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國基礎教育歷次“減負”中體育的定位、作為與應為

摘 ? ? ?要

在基礎教育的減負歷程階段中體育分別被定位于“視為負擔”“必選動作”“等同減負”“對沖減負”“減負利器”五種角色。體育所發(fā)揮的作用隨著減負政策價值取向轉變和治理思維轉向由“被動發(fā)力”轉變?yōu)椤爸鲃幼鳛椤保蔀闇p負的必需品。現實實踐中體育爭搶時間為減負攻城略地；創(chuàng)新作業(yè)類型為減負化解矛盾，贏取共識；滿足主體的教育需求壓力，調適緩解教育焦慮。正確看待和合理利用體育助推減負，需形成體育課堂、課外活動、課后服務、家庭體育及社區(qū)體育等生活全場域體育參與的循環(huán)鏈條，擠壓形成學業(yè)負擔的時空，筑就強大的應負防火墻，走出一條“行之有我，行走于我”的理性、理想之路。

關 鍵 詞“減負”；體育教育；“雙減”；課后服務

引用格式 張朋.我國基礎教育歷次“減負”中體育的定位、作為與應為[J].教學與管理，2024（18）：45-52.

“減負”問題一直貫穿于我國基礎教育發(fā)展過程且始終未得到很好的解決。國家對中小學生減負的教育治理也從未間斷。新中國成立至今共出臺了50多項減輕學業(yè)負擔的相關政策[1] ，其中專項政策有二十幾項，減負政策的平均生命周期為1.88～2.75年[2] 。“減負”新策成為了推動基礎教育發(fā)展改革的重要力量。2021年7月24日，國務院印發(fā)《關于進一步減輕義務教育階段學生作業(yè)負擔和校外培訓負擔的意見》（以下簡稱“雙減”）[3] ，要求全面規(guī)范和從嚴治理校外培訓行為，嚴禁資本運作和節(jié)假日培訓，嚴禁學科類校外輔導機構營轉非；限制作業(yè)時長，編班、考試、排名等教育教學活動；明確政府、家長、社會等各主體職責，進行全社會參與根源上的教育治理；全面降低學業(yè)負擔，減緩教育焦慮，恢復良好教育生態(tài)。該政策被譽為史上最強“減負”政策。

體育作為五育中的重要組成部分，隨著“智育”負擔的減輕，體育在充實課余時間、滿足興趣愛好、愉悅身心等方面發(fā)揮著重要作用。體育的“健體、培智、育心”的育人價值不斷被強調。為推動“雙減”政策的持續(xù)落實，教育部推出“雙增”，體育的份量不斷加碼，體育被定位為“減負”利器。在“雙減”政策執(zhí)行中體育課后服務備受追捧，校外體育培訓異常火爆，閑暇時間體育鍛煉參與度顯著增加。顯而易見，體育在“減負”中發(fā)揮了重要的補充、調劑、牽動等主被動作用。回溯我國基礎教育歷次“減負”階段中體育是如何被定位的，體育扮演著怎樣的角色和身份，這些身份又是如何確立的？具體行動中體育發(fā)揮了哪些減負作用，只是書面提及或行動口號而已，還是發(fā)揮著實質性減負功效？以及在后續(xù)的基礎教育改革發(fā)展中持續(xù)推動減負效應，體育又應該如何自我定位和主動作為？這對于平衡體育與眾育之間的關系，真正實現體育全面育人的功能價值，生成“五育并舉”的良好教育生態(tài)格局有重要意義。

一、我國基礎教育“減負”的歷史階段概述

1.1951-1966年，以身體健康為出發(fā)點的減負期

新中國成立之初，搞好生產解決溫飽問題和接受教育為勞動服務是該時期的兩大重要任務。隨即確立“教育與生產勞動相結合”的社會主義教育方針。但由于片面機械地照搬蘇聯教育模式，加上學生文化基礎薄弱、教材不完善、教員水平低、缺乏教育管理經驗，忽視現實實際情況急于求成導致學生背負沉重的課業(yè)負擔。如在1961年及以后文化教育工作報告中提到，將農村的部分學校改成半日制或業(yè)余學校，從而引導大量勞動力充實到農業(yè)生產第一線[4] 。下鄉(xiāng)支農成為當時學生的主要活動內容。1963年北京試行“新十二年制教學大綱”，周課時從30節(jié)增加到35節(jié)，學期課程增至21周。教師為趕進度滿堂灌的教學情況極為普遍。加上頻繁的政治社會活動、生產勞動、突擊檢查等大量非教學活動使學生疲于應付，學生的健康狀況普遍極差。華北區(qū)高等學校招生時體格檢查顯示，高中畢業(yè)生完全健康的只占31%[5] 。因此，學業(yè)負擔、勞動負擔、營養(yǎng)缺乏等多重因素造成的健康威脅成為首輪減負的出發(fā)點。

