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神》專有名詞和角色語音中文化負載詞的英譯研究

【摘要】《原神》是上海米哈游自主研發的一款開放世界冒險RPG（Role Playing Game）游戲，2020年正式發行后，風靡全球，獲得巨大討論度和商業利潤，成為近年來中國游戲國際化最成功的范例之一。《原神》中存在大量與中國傳統文化有關的詞語和表達，這集中體現在角色語音和專有名詞上。在翻譯這些文化負載詞時，基本上采用釋義法、歸化法和省略法。總體而言，《原神》的英譯取得了不錯的效果，對于中國文化產品走向國際市場的實踐有重要的借鑒意義。

【關鍵詞】原神；文化負載詞；游戲；翻譯

【中圖分類號】H315?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4）17-0106-04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4.17.033

一、游戲翻譯、文化翻譯論與文化負載詞

近年來，隨著中國游戲制作水平的提升，越來越多的國產游戲開始走出國門，進入到國際市場。在國際化的過程中，語言和翻譯是首先需要解決的問題。當下翻譯界，關于電腦游戲翻譯的研究已經到達一定數目。Langshaw在The History of Mobile Gaming中指出游戲翻譯的重要性：手機游戲已經成為全球最受歡迎的電子游戲形式之一。O'Hagan和Mangiron在Game Localization： Translating for the Global Digital Entertainment Industry中從目的論出發，提出電腦游戲文本的最終目的是向受眾提供娛樂。兩位學者依據Reiss的功能翻譯主義理論，電腦游戲中的文本，包括UI界面、系統信息、人物對白和劇情敘述等，都屬于信息型（Informative）和表達型（Expressive）的文本。米格爾·A·博納爾-梅諾里在《電子游戲的翻譯與本地化：娛樂軟件的全球化》中指出，電子游戲翻譯實質上為復雜的多文本翻譯，不同文體的材料都涵蓋其中。Jin、Chee和Kim在Transformative mobile game culture： A sociocultural analysis of Korean mobile gaming in the era of smartphones中將手機游戲和電腦游戲對比，指出手機游戲的特殊性。

近年來，國內不乏關于電子游戲的翻譯實踐研究，英語和日語為主要語種。有研究非中文游戲的漢化實踐的，也有研究中國游戲的英譯、日譯實踐的。研究的游戲種類豐富，有RGP、動作類、Galgame、手游等。本文在前人研究基礎上，以當下最有代表性的《原神》為研究對象，為中國游戲的翻譯實踐研究增添一個生動的案例。蘇珊·巴斯奈特在《翻譯研究》中提出了著名的“文化翻譯論”：翻譯絕不是一個純語言的行為，它深深根植于語言所處的文化之中。巴斯奈特認為，翻譯就是文化內部與文化之間的交流。[1]本文將從該理論出發，檢驗《原神》中文化負載詞漢譯英的效果。

文化負載詞指某種文化中特有事物的詞匯、詞組和習語，反映了特定民族在漫長的歷史進程中逐漸積累的，有別于其他民族的、獨特的活動方式。[2]翻譯表面上是兩種語言之間的轉化，實質是兩種文化的轉化。在某種文化中不言而喻的表達，在進入另一種文化的語境時可能需要大加解釋。對于電子游戲而言，娛樂性是第一位的，傳達文化因素則是次要的。由于界面大小有限，過多的文字注釋會干擾玩家的注意力，所以游戲翻譯應盡可能減少國外玩家在理解文化元素上花費的精力，最大限度地讓受眾體驗到游戲的快樂，這在手機游戲中尤為顯著。

二、《原神》中的翻譯策略

《原神》（Genshin）由上海米哈游公司研發，在2020年發行后，在中國、日本乃至全世界掀起了巨大的游戲風潮，全球各大游戲類論壇開展熱烈探討，并取得巨大經濟效益。數據平臺Sensor Tower統計，《原神》于2020年12月1日推出1.1版本，當天移動端收入超過1550萬美元，刷新自身記錄的同時，也打破中國手游在海外的單日收入記錄。7月1日最新的數據顯示，《原神》2021上半年手游收入全球TOP3，半年收入超過8.48億美元。此前，中國不乏成功“走出去”的國產手游，如《碧藍航線》《明日方舟》等，但它們的影響力大多局限于東亞地區，對歐美等地區的影響相對有限，《原神》則真正做到了走向全世界。憑借優秀的商業成果和全球影響力，米哈游于2021年獲得上海市“中華文化走出去”專項扶持資金。這部游戲采用“開放世界”的基本架構，玩家作為“旅行者”進入到名為“提瓦特”的幻想世界，游歷各國，和種種人物相遇，收獲友情，最終在這片大陸上探尋真相。世界一流的技術水平、優美的背景音樂、精彩的劇情、鮮明生動的人物、專業的配音團隊，這些都是該游戲取得巨大商業成就的原因。此外，在翻譯方面，《原神》也別有用心。目前，《原神》共有中、日、英、韓四種語言的配音及服務器。本文試從文化負載詞的英譯角度，分析《原神》走向國際化的翻譯策略。

