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松 韓玲
摘 要:作為一種“次生文化現象”,“飯圈文化”源于青年粉絲面對“內卷化”社會輿論構境的精神能動反映,是粉絲在“理想化”生活“求不得”后對現實的柔性妥協。因此,應從馬克思精神生產的哲學立場出發,基于“以人為本”的治理原則和政治要求,積極引導青年粉絲個性與精神的全面發展。“飯圈”亂象治理有助于掃清文娛領域的“塵土污垢”,引導青年粉絲實現“破圈”轉型,實現粉絲與娛樂精神產品、“飯圈文化”與主流文化、資本話語與公共話語的和諧共生,合力推動青年粉絲成為具有強大精神力和堅定文化認同感的時代新人。
關鍵詞:“飯圈”亂象;青年粉絲;精神生產;治理
中圖分類號:G20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2-7408(2023)08-0057-08
基金項目:2019年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紅色文化融入高校思想政治教育的實踐向度研究”(19BKS114)。
作者簡介:唐松(1992—),男,貴州畢節人,江西師范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政治經濟學;韓玲(1974—),女,江西萍鄉人,上海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研究方向:紅色文化、思想政治教育。
從“飯圈”到“飯圈文化”的衍化,標志著一種由追星行為向青年追星文化轉型的“次生文化現象”的形成。“飯圈文化”反映出部分青年粉絲對現實生活狀態的一種妥協態度并對“理想化”生活方式的精神幻想和情感寄托,從更深層次反映出部分青年粉絲精神領域出現嚴重問題。習近平指出:“精神是一個民族賴以長久生存的靈魂,唯有精神上達到一定的高度,這個民族才能在歷史的洪流中屹立不倒、奮勇向前?!保?]作為中國青年群體的重要組成部分,青年粉絲擔負著實現中華民族復興的歷史重任。明確“飯圈”亂象生成的深層原因,并從精神生產理論視角分析“飯圈”亂象治理的哲學立場,有利于正確理解“飯圈”亂象治理的時代價值,提高社會主義精神產品質量,對廣大粉絲群體堅定正確的價值取向,增強社會主義意識形態凝聚力具有重要的現實意義。
一、流量、資本、造夢:“飯圈”亂象的生成之源
“飯圈”亂象是青年粉絲滿足自我需求和展示自我衍生而來的文化亂象問題,其本質反映了當下娛樂文化對青年粉絲精神狀況產生的負面影響,也映射了青年粉絲同現實社會對接過程中產生的“脫嵌”癥候。
(一)基于流量導向的娛樂文化構境
馬克思指出:“每個個人和每一代所遇到的現成的東西:生產力、資金和社會交往形式的總和,是哲學家們想象為‘實體和‘人的本質的東西的現實基礎?!保?]545任何時代實踐主體的思想既源于對過去物質與精神生活的抽象總結,也源于對當代物質與精神生活的內在反映和客觀表達。在泛娛樂化背景下,青年粉絲除了對物質表現出極大的興趣外,在精神層面也借助網絡表現出兩種強烈的精神需求:一是對內滿足需要;二是對外展示自我?;谶@兩種需要,以精神需求為起點,以展示自我為升華,志趣相投的青年粉絲構建起了一個以偶像明星為核心的娛樂文化共同體——“飯圈”。