1951年政務院頒布《關于改善各級學校學生

健康狀況的決定》，從關注學生身體健康出發(fā)，提出

了減輕學生課業(yè)學習和社團活動負擔，注重體育娛

樂活動等六項要求，拉開了我國減負政策的序幕[6] 。1955年7月，新中國首個“減負令”《關于減輕中小學生過重負擔的指示》發(fā)布，要求從上課節(jié)數、課

外作業(yè)分量、書面考試的種類和次數上控量減負[7] 。1964年3月10日毛澤東批示群眾反映課業(yè)負擔中問題（“二月來信”）說到：“學校課程太多、講授不得法和考試方法以學生為敵，突然襲擊使青年們在德、智、體諸方面不能生動活潑地主動地得到發(fā)展。”[8] 當前中小學負擔過重主要有“三多”：課程門類多、課外作業(yè)多、測驗考試多，其根本原因是教育教學改革不徹底[9] 。1966年《關于減輕學生負擔、保證學生健康問題的報告》指出，經過全國普查發(fā)現，中等學校學生周活動量和勞動量過大，學習和健康兩誤，導致近視和各種慢性病呈發(fā)展趨勢。可見，新中國建立之初，因違背教育規(guī)律而產生的學習、健康俱損的情形已十分普遍且受到國家領導的關注。

該時期減負以維護身體健康為主要出發(fā)點。減負舉措多限于教育教學實際過程，可概況為“兩控制一保證”，即控制學業(yè)量，控制活動量，保證休息與睡眠時間。

2.1978-1991年，以扭轉片面追求升學率為目標

的減負期

高考制度恢復后社會急需人才，人們對教育機會的需求空前強烈。基礎教育總量不足和高等教育的精英教育模式導致依靠讀書實現階層躍升成為廣大農工子弟的首選和主渠道。因此為追求升學率，大搞“題海戰(zhàn)術”，加課、超綱、超量，頻繁考試與各類競賽，“重智、疏德、輕體”成為各級學校的普遍做法。1981年11月26日《人民日報》刊登葉圣陶先生批判片面追求升學率之不良影響的《我呼吁》一文，“摧殘學生的身心來換取本地區(qū)的虛譽絕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解救他們已是當前急不容緩的事”受到廣泛關注。再者，優(yōu)先建設發(fā)展幾所重點學校的制度設計加劇了升學競爭和教育資源搶奪。“多出人才”“快出人才”等急功近利的辦學思維，以及違背學生身心發(fā)展規(guī)律“加班加點”補課的不當教育競爭現象彌漫。

為緩解升學壓力，1983年教育部出臺糾正片面追求升學率傾向的十項規(guī)定，提出“科學開設課程，規(guī)定課時與作業(yè)量，保證睡眠與課外活動時間，改革考試制度與方法”等要求。1988年國家教委發(fā)布《關于減輕小學生課業(yè)負擔過重問題的若干規(guī)定》，提出：“不得給學校和教師下達關于考試成績和升學率指標；不得隨意增減課程設置和教學時數；不得占用課余時間或者節(jié)假日給學生集體補課。”[10] 1990年國家教委重申了該通知，指出解決小學生負擔過重問題的關鍵在于端正教育思想，堅持全面貫徹黨和國家的教育方針，遵循客觀規(guī)律，改進教育教學工作，大力提高教育質量[11] 。

該時期的減負主要是為糾正恢復高考后盲目追求升學率的不良風氣。減負焦點主要集中在課業(yè)負擔方面，旨在規(guī)范學校行為和教育教學活動，以緩解升學壓力為重點，減負之策重在“控形”與“減量”。

