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 偉
(中國銀行股份有限公司東營分行)
2022 年是“資管新規”過渡期結束后正式實施的第一年,在資本市場經歷了3 月份和11 月份的兩輪劇烈“股債雙殺”波動后,我國銀行理財產品出現了兩次較大范圍內的“破凈”潮,“潔凈起步”后的個別理財產品投資收益嚴重低于預期,疊加媒體的密集渲染和投資者的“剛性兌付”心理建設被打破,導致部分個人投資者投資理財產品的信心受挫,隨后誘發大面積贖回。截至2022 年底,全國共有278 家銀行機構和29 家理財公司有存續的理財產品,共計3.47 萬只,較年初下降4.41%,存續規模27.65 萬億元,較年初下降4.66%。[1]我國的銀行理財產品自面世以來就深受廣大個人投資者的普遍青睞,存續規模逐年攀升并屢創新高。然而,這種長期正向增長的局面在2022 年發生改變,主觀上看是由于監管方“資管新規”的實施收緊了監管風險敞口,理財產品野蠻增長的發展態勢被徹底遏制??陀^上看一方面是由于銀行在被動監督政策的調整下主動求新求變,不斷適應新的監管規則以謀求更高質量的發展;另一方面是個人投資者得到了更多的投資教育,對銀行理財產品的買入不再是盲目模式,投資行為趨于審慎理性。銀行理財業務發行主體如何在前有監管方的監管環境收緊,后有投資者的理性判斷情勢下做好風險防控,持續做大做強理財業務,就值得理論界和實務界共同研討。
本文基于銀行理財業務管理實務,在梳理“資管新規”對銀行理財業務發展帶來深刻影響的基礎上,分析銀行理財業務產品側、投資側和管理側當前分別面臨的風險防控難點,再嘗試性結合工作實務提出若干具體改進措施,以期能為銀行理財業務的穩健發展提供參考。
2003 年,中國銀行推出“匯聚寶”外匯理財產品,這是我國銀行業首次使用“理財產品”這一名稱。2004 年,光大銀行推出理財產品“陽光理財B 計劃”,成為我國國內首款人民幣理財產品。在隨后近20 年粗獷式發展歷程中,我國的銀行理財產品雖然品種琳瑯滿目,但是其普遍存在的多層嵌套、剛性兌付和資金池運作等模式也積攢了過多的隱性弊病,留下了潛在的系統性風險隱患。對此,2018 年4 月27 日,中國人民銀行、銀保監會、證監會和外匯局等四個監管部門聯合發布了“資管新規”,同年相關監管部門又發布了針對銀行理財業務的一系列配套政策,多措并舉促使銀行理財業務回歸“受人之托,代客理財”的初心本源。“資管新規”的出臺旨在迅速肅清銀行理財業務發展史上堆積起來的隱形積弊,促使銀行理財業務能實現高質量可持續運營,對銀行理財業務的后續發展產生了深遠影響。
縱觀“資管新規”及其配套政策對銀行理財業務的監管變化,從產品側、投資側和管理側等不同視角看,可以大體概括為三大類七個細節性監管重點。
就產品側來看,具體可分為兩個細節性監管重點,分別為禁止剛性兌付和限制期限錯配。禁止剛性兌付是指銀行理財產品不再剛性兌付預期收益,而是按照實際盈虧向投資者兌現收益或者分擔虧損,它是“資管新規”最核心的監管要點之一,徹底破除了以往銀行理財產品剛性兌付的慣常做法,銀行理財產品開始實行凈值化管理,明確銀行理財的非保本非保證收益產品屬性,讓投資者“風險自擔”理念深入人心并成為常態,防止私自轉移不同產品類別間的收益,避免風險相互掩蓋而暴雷。限制期限錯配是指對投向于非標資產和未上市公司股權類資產的資管產品,不允許出現期限錯配,且封閉式資產管理產品期限不得低于90 天,這一規定的最終目的是杜絕理財產品發行方將不同產品打包進行“資金池”運作,防止資金滾動混同產生風險串聯,避免將原本屬于銀行表外業務范圍的風險蔓延轉嫁至表內,防止誘發銀行系統性風險而加劇金融機構的脆弱性。
