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勤華 劉銘倩
[摘 要]在歐洲大陸權利意識尚未覺醒的時代,承繼古希臘思想精髓的古羅馬已然具有了反抗貴族壓迫和改善奴隸生活的平等理想。隨著中世紀對羅馬法研究的恢復,羅馬精密的律法在得以復現的同時,近代歐洲關于平等的思想也得以塑造。從意識到不平等的存在到古代希臘羅馬闡發關于萬物平等的理想,從斯多葛學派肯定平等的現實可能性到將法律—政治權利的平等引入現實,平等理論的譜系隨著歐洲思想史的演變而展開。羅馬法復興運動除去了蒙在人們眼前的封建蔭翳,喚醒了人們對平等的渴望,為無數追求人類進步的繁星指明了方向。在現實意義之上,羅馬法的研究不僅打破了中世紀法律思想的沉寂,也拉開了歐洲近代化的帷幕。得益于羅馬盛期強大的統治力和規整的法典化形式,羅馬法內含的平等基因也為擁有近似歷史淵源的歐洲各國所吸收,近代歐洲平等思想在漫長的羅馬法復興運動中得以成長。
[關鍵詞]羅馬法復興;平等;自由;自然法;近代歐洲思想
[中圖分類號] D913 [文獻標識碼] A
一、引言
從蒙昧到開智,社會快速轉型的數百年,也是民眾為獲取精神領域自主權而奮力斗爭的數百年。12世紀起,文藝復興與宗教改革運動沖破了神學世界觀對人們精神領域的壟斷,喚醒了人的權利意識和主體意識。資產階級大革命前夕,盧梭(Jean-Jacques Rousseau,1712—1778)提出“自由與平等”的口號,[1]這成為資產階級革命沖擊封建舊制度的思想武器。至1789年法國大革命頒布了《人權宣言》,[2]人自然不可讓與的自由平等地位才得以確立。
在這個過程中,肇始于12世紀,大致結束于16世紀的羅馬法復興運動隱而不顯,卻也貫穿始終。它在文藝復興之前喚醒了人們對于平等和自由的渴望,給沉湎于上帝創世觀的人們指明了通往新世界的路徑。
本文試圖從羅馬法的精神淵源、平等基因、內容演進以及羅馬法復興的緣起、傳播與研究方式的演變等角度,逐一考察羅馬法復興運動對近代歐洲平等思想產生的影響,通過回應以下幾個問題來挖掘歐洲近代平等理論中蘊含的羅馬法基因:第一,歐洲早期文明所向往的平等社會是何種圖景;第二,古羅馬與古希臘的文化傳承關系,以及羅馬法內含的“人人平等”精神由何而來;第三,從中世紀到近代,歐洲追求平等的動力因何而來,羅馬法在其間又發揮了何種作用;第四,在羅馬法復興運動的過程中,平等的內涵發生了何種變化,近代平等理論又是如何產生的;第五,對羅馬法的平等精神的探索對歐洲理論研究以及近代歐洲文明產生了何種影響。
二、羅馬法的平等主義基因
“平等”是一個價值判斷概念,在純粹自然的狀態下是無所謂“平等”或“不平等”的。當交流和理性思考帶來了公眾評價,平等的概念便也隨著外在價值評價體系的形成而出現。
(一)早期社會的平等理想
作為歐洲文明早期的智慧源泉,古希臘學者從宇宙萬物演化的自然規則中看到了人類社會的運行規則,將自然法作為解釋人類平等地位的依據。
1.社會層面的突破
公元前5世紀,在古希臘民主制度的黃金時代,執政官伯里克利(Pericles,約前495—前429)率先提出:“讓一個人員負擔公職優先于他人的時候,所慮的不是某一個特殊階級的成員,而是他們的真正才能。”[3]透過這種任人唯賢的觀念,“平等”以一種模糊的形態出現在了政治領域。
在主流意識形態中,雅典民主政治是成年男性公民的狂歡。因此,在這樣的時代背景下,畢達哥拉斯(Pythagoras,前580至前570之間—約前500)承認“女性與男性擁有平等的求知權利”是非常可貴的。他還允許女性加入學派或者旁聽學術討論,使得女性有機會接觸知識、參與研究。學派成員、畢達哥拉斯的妻子西雅娜(Theano,約前546—?)便是已知最早的女性哲學家之一。
2.宇宙平等觀與人類自我意識的覺醒
被稱為樸素辯證法奠基人的赫拉克利特(Heraclitus,約前540—約前480至前470之間)從認識論角度切入研究人類社會學。他提出“人不可能兩次踏入同一條河流”“世界是一團持續燃燒的火”“邏各斯(logos,希臘語λ?γο?)”等重要概念和命題以論證世界的永恒變化性、萬物的同一性。
智者學派的創始人之一普羅塔哥拉(Protagoras of Abdera,前481—約前411)曾提出“人是萬物的尺度”,[4]以強調人的尊嚴和價值,這是在原始宗教崇拜和自然神明統治下人類自我意識的首次覺醒。
受智者學派的影響,古希臘悲劇作家歐里庇得斯(Euripides,約前480—約前406)在《腓尼基少女》中寫下:“……平等,它是人類的自然法則。”在奴隸問題上,歐里庇得斯說“唯一使奴隸蒙羞的是他的名稱”。[5]他認為人的天性是不相一致的,卑劣的道德品質無法為優越的社會地位所掩蓋,被奴隸供養著的自由人也并不因此而高貴。
在濃厚的神明崇拜氛圍中,歐里庇得斯敢于懷疑天意的絕對正確性,并且反對以神的旨意作為將壓迫合理化的借口。在他筆下,太陽神阿波羅和克瑞烏薩公主誕下私生子后卻將他拋棄;愛神阿佛洛狄忒因雅典王子希波呂托斯拒絕崇拜她而感到被冒犯,出于報復,她使希波呂托斯的后母對他產生了不正當的情欲。歐里庇得斯讓我們看到,在神明至上的年代,并非所有人都相信神天生具有優于人類的地位,也會有人懷疑生而為奴的天然性和生而為貴族的合理性。
3.城邦治理的“謊言”與正義
針對社會中流行的“天生階級論”,柏拉圖(Plato,前427—前347)提出“城邦源于因生產生活需要而產生的社會分工”的觀點。[6]他認為社會中的三種職業各司其職不逾矩就是社會的“正義”。[7]但這并不意味著柏拉圖鼓吹平等主義。相反,后世將柏拉圖的“社會分工論”稱為高貴的“謊言”,因為階級差別正是他構建城邦治理正義理論的基礎。
在亞里士多德看來,公共利益的合適分配就是正義,“給予與自己平等地位的人以平等對待”即平等。[8]在城邦與公民的關系上,亞里士多德將這種“同級同權的平等”視為城邦正義的應有之義。
囿于時代背景,社會流行的階級、國別、種族、性別歧視成為思想家論述的先天語境。但不應當忽視的是,從“天生階級論”到“社會分工論”再到“正義的城邦”,人們開始從自身的需要出發來探討人類社會的運行法則,而不是將公共意志歸結于神的旨意。學者們在自然的物質世界之上構建起了人的道德世界,從宇宙平等觀“一切皆流”的概括說法中,將具體的人的平等從物種平等中剝離出來。由此,平等的內涵愈加具體,對于平等世界的構想已然與現實相溝通。
4.自然法與人類平等觀
“人人生而平等”的觀念是隨著斯多葛學派(Stoics)的興起得以傳播的。這一時期學者的研究視線從虛無的宇宙轉向現實的人,從人的外部特質移向人的內心世界和精神生活。
潘尼提烏(Panaetius,前185—前110)提出:“所有的人,無論其出身、種族、財富以及實際社會地位如何不同,在都具有自然賦予的理性這一點上卻是相同的。”[9]這一論述打破了階級、財富、性別等人為施加的歧視,認為在“能夠認識并且自覺服從于自然法”的層面上,[10]所有的人是平等的。潘尼提烏還提出,各國應當將人們為自然法所認可的平等權利落實到法律中,進行切實的保護。
晚期的斯多葛學派更是突破性地將平等對待的原則適用于奴隸與外邦人,以自由的精神本質作為新的價值尺度。塞涅卡(Lucius Annaeus Seneca,約前4—后65)在與好友呂西里阿的通信中明確表達,“你稱之為奴隸的人,追本溯源,他和你是來自同一祖先的……你把他看作一個生來自由的人,同他把你看作一個奴隸,是一樣容易的”。[11]在他看來,人的精神世界只能由自己主宰,所以奴隸與主人的內在精神價值是等值的。[12]甚至富有的人和有權勢的人更容易在誘惑下失去精神自主權,墮落為財富和權力的奴隸。