3.1992-2000年，以素質教育理念為引領的減負期

1992年我國確立了教育優(yōu)先發(fā)展的戰(zhàn)略地位。1993年《中國教育改革和發(fā)展綱要》提出從“應試教育”轉向全面提高國民素質教育。隨著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啟動，學歷對于個體生活、經濟、階層的權重值不斷加大。以競爭為特征的社會選拔機制加速了學生通過“擇校”獲取競爭力而過重學習的步伐。囊括了學生、家長、學校在內全體成員參與的教育競爭全面鋪開，學校為提高知名度，集體補課和提前講新課成為教育常態(tài)，家長為了讓孩子“不輸在起跑線”而額外增加學習內容，參與校外培訓。家長的教育焦慮與投入非理性式增長，學生在學業(yè)負擔的泥潭里越陷越深，家長在“劇場效應”里開啟內卷式競爭。

1993年《關于減輕義務教育階段學生過重課業(yè)負擔、全面提高教育質量的指示》的頒布，標志著減負進入“推進素質教育”的新階段。該文件不僅提出了“不得隨意增減課程和教學時數；使用國家審定教材；作業(yè)布置應因人制宜；按教學計劃合理安排音體美及活動課程；控制考試次數與科目；不分重點與非重點班；不以考試成績或升學率評價學校和教師”等具體教育行為干預，還注意到思想觀念層面形成減負共識的問題[12] 。之后，1994年《關于全面貫徹教育方針減輕中小學生過重課業(yè)負擔的意見》，1999年《關于深化教育改革，全面推進素質教育的決定》及2000年《關于在小學減輕學生過重負擔的緊急通知》，均不斷強調解決中小學課業(yè)負擔過重問題的關鍵在于轉變教育思想，根本出路在改革[13] ，減輕中小學生課業(yè)負擔已成為推行素質教育中刻不容緩的問題[14] 。

該時期減負的重要特征是減負方向由校內逐步轉向校外。將家庭和社會納入減負治理過程，社會承擔監(jiān)督職責，家庭配合支持，基本形成了以教育行政部門為主導，政府管制度，學校抓教學，社會和家庭實施監(jiān)督的減負新局面[15] 。減負重心逐漸轉移到關注制度改革層面，如取消重點校制度和留級制度、落實小升初就近入學制度，建立減負督導和通報制度等。

4.2001-2017年，以深化基礎教育課程改革為重

心的減負期

該時期學生負擔的重要轉向之一是“校內減校外增”，校外負擔成為主要負擔。由于未來出路與現實教育投入的重要關聯性，課外培訓逐漸成為治療家長“害怕孩子被淘汰”心理焦慮的一劑良藥。根據2017年中國教育財政家庭調查數據（CIEFR-HS）顯示，中小學生的校外培訓總體參與率為48.3%[16] 。大量學生投身課外輔導的補習行列，家庭教育負擔沉重，校外培訓引發(fā)“劇場效應”導致全民焦慮并加劇了教育不公平。

2000年之前減負是以控制考試、控制競賽次數、嚴格規(guī)范教育教學活動等課堂管理為主，2000年之后在重申以前要求基礎上從制度性安排的角度開出減負“藥方”。2001年“減輕中小學生過重的課業(yè)負擔”成為《關于基礎教育改革與發(fā)展的決定》的重點內容之一。2004年6月教育部提出“減負”的“五堅持、五不準”。2009年教育部頒布《關于當前加強中小學管理規(guī)定規(guī)范辦學行為的指導意見》，要求集中力量短時間內完成切實減輕學生課業(yè)負擔的突出問題。2010年《國家中長期教育改革和發(fā)展規(guī)劃綱要 （2010-2020）》指出，“減負應落實到中小學教育全過程”“減輕學生課業(yè)負擔是全社會的共同責任，政府、學校、家庭、社會須共同努力，標本兼治，綜合治理”[17] 。2011年減負工作正式出現在《政府工作報告》中。緊接著教育部又出臺《小學生減負十條規(guī)定》，提出陽光入學、均衡編班、“零起點”教學、不留作業(yè)、規(guī)范考試、嚴禁違規(guī)補課、每天鍛煉1小時等規(guī)定。2017年國務院印發(fā)《國家教育事業(yè)發(fā)展“十三五”規(guī)劃》，明確提出要“建立學業(yè)負擔監(jiān)測機制， 切實減輕中小學生過重課業(yè)負擔”[18] 。