《原神》采用架空世界觀，大陸上共有七個國家：蒙德、璃月、至冬、稻妻、楓丹、穆納塔、須彌。幾乎每個國家在現實世界都可以找到相應的原型。其中“璃月”象征著中華文化或者古代中國。因此在璃月篇章中，出現許多與中國傳統文化關聯的詞匯和表述。此外，作為國產游戲，《原神》在游戲系統設置、活動命名等專有名詞的設置、角色臺詞上多采用具有文言文風格的表述，含蓄蘊藉，古色古香。在處理這些文化負載詞時，《原神》通常采用釋義法、歸化法和省略法，總體而言，翻譯實踐取得了不錯的效果。

（一）釋義法

對于文化負載詞來說，直譯并不是最佳的選擇。譯者可以采用解釋、釋義的方式，使表述明朗化，容易化。雖然解釋性譯文會不同程度地對原文表述造成破壞，但至少能夠保證受眾較輕松地理解劇情，從而提升游戲體驗流暢度。

目前，《原神》中的璃月篇章是中國元素最為濃重的一章，這集中體現在名為“鐘離”的角色身上。

鐘離的元素爆發“天星”在釋放時會說出臺詞“天動萬象”。“天”是中國傳統思想史、文化史中最重要的哲學概念之一，承載著豐富的人文內涵。在中國文字中，所謂天有五義：曰物質之天，即與地相對之天；曰主宰之天，即所謂皇天上帝，有人格的天、帝；曰運命之天，乃指人生中吾人所無奈何者，如孟子所謂“若夫成功則天也”之天是也；曰自然之天，乃指自然之運行；曰義理之天，乃謂宇宙之最高原理。[3]幾乎很難在西方語境中找到合適的對應詞。而考慮到游戲的人物設計和劇情設置中，此處的“天”實際上就是鐘離本人，“天動萬象”是指天（鐘離）驅動著世界的一切現象。由于游戲文本空間有限，無法對文化負載詞進行長篇大論地解釋，所以英譯將其解釋為“I will have order”。在鐘離另外兩句元素爆發臺詞中，也沿用了order一詞：此乃天道（This is order）天理長驅（Order guides you）。我們可以看出，在英譯中，“天”“天道”“天理”的含義被模糊化、類同化，統一處理為order。

鐘離的很多語音都是古典文言詩句。在“逐月節”里，他深夜吟誦：“感故人之恩，承舊友之情，追千古之意，環千秋之城。”（Fond memories of those no longer with us.

Debts of gratitude to old friends. The meaning of ages past and gone.All wrapped up in the city that has existed for so many moons to date.）“舉頭望明月，萬般感懷皆在其中。此情此景，猶如天星照我，愿逐月華。”（The moon is a carrier of countless emotions... So many things only seem to surface as we gaze up beneath its poignant glow. Wherever the moonlight shines， the heart is wont to follow.）以上都是釋義法的運用，用相對通俗的語言把文言文詩句的含義闡釋出來。鐘離的待機語音比較有特色——欲買桂花同載酒……只可惜故人，何日再見呢？出自劉過（1154—1206）的詞作《唐多令》：“欲買桂花同載酒，終不似，少年游。”該詞句傳達出淡淡的憂傷和悵惘，展現出典型的中國古典詩詞的蘊藉美。英譯如下：Osmanthus wine tastes the same as I remember... But where are those who share the memory？比較有趣的是，這條語音配上鐘離嚴肅的表情，在英語社區成為流傳甚廣的笑點，在很多二次創作的惡搞圖片中，這句話已經具有“永別了”的含義。

（二）歸化法

歸化主張譯文應盡量適應、照顧目的語的文化習慣，為讀者著想，替讀者掃除語言文化障礙。[4]考慮到游戲文本的特殊性，游戲翻譯應該從目的語受眾出發，將游戲使用語言歸化為目的語文化中常見的表述，使受眾更高效地理解游戲文本所傳達的信息，更好地享受游戲的樂趣。