塞涅卡并非在否定奴隸制度的現實合理性,而是從人性和倫理的角度提出奴隸制是缺乏自然法根據的。他反對奴隸主殘酷虐待奴隸的行為,并且向皇帝提出要維護奴隸作為人的尊嚴。同理,公民之外的外邦人也不應因為國別差異而受到歧視對待,他們理應得到更為平等的、符合人道主義的對待。
斯多葛學派提出的人類在“精神上平等”的主張,第一次理論化地論證了“平等存在”,這是現代意義上平等理論的開端。其后,伴隨著亞歷山大東征而提出的“世界城邦”觀念在思想層面消除了古希臘人對異質文明的歧視。東西文化大交融的“希臘化時代”(Hellenistic Greece)來臨了。
(二)羅馬人爭取平等的努力
在吞并了古希臘諸城邦后,古羅馬接過了古希臘的文化火種,在古希臘燦爛輝煌的哲學思想、藝術成果、科學知識的基礎上構建起了自己嚴密而宏大的世界觀。隨著羅馬帝國的崛起和擴張,古羅馬文化構成了歐洲世界共同的精神基因。
1.反對貴族的斗爭
平民是國家重要的經濟來源和主要保衛力量,但在政治地位和利益分配上卻受到極大的限制。這體現在以下幾方面:
(1)平民撤離運動。為了維護自身的利益,平民發動了撤離羅馬的運動,斗爭目標主要包括兩個方面:一是實現法律上的平等,消除平民參與國家政治和社會生活的障礙,尤其是擔任國家公職的障礙和與貴族通婚的障礙;二是取消貴族的經濟特權,允許平民參加對公地的分配,并廢除債務奴隸制。[13]
公元前493年到公元前287年間,平民發動的數次撤離運動取得了卓然的成果。《神圣約法》的頒布創設了平民保民官;卡西烏斯(Spurius Cassius,約前6—前5世紀)起草的土地改革方案,第一次嘗試將共有地再分配給拉丁同盟者和平民;[14]《十二表法》首次將法律公之于眾;《李錫尼—綏克斯圖法案》(Lex Licinia Sextia de Modo Agrorum)授予平民擔任執政官的權利……平民的政治地位和經濟權利得到了極大的提升,一步一步接近了羅馬的權力中心。
此后,《十二表法》規定的貴族與平民不得通婚的界限也被打破,平民還得到了參與公地分配的權利。在公元前287年的最后一次“撤離運動”中,平民迫使貴族會議通過了《霍騰西阿法案》(Lex Hoetensia),宣布此后平民會議所作出的決議“不必經過元老院批準即可取得對羅馬全體公民生效的法律效力”。[15]由此,平民會議得以與元老院共享國家最高立法權,這標志著貴族與平民間的政治平等的最終實現。
(2)維護社會流動性。“應當指出,拜占庭封建社會雖然是剛性體制的社會,但它還不像同時代西歐封建社會那樣等級森嚴和等級界限不可逾越。”[16]在不斷的斗爭與妥協中,平民的社會地位逐漸上升,并且打開了等級垂直流動的通道。
弗拉維王朝的韋斯巴蒂安(Titus Flavius Vespasianus,9—79,69—79年在位)是羅馬第一個平民皇帝。安東尼王朝的圖拉真皇帝(Marcus Ulpius Trajanus,53—117,98—117年在位)則出身于意大利移民之家。選擇圖拉真作為羅馬皇帝,“是一個象征,象征羅馬最高職位正在向所有上層人士,不管是羅馬的還是外省的,敞開”。[17]
羅馬東西分裂后,東羅馬帝國的東方化傾向使得社會等級逐漸固化,極大地損害了社會的流動性。到了佩利奧洛格斯王朝時期,混亂的政局使得國家在一定程度上放松了對社會的管制:土地買賣較前朝更為自由,貴族與普通家庭之間的聯姻增多,[18]上層圈子在接納人才方面也更為寬松。平民可以通過立軍功被擢升為官員,也可以通過經商致富或是教書育人,待在城市中獲得一定的社會地位后,通過聯姻進入貴族階層。保持向上流動渠道的開放是機會平等的應有之義,如果一個社會失去了垂直流動的可能性,國家將會變得僵化,平等也就成了空中樓閣。
2.羅馬法學家與理性的法律
“羅馬法形成的動因,離不開對自主性、平等、力量和自由的向往。”[19]作為希臘化時期最重要的政治哲學流派,斯多葛學派“按照自然而生活”的理論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成了羅馬共和國的主流思想。
羅馬的法學家提出奴隸制度是同人人平等的自然法精神背道而馳的,因為根據這種制度,“一個人被迫變成了另一個人的財產”。[20]他們也不贊成以人格減等作為負債或戰敗的處罰方式,因為這與自然法相違背。
不同于亞里士多德將奴隸視作“會說話的工具”和“有生命的財產”,西塞羅(Marcus Tullius Cicero,前106—前43)在法律適用的平等性問題上,明確表達了一切有生命之物都應當享有同等的法律地位的觀點。無論是什么民族,無論來自哪個國度,每個人都有作為一個人的尊嚴,即使是奴隸也是人而不是物。
作為帝國時代的五大法學家之一,烏爾比安(Domitius Ulpianus,約170—223)同樣提出,“就市民法來說,奴隸不被認為是人;但是根據自然法,情形便不同了,因為自然法認為所有的人都是平等的”。[21]在這里,奴隸與其他法律主體都被烏爾比安稱為“人”,因為在自然法的概念中,奴隸與自由民別無二致。另一位法學家保羅(Julius Paulus,?—約222)也曾說:“平等和公正即法律,例如自然法。”[22]幾百年后,主要法學家的觀點被收入《學說匯纂》中,“人人平等”的理念在羅馬傳播開來,這是平等理論發展的重大進步。
3.擺脫等級的枷鎖
古羅馬人信奉“正直生活、不害他人、各得其所”的人生信條。[23]在羅馬從共和國向帝國轉型的漫長時光里,生活在羅馬城的人們始終在為擺脫等級的束縛,獲得社會政治、經濟、法律上的平等地位而不懈斗爭。這主要體現于以下幾方面:
(1)羅馬奴隸地位的提升。雖然無法擺脫奴隸作為財產的物質屬性,但羅馬帝國的各個王朝都曾采取過保護奴隸人身權益的措施,以遏制奴隸主虐奴、肆意殺奴的現象。帝國社會環境的劇烈變化無疑是羅馬奴隸地位提升的原因之一,不過,羅馬奴隸地位提升的實現也不乏自然法和人道主義精神的影響。
其一是奴隸處境的改善。元首制的第四位皇帝——克勞狄烏斯一世(Claudius I,前10—后54,41—54年在位)是由婦女及被釋放的奴隸撫養長大的。他在位期間,羅馬頒布了不少保護奴隸的法令,如規定因患病而被主人拋棄的奴隸為自由民,奴隸主放任患病的奴隸死亡而不采取任何的救濟措施將被控為謀殺,等等。皇帝圖密善(Domitian,51—96,81—96年在位)在當政前期也提出過廢止閹割奴隸的法令。[24]
受古希臘自然隨性之風氣的影響,哈德良(Publius Aelius Hadrianus,76—138,117—138年在位)采取的是消極不干涉的治國方式,其頒布的法律大都與民眾切身利益相關,其中一些甚至有利于奴隸。如舊有的羅馬法規定,當主人在家中被暗殺時,所有奴隸都要因此被處死。而“哈德良下令,除了在場的奴隸,其他奴隸都不應該遭受酷刑”。他還根據斯多葛學派“精神平等”的主張,給予奴隸一定程度的人身權,禁止主人任意殺害奴隸。[25]此外,哈德良還廢除了主人將奴隸賣往斗獸場的權力,禁止非法監禁奴隸,禁止對奴隸動用私刑,這些措施在一定程度上改善了奴隸的處境。
安東尼(Antoninus Pius,86—161,138—161年在位)繼位后允許自認為受到奴隸主虐待的奴隸向地方官提出控訴。[26]在給執政官馬爾西安(Aelius Marcianus,約1—2世紀)的批復中,安東尼提到,如果奴隸在主人處受到了“超乎公平的嚴厲對待”,或者受到了極大的凌辱,執政官應當介入并強制該主人變賣其奴隸,并且對該主人的行為進行嚴厲的處罰。[27]至東羅馬帝國時期,查士丁尼(Justinianus,483—565)將對奴隸生命權的保護寫入法典。他還規定:“強奸女奴隸視同強奸自由民,該判死刑并沒收財產;只要主人同意,奴隸和自由民之間可以通婚,包括男奴娶女自由民為妻。”[28]