該時期密集出臺多項重磅減負政策，承載著基礎教育課程改革的使命。為獲取優(yōu)質教育資源而競爭擇校導致的升學壓力依然是中小學生學業(yè)負擔過重的主要原因。減負治理進入到政府、學校、家庭和社會協同治理期。

5.2018年至今，以營造良好教育生態(tài)為目的的減

負期

2018年《關于切實減輕中小學生課外負擔開展校外培訓機構專項治理行動的通知》將治理校外培訓機構提上了議程[19] 。2018年12月《中小學生減負措施》（“減負三十條”）出臺，首次對家長提出減負要求。2021年“雙減”政策頒布，力爭全方位破除危害學生身體健康的學業(yè)負擔因素，解除校外培訓卷入而引發(fā)的全民焦慮和學校教育生態(tài)被破壞。預示著全方位、立體式、全社會參與，從根源治理的減負期的到來。減負的要求與范圍由校內延伸至校外，由政府和教育管理部門責任主體擴張到家庭、社會、校外培訓機構，并延伸至線上治理。

綜上所述，我國基礎教育減負由單一改革走向綜合治理，“治標”轉向“標本兼治”；落實責任主體由單一走向多元化；治理依據的規(guī)范性和制度化程度不斷提高；減負政策的思維方式從標準化走向差異化；由集中在作業(yè)、課程、考試等“量”的治理逐漸轉向提升課堂教學質量和服務水平的“質”的治理。改善學生健康狀況是減負政策制定的主導思想。但幾輪減負史也顯示了其治理難度，文憑已經成為學生獲得優(yōu)質工作甚至突破階層的生存性資源[20] ，而得到好文憑的唯一利器就是得高分、升好學。考試分數主導的教育評價制度和以學歷為首的社會選拔機制不變，減負就永遠在路上。

二、我國基礎教育歷次“減負”中體育的定位

學生的學業(yè)負擔主要體現在兩個方面：一是因教學難度與教學進度超綱超前，家庭作業(yè)過多以及課外培訓過度而帶來的客觀性負擔，侵占了學生的日常休息與體育鍛煉時間，造成身體疲勞；二是來自惡性教育競爭和教育期望過高的壓力，及“教育攀比”社會風氣造成內在主觀感受的心理負擔，屬心理疲勞。而增加體育鍛煉或通過體育干預增強體質、鍛煉意志、提升學習力可以對抗身體疲勞和心理焦慮。那么，體育在減負政策文本中是如何被描述的或其定位是什么？研究透過專項減負政策中的體育敘述以窺其境。

1.以身體健康為出發(fā)點的減負期：體育“視為負擔”

1955年首個減負令的提出是基于新中國成立之初物質匱乏、學生體質弱加上衛(wèi)生條件差，政治社會等課外活動頻繁，對教育質量操之過急造成健康威脅的綜合負擔。如何擺正健康與學習之間的關系成為新中國教育所面臨的一個重要現實問題。毛主席提出的“健康第一，學習第二”教育指導方針，“身體好”“學習好”“工作好”的講話精神，及“身體是革命的本錢”的至理名言和“德智皆寄予體”三育關系的準確表達給出了最好的答案。囿于當時非教學活動時間遠超出教學時間的普遍情形，政治與社會活動頻繁、文體活動裹雜在繁重無序活動之中且忽略健康的體育活動成為學生的負擔之一。時任教育部副部長的錢俊瑞在第一次全國中等教育會議講話中批評一些學校：“只管比賽，為學校爭面子，學生病了，還要參加球賽，對學生健康毫不負責。”[21] 1964年減負文件中對體育的論述，“負擔減輕后適當開展體育活動，以適應愛好，擴大知識領域和發(fā)展特長”，將體育定位在其他負擔減輕之余適當開展。可見，在首輪減負中因負擔的復雜成因，體育對減負的直接性作用不大或者說其本身成為“負擔的一部分”（見表1）。

2.糾正片面追求升學率的減負期：體育成“必選動作”

該階段的三個專項減負政策均強調了“保障1小時體育鍛煉”的活動要求，減負行動落實中開始認識到體育的功效。“保障校內體育活動一小時”的學校體育要求和教育目標相契合，就成為了減負措施中的“必選動作”。即通過保證體育的基本活動時間，發(fā)揮文體娛樂活動消除大腦等器官肌能的疲勞，恢復體力、陶冶情操，愉悅身心的作用（見表2）。

3.推動素質教育的減負期：體育“對沖減負”