在《原神》中，玩家如果獲得復數位的同一角色，可以將他們合成，從而獲得強化。這個強化系統稱之為“命之座”。在命之座的界面，會有一段優美的介紹性文字，對角色的技能和屬性進行解釋，往往和角色的經歷、人物塑造等密切相關。鐘離的命之座以華麗的文言文寫成：

巖者，六合引之為骨

Rock， the Backbone of Earth

石者，八荒韞玉而明

Stone， the Cradle of Jade

圭璋，瞑仍不移其暉

Jade， Shimmering through Darkness

黃琮，破而不奪其堅

Topaz， Unbreakable and Fearless

蒼璧，驅之長昭天理

Lazuli， Herald of the Order

金玉，禮予天地四方

Chrysos， Bounty of Dominator

此處涉及眾多玉石。玉石則是中國禮樂文化中最重要的內容之一。在《周禮》中描述了用玉器祭神的儀式：“以玉作六器，以禮天地四方：以蒼璧禮天，以黃琮禮地，以青圭禮東方，以赤璋禮南方，以白琥禮西方，以玄璜禮北方”。[5]圭是長條形的玉器，上圓（或劍頭形）下方；璋是圭的左半邊；琮是指內圓外方的筒形玉器，在英文中多用tube；璧是一種圓環狀玉石器，通常都譯作“jade bi”。然而在西方語言和文化中，對玉石并沒有像中國文化中那樣詳細的區分。所以此處采取了歸化法，將各種玉器轉換成西方文化中常見的貴重金屬，如topaz（黃晶，黃玉），lazuli（青金石），chrysos（一詞為拉丁語，源自古希臘，是希臘神話中黃金與財富之神）。

如果說，鐘離的命之座英譯有濃重的文化妥協意味，以下的歸化例子則十分生動，幾乎還原了中文對話的神韻。《原神》中達達利亞是游戲中的高人氣角色之一，綽號為“公子”，在英文中譯為“Childe”，是中世紀時期的騎士頭銜，原指尚未獲得頭銜或馬刺的貴族后裔。在玩家與達達利亞相遇時，由于他的這個綽號，派蒙（引導玩家的NPC）就“公子”發表如下調侃：派蒙：“公子，救過我們一次就把我們當仆人？”而在英譯版本中，這句調侃被翻譯成“Childe？ What， so were supposed to dote on you？”因為Childe與child發音相近，派蒙由此調侃。

（三）省略法

當源語言中的某些詞匯、表達承載了過多的文化內涵時，譯者需要花費一定篇幅向受眾做出解釋。在這種情形下，釋義會占據大量空間，可能會干擾到受眾對于文本的閱讀和理解。在這種情形下，譯者可以在不影響整體閱讀效果的前提下，適當刪去一些文化負載詞，使用省略法。

《原神》的道具合成操作都會伴隨著這樣一句咒語“地水火風，領我敕命。再造四大，重塑五行。”“Earth and water， wind and fire， craft for me what I desire.”英文則翻譯成押尾韻的一首短詩，省略了“敕命”“四大”“五行”等文化負載詞，對“地水風火”四大元素則簡單處理為“earth、water、wind、fire”。鐘離的武器名為“貫虹之槊”。“貫虹”引自“白虹貫日”，指的是白色的光暈貫穿太陽的這種罕見的天象。“槊”則是中國古代冷兵器，重型騎兵武器。而在翻譯中，很難去向非漢語玩家解釋這兩個詞，也很難將“槊”簡單歸為長槍、長矛。于是翻譯選擇了省略，將之譯成Vortex Vanquisher。流浪者是另一個東方元素較多的角色，在處理他的文本時，通常采用省略法，如“余火變相”被簡化為From Ashes Reborn。流浪者的命之座都是韻味十足的古典五言結構，如“今昔渡來殿”被翻譯成Ancient Illuminator From Abroad，“花月歌浮舟”對應Set Adrift into Spring，“茂風流羽行”對應Ostentatious Plumage...以上幾個例子都是將五言詩簡化處理為相對直白的英文短語。

雖然省略法雖然會破壞掉漢語言的一些獨特韻味，但也能提供自由發揮的空間。2021年初《原神》開啟“璃月港海燈節自選4星角色活動”，這是一個具有濃厚中國風的游戲活動，原型為中國傳統節日之元宵節。官方名稱為“六翮奮彰”。這是一個古雅蘊藉的短語。《古漢語常用字字典》釋義如下：“翮”指羽毛中間的硬管，泛指鳥的翅膀[6]；“奮”指鳥展翅（飛）[7]；“彰”是明顯、顯著的意思[8]。連起來大概可理解為百鳥振翅飛翔。聯系到此次活動的具體內容——任玩家自由挑選一個可操作角色，這個活動名稱就具有了“大家可以在很多優秀的可操作角色中自行選擇一個，讓他/ 她成為你并肩作戰的伙伴吧”的號召含義。在英語中很難找到類似的表達，所以游戲直接采用Stand by Me作為活動名稱，似乎也可以達到和中文同樣的效果。