在“飯圈文化”的衍化和固型過程中,互聯網網絡交流技術的廣泛普及發揮著重要作用。一是它為粉絲構建了交流的網絡空間,誘導青年粉絲向線上聚集,為“飯圈文化”的形成奠定群體基礎。二是它為東亞、歐美、港澳臺等地“飯圈文化”的輸入鋪設了網絡路徑,為我國“飯圈文化”的固型奠定了娛樂文化基礎。時至今日,我國“飯圈文化”已較成熟,但由于對“流量”過度關注,使得“飯圈文化”產生了負向變化。盡管對偶像明星的追求崇拜已非新話題,但隨著時代變遷,追星行為卻從線下向線上轉移,并大有把線上作為追星根據地之勢。這一趨勢雖然為粉絲與偶像明星之間進行“親密”交流提供了便利,但各大媒體平臺為粉絲和偶像明星專門打造的“流量榜單”卻直接激活了攀比的文化基因,直接導致“飯圈文化”呈現病態發展趨勢。
在各大媒體平臺,“流量”表現為偶像明星的粉絲數、影視票房數、曝光度等。出于對偶像的沉迷和崇拜,“飯圈”自然不允許“愛豆(Idol)”掉隊,為此不惜一切瘋狂刷榜、應援,甚至盲目為愛豆奉獻金錢。更有甚者,對其他“飯圈”進行無底線話語攻擊、謾罵,一切都是為了“愛豆”能夠時刻保持在“流量”的頂端,獲取源源不竭的關注度和高吸引力?!傲髁俊弊鳛槲完P注度的化身,“得流量者得天下”,“流量明星”竭盡所能壯大自己的“飯圈版圖”,斬獲高流量帶來的商業價值,流量粉絲的行為也引發了偶像的關注并與其產生互動。如此,偶像明星與青年粉絲之間不再是粉絲的單向關注,而是轉變為彼此間的雙向“打援”。這一變化為“飯圈”亂象的產生提供了可能,一些品行低下的偶像明星開始誤導青年粉絲的精神價值取向,引導青年粉絲投入過多的情感,導致各種“打榜”“應援”“控黑”“圈際對立”等“飯圈”亂象的發生。盡管流量的作用是中性的,但卻是建構“飯圈文化”的標尺,無論是粉絲還是偶像明星抑或是經紀公司,都對流量有著極高的渴求。
(二)基于娛樂資本邏輯的逐利心理
自各大主流媒體頻繁曝光“飯圈”亂象后,其背后的娛樂資本似已成為“過街老鼠”,網民紛紛指責娛樂資本對青年粉絲的刺激和誤導,以至于資本承擔起了“背鍋俠”的角色。然而,馬克思在談到資本時指出:“資本的存在是他的存在、他的生活,資本的存在以一種對他來說無所謂的方式規定他的生活的內容。”[3]從這個意義上說,盡管資本具備逐利屬性,但人的逐利心理才是資本逐利的原罪。從廣義上說,逐利不單單是對金錢利益的追逐和極端渴求,從精神層面看,娛樂資本塑造的偶像明星所具有的情感屬性也是粉絲的追逐對象。正因如此,資本邏輯主導下的娛樂資本才有了人性的溫度,錯誤的價值觀和良莠不齊的精神產品才能在網絡空間無限蔓延。眾所周知,所謂資本邏輯,即資本無止境的增殖邏輯。娛樂資本要實現自我增殖,必須完成人格化的蛻變,使資本邏輯具化為具有逐利心理的“人”。在這里,資本讓粉絲不再是單純的精神娛樂消費者,而是被資本異化的有組織、有計劃的、具有共同情感訴求與利益訴求的畸形共生體。如此,資本邏輯才能以個體的逐利心理融入“飯圈文化”基因中,深刻地改變“飯圈”的消費文化。
在娛樂經濟時代,除了資本以外,由經紀公司、明星和粉絲三方主體構成的畸形共生體成為資本逐利的載體和工具。正如馬克思所說,“在一切社會形式中都有一種一定的生產決定其他一切生產的地位和影響,因而它的關系也決定其他一切關系的地位和影響”[4]31。資本的自我生產表現為資本借助主體完成逐利,主導著經紀公司、明星和粉絲三者的行為、身份和地位。偶像受制于經紀公司的“賣身協定”,經紀公司更是成為資本和“飯圈”的附庸,兩者為追逐盈利不得不改變自身作品和形象,而粉絲則在兩者的主導下改變了消費行為。作為“飯圈”主體,青年粉絲的消費方式被資本異化了,部分粉絲的熱情超出理性,進而陷入狂熱追星的深淵。在資本邏輯的助推下,以“小鮮肉”為代表的流量明星在“飯圈”俘獲大批“固粉”?!靶□r肉”精致的長相、溫和的氣質、別具一格的風度完全迎合了青年粉絲的審美愛好和精神需求,以至于引發對偶像明星的非理性的狂熱和激情,導致“飯圈文化”“過熱化”,如圈內應援、控評、反黑,甚至“忠粉”為“愛豆”一擲千金,圈外引發圈際矛盾,粉絲對罵、互黑成為常態,部分粉絲更是頻繁觸碰法律的紅線。簡言之,在娛樂經濟時代,經紀公司、偶像明星和“飯圈”都附著了資本的屬性。在“飯圈”中,資本主導了粉絲話語權的輿論導向,改變了“飯圈文化”的內容和基因,粉絲不僅迎合了資本,也把自己的金錢、熱情、激情全部托付給資本,共同把“飯圈文化”推離正常發展軌道。