1991年國家教委組織“當前中小學體育工作存在的主要問題及改進意見”專題調查，結果所調查的三百多所中小學校中，大部分中小學生因各科作業(yè)負擔過重，無時間和精力堅持每天課外體育活動，有的學校竟出現體育教師在操場等不來學生的情況[25] 。切實減輕學生的學業(yè)負擔，保證基本體育鍛煉時間就成為當時學校教育的一個突出問題。因此，1993年的減負政策對校園體育活動提出了時間要落實、內容要豐富、形式要多樣的具體要求。此時，在學業(yè)負擔未得到扭轉，越減越重的情形之下，儼然將體育鍛煉視為一種“對沖”手段。減負政策中對體育的安排越來越重。通過擴充體育參與的時間和機會，實施“一盈一虧”方向相反的兩條線，使用“一加一減”的策略對沖應試教育的負面影響（見表3）。

4.實施基礎教育課程改革的減負期：體育“等同減負”

該減負期把保障學生的基本體育鍛煉時間納入義務教育辦學規(guī)范行為督查內容（“減負萬里行”），并正式列入減負條目內容（“小學生減負十條之規(guī)定”）。“強化體育，等同減負”在學校體育政策中亦有所體現，如2012年10月《關于進一步加強學校體育工作若干意見的通知》提出：“各地要規(guī)范辦學行為，減輕學生課業(yè)負擔，切實保證中小學生每天一小時校園體育活動，嚴禁擠占體育課和學生校園體育活動時間。”[29] 2014年“減負萬里行第二季”又進一步擴展了義務教育學校辦學行為中的體育內容，把強制性每天鍛煉1小時與減負等同起來，保障體育鍛煉時間就是減負。這不僅僅是一種認識上的進步，更是對學校要發(fā)揮體育在減負中作用真實行動力的一種約束。即把體育的開展作為學校和教育行政部門減負行動中的一種強制行為和制度要求（見表4）。

5.營造良好教育生態(tài)的減負期：體育成“減負利器”

進入到體育減負的主動作為期。2018年的“減負三十條”在強化學校在課后服務和實踐鍛煉中體育活動要求基礎上，增加家庭對孩子體育參與的作用和職責的要求。體育減負的途徑逐步多元，在《關于加強義務教育學校作業(yè)管理的通知》中提出了通過布置家庭體育作業(yè)來優(yōu)化作業(yè)的措施。為將“雙減”落到實處，《關于提升學校體育課后服務水平 促進中小學生健康成長的通知》中提出，通過推動專業(yè)力量參與體育課后服務，擴大場地供給，強化組織保障等一系列舉措，來支撐“雙減”落地落實。體育通過充實學生的閑暇時間，豐富學校課后服務，補充家庭教育內容，在多個場域，透過多種途徑發(fā)揮著增強體質、愉悅身心、形成家校共識等減負成效（見表5）。

綜上所述，體育在減負政策中發(fā)生了這樣的一系列變化：由體育活動自成負擔，到同時強調減輕課業(yè)負擔與保障基本體育活動時間“雙線對沖”，再到明確體育鍛煉等同于減負“雙軌并行”，然后到體育鍛煉成為“減負利器”，體育在減負中的作用和其重要性的認識逐步提升。體育在減負政策中的定位變化：由被動發(fā)力轉變?yōu)橹鲃幼鳛椋瑥谋ＷC和維持體育鍛煉時間的被動作用，轉變?yōu)轶w育要充實課余時間，推動素質教育和維護健康主動作為；體育是減負的必需品，體育的以“身體”為教育目的和教育手段的統一性特征自帶減負效應；體育用來填補學生的閑暇時間，引導學生“走出教室、走向操場”緩解學習疲勞，養(yǎng)成健康生活方式促進健康，創(chuàng)設積極健康的家庭教育氛圍降低焦慮。可見，體育在教育減負中的角色、內容不斷豐富與延伸。

三、我國基礎教育“減負”中體育的作為

減負是落實在行動中的，在現實的減負實踐中體育是如何被操作的，是直接與學業(yè)負擔分庭抗禮還是旁敲側擊，借力發(fā)力？

1.爭搶時間為減負“攻城略地”