三、翻譯效果總體評價

作為國產游戲，《原神》具有為數不少的中國元素，游戲系統設置、活動命名等專有名詞的設置、角色臺詞上多使用文言文表述。在游戲主線中，《原神》設置了以古代中國為原型的璃月篇。所以《原神》中存在著大量文化負載詞。在翻譯這些詞匯時，英譯采用了釋義法、歸化法和省略法。巴斯奈特的“文化翻譯論”強調翻譯不僅僅是兩種語言系統之間的轉換，本質是文化內部與文化之間的交流。從這個角度來看，《原神》中很多中國文化元素都在翻譯過程中被有意省略，或者被簡單化處理，這是一種無奈的文化妥協。但就總體而言，這些翻譯實踐取得了不錯的效果，并且出現了一些翻譯得非常生動的例子。尤其是考慮到游戲翻譯的特殊性，即游戲翻譯應堅持游戲性、娛樂性為第一性，大量的闡釋性文本會在一定程度上破壞玩家的游戲體驗，直接影響玩家的游戲參與度和消費積極性。巴斯奈特認為，要處理翻譯中的喪失與獲得，至關重要的一點就是要承認世界各國文化與語言所存在的差異。[9]由于中國傳統文化的博大精深，在翻譯過程中，不可避免地要忍受文化內涵的流失。但是，如果能夠以翻譯為契機，吸引更多的受眾對中國文化、漢語產生興趣，從而進行深入探討和學習，從這個角度看，翻譯的作用也是值得肯定的。最重要的一點在于，從全球熱度和利潤來看，《原神》的英譯不可不謂成功，可以為國產游戲走出國門提供一定的借鑒意義。

四、結論

自公測以來，《原神》一度成為爭議最大的手游。直到今天，關于《原神》的討論依舊活躍。除了商業成就和原創性問題，《原神》最有爭議的話題就是所謂的“文化輸出”。支持者認為，游戲中大量的中國元素會吸引外國玩家的興趣，從而引領他們自覺或不自覺地了解漢語或者中國傳統文化。反對者指出，《原神》本質是日式ACGN文化、ACGN手游的產物，《原神》在世界范圍內的傳播，實際上依舊是日本二次元文化輸出的一部分。

在論文引言部分中，通過文獻綜述可知，目前翻譯界的學者們已經達成共識，電子游戲的娛樂性是第一位的，文化負載性則是次要的。通過案例分析可知，《原神》的翻譯策略相對靈活，從總體而言，翻譯效果比較良好。當然，很多文化負載詞不可避免被簡化甚至省略了。所以說，從翻譯結果的角度看，《原神》的確承載了一定量的中國元素，但是遠沒有達到所謂“文化輸出”的層次。但是，部分外國玩家的確對游戲中的中國元素產生了好奇，在論壇上可見相關話題的討論與資料考據。此外，考慮到《原神》豐厚的海外收入和傳播度，《原神》確實是中國游戲走出去的成功案例。

參考文獻：

[1]廖七一等.當代英國翻譯理論[M].武漢：湖北教育出版社，2000：360.

[2]張薇.游戲劇情文本特點及翻譯策略——以某手機游戲漢英翻譯項目為例[D].上海外國語大學，2020.

[3]馮友蘭.中國哲學史（上）[M].北京：三聯書店，2009.

[4]許建平，張榮曦.跨文化翻譯中的異化與歸化問題[J]. 中國翻譯，2002，（05）：36.

[5]（漢）鄭玄注，（唐）賈公彥疏，彭林整理.周禮注疏[M].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687.

[6]王力等編.古漢語常用字字典[Z].北京：商務印書館，2016：154.

[7]王力等編.古漢語常用字字典[Z].北京：商務印書館，2016：112.

[8]王力等編.古漢語常用字字典[Z].北京：商務印書館，2016：521.

[9]廖七一等.當代英國翻譯理論[M].武漢：湖北教育出版社，2000：354.

作者簡介：

張皓東，女，遼寧本溪人，北京外國語大學碩士研究生在讀，研究方向：比較文學與跨文化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