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中無償取得房產之產權糾紛的法律適用

[摘要]婚姻中存在一方將其婚前擁有的房產置于夫妻雙方名下，或是夫妻一方父母在婚后將某一房產的產權人登記為夫妻雙方，實踐中引起產權是否屬于夫妻共同財產的爭議在法律體系上也存在嚴格按照形式主義與勞動所得共同制的立法目的存在違背的矛盾。故而應對《lt;民法典gt;婚姻家庭編司法解釋（一）》第29條第一款的限制解釋，限制夫妻無償給予的房產被認定為共同財產的范圍來實現夫妻雙方利益的平衡。

[關鍵詞]夫妻共同財產；給予；贈與；夫妻財產協議

[中圖分類號]D923.9" " " [文獻標識碼]A

[DOI]：10.20122/j.cnki.2097-0536.2024.01.060

一、問題的提出

近年來，在婚姻糾紛中，實際出資一方以其全部出資之事實主張登記了雙方姓名的房產為一方財產，往往不被支持，但法院也往往為了平衡雙方利益而在分割時進行一定的傾斜，雖然一般較為粗糙[1]。依據我國《民法典》婚姻家庭編之立法，我國所確立的夫妻財產制為勞動所得共同制，第1062條規定“應當作為夫妻共同財產的內容主要是工資、知識產權收益等，凝結了夫妻雙方勞動貢獻的財產”，第1063條規定“原則上不為夫妻共同財產的部分，如明確對一方的贈與、損害賠償等，往往與夫妻另一方的勞動貢獻無關。”在我國現行的夫妻財產制度中，存在一個較為常見的爭議問題，即由夫妻一方婚前全資購買的房產或者夫妻一方父母出資購買但在產權登記時登記了夫妻雙方的姓名的情況下，該房產是否應該作為夫妻共同財產？

根據《lt;民法典gt;婚姻家庭編司法解釋（一）》第29條第一款規定“當事人結婚前，父母為雙方購置房屋出資的，該出資應當認定為對自己子女個人的贈與，但父母明確表示贈與雙方的除外。”由于相關法律和司法解釋的不周密和不明確，使具體的法律適用存在法律解釋上的爭議和有違婚姻法夫妻財產制之立法目的的情況。具體而言，在實務中的常見情況，夫妻一方婚前全款購買的房產（婚后無需要償還的貸款），或者夫妻一方父母婚前為夫妻雙方購買的房產，登記于夫妻雙方的名下，則該房產是否應該被作為夫妻共同財產。此處存在一些法律上的爭議和矛盾：其一，《lt;民法典gt;婚姻家庭編司法解釋（一）》第29條第一款與《民法典》第1065條適用關系為何，是否僅夫妻一方父母之贈與受到“明確表示贈與”一詞的限制，而夫妻一方所有的房產的產權變更登記則不需要此要求；其二，“明確表示贈與”并非專業法律術語，有解釋空間，何為“明確表示贈與”；其三，如果夫妻雙方的確合意將一方財產轉化為共同財產或夫妻一方父母的贈與符合“明確表示”之要求，在分割時如何保證公平，而不與勞動所得共同制的目的相違背。

二、“明確表示贈與”之解釋

《lt;民法典gt;婚姻家庭編司法解釋（一）》第29條第一款規定“當事人結婚前，父母為雙方購置房屋出資的，該出資應當認定為對自己子女個人的贈與，但父母明確表示贈與雙方的除外。”。“明確表示贈與”并非專業的法律術語，何為“明確”，“贈與”是否要求滿足合同編贈與合同的構成要件，并沒有清楚的規定。故而，在產權證書或者不動產登記簿上登記夫妻雙方的姓名是否符合“明確贈與”也存在解釋的空間。