(三)基于個人主義的文化理解態度
在社會逐漸“內卷化”輿論構境的癥候中,相互擠軋的社會競爭讓粉絲精神空間也發生了內卷,直接影響青年粉絲對娛樂文化的理解態度。在談及“飯圈”亂象時,當今網絡輿論構境中“內卷化”的話語現象不可忽視。網絡話語一般源于現實生活,是對現實生活的調侃性娛樂表達。“內卷”作為外來詞匯,反映了某一種社會文化環境內,實踐主體相互擠軋的現象,導致個體的努力和付出同期望和收益不成正比。在內卷化的環境中,實現某一目標需要付出更多的時間和勞動。作為深受現代文化影響的一代,青年粉絲在面對內卷的社會現實時,有自己獨特的理解和處理方式。這表現在他們特立獨行的個人主義生活方式上,如當代青年表現出一種張揚的自我個性特征及獨特的現代個人主義心理。個人主義作為一種價值體系,強調個人本身具有最高價值和對獨立個性的尊重,反對外部力量的干擾和支配,在文化上表現出個性獨立的自我意識,一切都以自我的方式和自我的需要去理解。正因如此,在內卷化時代,具有鮮明現代個人主義特征的青年粉絲自然會向外展示自己的思想。
但是,在面對內卷化現象時,青年粉絲對外會表現出一種柔性妥協,并在娛樂生活中找到合理依據。究其根源,內卷化社會給青年粉絲帶來了可感知的焦慮感和壓迫感。面對緊張的生存空間,繃緊的神經渴望和生活能夠達成一定的“和解”。對偶像、明星的喜愛恰好能夠彌補心靈的空虛和不安全感,娛樂的治愈性效果讓青年粉絲深陷其中,網絡則成為青年粉絲釋放焦慮、放縱自我的想象與情感的“港灣”。對青年粉絲來說,基于網絡的“飯圈”就是心靈的歸宿之地和放飛自我的“伊甸園”,“飯圈”的精神情感訴求和對美好人設的追求在偶像那里得到充分的投射,青年粉絲從偶像身上獲得了現實生活中得不到的滿足。“飯圈”對明星偶像的追求寄托了青年粉絲的主觀想象,甚至明星成名之路也能讓其得到快感,滿足了精神上的自我想象。
從構成主體來看,“飯圈文化”可謂“成也粉絲,敗也粉絲”。作為一種次生文化現象,“飯圈文化”不是在“毫無憑據”中創造的,而是在現有主流文化體系的語境中對已有的文化元素和生活素材進行的再次置換,創造出符合青年粉絲心理需求的語境及新符號和話語體系,從而建構起“飯圈”的文化靈魂。然而,對于“飯圈文化”衍化中的亂象,喪失本我的青年粉絲卻沒有關注,甚至對自己營造的娛樂文化氛圍并無深刻的感受。從青年粉絲的需求和目的來說,“飯圈文化”源于青年粉絲對現實境遇的不滿和對自身“怒其不爭”的憤慨,是粉絲對內卷現實的一種發聲和無奈。當然,青年粉絲也許有自己的理想信念,但更多時候理想只能成為“幻想”,他們幻想渴望著獲得一個偶然機會,進而一朝成名。一旦自我感覺難以成功,在“飯圈”中找到自己的地位也能聊以自慰,但是這一看似平常的個人行為卻開啟了“飯圈”亂象的閥門。
二、精神生產視角下“飯圈”亂象治理的理論遵循
精神生產為研究“飯圈”亂象治理的本質和目的提供了新的理論視角。作為全面生產理論的一部分,精神生產被馬克思描述為人類“真正的生產”和“按照美的規律來建造”的生產。馬克思的精神生產理論契合了“飯圈”亂象治理“以人為本”的價值立場。盡管馬克思并未直接提出“以人為本”的概念,但精神生產的“現實的個人”的前提卻是“以人為本”的源頭。對“飯圈”亂象的治理無論在邏輯上、本質上還是目的上都與馬克思精神生產有著緊密的契合性。在馬克思的精神生產視角中,人既是前提又是歸宿,滿足人的精神需要和促進人的全面發展則是精神生產哲學立場的兩面。
