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摜牛”是浙江嘉興地區回族的一項典型民俗傳統體育活動,已被列入國家非遺名錄。從民俗體育行動者的主體視角出發,考察了嘉興摜牛的民間記憶呈現、身體技藝展演以及民族文化生產。研究認為,摜牛運動是嘉興回族民俗技藝、行為規范、宗教禮儀的重要記憶形式,在節慶儀式、身體技藝等既定實踐媒介下,實現了共同情愫的文化展演場域形成,完成了從意識建構到文化生產的轉化,在提升民族文化認同、規范行為禮儀和社會秩序等方面發揮了重要作用。
關鍵詞:民俗體育;回族體育;身體美學;體育人類學
“人類創造了自己的歷史,但是他們并不隨心所欲地創造,是在直接碰到的、既定的、從過去承繼下來的條件下創造的”。在中華各民族中,諸多民俗體育都是在人們生產生活中逐漸演化形成的,正如我國學者所提出的那樣:民俗體育文化歷經數千年傳統文化的洗禮,已逐漸印上了深深的傳統文化烙印,這種文化烙印的主要形態是身體運動。諸如此類的身體運動在我國少數民族中普遍存在,而這些運動也都往往在時間的演進中通過特有的記憶形式、身體敘事、文化生產,逐漸成為各民族文化中的重要組成部分。
回族是我國諸多民族中的一支,民俗文化保存相對完整。回族主要聚居于甘肅、河北、新疆、河南、安徽、山東等地區,以寧夏、甘肅等民族聚居地為區域中心,伊斯蘭文化是其主要表征。在嘉興回族民間有一項別稱為“摜牛”的民俗傳統體育活動,即是民族節慶中的重要活動形態,同時又是族群紐帶、關系脈絡中,凝心聚力、增強認同的重要載體,是當地回族重要的文化符號。“摜牛”文化釋義的解讀對于理解嘉興地區回族民俗體育文化的發生、發展有著積極的意義。
1 民族記憶:回族民俗體育“摜牛”的歷史起源
根據中華民族呈現多元一體化格局,各民族在民間信仰、生活習俗、文化禮儀等方面都有著顯著的特征,在諸多民族顯著特征和印記形成過程中,都流傳著諸多民間傳唱。在漫長的人類歷史進程中,民間傳唱始終作為一種特殊的文化記憶載體存在。
嘉興回族聚集區民間傳唱,摜牛起源與回族同胞喜好牛肉、宰殺公牛相關。相傳,很久以前有一個居有千人的地方,每年都會舉行盛大的宰牲節(今古爾邦節),因需要宰殺的牛較多,每次人們都會將所有的牛趕到一起,然后再由族內的四五個強壯小伙合力進行捆綁、宰殺。有一次,人們在完成捆綁時,一個小伙子不小心被最后一頭公牛抵傷,過了不久,小伙子便去世了,回胞們因此都感到非常傷心。第二年,又逢宰牛節時,人們多少產生了一些懼怕,這時有一個年輕聰明且又勇敢的小伙子主動請纓,只見他眼疾手快,一小會便一個人將一頭牛摜倒了,回族同胞們見此,紛紛稱贊小伙子的勇猛和智慧,小伙摜牛事跡也因此也被廣泛流傳,成為一段佳話。自此以后,每年的宰牲節都會有很多受他影響的精明小伙獨自一人前來摜牛。隨著參與人群的不斷增多,久而久之,摜牛也成為了當地回族群眾宰牲節中一項喜聞樂見的傳統民俗體育項目。隨著時間的發展,該習俗不斷延續,各民族之間文化不斷交融,摜牛運動也開始逐漸走向回族以外,并融入了回族傳統武術、摔跤等內容,成為嘉興民間各民族間喜慶節日、文化交流、休閑娛樂的一項重要載體,堪稱“東方文明斗牛”。
