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隨著電信網絡詐騙犯罪的日益猖獗,作為其犯罪鏈條之一的幫助信息網絡犯罪活動罪案件數量日益高發。司法實踐中存在公訴機關量刑不統一、犯罪行為定性不穩定、被告人主觀明知認定難等實務困境,亟需采用正向引導、聯動治理和規范適法的方式,加強對犯罪鏈條的全方位綜合管控,協力破解當前幫信案件高發的現實困境。
[關鍵詞]幫助信息網絡犯罪活動;電信網絡詐騙;主觀明知
[中圖分類號]D924" " " [文獻標識碼]A
[DOI]:10.20122/j.cnki.2097-0536.2024.01.010
網絡信息技術的高速發展,極大地促進了社會經濟的繁榮進步,同時也衍生出新的風險挑戰,傳統犯罪的網絡化與網絡犯罪的常態化給刑事歸責帶來了巨大的危機與挑戰。[1]2015年11月1日,隨著《刑法修正案(九)》正式實施,幫助信息網絡犯罪活動行為正式入刑,當下本罪已然成為各類刑事犯罪中起訴人數前列的罪名,其案件數量激增的背后折射出刑事治理的意義重大性與情勢迫切性。[2]
一、抽絲剝繭:幫信案件高發的原因剖析
(一)電信網絡犯罪案件呈高發態勢
2020年10月10日,國務院召開打擊治理電信網絡新型違法犯罪工作部際聯席會議,決定在全國范圍內開展“斷卡”行動,重點打擊、治理、懲戒實名制辦理手機卡、銀行卡以出售、出借、轉借等方式提供他人用于電信網絡詐騙犯罪或者其他違法犯罪的行為。隨著“斷卡”行動的不斷深入,一大批買賣“兩卡”的犯罪嫌疑人陸續被查處并被提起公訴,幫信行為的入罪標準逐漸清晰,法律適用規則不斷明確。
(二)行為人法律意識淡薄,對行為違法性認知不清
從司法實踐中判處的被告人來看,相當程度的被告人對于出借個人銀行卡等供他人支付結算行為的違法性認識不足,認為其僅僅是出借了銀行卡,對造成嚴重后果的認識不足,這一方面是由于被告人的文化程度普遍不高,法律意識相對比較淡薄,另一方面是因為本罪的犯罪成本較之于其他犯罪較低。以“涉卡型”幫信案件為例,被告人僅需出借個人銀行卡即可,并不需要具有專業的技術背景和知識儲備,加之理論上個人可以開立的銀行卡數量非常龐大,如有人出高價收購,在不影響個人日常使用的前提下,還可以獲得較為可觀的收益,所以很多人抱著逐利和僥幸心理將銀行卡出借他人,后被用于犯罪活動而案發。
(三)網絡黑灰產業扮演了“幫兇”角色
在信息網絡犯罪鏈條中,存在著規模龐大的網絡黑灰產業,它不斷升級演化、蔓延滋長,已然形成了一個平臺化、專業化、精細化,相互獨立又緊密協作的產業鏈。網絡黑灰產業是指為網絡違法犯罪提供物料供應、技術支撐、引流推廣、資金結算等的產業鏈,物料供應是犯罪原料和技術工具,如身份證、銀行卡、U盾、和手機卡“四件套”;技術支撐是指提供非法網站源代碼、網絡技術平臺、網絡賬號注冊服務以及系統維護、更新升級服務;引流推廣是指通過網絡與受害群體聯系,利用話術拉人頭,再將其推給詐騙或賭博等犯罪團伙;資金結算是為犯罪獲取的贓款提供資金支付通道和平臺,如利用跑分、第四方支付等形式進行洗錢兌付等。[3]幫信罪作為電信網絡犯罪的上游或下游犯罪,亦已經形成相當的體系規模,以“涉卡型”幫信案件為例,其中就存在“卡頭”“卡商”“卡農”等層級清晰、分工明確的角色安排,他們以貪圖小利、心存僥幸的對象為聯絡目標,最終被拖入犯罪深淵。
二、檢視審思:幫信案件審理的實踐困境
(一)公訴機關提出量刑建議的標準有待統一
司法實踐中,幫信罪案件絕大部分均適用速裁程序或簡易程序審理,公訴機關在案件提起公訴時一般會隨案提出量刑建議,根據認罪認罰從寬制度規定,提出的量刑建議如無明顯不當,人民法院依法應予采納。司法實踐中,公訴人在對個案提出精準量刑建議時一般均在合理區間內,但如對全部幫助信息網絡犯罪活動罪案件進行橫向對比,難免會出現因不同的公訴人在求刑時自由裁量的尺度把握差異等原因,導致相似犯罪情節的案件的量刑建議不統一的情況,這客觀上對法院類案同判、量刑統一提出了新的挑戰。