(一)精神生產與“飯圈”亂象治理具有合本質性
從精神生產角度看,“飯圈”亂象治理的實質是黨中央對青年粉絲精神領域錯誤觀念和文化認知所進行的一次“精神大掃除”。作為次生文化圈的群體,相對其他非粉絲青年群體來說,青年粉絲有著自己獨特的一面:他們既是娛樂文化的傳播者,又是娛樂文化的消費者。對偶像明星和娛樂生活的過分執著和沉迷,讓青年粉絲絲毫意識不到自身受到異己力量的支配,而是長期沉湎于精神享受,逐漸喪失理性的判斷,把偶像幻想成為“鏡像自我”或“心靈伴侶”,這一扭曲的感性心理不僅是自我情感需要的單純滿足,更折射出青年粉絲自我本質和價值的分裂與缺失?!叭艘砸环N全面的方式,也就是說,作為一個完整的人,占有自己的全面的本質。”[5]在一定程度上,沉迷于娛樂的青年粉絲已失去部分自我,不再占有自我全面的本質。就這一結果來說,“飯圈”亂象頻發暴露了低級娛樂對粉絲“全面的本質”的侵擾和束縛,對“飯圈”亂象的治理無疑是對粉絲的自我本質的尊重和復歸。
青年粉絲的內在精神需求是“飯圈”亂象生成的元動力,也是青年粉絲深陷束縛的根源。如前文所述,“飯圈”亂象源于青年粉絲的兩種需求:一是對內滿足需要;二是對外展示自我。需要注意的是,“飯圈”青年粉絲的第一需要并不是物質需要,而是精神需要,這與馬斯洛的需求層次理論截然相反。馬斯洛認為,人的需要是從低層次需要向高層次需要的漸進發展,分別是生理需求、安全需求、愛和歸屬感、尊重和自我實現五類。他認為,在低層需要獲得滿足后,才會激發對更高層次的需求。顯然,青年粉絲對偶像明星的瘋狂追求和崇拜看似是生理感官需要,實質卻是粉絲精神上對“愛豆”人格魅力的內在需要。一般來說,“人的生命活動體現在現實的生活方面,就表現為人既有肉體生活又有精神生活,而只有精神生活才是人超越于動物的本質特征”[6],對早已擺脫物質基本需求的青年粉絲來說,精神享受才是關鍵。但這也讓粉絲深陷“愛豆”的泥潭,精神上的麻痹使自己“自由的、有意識的”自我本質深陷其中,成為扭曲追星文化下的附庸。從這個意義上來說,“飯圈”治理行動被賦予了“精神解放”的意蘊,這種解放不是對人身自由的解放,而是對粉絲精神世界的解放。
經紀公司和偶像明星作為精神生產者,對作為精神產品消費者的粉絲群體有著更強大的宰制能力,這種阻撓粉絲自由個性發展的異化現象正是治理“飯圈”亂象的依據所在。在娛樂資本市場,精神生產者具有逐利、理性和強大的控制力屬性,而精神消費者多為感性敏感、天真幼稚、缺乏識別力、缺乏理性的青年群體。在生產決定消費的規律下,不對等的主體內在屬性形成了消費者精神狀況受制于生產者的畸形關系。生產者通過投入大量資本打造產業鏈和完美人設,生產出各類偏離社會主流價值觀的娛樂精神產品,對青年粉絲消費者的精神領域不斷猛攻和荼毒,使其在無意識中喪失了對自我本質的占有。因此,對“飯圈”亂象的治理一方面要對青年粉絲采取引導性行動,另一方面要對娛樂資本的無序擴張、對劣質娛樂精神產品生產進行規制和打擊,以維護和促進青年粉絲群體精神和自由個性全面發展,這與馬克思精神生產的內在本質完全一致。
(二)精神生產與“飯圈”亂象治理具有合邏輯性