（一）“明確表示贈與”為不要式行為

“明確表示”可以做出兩種解釋：其一，此處所言之明確贈與因其特殊強調而限縮解釋為要式行為，須以書面方式完成；其二，有完整的意思表示即可，也就是贈與之意思表達有表示意識、表示行為和效果意思[2]即可。贈與本身為單方法律行為，只有一方的意思表示即可發生效力，民法教科書通常將意思表示定義為：表意人將希望發生的某種私法效果的意思表達于外部之行為，要求具有表示意思，即要求具有將真實意思表現于外的行為，也明白自己所作之行為的意義是將其真實意思表現于外，且此意思之表示具有某種法律的效果使自己受拘束，也就是效果意思。[3]在此基礎上，將婚前一方或其父母購買之房產登記于夫妻雙方名下，是否系完整的贈與行為的意思表示。依《民法典》第209條，“不動產以登記為變更所有權的要件，雖然我國法學界就是否承認物權行為存在爭議，但是在現行立法模式下，合意與公示之二分是較為明顯的”[4]。在一般贈與中，先有贈與之意思表示，而后為權屬變更之登記較為常見，此時有明確的贈與義務負擔行為，也存在基于履行義務的處分行為，當然符合“明確表示贈與”之要求；而當不存在表示負擔之口頭或書面意思表示時，直接變更權屬登記的行為仍然是完整的贈與之意思表示，符合“明確表示贈與”的要求。現代社會在不動產交易領域采以登記為其公示方式，其意義類似早期不動產交易之交付，如果存在一個負擔行為的基礎關系，則移轉所有權的行為存在一個單獨的處分的合意，以官方文件登記的方式為此種表示，也毫無疑問是具有表示意識的。[5]

應考慮到贈與系單方法律行為，結合《民法典》對法律行為形式的規定，不宜將“明確表示”作為法定書面形式的依據，故而夫妻全款出資房產的一方，作為贈與主體其贈與之意思表示合法有效即應該認為滿足司法解釋所言“明確表示贈與”。存在口頭或者書面的贈與表示的情況下，當然符合意思表示的構成要件；單純的登記即可認為符合“明確表示贈與”這一要求。但是上述解釋雖然符合法律行為的一般理論，卻忽略了司法解釋中“明確表示贈與”對行為模式的限制，雖然此贈與不須以要式合約做出但不符合司法解釋在考慮社會一般習慣的基礎上對夫妻間無償贈與及其一方父母對雙方的贈與進行限制的目的。

（二）單純的產權變更登記不屬于“明確表示贈與”

夫妻間將一方父母出資購買的房產置于夫妻雙方名下的法律行為性質是否屬于贈與的問題，其因為子女的夫妻關系的存在而有所不同：其一，夫妻間給予不動產的約定以夫妻身份關系為基礎，以維系、鞏固和增進婚姻家庭生活為目的，不同于一般的贈與，夫或妻作為各自獨立的民事主體，自然可以訂立一般財產法上的贈與合同，從而適用有關贈與合同之規范；其二，一般贈與行為以個人自由為基礎，盡管贈與人實施贈與行為通常是為了獲取名聲、寬慰自己的良心等，但是受贈人獲得贈與財產是無償的，而夫妻之間存在極為密切的人身關系，雙方以合作互惠為基礎，夫妻之間給予不動產的約定并非真正是無償的，而是將另一方在家庭中的給付行為視為此種給予行為的對價；[6]其三，我國存在男方購置不動產之社會習慣，男方父母往往基于其子與配偶的信任關系而允許其進行產權登記，仍存在一定的親屬性質的信任關系和習慣的行為模式，由于夫妻關系中情感和信賴問題以及一些習慣上的原因，雙方以共同體之結合的目的而為財產的移轉，故而其與一般的贈與在形式上和背景上都有巨大的區別。所以應該對“明確表示贈與”做更加限制的解釋，也即要求將贈與之意思表示于外，而非基于房產權屬變更登記的行為推知贈與的意思，不將變更登記的行為認為是贈與的意思表示，除非原所有權人變更登記時已經預計到婚姻的終結；或其變更登記時將此財產之給予至于婚姻之外而使對方獲得其一定份額之權利，要將“明確表示贈與”解釋為要求給予一方在產權登記直接移轉物權的手續之外有一個獨立的贈與意思表示；更因為婚姻的特殊屬性，不應以登記本身作為贈與的意思表示，司法解釋中“明確表示贈與”在文義上也更偏向有一個獨立于權利移轉登記的意思表示，如果不存在則不應符合“明確表示贈與”的要求而不發生房產所有權成為夫妻共同財產的效力。