就投資側來看,具體可分為兩個細節性監管重點,分別為明確產品分類及投資比例限定、破除多層嵌套不良積習。明確產品分類及投資比例限定是指對銀行理財產品的分類進行了固收類、權益類、商品及金融衍生品類、混合類等四類劃分,并就每類產品對應的投資范圍、投資時限和投資比例進行了明確界定。其中,標準化債權資產范圍認定執行“白名單+五條標準”規則,認定條件更為嚴苛;對理財產品“投資于非標資產的,其終止日不得晚于封閉式理財產品的到期日或開放式理財產品的最近一次開放日”,在投資時限上精準地打擊了非標資產的期限錯配問題;在對應的投資比例上,明確前三類不得低于80%,混合類投資于前三類資產的任一項投資比例則不能超過前三類投資比例的標準,全方位收緊了理財產品的資產流動性風險。破除多層嵌套不良積習是指堵塞銀行理財原來的“通道業務”和“多層嵌套業務”操作空間,避免理財產品資金出表而脫離金融機構穿透監管,導致銀行理財產品出現“向上不能識別投資者,向下又不能識別底層資產”的尷尬局面,遏制資金空轉、謹防金融脫實向虛。
就管理側來看,具體可分為三個細節性監管重點,分別為風險隔離、風險管理和投資者教育。風險隔離方面,“資管新規”要求開展銀行理財業務的銀行獨立設置理財子公司或專營部門,專門承接銀行理財業務,實現現有理財業務與銀行的剝離,達到風險隔離的目的。風險管理方面,“資管新規”明確了銀行理財產品的表外業務屬性,并要求對其進行包含但不限于公司治理、投資運作、銷售消保、風險內控等各關鍵環節的全面風險管理。投資者教育方面,“資管新規”要求銀行就理財產品風險等級及時做好劃分,對銀行理財產品運作信息及時予以充分披露,按照風險承受能力對投資者重新進行評估,細分客戶群體,就風險識別進行投資者再教育,讓“代客理財、自負盈虧”真正深入人心,滿足不同投資者的多元化投資需求,
在一定意義上看,“資管新規”及其配套政策的出臺實施,終結了我國銀行理財業務粗狂式發展的模式,它對銀行理財業務開展的風險防控提出了更高質量、更嚴規范的監管要求。
“資管新規”對銀行理財業務產品側的風險防控影響主要表現在兩個方面,一是“剛性兌付”預期被打破后,面臨客戶流失和理財規模下降的風險;二是“資金池”期限錯配被禁止后,面臨投資標的選品的風險。這是銀行理財業務當前面臨的風險痛點。
“資管新規”實施前,“剛性兌付”可謂是銀行理財產品風頭無兩的“金字招牌”,不少銀行理財產品也是依靠“剛性兌付”的隱形承諾吸引了諸多個人投資者,這部分投資者普遍屬于風險厭惡人群,在他們的認知中,銀行理財產品只賺不虧,即使出現虧損,銀行方面也會“拆東墻補西墻”的彌補,個人投資者幾乎不承擔任何風險,屬于“閉著眼”買躺平持有到期就能返本付息的理想型投資產品,忘記了“理財有風險,投資需謹慎”的投資理念?!百Y管新規”無疑徹底打破了銀行理財產品“剛性兌付”的金字招牌,在這種情況下,銀行理財產品發行主體如何做好投資者挽留,最大可能性地保持投資者的投資熱情和積極性,就成了產品側首先要考慮的風險應對點。
