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體間性視域下的高校心理咨訪關系探賾

楊玉奇

（浙江傳媒學院，浙江杭州 310018）

隨著科技和生產力的發展，人類邁入工具理性為主導的世界，質疑和追尋人類自身價值的存在成為很多哲學家反思和呼吁的內容，而以現象學為代表的哲學是一次跨體思考，是對主客體二元對立的一種解脫和重新審視。心理咨訪關系作為人類最特殊的關系模式，是一種公開的、正式的、平等的“專業關系”或“工作關系”。這種專業關系不是冷冰冰的交易或者純功利性的機械行為，而是建立在對彼此這個“人”的本身了解、信任、融洽的基礎上的關系。但是現實高校心理咨詢中，由于價值取向的原因，尚存在不少由于咨訪關系不融洽導致的咨詢效果不佳甚至脫落對抗問題。所以從這個意義上來說，將人從形而上學的主客體關系中解放出來，展現人的自身價值是比提高咨訪技術更緊迫、更重要的反思主題。

一、主體間性的內涵界定及本質特征

在主體和客體的二元結構中，主體采取行動獲取有關客體的知識。主體優先，處于絕對的主導地位，被認知的對象（客體）處于被動從屬地位，并受到主體改造。主體依靠主觀意識將其統攝的所有事物內化，這在對于理解心理認知來說無疑是一種好的解釋辦法。但是人們往往以自我為中心，構建了一個嚴格對立的主客體對立世界，將主體“自我”放在一個較高的位置，所有其他人都被邊緣化為“他者”。這種哲學價值對于以“人”為工作中心的心理咨訪關系來說無疑是一場災難。

當代哲學研究的重要理論課題之一是“主體性”和“主體間性”的轉向。德國哲學家哈貝馬斯認為：“交往行為是主體之間協調的互動，人們以語言為媒介，在一定的環境與平臺中，通過對話等交往活動，有可能實現相互理解或形成一致的集體認同。”［1］因此，“主體間性不是對主體性的絕對否定，而是對主體性的揚棄。”［2］其本質特征主要表現為：（1）互為交往性。主體間性哲學使客觀存在的交往主體變為“主體—主體”模式。（2）平等獨立性。主體之間的交往溝通的平等性、獨立性是主體間性的核心。主體間只有相互承認其文化元素、生活理念、職責權利，才能在尊重、理解的基礎上平等交流。（3）可和諧溝通性。主體間彼此分享經驗與信息，形成了可和諧溝通的公共話語空間，因此主體間的共情與理解成為現實［3］。因此，我們應該從交互主體性的角度去理解和體驗生活的世界。

二、主體間性視角下的心理咨訪關系

主體間性又可稱為主體際性或者交互主體性，具體到心理咨詢咨訪關系中是指它超越了主體與客體的人為二分法，進入了主體與主體關系的范圍。在胡塞爾看來，主體間性一系列特征說明唯我論的世界是不存在的，共建、共商、共享的世界才是客觀存在的［4］。在傳統的心理咨訪活動中，存在咨詢者、咨詢內容、來訪者三個要素。在主體性哲學中，咨詢者以主體自居，而咨詢內容為載體，來訪者受眾為客體。這無疑割裂了咨訪雙方是相互溝通、交流的各自相互作用的主體這一客觀存在。

主體間性心理咨詢關系倡導主體間平等、民主、共創的理念，這種“主體—主體”之間能動的交流對話方式，體現的是我（們）和你（們）、我（們）和他（們）之間的平等、獨立溝通與交往，揚棄了主體性哲學中，主體、客體之間改造與被改造的關系。咨訪活動的意義在咨訪雙方在合作交流中體現自己的價值，也說明這個咨詢內容的產生是共創的，而不是咨詢師將知識或者情感傳遞給來訪者。在這種主體間性咨訪關系中，來訪者不再是咨詢師被改造的對象，而是咨詢師與來訪者之間通過“共情”或者活現，在平等交流中創造一個公共場域或者公共作品，咨詢師與來訪者產生情感鏈接，最終達到認知共享，情感共鳴，共同探索。

