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考開放性試題命制的進展與反思

任明滿 王浩

摘? ? ? 要? 增強題目開放性是提高中考命題質量，考查學生高階素養，鞏固“雙減”成效的關鍵。中考語文試題從條件開放、過程開放、結論開放三個方面進行了卓有成效的探索，但也存在題型固化、缺乏評估焦點、命題隨意性強、評價方式單一等問題。基于中外比較分析，借鑒我國核心素養測評實踐，未來中考開放性試題可從情境、認知維度構建測評框架，增強命題材料的異質性，靈活制定結構化的評分標準，探索以開放性試題測評核心素養的有效路徑，提高開放性試題命制的科學化水平。

關 鍵 詞? 中考? 開放性試題? 測評框架? 核心素養

引用格式? 任明滿，王浩.中考開放性試題命制的進展與反思[J].教學與管理，2023（30）：105-108.

2022年3月25日，教育部辦公廳下發《關于做好2022年中考命題工作的通知》，明確要求：“科學合理設置試卷難度，既要防止試卷過難增加學生學業負擔，也要避免試卷過易難以體現區分度……合理設置試卷試題結構，減少記憶性試題，增加探究性、開放性、綜合性試題，堅決防止偏題怪題，促進有效考查學生綜合素質。”[1]其中，試題的探究性、綜合性都有賴于開放性，因此，命制高品質的開放性試題是達成這一政策愿景的關鍵所在。

一、開放性試題的特征

開放性試題是相對于封閉性試題而言的，封閉性試題具有確定而完備的條件、方法和答案，而開放性試題則通常沒有完備的條件和確定的答案，解決方法多樣，多基于真實情境，往往具有更強的探究性、生成性、創造性。開放性試題的“開放”主要體現在三個方面：條件開放、過程開放和結論開放。

1.條件開放

條件開放，是指題干信息具有較強的包容性，學生需要抓住關鍵信息，結合自身積累的優勢知識進行作答。例如2018年北京中考語文卷第10題：這首詩（《次北固山下》）描繪了長江的風光。在我國古代詩詞中，還有許多含“江”（長江）的詩句，其中，你讀過的兩句詩是“①”和“②”。（每句詩中允許有一個不會寫的字用拼音代替）（2分）此題雖然是考查事實性知識，但重在考查學生對相關知識的理解，而不是死記硬背，學生可以根據自身積累的關于“江/長江”的詩句進行靈活選擇。

2. 過程開放

過程開放，是指作答條件和結論都相對固定，但學生在選擇什么內容、如何論證、如何得出結論上具有較大的自由度。例如2021年北京中考語文卷第13題：你準備參加學校舉辦的“奮斗吧，青年！”主題演講比賽，要從讀過的名著中選擇合適的人物做例證，請說明你的選擇和理由（100字左右）（5分）演講主題既是作答條件，也是作答結論，是固定的，但學生選擇什么人物做例證是自由的，如何組織語言論證青春奮斗主題也是自由的。

3.結論開放

結論開放，是指作答條件固定，但解決問題的方法存在多種可能性，因而作答結論也是不固定的，學生通過比較、分析確定一種結論，并進行解釋和說明。例如2021年北京卷第9題：《藤野先生》中有這樣一段文字：“我就往仙臺的醫學專門學校去。從東京出發，不久便到一處驛站，寫道：日暮里。不知怎地，我到現在還記得這名目。”有人推測魯迅“還記得這名目”與本詩（注：《黃鶴樓》）尾聯抒發的情感有關，你認為這種推測合理嗎？請說明你的理由。（3分）此題的結論屬于兩可類，學生無論認為合理還是不合理，都需要準確理解詩歌尾聯表達的情感，同時體會魯迅創作《藤野先生》時的心境，才能做出比較全面、準確的解釋，可以有效考查學生靈活運用所學知識，解決復雜問題的能力。