身體敘事的目的是個體或群體針對所存在的現實需求和困境而派生出來的特殊文化形態,也是在早期社會中現代思維和科學技術尚未成熟階段中人們實現自我滿足的主要行徑。作為一項緣起于嘉興地區的回族民俗體育活動,摜牛的起源與回族同胞喜好牛肉、宰殺公牛的節慶儀式和日常生活息息相關。人們在宰殺公牛的過程中遇到困難,最終卻由精壯小伙憑借過人技藝一人完成,形成了摜牛運動的最初形式。作為一項民間記憶,其產生往往與特定時期人們對于現實生活困境和美好希望寄托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而身體行為作為人類生活物性的一個根本性依據,這種身體化行為和神靈經驗便也成為人們對于這種生活現實困境和希望寄托呈現和實現的文化載體。
民族意識和文化是通過物質載體予以顯現和世代傳承,文化亦是一個民族的精神脊梁。從民俗禮儀到民間生產生活,摜牛作為特殊維度與語境下回族人民“隱性思維”的身體形態展現,在人們的生產、生活中發揮了特殊的文化傳承和精神凝聚作用。據《嘉興市志》記載,當地回民多非世居,宋末元初,受戰亂影響,河南等地部分回族人民出于生存壓力和發展需要一路南遷,到達現在的浙江嘉興等地,到此之初,生存環境也并不理想,面對艱苦的環境,勤勞的回族人民一方面開墾荒地、辛勤勞作;另一方面,在原始思維的催動下,人們開始嘗試多樣的宗教禮儀、身體行徑,予以表達對美好訴求的寄托,從而娛神娛人,久而久之也便形成了一系列民俗文化活動。如果說,在早期社會中,摜牛僅僅作為一種承載回族人民獨特民族精神和歷史記憶的精神財富;那么,進入現代社會后,摜牛運動從逐漸走向國內外“舞臺”,到融入了中國傳統武術技法、手法等內容形態,加入規則、意識、服裝等現代元素,已逐漸成為促進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以及鑄牢各民族共同體意識的重要文化活動。
2 身體技藝:回族民俗體育“摜牛”的文化展演
身體性運動是人類最早用以獲取事物和安全防御的方式,從協調肢體發展到形成有效身體性互動,再到創造、借助和使用一定的工具,經過了漫長的發展階段。由于生存和發展需要,早期人類都是通過族群的方式生活,因此生產勞作、捕狩獵物等身體性技能也是通過族群共同學習的方式傳承。通過族群性的學習和文化傳承,人們得以掌握最有效率的身體技能和工具使用方法,并開始在集體內部開展和從事改善自我身體技能的原始體育活動。此外,人類對于情感的表達往往是借助一定的外在載體或肢體行徑予以實現,而隨著族群的形成和文化身份的確認,人們會將最初那些自發的、隨意的認知載體和肢體行徑轉化為一種自覺性的、集體性的群體認同或族群認同式身體技藝。這種與原有生產、生活性活動出現顯著區別的身體活動,也便是早期民俗體育活動的雛形。
考察嘉興回族摜牛的主要技術內容,既涵蓋有基本的訓練方法、摜牛前熱身方法,也有摜牛中的基本摔法。盡管這些方法、動作、摔法在近現代社會的發展中被注入諸多時代元素,動作內容形式也有所改變,但作為一種來源于民間生產生活與節慶儀式的民俗性體育活動,其生活技藝與文化傳承的本質并未改變,其本質中的文化屬性和行為內涵也始終存在。在回族摜牛的“擰”“壓”“扛”等身體動作中,也都一定程度上反映著該運動的作為一項身體技藝的文化形態展現。涂爾干(E.Durkheim)指出,宗教是生活中的最基本,其內容主要可劃分為宗教信仰和宗教行為兩部分,而身體儀式或肢體行徑是表達宗教信仰或傳達文化的主要行為互動,當然這些行為互動也是滿足人類基本需求的主要社會性行為。格爾茨(C.Geertz)也提出,身體性互動是社會中一種規范化、重復性的象征行為,而這種行為往往在具有特定象征意義的特定區域或時間中予以呈現。根據格爾茨的論述,我們可將摜牛運動的發展視為一種身體互動形態下的社會行為,同時也是回族傳統文化的身體化建構和發展。也正是因此,早期活動的舉辦時間、地點、參與人群以及活動的主要程序都有著嚴格的規定,當然這民俗性體育互動的過程也是對于象征寓意和文化技藝的“身體文化展演”。