“資管新規”實施以后,“資金池”期限錯配的滾動混同運作模式被迫戛然而止,導致銀行理財產品的投資標的選品變得異常艱難。銀行理財產品投向于非標資產和未上市公司股權類資產的積極性受挫,在期限錯配被嚴苛禁止的背景下,銀行理財產品投向非標資產和未上市公司股權類資產的難度大幅提升,如果出現選品不當,不僅會影響投資者的預期收益率,更可能會因投資損失加劇投資者遠離銀行理財產品的步伐。受期限錯配的制約,銀行理財產品原來配置的非標資產和未上市公司股權類資產需回流至表內,進而影響銀行自身的資本充足率、備撥率和凈利潤等主要監管考核指標,造成經營上的壓力。此外,“資管新規”的實施讓銀行理財產品不得不轉型走上“凈值化”之路,需要其對每只理財產品單獨予以建賬與核算,對不符合“凈值化”管理的產品類型及時叫停,并創新推出符合標準條件和管理預期的新型銀行理財產品,這些能力上的新要求都是當前銀行理財業務開展不得不考量的風險。
“資管新規”對銀行理財業務投資側的風險防控影響主要表現在對產品投研能力的考驗上,這是銀行理財業務當前面臨的風險難點。
一方面,“資管新規”嚴格限制了銀行理財產品的非標資產投資范圍和投資時限,導致銀行理財產品投向標準化債權資產的比例不得不逐步提高,這就堵塞了銀行依托非標資產投資獲取高收益的傳統渠道。如果銀行理財產品要保持高收益率、長久期的獲利能力,就勢必要在產品投研上下足功夫。然而,掣肘于專業化投研人才與團隊的匱乏,很多銀行尤其是中小銀行在投研能力提升上更是力不從心,面臨著在銀行理財業務競爭中優勢逐漸喪失的風險。基于此,在“資管新規”背景下銀行理財業務要想突破重圍保持競爭優勢,先進的產品投研能力就成為了擺在銀行理財業務面前的突出課題之一。
另一方面,“資管新規”精準地打擊了銀行理財產品以往慣常的“通道業務”與“多層嵌套”問題。過去,同業理財套利的整個過程充斥著嚴重的多層嵌套與非標資產的期限錯配,引起了理財資金空轉甚至回流到銀行理財的亂象,流動性風險被明顯放大。[2]“資管新規”落地實施后,銀行理財業務不僅依靠“同業存單——同業理財——委外”形式套利,獲取低成本資金和投資資產間的利差獲取高額收益的路子行不通了,依靠同業理財加杠桿獲取高額收益的路子也行不通了。凡此種種,都直接造成銀行理財業務存續規模壓降的風險,也促使銀行等金融機構迫不及待地提升對理財產品的投研能力,保持銀行理財產品在金融市場中的投資優勢。
“資管新規”對銀行理財業務管理側的風險防控影響也是較為深遠的,總體可以分為表內外風險硬隔離和風險管控體系建設兩類,這是銀行理財業務當前面臨的風險焦點。
一是表內外風險硬隔離的要求需要銀行成立具有獨立法人主體的理財子公司,以避免母子公司間的風險交叉感染,這對資本實力雄厚和專業人力資源充沛的大型商業銀行來說可以借此實現轉型,集中優勢力量將銀行理財業務與銀行傳統業務隔離,再對專門開展銀行理財業務的子公司治理體系進行重整創新,向專業化運營方向精進。但對綜合實力稍弱的商業銀行來說,在“資管新規”背景下開展銀行理財業務則舉步維艱,要么走獨立法人專業化運營的經營道路,要么走渠道銷售代銷他行理財產品的經營道路,不得不面臨分流經營的抉擇。
二是銀行理財業務實施主體需要加快對風險管控體系的建設,及時做好投資者教育,全方位做好銀行理財業務的風險防控。以往,監管部門對銀行理財產品運營中的違規處罰主要集中在理財資金的投向與產品銷售募集兩個方面,“資管新規”的實施堵塞了上述兩方面鉆營的空間,要求銀行盡快構建起與理財子公司相適配的專項風險與控制管理體系,為后續銀行理財業務的穩健開展奠定規范化、科學化的監管制度基礎。此外,對投資者的投資教育風險不可忽視,“資管新規”實施后,“代客理財”和“自負盈虧”成為銀行理財產品各實施主體的共識,銀行理財產品發售部門需要及時做好本行個人投資者的風險評估,對投資者的風險承受能力進行科學界定,公布理財產品的投資邏輯和底層資產,將其作為銀行理財產品銷售的前置風險管控環節,使兩者相互匹配,實現銀行理財產品銷售運營環節風險敞口的收緊。