二、我國中考開放性試題命制的現狀

我國自21世紀初開始系統研究開放性試題，研究內容主要集中在開放性試題的內涵，命制策略和評價方法上。基于對開放性試題重要價值的再認識，近年來中考開放性試題開始豐富起來，但筆者考察近五年來中考試題命制情況，開放性試題命制整體仍然處于“暗里摸索”的階段，各地探索的步伐不一。北京卷在探索開放性試題命制方面的步伐較大，開放性試題占比穩中有升（見表1），題型逐步固定，名句默寫最后一題、名著閱讀題、現代文閱讀的最后一題往往采用開放性命題方式，突出亮點是關聯新舊知識，創設問題解決情境。多數省市中考題開放性試題占比在5%以下，相當一部分地區中考題中沒有開放性試題。開放性試題評價標準主要采用傳統的采分點計分的方法，這種評分方法操作性強、耗時少，例如2021年北京卷第9題參考答案：示例：合理。“日暮”時分萬物思歸，而詩人漂泊在外，產生了無限鄉思。求學途中的魯迅見到供人住宿的驛站名為“日暮里”，很可能聯想到“日暮鄉關何處是”，生發了對家國的思念，所以“還記得這名目”。（共3分。尾聯的情感，1分；魯迅的心情，1分；二者關系，1分。有其他答法，視其合理程度給分）此參考答案只給出了認為“合理”的示例，并交代了得分點。同樣認為合理，不同學生的表述存在很大的差異性，可能呈現為幾種類型。而如果認為“不合理”，判斷其合理程度的依據不明確，參考答案更是語焉不詳，很容易導致評分教師死扣得分點，忽視學生語言的豐富性、思維的多元性，難以保證開放性試題的評分信度和效度。

筆者以“語文開放性試題”為主題從中國知網查詢發現，進入21世紀以來相關研究共有98項，但只有8項研究的被引次數超過5次，無論是數量還是質量都難以令人滿意，“明里探討”不足導致學理基礎薄弱，開放性試題命制仍然存在品質不高、認知要求偏低、結論開放程度有待商榷、評價隨意等亟待解決的問題。

三、PISA開放性試題命制的經驗

作為當前最重要的國際閱讀測試項目之一，PISA對開放性試題進行了嚴格的界定：開放性試題要求學生建構較詳細的回答，允許有范圍廣的、多樣的、個性化的回答和不同觀點；學生需要將文本中的信息與自己的經驗和觀點相結合，其答案的可接受程度不在于學生所處的立場，而在于他們在判斷和解釋這些立場時利用材料的能力。歷年閱讀測試中，約有三分之一的題目屬于開放性試題。分析PISA開放性試題命制經驗，有以下三點值得借鑒。

1.基于測評框架命制開放性試題，保證能力指向清晰

PISA閱讀測評框架包括信息定位、文本理解、評價與反思。信息定位細分為訪問和檢索文本信息、搜索和選擇相關文本；文本理解細分為形成文本整體理解、整合和解釋、推論；評價與反思具體分為三個層次：評價質量和信度、反思內容和形式、發現和處理沖突[2]。開放性試題主要考查學生的文本理解、評價與反思等高階閱讀素養，只有極少量試題考查信息定位能力。從難度層級上來看，絕大多數開放性試題的難度都在3級以上。 例如PISA2000《禮物》第34題：以下是故事中一些描述豹的句子：“一聲吼叫驚醒了她，那吼叫聲異常凄厲（第27行）”“回答是一聲又一聲的吼叫，但沒有先前那樣尖銳，而且帶點疲倦”（第36行）“她……聽過他們在遠處的吼叫聲，好像很痛苦似的。”（42行）試想想故事的其他情節，你認為作者為什么這樣介紹豹的出現？此題考查學生“評價與反思”能力中的“反思文本形式：對于語言運用可增加篇章渲染力的微妙之處，能夠有所感應”。