其二是被釋奴隸法律地位的提升。當時,主人可以依自己的意愿釋放奴隸,但早期的羅馬法并不承認這種私人釋放的合法性。釋放奴隸必須與一定的儀式結合才能得到法律上的認可。因此,那些依主人言被釋放的奴隸即使得到了自由,也無法擺脫法律上的奴隸身份,主人及其繼承人隨時有權將其召回。[29]值得關注的是,奴隸即使被釋放了,但其社會地位還是低下的。大部分被釋奴隸只是擺脫了奴隸的稱謂,卻未擺脫奴隸身份所附加的限制,他們游走于人身自由和精神禁錮之間。即使是那些被釋放后憑借努力獲得公民資格的人,所享受的權利也要少于天生自由人出身的公民。如奧古斯都不準元老院成員同被釋女奴之間有合法的婚姻。[30]被釋奴隸不能成為元老院成員,也不能取得地方官員的地位。[31]
到了克勞狄王朝,尼祿授予“因年邁或患病”被釋放的奴隸以公民權,[32]并且準許符合一定條件的奴隸由“私人財產”轉變為羅馬公民,從而獲得完整的公民權。這種做法與同期的其他蓄奴國家相比是十分罕見的。而在釋放奴隸方面,查士丁尼臨朝時采取了比過去更寬容的措施,取消了奧古斯都時制定的對于釋放奴隸的數目以及年齡的限制,由此奴隸一旦被釋放,就取得羅馬公民的資格。[33]
見微知著,以平等和人道的方式對待奴隸的思想已經在彼時的統治階層蔓延開來,被釋奴隸的地位逐步向天生自由人的地位靠近。擺脫枷鎖的努力一刻未曾停歇,直到3世紀左右奴隸制度逐漸退出羅馬的歷史舞臺。
(2)追求婚姻中的平等。帕比尼安曾經承認:“在我們法的許多地方,女性的地位不如男性。”[34]在羅馬共和國前期的婚姻關系中,妻子處在丈夫的絕對支配之下,對夫家有很強的人身依附性。
隨著古羅馬將古希臘納入行省管治,古希臘人自由奔放的風氣也改變了羅馬的婚戀觀。“婚姻以情色快樂與感官享受為目的,愛情時常成為縱欲的游戲。”[35]在新的社會風氣下,無夫權婚姻被認可。婚姻關系因雙方當事人的合意而成立,也因雙方的合意而解除。夫妻間無相互繼承權,妻子在人身和財產權利上有一定的獨立性,也不必再依附于丈夫從事社會活動或部分政治活動。
在兩種主流婚姻制度之外,古羅馬還制定了調整夫妻財產關系的制度以保護女子和其娘家的財產權。“嫁資”是女子在結婚后帶往男方家的財產,主要用于婚后生活(主要是撫養孩子)的支出,在“有夫權婚姻”中一般被視為女方對于婚姻的贈予,其所有權及處分權均屬于丈夫。
到了羅馬共和國末期,婚姻破裂的情形日漸增多。奧古斯都時期通過了《關于通奸的法律》(又名《優麗亞法》,Lex Julia de Adulteriis)。這部法律在取消丈夫對妻子生命決定權的同時,還對丈夫對妻子嫁資的處分權限作出了限制。此外,自權女子經監護人的同意,可以將從自家帶往夫家的財產全部設為遺產留給自己的子女,以此排除丈夫或夫家宗親對這筆財產的繼承權。這些制度實質性地提升了古羅馬婦女在家庭中的地位,有助于將女性從夫權控制中慢慢地解放出來。
(3)外邦人成為古羅馬公民的進程。古羅馬人非常珍惜他們的公民權利,部分是出于“保持祭祀純潔性,維護儀式神圣性”的原因,[36]部分原因也許在于國家矛盾和對其他民族血統的輕視。
在民族矛盾最尖銳的時候,“無論是在羅馬還是雅典,外邦人皆不能成為業主”,[37]其在羅馬的地位僅僅略高于奴隸。他們沒有在羅馬結婚的權利,也不能與羅馬公民進行商業活動和貿易往來,因為法律不承認契約的有效性。[38]羅馬法還禁止外邦人繼承羅馬公民的財產,甚至也禁止公民從外邦人那里繼承遺產。[39]
經過帝國盛期3個王朝長達180年的統治,羅馬公民與外邦人之間的矛盾逐漸緩和,統治者也不時將公民權的授予作為統治的手段之一。馬可·奧勒留將自然法中“眾生平等”“世界國家”的觀念融入了國家治理之中,[40]提出治理國家應當認可所有人的“精神平等”,應當采用“一種以同樣的法對待所有人、實施權利平等和言論自由平等的政體”。[41]至公元212年,《安敦尼努敕令》(Constitutio Antoniniana)宣布,“將賦予羅馬公民權,給[羅馬世界所有的自由人]”。[42]實現了帝國自由民之間私人的平等,外邦人終于獲得了在羅馬法律上的平等地位。
(4)對家父絕對權力的限制。在古代羅馬,真正處于權力核心地位的是父權與家長權,羅馬家庭制的歷史甚至比羅馬國家的歷史更為漫長。
在古羅馬早期,除了宗教、習慣和輿論,幾乎沒有什么能夠約束家父權。到了羅馬共和國時期,國家試圖通過監察官的道德性功能來削減家父的絕對權力。如果家父想要提升政治地位就必須善待其家庭成員。平民護民官有時也會對家父的權力進行限制,以保護子女的利益。羅馬帝國時期將家庭犯罪案件轉交給民事高級官吏審判,家父對家庭成員的權利逐漸被縮減為一般懲戒權,家父如果有濫用權利體罰家庭成員的行為將被移送法院接受審判。
為了維護子女的權益,哈德良規定,家父如果隨意虐待甚至殺死自己的子女,就必須受到懲罰。安東尼和奧勒留則取消了父親對成年子女婚姻的決定權,尤其是強迫成年子女與其自由結婚的配偶離婚的權利。羅馬帝國后期的法律還明確規定了父親在撫養子女方面的責任與義務,并對父親處置其成年兒子財產的絕對權利作出限制。[43]隨著對家父權限制的增多,成年孩子的社會關系逐步脫離血緣關系的絕對支配,他可以依法行使選舉權,擔任國家公職也無須再經過家長的同意。
商品經濟的進一步發展,使得家子對家庭財產的“用益權”逐漸擴大為所有權。成年子女開始從家庭中獨立出來并成為民事法律關系主體,最終削弱了家庭在社會生活中的重要性。
4.法典化的羅馬法
振興帝國、重現昔日的榮光是每一個羅馬后繼者的夢想。隨著經濟的發展和版圖的擴張,統治者逐漸意識到沒有法典化的法律是無法留存和推廣的。
查士丁尼留下的《民法大全》是歐洲有史以來最完備、最系統的法典,它使審判變得有章可循,有例可遵。作為其中篇幅最大也是最為重要的一部分,《學說匯纂》將自然法定義為“大自然教育一切動物的法”,[44]這種對于無差別的物種在法律上一視同仁的論述,便是羅馬法內含的自然法精神具有寬廣包容視野的縮影。
在人的身份問題上,羅馬法規定孩子的身份取決于母親的身份。但法律同時也規定,只要母親在懷孕或生產的那一刻曾經是自由人,那么孩子就應當是生來自由人。因為“母親的不幸不應該損害他腹中的孩子”。[45]并且羅馬將對人的保護提前到了胎兒階段,只要孩子分娩后是活體,則繼承權溯及他的胎兒時期。羅馬甚至對兩性人的法律地位作出了規定,以“占主導的那個性別”作為其法律上的身份。[46]
羅馬統治者將自然法思想借助其完備法律技術表達出來,并且在強制手段的保證下,將平等原則逐步推廣到了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
三、羅馬法復興與歐洲平等思想的形成
隨著西羅馬帝國的覆滅,歐洲進入了神學統治的中世紀,社會呈現出明顯的文化同質性與思想統一性。廣大民眾處于王權和教權的雙重桎梏之下,不由開始回望羅馬時代的自由與平等。
(一)廢墟中誕生的信仰
公元1世紀前期,基督教在羅馬帝國統治下的巴勒斯坦猶太人中誕生,但在“基督教興盛之際,羅馬帝國已剩下一個空殼子了”。[47]
教會最初的信眾大多是底層的貧民和受壓迫的奴隸,教會告訴他們:“不分猶太人,希利人,自主的,為奴的,或男,或女;因為你們在耶穌基督那里,都成為一了。”[48]基督教神學家則獻身于拯救學說,他們使民眾相信 “只要堅信基督教即可因信得救”。[49]教會使貧苦百姓相信在上帝面前他們是平等的,信仰正義就是信仰上帝。民眾在信仰中感到了公平,便將教會當作達到來世幸福的一個精神支柱。
“暴虐、強制、迫害,是國家的規章;仁愛、慈悲、撫慰是教會的箴言。”[50]在長達千年的“黑暗時期”里,宗教教義是歐洲的精神信仰和道德規范,教會才是精神領域真正的統治者。從出生到死亡,平民處于王權和教權的雙重管制之下,受到世俗法律與教會法律全方位的約束。反抗教會和挑戰神權的人被視為異端遭到迫害,獵巫運動將有思想的女性趕盡殺絕,大批無辜之人以莫須有的神學罪名被送上斷頭臺,社會環境惡化,奸詭亂象迭生。