(二)各訴訟階段對于本罪定性存在不穩定的現象
司法實踐中,公安機關多以詐騙罪、非法利用信息網絡罪等罪名對犯罪嫌疑人立案偵查并采取刑事拘留的強制措施,這部分案件在報檢察機關批捕后,有部分案件繼續以原罪名對犯罪嫌疑人執行逮捕,另有部分案件調整為以幫信罪對犯罪嫌疑人執行逮捕。由此可見,在公安機關在負責偵查、檢察機關審查起訴的過程中,對被告人犯罪行為的定性并不統一,這是因為隨著偵查的不斷推進,證據線索逐漸趨于完備,定性可能也會隨之出現變化;亦可能因偵查部門在對電信網絡犯罪案件進行綜合治理、一體打擊的過程中,為了實際辦案需要對相關上下游犯罪均按照主罪名統一定性;這容易影響被告人對其行為定性的預判,進而影響對其認罪認罰工作的開展。
(三)主觀明知的認定存在舉證困難
以“涉卡型”幫信案件為例,成立本罪,要求被告人在主觀方面具有明知他人將銀行卡用于信息網絡犯罪活動的故意,即被告人應當明知其上游犯罪系信息網絡犯罪。實踐中,往往存在著較大的舉證困難。一方面,該類案件通常只有被告人供述作為認定其“明知”的主要證據,而缺乏其他相關的客觀證據予以印證;因本罪的通常表現方式為提供銀行卡等業務性幫助行為,被告人并不直接與上下游犯罪的被害人發生聯系,而向其收卡的犯罪分子又尚未抓獲到案,在案證據較為缺乏。另一方面,多數被告人在筆錄和庭審中反復辯解其并不知道對方將其提供的銀行卡等用于電信詐騙等犯罪活動,不少被告人因人情關系將銀行卡等無償出借給親戚、朋友“收取兼職工資”“暫時借用”的,并未希望從中牟利;還有部分被告人因聽信對方可以刷銀行卡流水,幫助其辦理貸款而將銀行卡付費提供給他人,向對方支付所謂“手續費”。在這些案件中,證明被告人主觀明知對方用于信息網絡犯罪就存在著更大的困難,司法實踐中的處理方法通常是降低“明知”內容的證明標準,將其擴大到被告人應當知道銀行卡等支付工具按照辦理規定僅能自己使用、不得出借他人,否則就將自行承擔他人用其進行違法犯罪活動的風險與后果。
三、破局進路:幫信案件治理的綜合舉措
(一)加強防范,正向教育,形成全覆蓋宣傳合力
幫信案件中,犯罪分子往往因蠅頭小利而輕信他人蠱惑,被害人亦缺少必要的防范意識和手段,因此預防和遏制該類犯罪首先是要進行全社會的廣泛宣傳,加強相關法律知識普及教育,使群眾能夠有效識別、快速應變。
一是加大普及,提高法律意識和違法性認識。監管部門、公安部門、宣傳部門、新聞媒體等要切實負起責任,充分利用各種宣傳媒介,開辟“線上線下”雙陣地,一方面利用短信投放、微博、微公號等新媒體開展多方位宣傳,普及搭建網站、租賃服務器、出租通訊號碼、銷售違法軟件等該罪典型行為類型;另一方面通過地鐵、公交車站、社區公告欄等公益宣傳投放進行廣泛呼吁,提示廣大群眾注意個人信息保護,不要因一時貪念成為犯罪分子的幫兇。
二是“以案說法”,提升識別防范和處置能力。借助法官進社區、園區、校區等平臺深入宣傳,結合案例揭露本罪的作案特點、作案方式,詳細講解普通群眾日常生活中可能涉及的幫信罪情形及防范措施;同時普及電信詐騙、開設賭場等上下游犯罪的鑒別和防范知識,實現全方位、全鏈條、無死角的法制教育。
三是開門納諫,積極推進“法治公開課”。妥善安排該類案件的庭審直播,全面落實裁判文書網上公開,挑選典型案件,邀請人大代表、政協委員、社區居民或在校師生等各界人士參與旁聽庭審;同時加強走訪調研,下沉企業、街道開展調研活動,通過召開座談會等方式,向社會各界征集意見建議。
(二)齊抓共管,綜合施策,促進多方位聯動治理
幫信罪作為電信網絡犯罪鏈條中的一環,具有跨地域、跨部門、跨行業作案的特點,僅依靠司法機關的圍堵打擊難以治標治本,還需要工信部門、互聯網企業、街道社區等各相關行政主管部門加強工作的溝通與協調,形成信息資源共享、技術監管統一的一體化防范處置協作機制。