2.從材料和問題設計上創造矛盾沖突，以批判性思維為評估焦點

PISA閱讀能力的六級要求學生不僅能夠處理不同類型的閱讀材料，而且要“在面對新信息時能夠克服先入為主的看法，即使這些新信息是與預期相反的……能夠利用超出文本的深刻理解，用批判性的觀點來看問題”。其開放性試題圍繞這一要求，從命題材料和問題設計上進行了探索。美國教育資助委員會的大學學習評估工程（CLA）認為，批判性思維體現在一系列重要技能上，如區別事實和觀點，洞察他人論證的陷阱和漏洞，處理矛盾的、不充分的、模糊的信息，有序呈現增強說服力的證據等[3]。PISA2018年樣題《牛奶》基本遵循區分事實與觀點——洞察他人論證的陷阱和漏洞——處理矛盾的、不充分的、模糊的信息——有序呈現增強說服力的證據的能力進階過程，系統考查學生批判性思維：一是命題材料的異質性。提供的兩則閱讀文本觀點尖銳對立：第一個文本認為牛奶的營養價值很高，對人類益處多多，并引用權威醫生和國際乳制品產業協會（IDFA）的觀點作為論據；第二個文本依據近十年來一系列質疑牛奶價值的研究，證明牛奶對人類健康存在多種潛在危害。二是題目的進階性、矛盾性。第5題要求判斷“最近針對牛奶的健康效益的研究令人吃驚”“研究顯示喝牛奶會對健康產生有害的影響”等陳述是事實還是觀點，考查“區分事實與觀點”的技能；第6題要求學生辨析兩篇文本的作者在什么問題上有不同觀點，考查學生洞察他人論證的陷阱和漏洞，以及處理矛盾的、不充分的、模糊的信息的能力；第7題的設計具有復合情境的特點，除了題目開篇創設的個人情境外，此處以安娜、克里斯多福和山姆三個人的不同視角，提供了三種認識牛奶的角度，創設了一種問題研討的情境，代入感非常強，基于此，要求學生選擇認同誰的觀點，并提供至少一篇文章支持自己的觀點，以考查學生處理矛盾信息、有序呈現證據的技能。三道題目基于扎實的學理依據，形成了清晰而明確的評估焦點，從而可以循序漸進、環環相扣地考查學生批判性思維發展狀況。

3.提供結構化的評分標準，重在考查學生是否理解核心內容

PISA從編碼、題旨說明和答案樣本三個方面構建結構化、客觀化的評分標準，對于減少評分者主觀性具有重要的參考價值。以PISA2000《禮物》第34題評分標準為例，區分了滿分、部分分數和零分三類。每部分包括代號、描述和樣例，滿分評標如下：

代號3：指出描述的目的在于讓人產生憐憫。表明或暗示作者的用意或哪些描述對讀者產生的影響。直接或間接指出故事中其他細節的作用。提出：

（1）哪些描述把豹和受難的女主角聯系起來；（2）哪些描述為女主角后期對豹產生憐憫之意做鋪排；（3）在故事里，豹被塑造成惹人憐憫的形象。

豹的吼聲像人聲，就好像女主角，這令你對兩者感到憐憫。【明確點出黑豹和女主角/人類之間的聯系（1）。明確指出那些描述對讀者的影響。】

它使你直接意識到豹也是洪水猛獸的受害者。【“也是”一詞暗示了黑豹和人之間的聯系（1）。明確指出那些描述對讀者的影響。】

女主角對豹心生憐憫，因為她知道它是什么。【把那些描述聯系到女主角后來富有同情心的表現（2）。而沒有明確表示作者的用意或對讀者的影響。】

那些描述使你感到黑豹很可憐。【這表示學生清楚了解那些描述的細致之處（3）。明確表示出那些描述對讀者的影響。】

它們令人感到難過和沮喪。【這表示學生了解那些描述的細致之處（3），亦暗示學生明白作者的用意所在。】

從上述案例不難發現，PISA評分標準盡最大可能窮盡學生的作答，并對不同作答進行具體的描述，為評分者提供具體、詳實的評價依據。最后一個案例十分典型，從字面上看似乎與答案無關，但仔細分析，這個案例表明學生明白了作者用意，即使表達不夠明確，也可以得滿分。但如果按照采分點計分的方式，這樣的作答很可能被判為零分。此外，PISA主觀題采用雙評的方式，降低評分者的主觀性對評分過程的干預，從而充分發揮開放性試題在評價學生高階閱讀素養方面的優勢。在框架設計、命題材料選擇、問題設計、評標編制等方面，PISA都具有重要的借鑒價值，但由于PISA測評強調價值中立、去文化背景，測評母語核心素養需要進行更具本土特色的創新。

四、中考開放性試題命制的優化策略

在核心素養課程改革的大背景下，測評學生核心素養發展水平成為一個必須要面對的挑戰。核心素養具有內隱性和整體性，很難直接測量，通過在命題框架、命題材料、問題設計和評標制定上進行系統優化，可以提高開放性試題的科學化水平，充分發揮其在測評學生核心素養方面的價值。

1.從情境、認知維度構建測評框架，改善試題的效度

開放性試題利于引導學生在積極的語言實踐活動中表達思想、解決問題，建構學科核心素養，實現可遷移的深度理解。要避免開放性試題命制隨機性強、缺乏內在關聯的問題，需要構建清晰的命題框架。義務教育語文新課標要求“考試命題應以情境為載體，依據學生在真實情境下解決問題的過程和結果評定其素養水平”，并提出可以從日常生活、文學體驗和跨學科學習三個方面設置情境。核心素養具有內隱性和整體性，很難直接測量，在認知維度上將核心素養四個方面拆分為具體的行為動詞，可以通過學生的語言實踐行為來推測其核心素養發展的狀況（見表2）。