減負的核心之一就是把時間還給學生，有無充足的休息睡眠時間和自由的鍛煉娛樂時間是檢驗減負成效最直接的觀測指標。從現實而言，保證基本的體育鍛煉時間，來緩解學習壓力和疲勞是減負中體育的主要作用。體育鍛煉已然被納入學業(yè)減負不可或缺的手段。如1995年廣豐縣永豐小學每周六下午進行“少年軍校訓練日”[32] 培養(yǎng)學生的“五自”能力，活躍學生課余生活，成為減負重要舉措。2000年北京房山區(qū)附小制定的十條減負措施，包括保證學生每天1小時體育鍛煉時間，每兩周組織一次遠足活動[33] 。2001年徐州三十中創(chuàng)建“一、二、三、四、五”工程為學生心理上減負，“五”是指五個訓練隊（田徑隊、武術隊、舞蹈隊、合唱隊、籃球隊）[34] 。2003年大同市教育局也將保證1小時體育鍛煉時間作為中小學生“減負”措施中的重要一條。2007年4月蘇州市教育局發(fā)出的“減負令”同樣要求，義務教育階段必須每天組織學生參加文體活動[35] 。2008年陜西省實施《中華人民共和國義務教育法》辦法提到，學校的體育設施應當在節(jié)假日免費向學生開放，為中小學生“減負”[36] 。2008年南昌市教育局下發(fā)強化體育鍛煉和睡眠時間的兩個重磅文件為中小學生“減負”。2010年大理市下關四小用積極推行課間文體活動和扎實開展“三生”教育來落實減負。可見，無論哪個時期保障基本的體育鍛煉時間都是減負的重要措施之一，體育從學業(yè)負擔中爭搶時間，對沖應試教育，發(fā)揮“攻城略地”之效。試想減負減下來的時空如不被體育所占有，學生轉而沉迷網絡，學業(yè)負擔不但不會減反而會因學習力的下降而加重。所以為學生正常的休息娛樂、體育鍛煉，搶奪時空、攻城略地是體育減負的必須之為。

2.創(chuàng)新作業(yè)類型為減負化解矛盾、贏取共識

體育家庭作業(yè)的實施使體育在“減負”中所扮演的角色有了新內涵。實踐型、活動型與生活息息相關，家校共同參與的體育家庭作業(yè)創(chuàng)新了作業(yè)類型，使作業(yè)不再枯燥。并為學生體育鍛煉爭時間、搶地盤，是作業(yè)負擔和學習疲勞的調節(jié)劑。2008年湖北應城實驗小學每天安排體育鍛煉作業(yè)，走“輕負高效”之路[37] 。2010年11月寧海岔路中心小學為了切實減輕學生課業(yè)負擔改革作業(yè)制度，用體育運動來代替書面作業(yè)。讓學生在減輕文化課作業(yè)負擔的同時，有更多的時間和動力進行體育鍛煉，提高身體素質，養(yǎng)成終身體育鍛煉習慣[38] 。2013年北京市教育部門暑期通過布置體育家庭作業(yè)等多項措施，引導全市中小學生參加體育鍛煉，每天鍛煉一小時[39] 。2019年河北邯鄲市邯山區(qū)把體育鍛煉作為作業(yè)“強制”推行，并采用卡片記錄法、網上曬圖法、家長簽名法、家訪調查法、展示交流法、測驗競賽法等“六法”進行檢驗，保證每名學生、每個家庭把體育 “作業(yè)”落到實處。2021年4月，教育部在《關于進一步加強中小學生體質健康管理工作的通知》中，進一步明確了體育家庭作業(yè)制度。現實實踐中體育家庭作業(yè)優(yōu)化了作業(yè)類型，緩和了親子關系，搭建了家校合作平臺，為減負化解了矛盾，贏取了共識。

3.壓力調適，滿足教育需求、緩解教育焦慮

減負的核心之二就是還心于民，讓學生和家長卸下心理負擔和教育焦慮。體育與學習之間非對立關系，通過體育鍛煉來實現增強體質、磨煉意志來對抗學習壓力，預防脆弱心理，提高學習能力和興趣。體育作為一種對身體的調劑和休息，提升文化課學習效率的重要手段已漸成共識。減負與體育之間“你減我增”的加減關系在現實中不斷實踐。2013年北京部分中小學開始延長課間操時間，每周增加一節(jié)體育游戲課[40] 。2018年起上海市低年級小學體育實現每周“四課兩操兩活動”[41]。 “盡可能增加體育活動的機會，讓學生身心愉悅”成為教育管理者用體育“對沖”學業(yè)負擔的不變初心和固定舉措。