(二)超驗主義的神學平等觀
“丕平獻土”后,[51]教會得以凌駕于世俗王權之上。基督教認為,無論人種、性別、階級地位抑或財富多寡,人人都是上帝的選民,一切人在具有原罪方面是平等的。中世紀的教會代表的是神的意志,行使的是神的權力,適用的是神的法律。教會強調所有人都能憑借理性直接與上帝溝通,因此其所突出的平等觀念帶有濃厚的超驗主義色彩。
神學家奧古斯丁(Aurelius Augustinus,354—430)在其教義著作《上帝之城》中提道,“在最高的上帝那里是沒有不公正的事的”。[52]他提出的“上帝面前人人平等”“上帝對于所有人的獎懲都是公正的”等理念在中世紀極為流行,其理論也為其后的經院哲學所運用,成為羅馬法復興研究的理論依據之一。
兵荒馬亂中的現實世界不斷更迭,苦于暴政壓迫的人們沉溺于基督教福音創造的幻境中。但這種虛假的平等幻境無法掩蓋日益懸殊的階級差別,基督教利用其政治上的優勢與精神上的壟斷打造的神學牢籠也并非密不透風。隨著中世紀走向結束,世俗法庭無法解決繁雜的地方習慣所帶來的問題,神學教義及教會法的差異對待做法也日益暴露。
人們很快發現,如果想要獲得安寧的生活,就必須掙脫基督教的精神束縛,尋求更為現實和公正的法律。羅馬的帝國永續理論和羅馬法所具有的包容性對于中世紀政權動蕩的國家和人民具有極強的吸引力。在這種意志的驅使下,歐洲大地上,處于粗陋的日耳曼習慣法與嚴苛教會法規統治之下的泛宗教化與日耳曼化的法學領域,一場曠日持久的復古運動悄然興起。
(三)羅馬法復興與平等思想的萌芽
一千多年的統治,羅馬帝國留給歐洲的除了寶貴的文化遺產,還有追求平等和反抗強權的勇氣。12世紀《學說匯纂》“手抄本”的發現為人們擺脫神學束縛提供了契機,伴隨著羅馬法學家對法律文本的解讀,羅馬法中蘊含的“人人平等、公正至上”的理念被挖掘出來,在中世紀黑暗的夜幕中閃耀著文明的曙光。
1.羅馬法遺落在歐洲大陸的碎片
相對于“對新的法律制度的突變性接受”的說法,羅馬法復興更趨近于是舊法的再發現與融入新社會的過程。在西羅馬帝國覆滅后,羅馬法在歐洲各個地區的殘存程度是不一致的。
在拜占庭帝國,從東西分治后到1453年被奧斯曼帝國攻陷之前,羅馬法始終通行于國境之內,并被加以東方化的改造,染上了專制的色彩。在蠻族統治時期,羅馬法也并未被廢棄或徹底改造,而是作為一種習慣法為當地人民所遵守,或是被統治者予以模仿改造并編纂為法典。
而在意大利半島和歐洲西部,這里曾經是羅馬帝國統治的核心地帶,羅馬法從未完全消亡。在那里,各種注釋和評論學派的學說可以簡單地作為對保存在《西哥特羅馬法》和其他匯編中的法的補充而被接受。[53]但在歐洲北部(現今英國、愛爾蘭、丹麥和挪威等地),羅馬法的蹤跡則幾近消失,只殘存了因地而異的習慣。
但是羅馬法的偉大影響并不完全寄托于文獻的殘篇,更為重要的是從11世紀末開始的作為廣泛的文化振興運動一部分的羅馬法復興運動。
2.平等思想的萌芽
公元533年,查士丁尼滅東哥特并收復意大利。在羅馬法權威因日耳曼人的入侵而逐漸失落的數百年后,也正是在意大利,羅馬法以一種查士丁尼無法預見的方式開始了第二階段的發展。其平等思想的萌芽可以體現于以下三個階段:
(1)開拓:博洛尼亞大學與前期注釋法學派。12世紀《學說匯纂》和《法典》手抄本的相繼問世,使得處于宗教神學籠罩下的歐洲再一次燃起了探索古典法律文化的星火。
博洛尼亞大學的教師伊納留斯(Irnerius,約1055—1130)與其學生致力于對文獻進行考證和釋義。他們把《國法大全》原文作為一切解釋推理的出發點,將注釋(gloss)直接寫在行間或者書頁邊緣,對需要交叉參閱的地方加以注明,并紓解歧異,因此他們被稱為注釋法學派(Glossators)。伊納留斯及其學生提煉出的物權、擔保、質押、契約、侵權責任、胎兒繼承權特留份等概念和制度,也一直為近代法律所吸收沿用。
當時在博洛尼亞流傳著這樣一句話:“凡不被注釋承認的,法庭也不承認。”[54]這場研究是學術界的獨舞,在審判實踐層面產生了不小的影響。當時在法官間流傳著一個被稱為“大講錄”的版本,里面包含了很多對羅馬法條文實用性的注釋,有助于理解法條和輔助審判。
(2)萌芽:經院主義與評論法學派。無可否認的是,羅馬法制定的時代與此時已經相去甚遠。政治體制的更迭和新的經濟關系的出現,也要求法學與同時代的其他學科一樣不斷地更新自己的研究方式。
一是經院主義的開拓。雅各(Jacques,約1230—1296)和皮埃爾(Pierre,約1247—1308)致力于將自然神學的主張和經院主義的哲學辯證法應用到法學領域,力圖通過神學教義探求隱含在羅馬法文獻中的對現實問題的解答。比如,羅馬法未規定丈夫對妻子是否有扶養義務。但是羅馬法規定了無論妻子是否有陪嫁物,當她死亡時丈夫必須出資埋葬妻子。于是,雅各作出推論:“顯然,丈夫在妻子活著的時候比其死亡的時候要承擔更多的義務;故此,如果丈夫在妻子死亡時必須自己出資埋葬她,那么基于當然(更強)理由,丈夫在妻子活著的時候必須自己出資扶養她。”[55]通過這種方式,雅各拓展了《查士丁尼法典》的覆蓋范圍和規范效力,使羅馬法更具有實踐性。
二是評論法學派的興盛。14—15世紀的羅馬法學家們將注意力放在對羅馬法具體法律條文的歸類與體系化上,運用區分拆解、概括抽象和對比分析等經院哲學的方法對羅馬法進行研究,并輔以個人的理解,以此化解“共同法”與“特別法”,“習慣法”與“成文法”之間的矛盾。這項研究工作使羅馬法更具有邏輯性,極大地發展了羅馬法法理學,由此形成“評論法學派”(the School of Commentators)。
巴爾多魯(Bartolus de Saxoferrato,約1314—1357)繼承了評論法學派的傳統,提出了許多在法律實務中影響深遠的學說,如用以化解城市法規適用沖突的“法則區別說”。其學生巴爾杜斯(Baldus de Ubaldis,1327—1400)在老師的法律推理技術之上,結合經院主義辯證法繼續研究,提出自然法就是 “對所有從神的攝理(divina providentia)中顯現和派生的、從完全的自然事物中產生的動物而言,彼此相通的規范”。[56]這為烏爾比安在《國法大全》開篇闡述的“自然法視野中所有的人都是平等的”的理論尋找到了神學依據。
(3)人的發現:文藝復興與人文主義法學派。到了中世紀后期,宗教生活與理性思考之間的關系變得較為自由。越來越多的人意識到,人是無法通過內心信仰和懺悔禱告與天主溝通的。于是,宗教改革和新的科學方法隨之產生,帶來了宗教世界的世俗化,也造成了世俗世界的去神學化。
第一,看見人的欲望。抵抗神學鐐銬、打破等級制度、解放人性、要求恢復人的平等和自由,“人文主義之父”彼得拉克(Francesco Petrarca,1304—1374)告訴人們:“不認識自己,決不能認識上帝。”[57]
文藝復興時期第一個“女性視角”的文學作品——《十日談》塑造了許多大膽、智慧、勇毅的新女性形象。如第六天所講述的“菲利帕夫人偷情”的故事:菲利帕在被法官判處死刑時提出,法律在制定時沒有征求過女性的意見,而且男女在因私通而受罰的問題上處于并不平等的地位。[58]薄伽丘(Giovanni Boccaccio,1313—1375)借菲利帕之口批判法律的虛偽及對待兩性的不公正,因為他認可女性的欲望,將女性放在了與男性平等的地位之上。
針對歐洲長期存在的漠視貴族與平民之間巨大差別的做法,薄伽丘曾說:“我們人類是天生平等的……那些按照人的出身門第區分貴賤是世俗的謬見。”他把“人類平等”看作最基本的法律及“根本的道理”,堅決否定天主教以及封建統治世襲制。[59]同為文藝復興運動開拓者的但丁 (Dante Alighieri,1265—1321)在《饗宴》中也提出:“高貴在于個人的天性愛好美德,而不在于家族門第。”[60]這在等級制度森嚴的中世紀無疑似洪鐘一般振聾發聵。
