撥開云霧，守得云開

阮海水

每個人身上，都有自身問題的解決方案，只不過他們不知道如何尋找。

——米爾頓·艾瑞克森

近些年，很多人不僅在物質保障、經濟條件、出行遠游等方面受到較大影響，而且心態上有了不小的轉變。當下，生活中“躺平”者、“空心”者、“啃老”者、“佛系”者、焦慮者、人生迷茫者、抑郁者等越來越多。

前幾天，一位班主任心急如焚地向我報告班上一位同學，有自殘自棄甚至自殺傾向和實際行為，手上傷痕累累，血印斑斑。聽聞此言，我的心也提到嗓子眼，既緊張又擔心。出于職業的責任心，我決定立即干預并竭盡所能提供幫助，想用專業的心做成專業的事。

于是，我委托班主任把學生請到辦公室。不一會兒，進來一帥氣小伙子，1.84米的高個，圍著黑色圍巾，低著頭，臉有點緊張紅。我請班主任暫時離開現場，關上門請學生入座，給他倒上一杯綠茶。我表現出滿足地品茗的狀態，開心地自言自語：“好茶。”并對學生說：“你也嘗一口。”他微微聳了聳肩，輕聲說：“我不渴。”我輕松應答：“沒事，如果渴了就喝，不渴就放那兒。”我一邊不動聲色地仔細打量著他，一邊尋找打開話閘的最好機會。突然他輕輕地抬頭看我，四目相對，我說：“同學，請放心，今天這里最安全，如果你有心里話，可以講給我聽聽，我愿意做你最忠實的傾聽者。我工作多年，不說閱人無數，至少數以萬計，且我一直在學習、思考心理學、教育學，說不定可以幫到你。”

此刻，感覺他身體略微放松了一點。我目光柔和、含情微笑地看著他，語氣平緩低沉問他的家庭成員、父母職業和相互關系、父母平常的陪伴教育等。他語氣低沉地回答說，家里有一姐姐，初中畢業去劇團當演員。爸爸媽媽經營生意，平時都比較忙。爸爸媽媽關系還好，對他也比較照顧。但說到一個細節，爸爸偏內向，不怎么說話，更不會夸人和傾聽。媽媽偏理性，會給予一定的引導。接著，我讓他評價自己和班主任。他說，班主任非常貼心，對學生的事情很上心，會及時幫忙解決問題。他用“一塌糊涂”描述自己的學習和生活。從初中開始，脾氣就一直很暴躁，多次有割腕的行為，有一次更是直接跑到教學樓最高層，準備一跳了之。幸虧被同學拉住，避免了嚴重的后果。且多次說到不想改變，認為沒有必要去改變，目前這樣是大家都認可的事實。此時，我很好奇，但平靜地問他，為什么會認為這是大家都認可的呢？

他說，他時常會莫名其妙地發火，壓抑自己，更會覺得自己就是一個抑郁的人。我輕輕地插話：“你知道什么是抑郁嗎？抑郁是指情緒郁結，沒有得到釋放。一個人如果積壓了無休止的怒火或負面情緒，又沒有向外表達，便會向內轉化為慪氣。慪氣長期積壓，就會導致抑郁。老師認為你一定不是個抑郁癥患者。”他反駁說：“我到某醫院精神科看了醫生，經過一番填表和其他檢測，醫生下了明確診斷：嚴重抑郁、中度焦慮、躁狂。”他說得很確定，很自然，可見他已經把醫生的診斷結論銘記于心，并一直在用行動去自證診斷結果。

談到這里，我基本理清甲同學的問題所在。開始我的發問、回應與糾正。我用我的辦法，給這位學生講故事舉例子。

我說：“校長以前讀過這么一個案例。一個男孩8歲了，幾乎每晚都尿床。每天爸爸都要把尿過的被子晾曬在太陽下或者通風處。尿痕蜿蜒曲折，活脫脫一副地圖。每次被人看見，男孩都會被笑話，父親帶著男孩去看中醫。老中醫說，這是腎氣不固造成的，可以吃豬尿泡試一試。但是，男孩吃了很多也不見效。很長一段時間后，有人認為，這么大孩子尿床應該不僅是生理問題，可能有別的原因，也許是心理問題。經過一番問詢得知，男孩的媽媽在他9個月的時候就去世了，男孩一直缺乏安全感，在內心深處，覺得世界不安全，充滿危險。且父親常常不在身邊，他認為只有搞點動作，才會引起爸爸的關注，才會感到安全。于是，他用尿床的辦法引起爸爸對他的關注與關心。要治療這個孩子的尿床，反用中醫的方法鞏固腎氣不行，解鈴還須系鈴人，真正的良藥就是父親的關注和陪伴。這個孩子實際上是用膀胱，而不是用嘴巴來表達訴求。當然，有的孩子未必用尿床這一行為，還會通過其他各種稀奇古怪的方式來尋求關注或宣泄不滿，如惹是生非、逃課、抽煙、飲酒、大聲說話、離家出走，甚至割腕、傷害他人等。”

