鐘一口”、乾隆五十二年（1788）弟子劉光黎等叩謝的“監觀”牌匾。當地“尪祖公”為王公形象的楊六郎。據傳，楊六郎平閩時病死于下宮（當地地名），百姓筑衣冠冢紀念。后楊六郎托夢顯靈，于是百姓建廟奉祀。所以每年正月十二日做神誕節慶，下宮則在十月十六日吃福。在深內村、玳堤村，居住望族李氏，該族深內為長房分九甲、玳堤為二房分三甲，他們共同奉祀稱呼“尪祖公”的是僧人形象的楊五郎、楊六郎，神像放在南宮，此外還有一尊王公像，不知其名，于每年八月初八做“尪祖公”神誕節慶。此外，各自又有自己的信仰空間，深內長房原有私佛關帝，玳堤二房原有私佛張法主公，原均無廟，各放各房祖祠，今已分別建成碧云廟與龍潭宮。關于楊五郎、楊六郎何以奉祀，當地不甚了解。在白西坑村，為仙景李氏第十四世來此開基，為其中一小支派，當地“尪祖公”為大德禪師（即楊五郎）奉祀于龍德宮。

顯而易見，周邊村落中幾個稱呼“尪祖公”均與楊家將有關，似乎也與前文所提及的山區社會開發有關，但眾所周知楊家將歷史上都無入閩的記錄。其背后必然有著信仰的變遷。在閩南，民間廣為流傳的楊家將故事，當屬成書于明末的通俗章回體小說《平閩十八洞》。關于這一小說的研究，自林語堂研究起開始受到關注，廈門大學葉國慶依據大量歷史資料，論證得出《平閩十八洞》中所述楊文廣平定閩王藍鳳高叛亂之事，是由唐朝陳政、陳元光父子入閩平定峒蠻所附會而來的[31]。那么，“三鄉”外的陳元光信仰是否是楊家將故事的傳布而造成的信仰嬗變是值得再思考的。但必須指出的是，在信仰的邊緣地帶，信仰的糅合與改造是普遍的現象?？梢哉f，這也是隨著社會的變遷，信眾在滿足自身信仰需求下對陳元光信仰進行在地化的信仰建構。

四、結語

安溪“三鄉”的陳元光信仰，保留“靈著尊王”的稱呼，雖然最初為陳氏遷移帶入，但發展至今已然是“三鄉”信眾的信仰認同與集體記憶。在周邊的鄉村，陳元光信仰在被剝離原有的“開漳”歷史背景后，信仰對象在地方社會發生了根本變化，而這也隱喻著地方社會的自身發展?？傊徽撌恰叭l”還是周邊鄉村信眾在地化的信仰建構，使陳元光信仰發生顯著的文化差異，也正是該信仰明清以來在泉州地區式微的一個縮影。因此，研討陳元光信仰的地方傳播史，有助于更好把握陳元光信仰興衰嬗變的全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