第二,肯定人的平等。人文主義者試圖擺脫教會對人的精神世界的控制,因此想要從基督教以外的視角尋找新的理論武器。當時在歐洲能夠獲得的最直接的、非基督教世界的世俗文化便是古希臘和古羅馬的文化遺存。
15世紀末發生的一個重要事情是,注釋法學派和評論法學派所仰賴的查士丁尼《國法大全》的記述完整性和在羅馬法學中的核心地位受到了質疑和挑戰。16世紀的人文主義法學家甚至直接稱查士丁尼的法學文獻“僅是一個匯編而成的馬賽克”。[61]
為了回應質疑,研究羅馬法的學者提出了“回到原文”(羅馬法經典)的口號,主張用歷史研究方法對羅馬法殘篇進行考證以探求原意。他們試圖綜合和歸納真正的羅馬法,并為其注入人文主義的精髓,以建立具有科學性、系統性、時代性的法律體系。人文主義法學派使羅馬法變得更加抽象和理性,私法自治、以人為本、人人平等的精神內核也與歐洲革命的現實需求相契合,因此羅馬法在東歐和中歐大陸得到了廣泛傳播,成為與各種地方法、教會法并行的普通法。
平等思想隨著羅馬法研究運動的發展悄然萌芽,人們普遍接受了“人人生而平等”的觀念。但是此時的平等觀尚未徹底擺脫宗教的影響,思想家論述平等時大多采用神學與法學相結合的模式,仍以宗教的創世平等為理論基礎。人們一邊反對封建的禁錮,一邊又將實現平等的希望寄托于教會和國王,希望革命能夠得到統治階級的支持。
(四)羅馬法復興與平等理論的興盛
將目光從虛無的神轉移到現實中的人身上來。文藝復興讓人們重新認識了自己和世界的關系,宗教改革運動為人們揭開了上帝的神秘面紗,而17世紀開始的啟蒙運動則促進了人的自我意識的普遍覺醒,讓人們相信真正的自由和平等只能靠自己獲得。羅馬法復興與平等理論的興盛可以分為以下兩個階段:
1.興起:啟蒙運動與后人文主義思潮
啟蒙思想家對封建社會中的特權和不平等現象的批判帶來了全新的思想風暴,歐洲的平等觀念也是在這一時期興起,繼而在后來的資產階級革命中得以爆發的。這一時期法學家和思想家論述平等問題時有一個新特點,即側重從法律規制和契約自由的層面出發。意大利政治思想家薩托利(Giovanni Sartori,1924—2017)后來把這種平等的內涵歸結為“使每個人都有相同的法律和政治權利,即反抗政治權力的法定權利”。[62]
孟德斯鳩(Montesquieu,1689—1755)將法律的正義與社會的公道聯系起來,提出“必須承認公道關系優先于確定這些關系的制定法:例如,假定有了人類社會,遵守這些社會的法才是公道的”。[63]人是法律的目的,只有符合人的需求、維護人的尊嚴的法律才能實現社會的公道。伏爾泰(Voltaire,1694—1778)面對巨大的階級差距,曾號召人們“打倒卑鄙無恥的東西”。[64]他認為一切統治都必須建立在對人的自然權利的尊重之上。他在《哲學辭典》中明確指出:“一切享有各種天然能力的人,顯然都是平等的。”[65]
在18世紀關于平等問題的探討上,或許沒有人比盧梭論述得更為深刻。盧梭不僅追求政治自由,而且要求實現政治意義上的平等,甚至經濟上的相對平等。他認為,生理的差異是自然賦予的,而社會政治上的不平等是隨著私有制的出現而人為施加的。“一切立法體系最終目的……可以歸結為兩大主要的目標:即自由與平等。”[66]而二者之中,平等又是維持自由的前提,沒有它,自由便不能存在。因此,盧梭試圖尋找一種理想的政體,“使它能以全部共同的力量來衛護和保障每個結合者的人身和財富,……并且仍然像以往一樣地自由。這就是盧梭的社會契約的性質所在,他所尋求的是服從與自由的統一”。[67]盧梭在《社會契約論》一書中提到,歷史上的古羅馬、古希臘共和國已經教導了人們,公意是不可摧毀的。因此,只有讓人民共同擁有國家主權和立法權力,國家才不至于成為損害人民利益的工具。
2.深化:古典自然法學派的理性主義
17世紀以后,人文主義對羅馬法的考古興趣讓位于自然法學派的新理性主義。在歐洲革命的大背景下,以霍布斯(Thomas Hobbes,1588—1679)、洛克(John Locke,1632—1704)和盧梭為代表的自然權利論者繼承了“平等存在”的思想,并且作出了社會契約論式的論證,將其闡述為“法律面前人人平等”。
(1) 從“人人同意”到“人人平等”。在霍布斯和洛克看來,公共權力的合法性來自受公共權力管轄的人們的同意,因此“全體一致同意”就構成了政治權力合法性的前提條件。公共權力的形成依賴于每一個社會成員的授權,如果有人不同意,那這個人就不被包括在公共權力管轄的范圍之內。因此,人們從自然狀態進入公民社會的最初契約必然是一份“全體一致同意”的契約,而不是符合民主原則的“大多同意”的契約。[68]
自然權利論者的邏輯是:人們在原始社會的自然狀態下是“平等”的,所以人們為了維護平等而簽約組建的國家和社會就必須以保護人的自然權利為己任。于是,“人人同意”就構成了“人人平等”的基礎。
(2)從“人人生而平等”到“權利義務平等”。啟蒙思想家從古代希臘羅馬的自然法中發現了人與生俱來的“權利”,從此“權利”一詞成為現代西方政治學、哲學構建的基礎。通過“權利理論”的延展,生命、財產和追求幸福等基本權利成為每個人都擁有的、不可侵犯的權利,人們由此獲得了法律限定范圍內的平等。
格勞秀斯(Hugo Grotius,1583—1645)認為自然權力的核心就是平等權,他由此提出,人類社會的公共規則中就包括承認人的普遍平等。此外,格勞秀斯還以羅馬外事裁判官“公平、正義”的審判原則和萬民法的包容性特征為基礎,構建起近代國際法體系和國際關系新秩序。
霍布斯在 “第九自然法”中提道,“每個人都應當承認他人與自己平等。違反這一規則就是自負”。“在單純的自然狀態下每個人都是平等的,……我們現在的不平等產生于市民法。”[69]霍布斯是第一個對自然權利的概念作出明確界定的學者,他賦予這一概念以平等的內涵,即每個人生命權的平等,自衛權的平等,對所有事物的權利的平等。
洛克循此路徑進一步闡釋,“在自然法的限度內,人有完全自由規定自己的行動……互相之間也應當平等,無隸屬服從關系”,[70]“基于天性所享有的平等權利,不受他人意志或權利的制約”。[71]
諸如此類,各派政治學家以自然法為武器,批判現存社會政治制度的弊病,推動社會改革,倡導新的政治原則。
“人文主義法學派所開創的古典主義、民族國家主義和理性主義的傳統,經由學說匯纂的現代應用學派和理性自然法學派的傳承和發揚,最終在歷史法學派的理論中得以充分的體現和高度的融合。”[72]平等理論仍在發展著,并且新的內涵也孕育其中。
四、平等思想在近代歐洲思想領域的傳播
平等是刺破封建時代黑紗的一柄長槍,是歐洲政治變革的一面旗幟,也是解放人類精神世界的一聲號角。羅馬法復興運動被裹挾在這百年的思想、社會大變遷中,將羅馬人對理性、自主性力量和自由的向往注入其中,影響著近代歐洲的思想變遷,為后世帶來遠超時代的力量。
(一)平等意識的傳播與人權觀念的嵌入
在羅馬法復興后的幾個世紀里,從注釋法學派到評論法學派再到人文主義法學派和自然法學派,從固守文本到結合實踐再到追本溯源,學者研究羅馬法的關注點在改變的同時,羅馬法復興也在塑造著西方法學的研究范式。
古羅馬法律體系圍繞著“人”和“人格”而展開,將對個人權利和自由的保護視為法律的應有之義。羅馬法復興使得個人意識普遍覺醒,人們在研究羅馬法的時候,也在重新檢視本國的法律原則和制度,對個人的尊嚴和自由權利進行了深入的探討。
何以為人?何以為人權?羅馬法復興的思潮為個人權利和自由思想的發展提供了土壤,也促使全球范圍內的國家在立法時,將對于平等、公正和人權的追求納入了法律的宗旨之中。