效度是評價的最基本要求，測評框架可為試題提供一個清晰的構念，用以衡量在做出推論和提供解釋過程中測評的有用性程度，即結構效度[5]。上述測評框架也可看做是未來中考命題的評價焦點，使開放性試題擺脫孤立、零散的狀態，通過系統的、結構化的設計，有效測評學生核心素養的發展狀態。

2.整合異質性命題材料，提高問題的開放水平

異質性是針對多文本命題而言的，是指不同文本材料之間承載的觀點、證據等存在鮮明的差異性、對立性，命題材料的異質性可以為命題條件開放、過程開放和結論開放提供有效的支撐。目前中考試題非常重視文本樣態的多樣化，文本材料多是不同時間、不同作者對同一主題的相關論述，但表達的是相似的觀點，主要考查學生信息整合能力，難以考查學生批判性思維等高階能力[6]。多文本之間的異質性包括材料類型、內容、觀點、證據、結論等之間的差異性，其中最核心的是不同文本的觀點之間的異質性。即使材料類型涵蓋了連續性文本與非連續性文本、動態文本與靜態文本，如果只是從不同的角度證明同一個結論，文本之間的異質性仍然很弱，更適合考查學生整合信息的能力；如果多文本的觀點鮮明對立，基于不同的證據，又都可以自圓其說，則可以為設計開放性的問題提供更加充足的空間，有效考查學生的判斷力、想象力和批判性思維、創新思維等高階素養。未來中考命題應繼續探索多文本命題，強化文本之間的異質性，并在文本中融入扎實證據以支撐不同觀點之間的辨析，從而提高中考題測評高階素養的效度。

3.制定結構化的評分標準，精準刻畫學生在開放性試題上的作答表現

所謂結構化，即分類、分層制定評分標準，盡可能覆蓋學生作答的多種可能性。具體來說，有三種路徑可供參考：一是PISA按照滿分、部分分數和零分三類，提供充足的典型樣例，并具體描述學生理解問題的水平。需要注意的是，PISA重點關注學生理解能力，有些表述簡略甚至模糊的作答，只要能夠表明學生理解了問題，仍然可以得滿分。這一路徑的優點是科學、有效，但需要耗費較大的人力、物力和財力。二是SOLO分類法，按照前結構、單點結構、多點結構、關聯結構和抽象拓展結構，對答案進行逐層分解，其優勢在于不僅可以分層賦分，還可以分析學生作答所處的思維層次，但有些作答介于兩個層次之間，區分需要較為豐富的經驗。三是PTA量表法，又稱基本要素分析法，其理論假設是任何一種行為都由一系列基本要素構成，制定評價標準需要確定題目的要素單元，然后編制評價量表，對各要素進行分水平描述[7]。未來開放性試題制定評分標準，需要根據題目特點，綜合考量上述三種路徑的優勢及不足，制定出科學的、合理，結構化的評標，最大程度地保障評分者的信度水平。

中考對教育教學改革具有強大的“指揮棒”作用。中考試題能在探索開放性、探究性、創造性的路上取得長足進步，會倒逼日常教學發生改變，從而深化“雙減”政策的成效，促進基于核心素養的深度變革。

參考文獻

[1]教育部辦公廳.關于做好2022年中考命題工作的通知[EB/OL].（2020-03-25）[2022-10-08].http：//www.moe.gov.cn/srcsite/A06/s3321/202204/t20220406_614237.html.

[2] OECD.PISA 2018 Draft Analytical Frameworks[EB/OL].（2016-10-08）[2022-04-13].https：//www.oecd.org/pisa/pisaproducts/PISA-2018-draft-framework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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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趙德成.促進教學的測驗與評價[M].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17：71-74.

[6] 盧春芳，任明滿.PISA 2018閱讀素養測評樣題與我國中考語文綜合性學習試題的比較研究[J].教育測量與評價，2021（10）：52-58.

[7] Barbara E. Walvoord，Virginia Johnson Anderson.等級評分—學習和評價的有效工具[M].國家基礎教育課程改革“促進教師發展與學生成長的評價研究”項目組，譯.北京：中國輕工業出版社，2004：6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