另外，體育課后服務和校外體育培訓也各自發(fā)揮著減負效用。課后服務是減負的配套措施。政府把課后服務定位在解決接送孩子難題，加強作業(yè)管理，拓展素質平臺三種功效。通過有吸引力高質量的課后服務，讓學生愿意留在學校，解決了家長“三點半”接送難題。課后服務時間段完成作業(yè)減少了回家做作業(yè)的時間和家長輔導沖突。課后服務內容滲透體育素質拓展活動，滿足家長對孩子的教育需求，減輕家長校外培訓的經濟負擔。教育部公布“雙減”政策實施一年來成效，義務教育階段學校基本實現課后服務全覆蓋，92.7%的學校開展文藝體育類課后服務活動。體育在課后服務中居主體性地位，豐富了課后服務的形式，吸引了學生愿意留在學校接受服務，發(fā)揮著課后服務的最大功效。

校外體育培訓則滿足了家長對子女教育投入的多種需求。《2021年中國少兒體育培訓家庭消費報告》指出，89.34%的家長愿意報名體育類的素質教育。在北京、上海等大城市，中小學生所在家庭六成以上每年花費1萬至5萬元人民幣用于體育相關培訓。尤其“雙減”政策實施學科培訓壓縮出來的時間和家庭資金刺激了校外非學科類培訓的市場。家長希望通過體育培訓孩子可以獲得應對突發(fā)事件的自我保護、應變能力；塑造良好的身體形態(tài)；提高抵抗疾病的能力；避免孩子居家沉迷網絡造成的性格孤僻和近視率升高。校外體育培訓帶來的學生綜合能力的提升，使家長的多種教育需求獲得滿足，對子女的教育焦慮癥得到緩解。

四、我國基礎教育“減負”中體育的應為

減負不僅是一個教育問題，更是一個有著復雜歷史與文化淵源的社會問題[42] 。在新時代的新形勢下，政績追逐推動下的改革話語生產失范，導致教育改革陷入迷途和困境，也是“減負”曠日持久、收效甚微的重要原因[43] 。減負過程體育加碼是讓學生走出教室、走向操場，健康身心、笑迎負擔。正如體育理論學家布勞內爾對體育的定義所言，“通過基本的大肌肉群活動和神經中樞活動對一般教育做出貢獻就是體育”[44] 。“無體育不教育”，體育對教育的貢獻有目共睹。體育遵循著一條內在自生和外在強化催生的減負路徑。但體育在減負中作用不是萬能的，是有限的。單純體育科目的增加并不意味著文化科目學習負擔的降低，體育對扭轉學業(yè)負擔形成復雜的歷史、文化、制度困境恐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需正確認識并加以改正。比如體育考試的介入容易導致新的“體育負擔”。體育一旦進入應試化通道，可能就是對孩子的另一種傷害。或體育考試成為新的不公平因素。所以應正確看待體育在減負中作用，不能盲目擴大。

但是，體育在減負中作用不應被抹殺。如何在減負中走出一條“行之有我，行走于我”理性、理想之路呢？應先從夯實課堂質量做起，由發(fā)展學生喜歡體育課的初級目標逐步實現運動能力、健康行為和體育品德等核心素養(yǎng)的多重目標。轉變體育課堂放羊式“自由活動”疏解學習疲勞的簡單思維，形成依賴全身心運動投入“內外兼修”鍛煉自身強大抗壓機能的意識。利用好體育課后服務新時機，構建新、奇、特，符合學生需求的體育新時空。其次，加大體育在教育評價中作用和比重，營造全社會重視、支持和參與體育的良好氛圍。然后形成體育課堂、課外活動、課后服務、家庭體育及社區(qū)體育等全生活場域體育參與的循環(huán)鏈條，擠壓形成學業(yè)負擔的時空，筑就強大的“應負”防火墻。使學生有體力抵抗學習疲勞，有意志對抗學習壓力與挫折，有渠道發(fā)泄成長競爭壓力，有手段開展人際合作與交往，降低焦慮和提升學習力。在體力、時間、精神上充分彰顯體育力量，讓學業(yè)負擔消解于無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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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張朋（1982-），男，山東壽光人，溫州大學體育與健康學院，副教授，博士。]

【責任編輯 王澤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