1776年美國《獨立宣言》在卷首表明,“我們相信人生而平等,生命、自由和追求幸福的權利是與生俱來、不可剝奪的”。[73]1789年法國《人權和公民權宣言》接受了啟蒙學說和自然法學派的觀念,將“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置于卷首,這標志著近代歐洲平等思想在政治和社會層面得到正式表達,成為現代民主政治和憲政體系不可撼動的基石。
(二)自然法與法典化運動
自然法的理性思維也促使人們發出法典化的呼喚。而無論是從法律淵源還是精神源泉的角度,羅馬法都當之無愧地被譽為近現代大陸法系私法制度的邏輯起點。
作為世界上第一部資本主義民法典,《法國民法典》繼受了《法學階梯》三編制的體例,并確立了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私權神圣、過錯責任、契約自由等重要原則。1811年《奧地利法典》一改復古保守的傾向,將“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宗教平等、“保障自有財產”、“非婚生子女的權利”等內容融入其中,[74]大幅增強了法典的時代性。《德國民法典》則在專列的繼承編中廢除了德國封建法中男女不平等的長子繼承制,確認并發展了子女平等分配遺產和遺囑自由等資本主義民法原則。[75]此后經過不斷修改,男女平等原則被納入1949年《德國基本法》,并在1957年的《男女平等權利法》中得到進一步落實。《男女平等權利法》明確規定:婚姻關系的成立以雙方自愿、一致為基礎,夫妻雙方在財產關系上居于平等地位,父母共同行使親權等。[76]
在英國,雖然羅馬法比較早地被引入和傳播,但一直沒有在法院的審判實踐中立足。這與國王法庭對習慣法和判例的重視以及本地律師公會對羅馬習慣法入侵的排斥有著密切的關系。但這并不意味著普通法系完全擺脫了羅馬法的影響,相反,羅馬法是研究英美法系的重要切入口。“英美法系國家許多民事和商事上的法律制度,都源于羅馬法,繼受于羅馬法復興運動時期法學家的研究。”[77]近代英國也曾吸收了羅馬法的規則和原則,比如英國1215年《大憲章》就是借鑒羅馬法的結果。1540年和1542年頒布的《遺囑法》(The Statute of Wills)則借鑒了羅馬法繼承編的規定,確立了遺囑自由處置不動產的原則。
(三)構建共同的精神源泉
羅馬是歐洲公元后出現的第一個地跨歐、亞、非三洲的大帝國,西歐大大小小的國家或曾是羅馬領土的一部分,或曾作為行省接受管轄,或曾作為羅馬貴族受封的公國,幾乎都與羅馬帝國存在著不可分割的歷史淵源。
羅馬法因其崇尚理性和精神完備的制度構建模式,在歐洲大陸享有極大的智慧權威和精神引領力,奠定了西方思想史上綿延不絕的自然法傳統。在羅馬帝國開疆拓土的過程中,羅馬法也得以傳遍歐洲大陸。隨著拉丁語成為歐洲大陸各國民族語言的基礎文字,羅馬法和教會法也成了歐洲的“共同法”,“它給予幾乎整個歐洲以法律概念的共同庫藏、法律思想的共同文法(a common grammar of legal thought),并且,在不斷變化但不可輕視的范圍內,提供了一批共同的法律規則”。[78]
五、結語
平等是一個因時而變的概念,不同時代的平等觀有著不同的時代烙印。人人平等的觀點,早在古希臘時期就曾經被提出過,但其作為法制的一個基本原則,是在資產階級革命時期被提出的。
羅馬法的復興不僅“復興”在文獻資料上,更是“復興”在中世紀禁錮下人們的沉悶大腦里。對羅馬法的研究將蒙昧的人們從基督教創世平等觀的虛假幻境中解放出來,使“人們不再把宗教與道德同世俗秩序與法混淆在一起”。[79]羅馬法學家將古代希臘人與羅馬人關于法與正義、法與平等、權利與責任等共同理念和信念挖掘出來,恢復和重建了“法”的權威和尊嚴,喚醒了人們的權利意識與平等意識。
羅馬法復興還豐富了歐洲的思想和理論體系,推動了對法律原則和法律觀念的再審視。“公平、正義、平等、自由、人權”等價值成為各國立法的指導精神,羅馬法在事實上已成為推動西歐法制現代化的重要驅動力。隨著近代歐洲思想的開化和法制的進步,平等的理論在啟蒙運動、政治革命和社會運動的推動下得到成長。在追求平等的斗爭中,歐洲的法律、政治和文化也產生了深刻的變化,使歐洲從封建蒙昧走向資本主義文明,極大地改變了歐洲的社會面貌。
時代變化的腳步從來不曾停歇,新的法律關系和法律規則一刻不停地涌現。人們可能會問,在未來,羅馬法是否還會對我們產生影響呢?這是個難以回答的問題。但是羅馬法從來不是停留在紙面上的冰冷規則,它是屹立于整個法律世界的精神指引。我們仍有理由相信,這個曾經“構成現代世界文明的因素”仍將會持續地影響著這個世界。
【Abstract】In the era when the European continent had not yet awakened the consciousness of rights, the ancient Rome, which inherited the essence of the ancient Greek thought, had the ideal of equality to resist the oppression of the aristocracy and improve the life of slaves. With the restoration of the study of Roman law in the Middle Ages, the precise laws of Rome were reproduced, and the idea of equality in modern Europe was also shaped. From the realization of the existence of inequality to the interpretation of the ideal of equality of all things in ancient Greece and Rome, from the affirmation of the realistic possibility of equality by the Stoics to the introduction of the equality of legal and political rights into reality, the genealogy of equality theory has developed with the evolution of European intellectual history. The Roman Law revival movement burned away the shadow of feudalism in front of people, awakened the desire for equality, and pointed out the direction for countless stars pursuing human progress. On the basis of practical significance, the study of Roman law not only broke the silence of medieval legal thought, but also opened the curtain of European modernization. Because of the powerful ruling power and regular codified form of Roman law, the equality gene contained in Roman law was also suitable for European countries with similar historical origins to absorb, and the idea of equality in modern Europe grew in the long revival of Roman law.