我說：“從我的認知來說，現在我們經常看到的各種各樣的學生異常行為，大多是缺愛、缺乏安全感造成的。他們是想引起更多人特別是自己認為重要的人的關注關愛。內心有一條心理暗流，在推動著他們的不良言行。不知道你能否明白案例中的道理，我期待你的回答。

我媽媽今年66歲，之前每隔幾年就會‘大病一場。所謂的大病就是睡不著，吃不下，頭昏腦漲，徹夜呻吟。于是，一家人圍著她轉，帶她去各大醫院訪遍名醫。各個不同的醫院醫生開單進行一番現代化高科技的檢查，然后給出結論，開出一大堆藥。每次開始效果特別好，但幾天后又恢復如初。她把醫生的診斷結果牢牢記住，‘我是一個抑郁癥者患者，我患了焦慮癥，我是一個病人。_慢慢地，‘我有病觀念植入心中，于是漸漸地，她失去了對生活的美好期待，需要我們給予她無微不至的關懷、耐心的陪伴。她也在孤獨、痛苦和抑郁中，活成了一道枯槁的影子。直到前幾年，我帶她看完所有能去的醫院，通過檢查我也能確定她一定沒有實質的器官性病變。于是我瞅準時機，采用激將法，厲聲說道：‘各大有名的醫院和醫生我們都看過了，都說你沒有病，你的痛苦我看在眼里、疼在心上，但我認為這是心病，只有你自己才可以自愈。其實，當時這么對自己的媽媽說是需要一份勇氣、一點智慧的，要把控好度。一旦沒把控好，后果不堪設想。我說這話時不是貶損，更不是嫌棄媽媽，其實是想給她當頭一棒，是激將法，是心理學上的無理溝通，是想讓她認知解離，打破概念化的自我認知——治愈她的內心，改變現狀。我認為，醫生的診斷像一條鎖鏈，鎖住了她的認知，限制了她的活力和想象力，讓她總覺得自己就是一個病人，感覺自己的生活了無生趣、干枯且蒼白。我真正想要的效果是撕掉‘有病的封條，讓她健康地走出去，開心地過上正常人的生活，活出自己曾經的大嗓門愛說話的樣子。后來，在沒有吃更多藥的情況下，她慢慢地恢復了。這些年也很正常地開心生活。用我媽媽自己的話說，‘這個鬼病，運氣來了就突然好了。其實，我最清楚，運氣來了只是一種說辭，真正的是她忘了醫生給她的有病診斷，破除了心理暗示，解決了心理問題，相信自己是一個健康的人。但愿你也能是忘了醫生的‘診斷，記住你是一個可以陽光可愛的帥小伙。”

緊接著，我向他推薦了一部電影《無問西東》。我說：“這部電影，講述了4個不同時代卻同樣出自清華大學的年輕人，對青春滿懷期待，也因為時代變革，在矛盾與掙扎中一路前行，經歷過榮耀和痛苦，最終找尋到真實自我的故事。年輕漂亮的王敏佳被人羞辱、毆打、毀容，精神慘遭荼毒。那段時間，她一閉上眼睛，就感覺自己往下掉，一直往下掉，下面特別黑，猶如無底深淵。但此時，他的同學陳鵬堅定地對她說：‘敏佳，你別怕，我一定會是那個給你托底的人。我會跟著你一起往下掉，不管你掉得有多深，我都會在下面給你拖著。這是最讓我感動的。”

我和藹地看向這位同學，擲地有聲地說道：“在我們掉進命運的深淵，感到孤獨、無助、困惑和絕望時，其實我們每個人都需要有一個能為我們托底的人，而我們的爸媽、我們的老師就是托起我們的人。你應該明白，你永遠不是一個人在戰斗，但你必須是那個可以扛槍勇敢走上戰場的勇士。

今天的談話溝通，你表現很棒，敞開了心扉，交流了看法，呈現了本真。我衷心希望你能活出心底的勇氣、正義、良知和率真，活出屬于獨一無二的自己。

最后，我把《無問西東》中的一段話送給你：愿你在被打擊時，記起你的珍貴，抵抗惡意；愿你在迷茫時，堅信你的珍貴。愛你所愛，行你所行，聽從你心，無問西東。”

每一次和學生溝通，都是一次挑戰，都是一次提升，都是一次專業知識、能力、責任心的檢驗。我明白，以我現在的眼界學識和認知水平解決不了太多學生實質性、根本性的問題，但我仍然會秉持“撿拾海星”的心態，堅持“一厘米之變”的初心，堅信撥開云霧定見天日，守得云開必見月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