身體技藝或集體記憶的承載方式有很多種,既可以通過文獻中的文本記錄,也可以是民間經久流傳的神話文本、身體活動呈現等。相對于遷徙民族來說,儀式性的身體呈現或許比文本記錄更容易持久。筆者認為摜牛運動不僅是承載嘉興回族族群記憶的“身體文化展演”載體,更重要的是它能夠以自身獨特的映像實踐形式將這種民族技藝沉淀于族內群眾的身體中,并以此向族內青年一代或族外同胞傳播。正如保羅·康納頓 (P.Connerton)所言:“如果說有什么社會記憶的話,那我就要爭辯說,我們可能會在紀念儀式上找到它。”摜牛過程亦發揮了重要的技藝載體作用。
西漢絲綢之路開通以后,尤其在隋唐時期,大量的阿拉伯、波斯等的穆斯林商隊通過陸、海絲綢之路等方式在中國經貿往來;同時,部分“商人”開始進行傳教、皈依、與國內土著民族通婚,逐漸形成了最早的“回族”。后因躲避戰亂開始外遷,河南等地部分回胞到達浙江嘉興等地安定下來。摜牛民間的民族遷徙口述文本和相關記憶,一定程度印證了人們對于先祖艱難過往的追憶以及對青年一代珍惜現有安穩生活的告誡。從回族摜牛運動的活動基礎來看,它與回族人民信奉真主安拉的信仰息息相關,人們每年“宰牲節”都通過身體儀式等方式表達自己的精神愿景。摜牛運動也成為人們展現回族同胞果敢、率真意志品質的重要載體,成為人們對于真善、勇敢、智慧等民族精神的重要展現形式。此外,摜牛需要在特定的場地、時間、器械下進行,摜牛過程中同樣有相應的技法、方法等。每年進行摜牛表演的過程,都是人們對于這一技能展示和傳遞的過程,同時,日常中人們也會進行相應的技法練習和青年傳授,從而增長自身的技藝,正因于此,摜牛等生活、節慶性技術活動才得以續存和發展。
總而言之,作為一項身體技藝,回族摜牛運動不僅融注了嘉興回族人民的民族遷徙、民族精神等記憶內容,而且是該地區民族文化生活、生產勞作、民族技術等技藝傳承和文化生產的重要形式。人們在特定的區域社會下,通過既定的身體實踐媒介,將這種民族歷史記憶、行為文化、價值歸屬、宗教禮儀等有機結合,進而營造了一個獨特的“文化展演場域”。
3 文化生產:回族民俗體育“摜牛”的價值表達
作為一種具象存在,身體文化在不同場域中的承載寓意及功能有所不同。哲學家米歇爾·福柯(Michel Foucault)提出,人不存在某種能夠脫離出現實的永恒的封閉的身體,而是始終處于身體的生成狀態中,即社會中人的身體始終被賦予了歷史文化、社會政治、經濟和倫理等內涵。在人、自然以及社會等不同主體的相互作用下,身體文化符號隨之產生,這種具有目的性和意識性的身體性活動也成為不同群體文化生產的有效載體。
回族是歷史文化豐富的民族,其所創造的民俗體育形態一定程度上亦是對回族人民生產生活、風俗習慣、民族信仰、宗教禮儀的承載。在相應的宗教儀式、婚嫁習俗和節日慶典中,肢體形態的無聲語言在氛圍烘托、情感表達等諸多方面都扮演了重要的角色。從“身體”的角度分析回族“摜牛”等民俗體育,能夠一定程度幫助我們從文化的本源去理解該文化發生的特殊意義。不難看出,通過身體實現人與自然、人與真主之間的對話,塑造良好的情感寄愿,是回族同胞現實需求在回族體育維度下的本質性表達。這種特定的身體行徑過程存在,為“文化在場”提供了呈現的載體和表達的條件;同時,在這種“文化在場”和愿景表達下,回族傳統體育的理性表達也得以促進。