三、主體間性視域下的高校心理咨訪關系面臨的問題

有什么樣的價值取向就有什么樣的咨訪關系，在目前的高校心理咨詢領域，主流的主客二分隱含的價值取向必然會對咨訪關系產生各種障礙和問題。

（一）咨訪關系的平等性缺失

在大多數高校咨詢實踐中，由于角色的設定，咨詢師處在預設的場域，居于主體地位，是咨詢內容的輸出者、咨詢方式的選擇者和實施咨詢方式主導者，他可以通過理性優勢、知識優勢和心理優勢來控制和支配咨詢的全過程。與咨詢師相比，來訪者處于一個比較尷尬的位置，作為一個被指導或者咨詢的對象，一個被動的吸收者和接受者，很容易在強勢的引導下被包含在咨詢內容中的各種知識、思想和意識，無意識地吸收、填充和描繪。在主體間性視域下，咨訪關系不存在改造與被改造的主體與客體的不平等，因為雙方的角色從一開始就是平等合作的設置，這種設置不會因為來訪的青年學生由于社會經驗不足、自身心理狀態等問題對咨詢師產生強烈的權威需求，更不會導致在咨詢關系中來訪者與咨詢師關系的天然傾斜。在現實的咨詢實踐中，對于心理咨詢關系中的來訪者，不管從角色身份還是專業優勢，他們幾乎天然處于咨訪關系中的弱勢地位，很容易淪為咨訪關系中的客體。由此可見，在目前的咨訪模式下，咨詢師和來訪者很容易呈現出鮮明的“主—客”關系，從而有著巨大的不平等性［5］。如果咨詢師擁有更多的專家權利，就會打破這種平等的咨訪關系。

（二）咨訪內容的人本性缺乏

在主客二分的教育理念下，教育者容易忽視學生的主體性，擔心知識無法傳授給對方，但這種理念會無意中低估學生的自我探索能力，讓學生在輕易獲取知識的同時也扼制了學生的創造力。在主體間性視域下，來訪者對內容的理解過程，不是追求咨詢師附之于內容之上的原意，而是受眾與內容之間問答式的溝通與交流，雖然這個內容可能是在一定的歷史視域下進行的，而內容作為獨立的歷史存在物需要來訪者不斷地進行解碼。主客二分這種單向的內容灌輸，往往使得作為客體的來訪者表現出厭倦和反感，并以種種方式予以阻抗。而作為自帶教師屬性的高校咨詢師，肯定也會承擔教育教學或者行政管理等任務，這就無形中導致咨詢師擁有既是教師又是咨詢師的雙重角色。在現實的咨詢實踐中很容易將尊師重道或者思政育人等理念進行潛意識帶入，這種潛意識不僅容易中斷咨詢關系，而且對來訪者的人格尊嚴與身心健康也會造成一定影響，甚至還可能強化部分來訪者面對權威時的屈從討好人格。事實上，咨詢師任何不經意的價值評判，都可能會讓來訪產生本能的防御。

（三）咨訪形式的交互性缺憾

從真實意義來看，心理咨詢應該是一個涵括“咨”與“訪”一體兩面實踐過程。從咨詢的倫理出發，咨訪關系也必須以來訪者為核心。然而，在傳統的價值導向型咨詢關系模式中，咨詢師自身的自戀，會加劇對來訪者的單向控制，尤其在一些勝任力不夠的咨詢師那里，喜歡根據其價值傾向和情緒滿足而采取單向的、強制性的情感支持和信息傳輸，暫時看似有效，但其根本上是通過剝奪來訪者的自我授權來滿足咨詢師的需要。這種咨詢行為看似可以幫助來訪者免除做選擇的焦慮，但在臨床上和長期咨詢中會發現，這非但不能達到任何治療的效果，而且還會加重來訪者的虛弱感和無力感，導致來訪者的自我覺察和自我探索受阻。而且很多咨詢師由于勝任力的關系，一直想把握咨詢的發展方向，這種預設的“應該”的形象或者狀態，即使只是在潛意識中，也可能干擾咨訪雙方的真實接觸，將咨訪關系搭建在咨詢師的自我滿足中。

四、基于主體間性的高校心理咨訪關系路徑探索

恩格斯曾言：“要不是每個人都得到解放，社會就不能得到解放”。［6］在咨訪關系中，主體間性反映了自我與他人共存的在場和體驗。結合主體間性的基本內涵，合理的咨訪關系應該充滿自由和利己兩個維度，自我與他者相遇于包容之境，解放于互動共創，而非一方對另一方的控制與剝削。要徹底克服傳統咨訪關系帶來的缺陷，就必須在心理咨詢方面完全實現對哲學觀念的轉變，從主觀思維方式轉變為主體間性思維方式。

