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陽光下的葡萄干》是一部反映美國民權運動時期的現實主義戲劇,深入探討了非裔美國人共同面臨的身份認同困境。男主人公沃爾特·李·楊格由于得不到白人主流社會的認同而引發了嚴重的身份焦慮,造成其身份認同的障礙。沃特的身份認同具有普適性和象征性,代表了非裔美國人共有的身份認同困境。本文通過探討沃特·李·楊格的身份焦慮緣由和其身份認同的過程,說明非裔美國人的身份建構不應盲目地迎合白人文化,而是在繼承本族優秀文化和傳統美德基礎上,重塑既是美國人又是非洲裔的雙重身份認同。
【關鍵詞】《陽光下的葡萄干》;身份認同;身份焦慮
【中圖分類號】I712 ? ? ?【文獻標識碼】A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3)31-0019-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31.006
一、引言
洛林·漢斯貝瑞(Lorraine Hansberry)是20世紀60年代美國戲劇界的一顆璀璨之星,其代表作《陽光下的葡萄干》(A Raisin in the Sun)于1959年在美國百老匯一經上演便引發劇烈反響,同年擊敗了尤金·奧尼爾和田納西·威廉姆斯等一眾知名戲劇家,獲得了當年戲劇評論圈獎(the Drama Circle Critics Award),成為獲此獎項的首位非裔美國劇作家。
《陽光下的葡萄干》是反映美國民權運動時期的一部現實主義戲劇,圍繞生活在芝加哥南區的黑人楊格一家人展開。因為父親老沃爾特的意外去世,楊格一家人獲得了一筆一萬美元的賠償金。母親萊娜將這筆錢一分為三,一份用于購買新房的首付,另一份作為妹妹貝尼莎的教育經費,最后一份交由沃爾特處理。作為家中唯一的成年男性,沃爾特不滿于自己當下的生活,渴望積累大量財富來提高家人的生活水平,于是沃爾特便私自將自己和妹妹的那份錢都拿去投資了酒吧,可結果卻是他被好友欺騙并損失了所有資金。在這次失敗后,沃爾特陷入了深深的身份焦慮。在無望之際,沃爾特將希望又寄托在了母親購買的白人社區新房上。搬入新家的途中,一家人又遇到了來自主流社會的阻撓和誘惑。媽媽用非洲傳統美德和家庭之愛感化了沃爾特,最終沃爾特堅定地攜家人搬進了白人社區的新家。整部戲劇講述了非裔美國人懷揣著白色的美國夢想,但卻在黑色的美國現實中舉步維艱,屢屢碰壁,在追夢的過程中艱難地建構個人的身份認同。
《陽光下的葡萄干》中男主人公沃爾特·李·楊格是第五代非洲移民,他所面臨的身份認同問題具有普適性和象征性。沃爾特在文化夾縫中建構身份認同的過程既是民權運動下眾多非裔美國人追尋身份的縮影,也是“非裔美國人努力在白人主導的社會中實現自我的嘗試,是不畏邪惡勢力、爭取社會平等權益的抗爭(洛,85)。正如漢斯貝瑞所言,“為了提升普適性,戲劇創作應該對具體的對象給予特別的關注,因為普適性正是來自原本最真實的身份。”(Hansberry,1995:114)因此本文通過探討沃爾特的身份焦慮緣由和身份認同的過程,揭示說明非裔美國人的身份認同不應盲目地迎合白人文化,而是在繼承本族優秀文化和美德基礎上,重塑既是美國人又是非洲裔的雙重身份認同。
二、沃特·李·楊格的身份焦慮
身份焦慮是身份認同產生問題的一種表現。討論身份焦慮前,了解身份認同的內涵十分重要。
陶家俊認為“身份認同主要是指某一文化主題在強勢與弱勢文化之間進行的集體身份選擇,由此產生了強烈的思想震蕩和巨大的精神磨難,其顯著特征,可以概括為一種焦慮與希冀、痛苦與欣悅并存的主體體驗。我們稱此獨特的身份認同狀態為混合身份狀態。”(38)換言之,個人的身份認同問題體現在其文化和社會歸屬問題上。當個人取得所在社會的認同時,便可以建構身份認同,但若不能被所在社會認同時,便會產生身份焦慮問題。《陽光下的葡萄干》中主人公沃爾特從小便生活在強勢美國文化和弱勢非洲文化之間,時刻感受著來自白人主流文化和黑人邊緣文化的沖突和矛盾,在兩種異質文化間建構自己的身份認同。由于長期生活在“白人中心主義”的社會中,白人主流文化塑造了沃爾特的主要思想和價值取向,表現為他極力迎合白人主流文化,渴望得到白人社會的認可,對于非洲本族文化卻持鄙夷的態度,呈現出文化斷裂現象。造成這一現狀的原因既有來自白人文化的強制滲透,也有黑人自身對本民族文化的漠視。