【Keywords】the revival of Roman Law; equality; freedom; natural law; modern European thought
[收稿日期]2024-02-27
[基金項目]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重大項目:法律文明史(11&ZD081)。
[作者簡介]何勤華,法學博士,華東政法大學法律文明史研究院、涉外法治研究院教授。
[1] 參見[法]讓-雅克·盧梭:《社會契約論》,楊國政譯,上海譯文出版社2018年版,第2-3頁。
[2] 參見[德]格奧爾格·耶里內克《〈人權與公民權利宣言〉——現代憲法史論》,李錦輝譯,商務印書館2013年版,第60頁。
[3] 譙偉、雷恒軍、劉鵬主編:《西方文化概論》,陜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4年版,第17頁。
[4] 參見[古希臘]柏拉圖:《柏拉圖全集》(第二卷),王曉朝譯,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664頁。
[5] 鐘克釗主編:《價值觀念十論》,南京出版社1990年版,第120-121頁。
[6] 柯彪:《亞里士多德與〈政治學〉》,人民出版社2010年版,第15頁。
[7] 參見[古希臘]柏拉圖:《理想國全集》(第二卷),王曉朝譯,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410-411頁、第421頁。
[8] [古希臘]亞里士多德:《政治學》,[英]本杰明·喬伊特譯,宋京逵導讀,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3年版,第85頁。
[9] 林少敏、李宗樓主編:《西方政治思想——文化、價值觀與政治思維的歷史》,延邊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49頁。
[10] 林少敏、李宗樓主編:《西方政治思想——文化、價值觀與政治思維的歷史》,延邊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49頁。
[11] [古希臘]塞涅卡:《面包里的幸福人生》,趙又春、張建軍譯,天津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第94頁。
[12] 參見史丹彪:《自然法思想對西方法律文明的影響》,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1年版,第158頁。
[13] 徐國棟:《〈十二表法〉研究》,商務印書館2019年版,第35-36頁。
[14] [古羅馬]提圖斯·李維:《自建成以來(第一至十卷選段)》,[意]桑德羅·斯奇巴尼選編,王煥生譯,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86-89頁。
[15] 參見厲以寧:《羅馬-拜占庭經濟史》(上冊),商務印書館2015年版,第28頁。
[16] 厲以寧:《羅馬-拜占庭經濟史》(下冊),商務印書館2015年版,第495頁。
[17] 夏遇南:《羅馬帝國:千年史詩的毀滅》,中國國際廣播出版社2022年版,第275頁。
[18] 參見厲以寧:《羅馬-拜占庭經濟史》(下冊),商務印書館2015年版,第737頁。
[19] 何勤華:《耶林法哲學理論述評》,載《法學》1995年第8期,第38-40頁。
[20] 史丹彪:《自然法思想對西方法律文明的影響》,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1年版,第158-159頁。
[21] Dig. L.Ⅰ7.32. 又見Inst.Ⅰ.2.2.? 轉引自[美]E.博登海默:《法理學、法哲學與法律方法》,鄧正來譯,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4年版,第22-23頁。
[22] 江平、米健:《羅馬法基礎》,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1991年版,第50頁。
[23] 參見米健:《比較法學導論》,商務印書館2018年版,第278頁。
[24] 參見厲以寧:《羅馬-拜占庭經濟史》(上冊),商務印書館2015年版,第170頁。
[25] 參見[愛爾蘭]托馬斯·凱特利:《華文全球史:羅馬帝國史——從奧古斯都即位到西羅馬帝國滅亡》,齊建曉、孫海燕譯,華文出版社2022年版,第210-211頁。
[26] 參見[美] E.博登海默:《法理學、法哲學與法律方法》,鄧正來譯,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4年版,第23-24頁。
[27] 參見[古羅馬]優士丁尼:《學說匯纂》(第一卷),羅智敏譯,[意]紀慰民校,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8年版,第108-109頁。
[28] 厲以寧:《羅馬-拜占庭經濟史》(下冊),商務印書館2015年版,第477頁。
[29] 參見[意]彼得羅·彭梵得:《羅馬法教科書》,黃風譯,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18年版,第31頁。
[30] 參見加恩賽、賽勒:《羅馬帝國:經濟、社會和文化》,德克沃斯出版公司1987年版,第113頁。轉引自厲以寧:《羅馬-拜占庭經濟史》(上冊),商務印書館2015年版,第145頁。
[31] 參見謝爾克編譯:《羅馬帝國:奧古斯都到哈德良》,劍橋大學出版社1988年版,第261-262頁。轉引自厲以寧:《羅馬-拜占庭經濟史》(上冊),商務印書館2015年版,第145頁。
[32] 參見[美] E.博登海默:《法理學、法哲學與法律方法》,鄧正來譯,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4年版,第23-24頁。
[33] 參見陳朝壁:《羅馬法原理》(上冊),臺灣商務印書館1979年版,第47頁。轉引自厲以寧:《羅馬-拜占庭經濟史》(下冊),商務印書館2015年版,第472頁。
[34] [古羅馬]優士丁尼:《學說匯纂》(第一卷),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8年版,第94-95頁。
[35] 王初華:《西方文明簡史》,煤炭工業出版社2016年版,第495頁。
[36] 參見[法]菲斯泰爾·德·古朗士:《古代城市:希臘羅馬宗教、法律及制度研究》,吳曉群譯,上海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223-224頁。