（一）樹立主體間性教育理念，推進咨訪關系平等化

主體間性思想強調人的發展，從主體性到主體間性的轉變凸顯了“解決人的困境，實現人的發展”這一核心問題的重要地位和重大價值。如何解決人的困境和實現人的發展，以下四種模式至關重要：人與自身的關系模式（即主體性思想的集中表現——以自我經驗來“統攝”自我）、人與人的關系模式、人與社會的關系模式、人與自然的關系模式［7］。胡塞爾認為主體間性的基礎在于與其他主體的平等交流。因此，要促進高校咨詢關系的主體間性轉向，必須首先拋棄傳統的主體性思維，樹立主體間性教育理念，統籌四種關系模式，實現共在世界中自我與他者的平等性。對于高校咨詢人員來說，來訪者往往潛意識中被視為咨詢師對立的存在，咨詢師會以研究審視的眼光對來訪者進行觀察、分析、判斷，而依據便是深藏于思維深處的主客二分法、權威精神分析觀點和理論，加上學生對老師的天然權威崇拜，更容易形成一種僵硬固化的咨訪關系，但真正的咨訪之間必須從主體間性的角度，實現對自己以及對他人經驗的感知和體驗。

（二）設置主體間性咨訪思維，推進咨訪內容人本化

主體間性帶有反思主體“唯我論”的跡象。羅杰斯認為，人類有一種與生俱來的“自我實現”的內在驅動力，即一種讓自身逐漸發展、擴展和成熟的趨勢。所以探索建立主體間性視域下的高校心理咨訪關系必須關注人本身，在弱化“我思”優先性的同時，我們必須接受和承認“他者”存在的價值，尋求“自我”與“他者”的平衡。主體間性不僅是對人的事實的描述，而且包含著通過人的自由和解放來提供人的內在價值。在現實咨詢活動中，哪怕是一些經典詞匯，如“移情”和“反移情”都在有意無意地指向非人本趨勢，暗示一種單向影響的模式，掩蓋來訪者的同時具有“作為我的我”和“作為來訪者角色的我”雙重身份，從而影響每一個來訪者的自我實現的動力和歷史事實。所以好的咨訪關系應該擺脫圍繞咨詢師的觀察來構建咨訪結構的圖景，以有效避免因“我思”的自我優先性而忽視來訪者的主體地位。

（三）創新主體間性咨詢方法，推進咨訪方式交互化

從認識論視角來看，自我的自由發展和實現解放是其他所有人的自由和解放的條件。在高校心理咨詢中，主體間性關注的不是個人和孤立的自由，而是更廣泛的自由，這種自由更具歷史意義，并指向未來。這種自由就是打破咨訪關系中每個主體客體化窘境，實現咨詢師與來訪者之間的價值認同，最終形成胡塞爾提出的“共建、共商、共享”融合。這種整合以“自我與他者”共存為出發點，進而達到“自我—他者”的在價值和實操的完美融合。在這個共存的世界里，沒有主客體之分，而是每個主體都以平等的方式存在，每一個主體都以互動的方式呈現。自我與他者的關系不再以“自我”為中心，而是可以表現為“他者”即“自我”，使得咨訪雙方均能自主選擇、判斷并且承擔責任，并能尊重和認同彼此之間的選擇和價值評判，從而凸顯真正的自我發展，切實提高心理咨詢的功能性。所以在主體間性視域下，來訪者與咨詢師的關系是通過持續的相互影響而不斷建立和再建立的。在這個過程中，來訪者和分析師都系統性地相互影響對方，也被對方所影響。來訪者和分析師之間建立了一個共創的過程，并且影響是雙向流動的。

從主客二分到主體間性，高校的心理咨詢倫理的建構正處于關鍵時期，雖然現有的心理咨詢已經出臺了較為完善的行為規范倫理，但是對高校心理工作而言，咨訪關系雙方的價值預設更像一個元倫理問題，只有堅持平等、人本、共創為主要內涵的高校心理咨詢價值理念，才能真正突破共識焦慮，推動高校心理工作健康良性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