自我的價值觀和身份認同依附于所處的社會框架。羅洛·梅認為,“對于社會中的大多數人而言,主流價值觀是被人喜歡、被人接受以及被人贊同,而身份焦慮便來源于不被喜歡、被隔絕、孤獨或被拋棄的威脅。”(25)對于沃爾特而言,自我價值和身份認同體現在是否被白人主流文化與社會接納。美國一直以來都被認為是民族和文化的大熔爐,人人心懷美國夢,相信可以通過公平競爭和個人奮斗實現自己的理想追求。受這種文化熏陶下的沃爾特自然也憧憬著實現自己的美國夢。對他而言,美國夢就是“金錢夢”,“因為錢就是生命”(漢斯貝瑞,68)。
在白人主流價值觀的影響下,沃爾特無法忍受“整天替人家開車門、關車門,開車送人來回跑,嘴里說著‘Yes, sir‘No, Sir”(漢斯貝瑞,68)的生活,他渴望干一件大事。于是有一次在市中心,沃爾特路過高級安靜的飯館,看到里頭舒舒服服地坐著年輕白人,他們談論著上百萬的買賣。他下意識地將自己與這些白人進行對比,說道“有的我看歲數也比我大不了多少……”(漢斯貝瑞,68)
在沃爾特看來,他和這些白人沒有什么差別。如果這些人可以實現美國夢,他堅信自己也同樣可以。于是他便試圖說服家人讓他拿這一萬美元賠償金去和朋友一起投資酒吧,但卻得了家人們的一致反對。他憤懣地說道:“天下黑種女人都這樣……不懂得幫夫旺夫”“這個種族的女人全都是小心眼兒,我們這幫男人都讓你們連累了”(漢斯貝瑞,21),甚至稱呼自己的民族是“全世界最落后的民族”(漢斯貝瑞,26)。正是由于長期受到白人主流文化和價值觀的影響,沃爾特才站在了白人的角度,居高臨下地審視著非洲他者文化,將非洲本族文化視為一種落后文化。
當媽媽看到沃爾特因得不到家人支持而整日一蹶不振時,最終決定將剩下的錢分成兩份,一份給妹妹做教育資金,另一筆錢交予他處理。
可沃爾特由于極度渴望盡快地融入白人主流社會,于是便將自己和妹妹的這兩份錢都拿去投資,可最終卻被好友欺騙,損失了所有資金。理想與現實的差距是巨大的,沃爾特的失敗也昭示著其美國夢的破碎。正如秦蘇玨所言,“夢想,這一非物質的意識形態的概念總被受上帝寵愛的白人牢牢占據,而作為貨物帶到白人世界里來的黑人則從不能望其實現。”(48)沃爾特的這次嘗試以失敗告終,他未取得所處的主流社會認同,因此沃爾特產生了嚴重的身份焦慮。
三、沃特·李·楊格的身份認同
沃爾特帶領全家搬入白人社區是其尋求主流社會認同的又一嘗試,但這次仍然遇到了來自白人社會的“糖衣炮彈”和種種阻礙,在沃爾特猶豫徘徊之際,媽媽用家庭之愛和非洲本族尊嚴喚醒了沃爾特內心隱藏的非洲身份認同。
1954年之后,美國最高法院廢除了“分離但平等原則”,非裔美國人的民權從法律上看似得到了保障。但回歸現實社會,實現真正的權力平等仍異常艱難,種族歧視問題依舊在美國社會中肆虐,體現在社會和生活的方方面面,其中不公正的住房歧視便是《陽光下的葡萄干》中的核心沖突之一。
首先,住房政策體現出非裔美國人和白人權力的不對等關系。民權運動時期,外來移民的不斷涌入,導致住房和就業的需求不斷激增,租金不斷上漲。在當時,不僅“貧民窟的住房稅和費用要比白人社區多出10%”(Jose,879),白人“在老遠的郊區給黑人蓋的房子還比別處房子貴”(漢斯貝瑞,96)。昂貴的住房租金占據了大多數非裔美國人本已微薄的收入,但即使他們支付了高額的租金,也不能租到和白人相同或更好的房子。所以當媽媽萊娜提出想要買一個新房子時,兒媳如絲十分支持,并說道:“咱們為這個耗子窩付的房租加一塊兒,買四所房子也夠了……”(漢斯貝瑞,33)昂貴的租金和惡劣的生活環境讓楊格一家人想要搬離現在的生活環境,住房政策的不公平才使得媽媽想要在白人社區“花最少的錢,買所最好的房子”(漢斯貝瑞,95)。
媽媽的這一想法看似十分合理,但在民權運動時期卻需要巨大的勇氣。因此,楊格一家人選擇搬入白人社區也體現了非裔美國人追求與白人實現真正的權利平等,融入主流社會的愿景。