[37] Gaius,fr.234,轉引自[法]菲斯泰爾·德·古朗士:《古代城市:希臘羅馬宗教、法律及制度研究》,吳曉群譯,上海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224頁。
[38] 參見Ulpian, ⅩⅨ. 4. Demosthenes, Pro Phorn; in Eubul. 轉引自[法]菲斯泰爾·德·古朗士:《古代城市:希臘羅馬宗教、法律及制度研究》,吳曉群譯,上海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225頁。
[39] Cicero, Pro Archis, 5. Gauis. Ⅱ. 110. 轉引自[法]菲斯泰爾·德·古朗士:《古代城市:希臘羅馬宗教、法律及制度研究》,吳曉群譯,上海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225頁。
[40] 參見[古羅馬]馬可·奧勒留:《沉思錄》,何懷宏譯,長江文藝出版社2021年版,第32-33頁。
[41] [古羅馬]馬可·奧勒留:《沉思錄》,何懷宏譯,長江文藝出版社2021年版,第5頁。
[42] 楊馨瑩:《〈安東尼努斯敕令〉研究》,載《中西法律傳統》2019年第1期,第408頁。
[43] 參見William Warwick Buckland, The Main Institutions of Roman Private Law,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31, p.56-72.中譯版見[美] E.博登海默:《法理學、法哲學與法律方法》,鄧正來譯,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4年版,第25頁。
[44] [古羅馬]優士丁尼:《學說匯纂》(第一卷),羅智敏譯,[意]紀慰民校,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8年版,第7頁。
[45] [古羅馬]優士丁尼:《學說匯纂》(第一卷),羅智敏譯,[意]紀慰民校,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8年版,第92-93頁。
[46] 參見[古羅馬]優士丁尼:《學說匯纂》(第一卷),羅智敏譯,[意]紀慰民校,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8年版,第94-95頁。
[47] [美]威爾·杜蘭:《世界文明史·凱撒與基督》,東方出版社1998年版,第495頁。
[48] 呂世倫主編:《西方法律思潮源流論》,黑龍江美術出版社2018年版,第42頁。
[49] 朱龍華:《羅馬文化》,上海社會科學出版社2003年版,第322頁。轉引自厲以寧:《羅馬-拜占庭經濟史》(上冊),商務印書館2015年版,第274頁。
[50] 羅斯托夫采夫:《羅馬帝國社會經濟史》(下冊),商務印書館1985年版,第694-695頁。轉引自厲以寧:《羅馬-拜占庭經濟史》(上冊),商務印書館2015年版,第277頁。
[51] 公元751年,原法蘭克宮相丕平在羅馬教皇的支持下當上了國王。為了回報教皇,丕平在756年末把羅馬附近的22座城市土地獻給羅馬教皇,從而形成了羅馬教皇國,史稱“丕平獻土”。
[52] 北京大學哲學系外國哲學史教研室編譯:《西方哲學原著選讀》(上卷),商務印書館1981年版,第222頁。
[53] 參見[英]巴里·尼古拉斯:《羅馬法概論》,黃風譯,法律出版社2021年版,第53頁。
[54] 參見舒國瀅:《波倫亞注釋法學派:方法與風格》,載《法律科學(西北政法大學學報)》2013年第5期,第35頁。
[55] Jacobus de Ravanis,Lectura super Cod.5.12.20,De iura dotium. 1. Pro oneribus, Parisiis, 1519, fol. 229 vb. Cf. Manlio Bellomo,Supra note 1,p.183. 轉引自舒國瀅:《評注法學派的興盛與危機:一種基于知識論和方法論的考察》,載《中外法學》2013第5期,第1017頁。
[56] 何勤華:《西方法學史讀本》,上海交通大學出版社2010年版,第72頁。
[57] 北京大學《歐洲哲學史》編寫組:《歐洲哲學史》,商務印書館1977年版,第224頁。
[58] 參見[意大利]喬萬尼·薄伽丘:《十日談》,陳世丹譯,長江文藝出版社2007年版,第383-385頁。
[59] 參見陶銀驃主編:《簡明西方哲學辭典》,遼寧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第253頁。
[60] 谷春德、鄭杭生主編:《人權:從世界到中國——當代中國人權的理論與實踐》,黨建讀物出版社1999年版,第6頁。
[61] 舒國瀅:《評注法學派的興盛與危機:一種基于知識論和方法論的考察》,載《中外法學》2013第5期,第1037頁。
[62] [意]喬萬尼·薩托利:《民主新論》,馮克利、閻克文譯,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378-379頁。
[63] 北京大學哲學系外國哲學史教研室:《西方哲學原著選讀》(下卷),商務印書館1982年版,第39頁。
[64] 北京大學《歐洲哲學史》編寫組:《歐洲哲學史》,商務印書館1977年版,第426頁。
[65] 劉大巍:《西方法律思想史》,龍門書局出版社2001年版,第55頁。
[66] [法]盧梭:《社會契約論》,何兆武譯,商務印書館2003年版,第66頁。
[67] 林伯海主編:《西方政治學名著導讀》,西南交通大學出版社2013年版,第76頁。
[68] 參見林伯海主編:《西方政治學名著導讀》,西南交通大學出版社2013年版,第76頁。
[69] [英]霍布斯:《利維坦》(一),劉勝軍、胡婷婷譯,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7年版,第242-243頁。
[70] [英]羅素:《西方哲學史》(下卷),馬元德譯,商務印書館2015年版,第169頁。
[71] [英]洛克:《政府論》,劉丹、趙文道譯,湖南文藝出版社2011版,第128頁。
[72] 李中原:《16世紀到19世紀歐洲大陸民法學思潮的演進——以法國和德國為中心》,載《私法研究》2005年第1期,第19頁。
[73] 付京香編著:《美國、加拿大歷史與文化》,中國傳媒大學出版社 2021年版,第9-10頁。
[74] 參見[英]梅特蘭等:《歐陸法律史概覽》,屈文生等譯,上海人民出版社2015年版,第154頁。
[75] 何勤華:《法律文化史論》,法律出版社1998年版,第101頁。
[76] 李鐵作:《中國民法典與中國制度》,大有書局2021年版,第131頁。
[77] 李曉輝:《“水中之石”:普通法傳統中的美國法典化》,載《人大法律評論》2009年第1期,第209-210頁。
[78] [英]巴里·尼古拉斯:《羅馬法概論》,黃風譯,法律出版社2021年版,第52頁。
[79] [法]勒內·達維德:《當代主要法律體系》,漆竹生譯,上海譯文出版社1984年版,第38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