三、夫妻一方個人房產變更登記為共同財產的法律效力

夫妻間的無償轉變物的所有權受《民法典》第1065條第一款夫妻約定財產制的控制。《lt;民法典婚姻家庭編gt;司法解釋（一）》第29條明文規定具有“明確表示贈與”的要求的系夫妻一方父母對子女進行贈與的情形，故而上文對“明確表示贈與”的解釋不應該適用于夫妻雙方對自己財產進行處分的情形。這一解釋雖然符合法條本身的文義也不違背內部體系的協調，卻在法律適用的結果中存在不周延的地方。夫妻一方父母贈與其子女以房產與夫妻一方將自己所有的房產至于雙方名下存在相似之處，甚至大部分情況下，后者是前者的一個中間狀態，父母由于購房資格和優惠政策等原因在購買房產后會直接將產權人登記為自己的孩子，而最終其結婚時將房產轉化為夫妻共同財產；這一過程總體上把握其實是《民法典司法解釋（三）》第29條規制情形的延長形態，是一個隱藏的漏洞，應通過類推解釋將這一情況作為《民法典司法解釋（三）》第29條規制的情形，需要夫妻一方父母在產權登記之外的額外的贈與意思表示，否則排除《民法典》第1065條第一款的適用。

四、夫妻間給予行為的效力瑕疵

婚姻如果本身不具備表意不真實和不自由的瑕疵，則一般按夫妻財產分割的方式處理，筆者認為基于夫妻關系而為之贈與意思表示并不因為婚姻關系的合法有效而不存在瑕疵。那么，在本案所討論的場景中，可能存在什么表意上的瑕疵呢？筆者認為存在以下情況：一般而言，因有瑕疵的婚姻而為婚姻家庭編司法解釋第29條之贈與的情況，往往因當事人在產權證上都有署名而作為共有財產依照《民法典》第1054條在有利無過錯方的原則下進行分割，這種做法以婚姻之瑕疵掩蓋了給予意思表示的瑕疵，不能正確認識婚姻內給予的法律行為屬性，但仍應適用法律行為效力的一般規則，基于婚姻的瑕疵之共同的事實而存在給予行為的瑕疵。考慮到現代社會婚姻的巨大成本，存在一方在婚戀市場的選擇較少，而以此作為要挾使另一方為贈與之意思或直接以夫妻財產約定的形式進行產權登記，也可能在即將結婚或是已經登記即將進行婚禮的情況下突然提出類似要求，當事人一方往往為了息事寧人、保存顏面，而使對方答應一些明顯不公平的要求。

五、結語

《民法典》立法者雖然將只有夫妻一方父母贈與財產排除于夫妻共同財產之外，處分須有明確對雙方贈與的意思表示，但是在我國婚戀環境的大背景下卻產生了與立法目的相違背的結果。對此，可以通過兩個層次的法律適用予以解決：其一，“明確表示贈與”非為“書面表示贈與”滿足意思表示之構成要件即可滿足，但考慮到婚姻關系存在的特殊性，不能將不動產權利登記的行為解釋為贈與的意思表示，其僅僅是財產給予的意思系中性行為[7]，當事人如果要獲得贈與的效果須獨立進行一個贈與的意思表示，否則給予行為因無其他原因而無效或者可以依不當得利返還；其二，非夫妻一方父母而一方當事人進行的依據《民法典》第1065條進行的夫妻財產協議進行類推解釋使之受到婚姻家庭編司法解釋第29條的限制。

參考文獻：

[1]湖南省東安縣人民法院（2022）湘1122民初940號民事判決書；湖北省武漢市東西湖區人民法院（2022）鄂0112民初3929號民事判決書.

[2]楊代雄.法律行為論[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21：102.

[3]楊代雄.法律行為論[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21：103.

[4]葛云松.物權行為：傳說中的不死鳥——《物權法》上的物權變動模式研究[J].華東政法大學學報，2007（6）：102-118.

[5]楊代雄.法律行為論[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21：103.

[6]冉克平.夫妻間給予不動產約定的效力及其救濟——兼析《婚姻法司法解釋（三）》第6條[J].法學，2017：154-167.

[7]朱慶育.民法總論（第二版）[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6：108.

作者簡介：申競爽（1999.2-），男，漢族，江蘇泰州人，碩士在讀，研究方向：民商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