楊格一家人克服內心恐懼,最終購買了白人社區的房子。但在搬入新房之前又遇到的了第二重阻力,即白人種族分子的阻撓。《陽光下的葡萄干》中白人社區的代表卡爾·林納出現在第二場、第三幕,一出場便假模假樣地打著“站在對方的角度看問題”和“為了大家都好”( 漢斯貝瑞,118)的幌子,希望楊格一家能夠繼續呆在黑人社區,并提出愿意用高價收回他們在白人社區買的房子,他認為“黑人家庭還是住在他們自己的集體里更幸福。”(漢斯貝瑞,118)
面對林納的“糖衣炮彈”,沃爾特斬釘截鐵地拒絕了這一無理的請求。當林納發現楊格一家人并不愿采納他的建議時,他便恐嚇道:“我們那兒有些人,當覺得他們的生活方式——他們好不容易掙來的一切受到威脅的時候,他們的情緒可能會變得非常激烈的……”(漢斯貝瑞,120)
因此,林納所有之前冠冕堂皇的說辭其實都是為了掩蓋其真實意圖,即阻止黑人進入白人社區,保證白人社區的純潔性和白人利益不被侵犯。沃爾特有底氣拒絕林納的提議主要是因為他仍然將自己的希望寄托在之前投的酒吧生意上。但當沃爾特得知好友卷走了他所有的投資資金時,沃爾特想要通過投資來獲得物質財富的美國夢也因此破碎。這次的打擊讓沃爾特切實地體會到了自己被主流社會排斥在外,這也讓他陷入了身份焦慮。
在沃爾特絕望之際,他又再次動搖了之前的想法,想要通過答應林納的建議,幫助家人躲過危機。這時,媽媽告訴沃爾特“咱們家五代人,從來都是奴隸和傭戶,可是誰要是用錢砸,讓我們自輕自賤,再多的錢我們也沒有拿過!我們永遠不會人窮志短到那地步!我們的心沒死。”(漢斯貝瑞,150)作為一個長期遭受歧視和壓迫的民族,黑人有著特別的自尊和個性意識。“這種尊嚴深藏于他們的血脈中,永不放棄,就如同他們黝黑的皮膚,永不可變白。”(秦,48)當妹妹貝尼莎知道哥哥把自己那份錢也拿去投資并全部賠光之后,她也無法接受這一現實,對哥哥大加諷刺挖苦。媽媽告訴貝尼莎“愛一個人,應該是在他最倒霉的時候,失去自信的時候,這個世界拋棄了他的時候!因為這才是他最需要愛的時候。”(漢斯貝瑞,153)媽媽用家庭之愛感化了沃爾特失望的內心,喚醒了沃爾特的種族尊嚴,最終沃爾特選擇帶領一家人搬進白人社區的新家。
本劇以楊格一家離開黑人社區,搬向象征新生活的白人社區落幕。從結尾的處理上,不難看出漢斯貝瑞對于非裔美國人向白人主流社會發起挑戰的勇氣表示贊許。盡管最后全家人決定搬入白人社區,但這并不能說明沃爾特自己完全認可了非洲文化,摒棄了美國主流價值觀。
在最后一幕中,貝尼莎提到阿薩蓋向她求婚并希望她能和自己一起回非洲時,沃爾特則說道:“非洲!你要上非洲干嘛去?” (漢斯貝瑞,159)并建議妹妹“你還是嫁個有錢的軍人最好”(漢斯貝瑞,159),從中看出崇尚物質財富的美國夢依舊在沃爾特心里存在,對于非洲文化的態度也并不是完全吸納與認同。因此,漢斯貝瑞在《陽光下的葡萄干》中所傳遞出的并不是拋棄美國身份,回歸非洲身份的簡單二元對立,而是提倡在繼承本族優秀文化和美德基礎上,重塑既是美國人又是非洲裔的雙重身份認同。
四、結語
漢斯貝瑞通過對主人公沃爾特·李·楊格身份認同的獨特個案書寫,反映了民權運動時期非裔美國人共同的身份困境。
作為生活在文化夾縫中,擁有雙重身份的非裔美國人,沃爾特由于無法得到主流社會認同而產生了嚴重的身份焦慮。而最終沃爾特在繼承非洲本族優秀文化和傳統美德基礎上,重塑了既是美國人又是非洲裔的雙重身份認同,克服了自身的身份焦慮,建構了真正的身份認同。通過對《陽光下的葡萄干》中非裔美國人追夢的呈現,體現了洛林·漢斯貝瑞本人對生活在美國的非裔群體的關切。無論夢實現與否,漢斯貝瑞告訴我們人一定要有夢。做夢的能力是我們走向進步、走向平等、走向自由的道路。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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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呂江濤,男,漢族,陜西榆林人,西安外國語大學英文學院2021級英語語言文學專業,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英國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