一是要推動關口前移,強化源頭治理。強化整治涉案“兩卡”較多的營業網點,著力解決“兩卡”實名不實人現象,嚴格規范電話卡、物聯卡、銀行卡等開辦渠道,加大信用懲戒力度,對于購買、出借手機卡、銀行卡、對公賬戶的單位或個人實施限制新設賬戶、暫停銀行非柜面業務及網上交易功能等措施。另外,銀行應加強發卡審核,注重核實申領人資信情況,提高發卡質量;同時要嚴格申領程序,確保申領人開戶資料真實、完整、合規,降低多頭授信、以卡養卡等行為可能帶來的風險。
二是要建立共享平臺,完善通報機制。各相關責任主體間應加強溝通聯動,充分利用各自領域的信息優勢及時互通情況,建立犯罪活動的信息交流平臺,共享信息數據,緊緊抓住電信詐騙渠道和贓款流通渠道這兩個關鍵環節,嚴格落實監管措施,著力堵塞監管漏洞;對一些可能存在潛在風險的企業或個人進行重點監管,并將監管信息進行匯總,由社區或街道向公眾及時傳達。
三是要提高技術水平,加強技術攻關。銜接聯動機制的建立健全需要依托大數據、云計算、人工智能等系統,要進一步加強系統升級探索,完善各類技術改革與運營,優化數據采集流程和系統設置,提高信息查詢、發布、共享效能;同時應加快建立和完善互聯網準入、第三方支付、網絡實名制、銀行卡支付管理等一系列制度設計,規范網絡服務提供者、網絡服務使用者、第三方網絡服務器等各方的權利和義務,提供多種救濟渠道。
(三)理性謙抑、寬嚴相濟,推動規范化適法統一
《刑法》作為社會保護的最后一道防線,應當明確其適用的邊界,保有謙抑性,切不可為了追求打擊威懾效果而盲目地從嚴處刑,對實施幫信行為的行為人宜采取區別對待、寬嚴相濟的政策。
一是嚴控入罪標準,明確刑法適用邊界。對本罪應當明確具體的入罪與出罪、從輕和從重標準,正確理解和把握“從嚴、從快”的辦案要求;對被告人“從嚴、從快”處罰的前提是依法處置,不能忽視從寬情節和出罪情形的適用。司法機關要充分保障被告人在訴訟各階段的訴訟權利,嚴控入罪門檻、嚴把罪與非罪界限、嚴守證據標準,堅守謙抑原則,切不可讓幫信罪淪為“口袋罪名”。
二是貫徹寬嚴相濟,堅持精審慎刑理念。應重點打擊犯罪層級較高的“卡頭”和“卡商”,而對于達到入罪標準的“卡農”及出借銀行卡的行為人,要綜合考慮其主觀惡性程度、在犯罪中所起作用大小、社會危害程度及人身危險性,結合其認罪態度和悔罪表現,對其從輕或減輕處罰,真正做到區別對待、寬嚴并用和科學量刑,確保罰當其罪。
三是促進適法統一,發揮類案指導作用。類案適法統一是司法公正的重要載體,必須不斷探索類案裁判方法總結工作機制,充分發揮類案的示范指導作用,凝聚最優裁判共識,匯集最優裁判智慧,提煉歸納類案審理中的審判經驗及裁判規律,全面提升辦案能力和審判質效,維護和提升司法公信力。
四、結語
幫信案件數量激增的背后,折射出的是刑事治理模式轉變的緊迫性。法與時轉則治,治與世宜則有功。當前,我國犯罪態勢的深刻變化,亦推動著刑事治理模式從注重犯罪懲治效果向兼顧犯罪治理效果轉軌。法治建設既要抓末端、治已病,更要抓前端、治未病,必須堅持治罪與治理并重,加強正向引導,強化聯動治理,嚴格規范適法,以能動司法履職助推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
參考文獻:
[1]梁根林.傳統犯罪網絡化:歸責障礙、刑法應對與教義限縮[J].法學,2017(2):3-13.
[2]特日格勒.幫助信息網絡犯罪活動罪司法認定疑難問題探討[D].吉林:吉林大學,2023.
[3]錢箐旎,郭子源.網絡黑灰產業治理刻不容緩[N].經濟日報,2023-04-25.
作者簡介:李宇(1992.5-),男,漢族,山東臨沂人,碩士,法官助理,研究方向:經濟刑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