問題的生成意味著矛盾的激化,解決矛盾是行動的基本邏輯所在。對“飯圈”亂象進行綜合治理實際上暴露了“飯圈”次生亞文化與主流文化精神價值的沖突,反映了社會主義精神生產與當下“飯圈”精神消費之間價值訴求的差異和錯位。什么樣的精神產品培育什么樣的精神文化,優秀的精神產品培育出積極健康的精神文化,而低俗劣質的精神產品培育出消極負面的精神文化?!帮埲Α眮y象治理的關鍵在于解決社會對積極健康娛樂精神產品的需要與當下青年粉絲被動消費大量低俗劣質精神產品之間的矛盾。因此,消除“飯圈文化”的精神供養是治理“飯圈”亂象的關鍵,這正是馬克思精神生產的內在本質所產生的外溢效應。具體來說,“飯圈”亂象暴露了文娛領域精神生產者和精神消費者之間的矛盾關系。盡管部分粉絲也偶爾生產精神產品,但個人創作與娛樂文化產業鏈生產出的精神產品在生產邏輯上卻有著本質的區別。個人創作遵循了自由本性創作的邏輯思路,而娛樂文化產業鏈所生產出的娛樂精神產品則由資本所牽引,是資本逐利的產物。
從主體關系上看,“精神生產者都有特定立場,即主體在實踐結構中的位置。立場不同決定了不同利害關系”[7],“飯圈”亂象本質是資本主導下的“飯圈文化”與主流文化及政治意識形態利益訴求沖突的體現。“就精神生產與意識形態的重合部分而言,精神生產具有社會控制組織的功能即意識形態功能?!保?]馬克思在《德意志意識形態》中指出:“統治階級的思想在每一個時代都是占統治地位的思想。這就是說,一個階級是社會上占統治地位的物質力量,同時也是社會上占統治地位的精神力量,因此,那些沒有精神生產資料的人的思想,一般地隸屬于這個階級的?!保?]550也就是說,主流文化的政治屬性決定了資本主導下的娛樂亞文化一旦脫離主流精神力量的控制范圍,必然會與主流精神力量相沖突。因此,對“飯圈”亂象的治理不僅具有合理的現實邏輯,更具有合法的政治邏輯。
需要注意的是,“飯圈”亂象治理的對象并不單一,“飯圈”內部也存在著矛盾,即頂層粉絲與普通粉絲之間的矛盾。所謂頂層粉絲,即與偶像明星和經紀公司保持著密切關系的“骨粉”或共同利益的受益者。他們把控著“普粉”的信息來源和“錢袋子”,掌握著引導粉絲話語導向的話語權。有學者指出:“頂層粉絲在社會生活中也擁有極高的社會經濟地位,由其所制訂的粉絲規范和相關應援會游戲規則使得偶像產品及應援活動成為公眾所難以理解的‘金錢游戲。”[9]如果說娛樂文化產業鏈和偶像明星是精神產品生產者,那么頂層粉絲則是這些精神產品的推銷員,在“推銷員”的誘導下,青年粉絲會對文娛精神產品和“愛豆”產生人設的“拜物性”。盡管馬克思指出,“只有在共同體中,個人才能獲得全面發展其才能的手段,也就是說,只有在共同體中才可能有人的自由”[2]571。從這個意義上看,切斷頂層粉絲的觸手無疑是推動青年粉絲和“飯圈”共同體“獲得全面發展其才能的手段”,這為“飯圈”亂象的治理提供了另一條路徑。
(三)精神生產與“飯圈”亂象治理具有合目的性
促進青年粉絲精神個性的全面發展是治理“飯圈”亂象的目的之一。當前,網絡娛樂文化對粉絲精神需要的刺激比以往任何時代都來的更加兇猛急切,一方面,青年粉絲對娛樂精神產品的消費品質要求更加個性化和多樣化,對“物”的精神寄托也出現了新的趨勢——從對“物”的現實需要向寄情于“物”和訴情于“物”的精神需要轉變。另一方面,“網絡使人們對信息的依賴達到了空前的高度,精神生活的‘信息依賴,成為人‘物化時代的消極歷史效應”[10]。特別是“飯圈”青年粉絲群體對偶像明星、“流量小鮮肉”表現出的狂熱激情以及由此引發的不當行為折射出娛樂精神產品對粉絲情感所造成的危害。
盡管當前青年粉絲的精神生活已達到前所未有的豐富階段,但不可否認其仍處于“以物的依賴性為基礎的人的獨立性”階段,特別是當廣大青年粉絲沉迷于網絡娛樂生活時,無不展現出青年粉絲精神的空虛感。青年粉絲享受到豐富的精神生活并不意味著對更高物質生活的渴望是一種有無皆可的“佛系”態度,反而正是對高質量物質生活充滿了極度渴求而“求不得”才向精神生活層面轉移。馬克思指出,只有達到“建立在個人全面發展和他們共同的、社會生產能力成為從屬于他們的社會財富這一基礎上的自由個性”[4]52的階段,才能實現人的全面發展,也即粉絲能夠完全獲得物質滿足感進而能夠控制自己的生理欲望和精神欲望后,才能滿足其精神文化需要。