在“資管新規”實施背景下,銀行理財業務面臨的運營風險點驟增,亟需商業銀行配合外部監管機構進行管理整改和業務轉型,以不斷收緊風險敞口,全面適配新的監管環境。
銀行理財產品“剛性兌付”被打破后,投資者的投資熱情和積極性受到了一定程度上的挫傷,避免投資者流失,做好投資者挽留遂成為解決產品側風險痛點的關鍵。
在具體的問題解決路徑上,一是要力促業務轉型,引導商業銀行分門別類地做好“表內”和“表外”業務。在“表內”開發結構性存款作為保本理財的替代產品,創新性地將金融衍生品和存款業務結合起來,打造收益與風險異質化的結構性存款產品,豐富與完善銀行的“表內”產品體系。[3]用豐富的產品項目,差異化的產品布局吸引風險厭惡類投資者投資。二是開展定向營銷,精準識別高凈值客戶,依托銀行自身的私行高端優質服務,增強高金融素養、高凈值客戶的粘性,迎合高凈值人群和新中產階層客戶的財富管理需求,有的放矢地做好投資標的選品,提供流動性強、產品風險收益率高的理財產品組合,實現優質客戶的充分挖掘和留用。
著力提升投研能力是解決銀行理財產品投資側風險難點的根本,從實施路徑上看,投研能力的提升需要在投資方向調整和產品體系重構兩個方面發力。
在投資方向上,銀行理財產品應緊跟“資管新規”監管要求,堅決杜絕“通道業務”與“多層嵌套”問題,投資領域多向宏觀政策引導和扶持的方向縱向延伸,擴增自身的理財產品項目,比如研發ESG(環境、社會和治理)主題產品、鄉村振興主題產品、公益慈善社會責任主題產品和養老理財主題產品等,增加產品項目上的競爭力,滿足不同投資者的多元化投資需求。在產品體系重構上,徹底消除非標資產投資期限錯配問題,加強對衍生類、混合類和權益類等中長期理財產品的投研,豐富產品層次,比如研發交易型理財產品、浮動收益型理財產品和定投型理財產品,提升與資產端久期的匹配度,降低因期限錯配造成的金融風險。
“資管新規”對銀行管理側的風險重視程度日益提升,需要在風險隔離強化和風控體系完善等方面重點關注,以切實解決銀行理財業務管理側的風險焦點。
首先,“資管新規”加速了理財子公司成立的步伐,綜合實力強勁的商業銀行可在監管許可范圍內單獨成立專業理財公司,將理財業務與傳統銀行業務實現硬隔離,避免風險間的相互交叉或串聯互通,綜合實力薄弱的商業銀行可另辟蹊徑,嘗試走理財產品代銷的經營模式,避免人力資本專業能力不足而造成的潛在管理風險。其次,對新設理財子公司,應著重完善其風險防控體系建設,建立完善的理財公司內控合規管理制度,聚焦風險漏洞,加快補齊內控合規管理短板,注重“管常管長”,形成長效機制。[4]最后,借助金融科技實現理財業務風險排查和風險預警。譬如,依托風險測算模型以及健全的信息披露數據庫實現實時監控,依靠高效健全的估值定價模型對理財產品資產損益作出及時反映等。充分利用IT 金融科技手段,緊跟“資管新規”監管方向,完善風險防控體系建設,提升銀行理財業務在金融市場中的競爭力,從而更好地服務實體經濟,真正實現價值創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