身體運動在整個人類社會中始終具有著特殊的隱喻,強調著身體的社會塑造特征。從某種意義上講,身體上的建構為社會建構奠定了基礎,在早期社會身體建構的過程中,族群才得以形成,文化才得以建構。國內回族經傳教、皈依、通婚等形式才得以逐漸形成,在相應的環境中引發著人們對于自我身體文化建構的意識。此后,再通過節慶儀式、身體運動等將這種建構的意識轉化為建構的方式,進而形成共同情愫的文化場域,增強民族同胞的信仰意識,文化情感得到有效的強化和統一。隨著時間的推移,這種身體建構下的文化場域得以增強,人們對于民族和民族文化的認同也愈發強烈,而在此間,這一既定的文化場域亦對相應的身體運動或儀式過程起到了強化作用,增強了人們民族符合和文化的認同與認知。進入現代社會后,傳統的身體建構逐漸演變為民俗傳統體育,并始終在回族民族凝聚和文化認同中發揮著積極的作用。尤其是近年來摜牛、石鎖、木球、查拳、晰揚掌、馬家槍等回族體育活動在回族民間的發展,更進一步增強了人們對于回族傳統文化的認知和認同。這些傳統體育所帶來的價值,均已遠遠超出了身體活動或體育活動本身,且很大程度上促進了現代和諧社會的建構。
回族尊崇內心誠信、誦念表白以及身體力行的民族信仰。在回族同胞眼中,安拉真主是獨一無二的存在,能夠主宰和造化天地之間的任何事物,在回族民間信仰中,從小便會給子女傳遞真主的“神圣性、獨一性、超然性”。因此,無論是為人處世的行為道德,還是風俗禁忌宗教禮儀方面都會成為子女從小的必修功課,而其中很大一部分便是通過民族儀式、傳統體育等形態予以呈現的。“摜牛”等民族、民俗傳統體育成為加強、規范人們行為禮儀和社會秩序的身體手段,通過這種基礎性的教化,回族內部形成了一套屬于本民族的行為法規和自然秩序。
4 結語
步入現代化語境,回族民俗體育被冠之以休閑娛樂、健體健身、文化交流等方面價值,對于這種轉變不可置否,但當我們回到“身體”的原點來審視回族民俗體育文化的時候,超越體育本身的價值或許更應該值得我們關注。正是通過“身體”這種載體的渲染,回族人民的文化慣習得以型塑和傳承。一定意義上講,從“身體”的角度去找尋,回族民俗體育在促進民族文化繁榮和社會秩序穩定方面的本真價值更應該得到積極的肯定。
身體活動是人類文明的重要展現形態,同時也是人們對于各種生活訴求的特殊認知和表達。在早期社會中,它集結了人們對于文化生活、宗教禮儀、行為秩序、道德規范等內容中的精神和智慧表達,具有引導人們認同民族文化、支持宗教信仰的作用,是一種具有自覺“社會文化活動”建構和“宗族文化場域”強化的身體載體。摜牛運動作為嘉興回族人民中獨特的民俗體育項目,其活動中不僅提供了一種身體文化展現和傳遞的體育載體,而且通過文化場域和信仰體系反映著該族群眾特有的民族信仰和情感價值,具有潛移默化的教化功能,在提升民族凝聚和文化認同,規范行為禮儀和社會秩序等方面都發揮了積極的作用,是中華民族傳統文化的重要瑰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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