正是基于當前“飯圈文化”現狀,“飯圈”亂象治理才有了科學的理論依據,并能夠合理設定科學有效的預期值。從文化角度看,亟須打擊當前“飯圈文化”中廣泛存在的極端娛樂主義和娛樂消費主義現象。娛樂消費主義體現為青年粉絲對娛樂產品的過度消費,簡而言之,就是崇尚“愛豆”而購買更多的商品和服務,具有強烈的“拜物教”性質;極端娛樂主義則暴露了青年粉絲對偶像明星和娛樂的盲目沉迷。在“飯圈文化”中,“娛樂”是核心,所謂娛樂,就是做有意思但無意義的事,以獲得“愉悅”為目的。在這些思想的長期浸染下,“一切公眾話語都日漸以娛樂的方式出現,并成為一種文化精神”[11]。盡管馬克思認為精神生產是人類社會最自覺的生產,但在娛樂時代,并非所有的娛樂精神產品都是積極健康的,一定程度上,對“飯圈”亂象進行治理的目的同馬克思主義精神生產的目的是一致的。
三、精神生產視角下“飯圈”亂象治理的價值復歸
習近平指出:“既要理解青年所思所想,為他們馳騁思想打開浩瀚天空,也要積極教育引導青年,推動他們腳踏實地走上大有作為的廣闊舞臺。當青年思想認識陷入困惑彷徨、人生抉擇處于十字路口時要鼓勵他們振奮精神、勇往直前?!保?2]對“飯圈”亂象進行綜合治理就是要掃清文娛領域的“塵土污垢”,還青年粉絲一個清朗的精神空間,培育其成為具有強大精神力量的時代新人。
(一)促進“飯圈”粉絲向時代新人“破圈”轉型
青年粉絲向時代新人“破圈”轉型是“飯圈”亂象治理的現實需要,更是現代精神生產的時代價值要求。百余年來,具有堅強精神力和意志力的中國共產黨人不斷創造歷史、突破現實,不斷破除陳舊的異己力量對思想的束縛。正如李大釗在《艱難的國運與雄健的國民》一文中指出的:“歷史的道路,不全是坦平的,有時走到艱難險阻的境界,這是全靠雄健的精神才能夠沖過去的?!保?3]習近平明確提出,要“以培養擔當民族復興大任的時代新人為著眼點”[14]。什么是時代新人?時代新人是“主動擔當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積極投身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強國、努力踐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自覺傳承和傳播中華民族文化的青少年群體”[15]。作為時代新人的重要組成部分,促進“飯圈”粉絲積極向時代新人身份“破圈”轉型具有重要意義。
首先,對“飯圈”亂象進行綜合治理有助于培育“飯圈”粉絲成為擁有堅定理想信念的時代新人。堅定的理想信念展現了一個人對未來生活所持有的積極態度?!皼]有理想信念,理想信念不堅定,精神上就會‘缺鈣,就會得‘軟骨病?!保?6]如若青年粉絲長期沉迷于偶像人設、陶醉于娛樂精神產品帶來的快感,就會讓自己失去“骨氣”,導致精神上出現“病癥”,更無法憑借頑強的精神力量承擔起時代賦予的歷史重任。作為社會主義精神文明建設的主體,時代新人還承擔著未來社會主義的精神生產。因此,引導青年粉絲進行“破圈”轉型,使之成為具有堅定的理想信念、深厚的愛國情懷、高尚的道德品質、頑強的奮斗精神并能夠擔當中華民族偉大復興大任的時代新人極為必要。
其次,對“飯圈”亂象進行綜合治理有助于培育“飯圈”粉絲成為擁有堅定文化自信的時代新人。從政治視角看,國家的文化代表著國家主流意識形態和權力話語體系。國家權力的唯一性使得一國文化在國際傳播過程中呈現出侵入性色彩。時至今日,大國之間在人文領域的互動暗潮涌動,國家間意識形態在精神領域相互滲入,以一種更加隱蔽、更加迂回的“精神武器”入侵青年粉絲的精神世界,并以新的面貌散播錯誤的歷史觀、文化觀、消費觀、物質觀和價值觀,特別是其利用青年粉絲不成熟的心理和對外來文化的獵奇求新,在網絡中以“消遣快活”的愛情劇迷惑其身心,以“八卦噱頭”的低俗內容消磨其時光,用簡單愉快且易于接受的娛樂精神產品刺激青年粉絲對低俗精神產品的消費。因此,引導青年粉絲擺脫其娛樂身份,成為新時代具有堅定文化自信的時代新人,努力“破圈”尋找自我,既是“飯圈”亂象治理的現實需要,更是馬克思精神生產的現代哲學立場的基本要求。
最后,對“飯圈”亂象進行綜合治理有助于培育青年粉絲成為積極投身社會實踐、創造社會價值的時代新人。作為青年群體的重要組成部分,青年粉絲不應只是盲目追求消費娛樂主義所給予精神上的短暫快感的麻木滿足,而應重新自覺認識自我本性,立足民族和國家大義,積極投身社會實踐,創造社會價值?!靶挠兴?,方能行遠。”青年是中國未來崛起的關鍵力量,應當樹立正確的實踐價值觀,要使“如何讓人生更加有意義”“如何為社會創造美好生活”“如何為國家的富強振興作貢獻”成為青年粉絲實現娛樂身份轉向時代新人的價值標準。在“飯圈”亂象治理過程中,青年粉絲應立足中國基本國情,領悟黨治國理政所遵循的價值導向和“飯圈”亂象治理本質,堅決抵制精神娛樂產品以及各種錯誤思潮的誘惑,堅持正確的價值立場,投身社會實踐,參與到創造具有真正現實價值的社會活動中去。
(二)促進娛樂資本與公共話語的和諧發展
“飯圈”亂象治理是引導資本與公共話語和解的重要行動。時至今日,網絡已經成為“飯圈”娛樂交往的主要平臺,偶像明星八卦奇聞等內容已占領網絡各大媒體平臺,搶占了公共領域的話語空間,產生了網絡話題娛樂化、青年生活娛樂化和精神低俗化的不良傾向。造成這一局面的根源在于“娛樂資本話語權”對“公共話語權”的“觸犯”。娛樂資本為“飯圈”打造了一套獨立的話語體系和規則,形成了特有的“飯圈語言”和“飯圈思維”。在娛樂領域,盡管資本話語權暗含了對“飯圈”群體的合法性訴求,但歸根結底,資本話語所及之處必然有逐利的“呻吟”:一是不斷將資本衍變為娛樂資本,把資本自由泛化為粉絲的自由,把資本娛樂屬性泛化為粉絲的精神娛樂。二是通過資本話語將資本利益與粉絲利益表述為共同利益,形成“資本—偶像明星—粉絲”的畸形共生體。三是忽視政府公共話語的階級本質,片面強調或忽視政府公共話語的最高權威,最終導致娛樂資本與公共話語產生矛盾,引發話語亂象。
當前,娛樂依然是人的精神需求,資本亦是現階段社會發展的必備要素。作為一種強勢的經濟關系,資本暗含著一種強勢的話語權,從一定程度上講,掌控了資本,就掌控了一定的話語權,這也決定了具有潛在商業價值的“飯圈”與資本聯姻的必然性。眾多娛樂投資者通過對娛樂媒體、影視基地、網絡平臺注入資本,強力干涉“飯圈文化”的話語秩序和話語走向,導致“飯圈”泛娛樂化和極端化,形成具有盈利特征的圈層話語,與非盈利性的主流文化話語體系產生抵觸,甚至對主流文化話語空間進行侵犯和扭曲,實現其對青年粉絲的精神控制,進而達到掌控粉絲“錢袋子”的逐利目的。娛樂資本打造的娛樂文化話語力量是強大的,一方面,大肆入侵青年粉絲的精神生活,以“娛樂化”“高格調”的精神產品暗自刺激青年粉絲的精神需要,使青年粉絲對娛樂元素形成情感寄托。另一方面,造成“飯圈文化”價值觀和主流文化關系的失衡。現實也正如此,娛樂消費主義使得網絡平臺變得更加“泛娛樂化”,各種八卦新聞、泡沫情感劇、網絡神劇等低俗娛樂精神產品導致“飯圈文化”愈發庸俗、貧瘠,身處其中的青年粉絲“拜服”于表面的“美好”,成為娛樂主義下的“精神俘虜”。
當下,中央以強制性方式逐漸把“飯圈”泛存的資本話語引導融入到政府公共主流話語的范疇中,削弱娛樂資本話語權,促進資本話語與公共話語在“飯圈”領域的和諧發展。馬克思指出:“作為思想的生產者進行統治,他們調節著自己時代的思想的生產和分配。”[2]551政府公共話語涉入娛樂領域,通過“以人為本”的政治要求引導娛樂資本正向發展,以公共意志和主流文化價值體系作為資本話語的評判標準,對娛樂資本話語進行強力“糾正”,維護了“飯圈”粉絲群體消費娛樂精神產品的權利,促進粉絲群體進行自我反思,使其樹立正確的價值觀。同時,政府公共話語涉入娛樂領域,也消解了“飯圈”亂象對網絡生態和社會文化環境造成的不良影響,對維護和營造和諧的社會關系具有重要的現實意義,彰顯出馬克思主義精神生產的實踐本質和對現實問題的理論觀照。
(三)強化“飯圈”粉絲的文化認同感
“飯圈”亂象治理拉開了青年粉絲亞文化與主流意識形態“雙向破壁”的序幕,為促進“飯圈文化”與主流文化的相互融合和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匯聚了精神力量。“飯圈”群體的固有屬性決定了青年粉絲思想的產生主要依賴于其所處的現實生活環境。青年粉絲“從他們成為群體的一員之日始,博學之士便和白癡一起失去了觀察能力”[17]。馬克思在談及精神生產時也指出,“意識在任何時候都只能是被意識到了的存在,而人們的存在就是他們的現實生活過程”[18]。粉絲精神世界的被動依賴性決定了其內在思想理性必然受制于某一種話語體系。從這個維度上講,“飯圈”亂象產生的根源在于粉絲逐漸受制于資本主導下追星文化的客觀事實。對“飯圈”亂象的治理就是要引導“飯圈”的關注點和注意力向主流意識形態轉移,為“飯圈”粉絲提供有營養價值的精神產品,促進青年粉絲亞文化與主流意識形態的“雙向破壁”。
“飯圈”亂象治理捋順了追星文化認同與意識形態認同的關系。提供具有強大吸引力和振奮力的精神產品是促進青年粉絲亞文化與主流意識形態實現“雙向破壁”的關鍵。如以“國力”為題材,彰顯了中國從弱到強的國家實力,傳遞了“大國崛起”“民族復興”的聲音,激發了青年粉絲對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的強烈認同;以“紅色文化”為主題,旨在傳承紅色基因、弘揚革命精神,激發了青年粉絲對紅色文化和革命精神的情感共鳴;以“人物”為對象,彰顯了個人對待科學的嚴謹態度和強烈的愛國情懷,為青年粉絲群體樹立了一批值得學習的英雄人物和先進模范代表。這些積極健康的精神產品都有助于從根本上塑造青年粉絲的精神氣質。
從政治屬性上看,優秀的精神產品是以整個社會群體合法性為基礎的,代表著整個社會的精神訴求?!芭c物質產品不同,精神產品的消費過程,既是作者與消費者心靈溝通過程,也是作者系統的思維過程影響消費者的過程,因而本質上也是個體心理、社會心理意識形態化的過程,是意識形態把握群眾的過程?!保?9]基于公共意志和國家整體利益的“飯圈”亂象治理,應以官媒精神產品為載體,通過展現強大的文化魅力,為公共群體特別是“飯圈”群體提供有營養價值的文化精神產品,影響粉絲個體心理和“飯圈”群體心理,進而實現對青年粉絲娛樂生活的組織、動員和改造,這對于強化青年粉絲群體堅定的文化認同感,增強社會主義意識形態凝聚力具有重要的現實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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