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封書信

陳廷發

我用三周時間，完成了49封書信，寫給我的八年級全部學生，一人一封。

臨近期末，寫信給他們，于我，是盤點，是反思，也是嘗試；于孩子們，是糾偏，是激勵，更是喚醒。

因為我發現，本學期以來，孩子們和七年級的時候相比，完全變了樣。很多孩子變得沉默起來，學習上顯得很無助的樣子。原因很簡單，他們已經跨入青春期，八年級的學科數量和難度也增加，孩子們身處信息爆炸的時代，容易在這個階段不知所措而迷茫。這些鮮活的生命如果沒有得到及時疏導，容易被困擾，被遮蔽，被忽視，被冷落。

《窗邊的小豆豆》中小林校長說：“無論哪個孩子，當他出世的時候，都具有優良的品質。在他成長的過程中會受到很多影響，有來自周圍環境的影響，也有來自成年人的影響，這些優良的品質可能會受到損害。所以我們要早早地發現這些優良的品質，并讓它們發揚光大，把孩子們培養成富有個性的人。”

蘇霍姆林斯基也說：“教育的全部技巧和奧秘，就在于如何熱愛兒童。”

是的，怎樣愛他們呢？我以為，要走近他們，走進他們，直達他們的內心。這條路談何容易？我們之間隔著一堵厚墻，墻磚是由所謂成人的價值標準和嚴肅認真的面孔砌成，墻面上抹有所謂的“我為你好”慈悲心腸的顏料。于是兩個世界誕生了。你可能不知道他們口中的“林妙妙”和“白月光”是什么意思，猶如他們不知道老師眼中分數的意義一樣。要打通或推倒這堵墻，沒有那么簡單。

我嘗試著關注他們，留心每一個孩子的眼神、表情、性格、興趣、家庭、特長、動機、傾向，甚至是思維方式，還有他們過去與現在的狀態變化。

我熟悉他們嗎？

我拿出信箋，憑記憶，先在每一頁寫上每個學生的姓名，沒有名單，讓他們一個一個從我頭腦里跳出來。這對一個歷史老師來說，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如果不是對學生了然于心，可能連姓名都會寫錯。過去，我也喜歡給學生寫信，但嘗試這么大的工程還是第一次。我開始我的創作，大約每20分鐘一封信，4人一組。每完成一組，我會擱下筆，冷靜一下，頭腦里想：下一個又是誰？什么情況？說些什么？也算是打個腹稿。紙短情長，每封信也就300字上下。盡管如此，我常常也是寫得手臂酸疼，信件中不時出現錯別字，還有病句呢，有的內容也淺陋不堪。

但是，我堅持做完。每封信折疊為條狀，再內折為一個交叉的方形飄帶結，找準時機深情地遞給他們。

“你是一個了不起的孩子。”這是黑柳徹子的老師夸她的一句話，令她終身難忘，在她人生成長路上一直激勵她前進。我也堅信這句話的力量。

肯定、贊賞、現狀、問題、反思、引導、鼓勵等成為信的主題。

有人可能會問：何必如此？不可以找他們面對面談嗎？或發個微信，或用打印稿啊，多省力。

是的，當然可以。但我覺得用寫信的方式更神圣，更有儀式感。它留給寫信與讀信的人更充足的時空，引人思考，讓人回味，給人以真誠和信任。面對面談話雖直接，但在營造情境、打開話題、深入主題、真誠交流方面卻沒有書面語言直接。而且很多學生會在你面前心理設防，談話容易陷入應付的局面。電子屏幕太隨性，容易讓人厭倦。打印稿又太程式化了，不恰當地設想一下，一對戀人，手中讀到的情書是一封打印稿，那是一種什么味道，一種什么感覺？

我愛他們，猜想他們展開折皺的信紙，閱讀陳老師并不工整的文字時，心與心的距離是不是更近？會不會有“哦，原來如此”的感動呢？會不會有在黑暗中一束光照進心房的豁亮呢？

歷史課不是“背多分”嗎？為何不采取極限嚴苛的背誦方式呢？用得著大費周章嗎？蘇格拉底說得好：“一萬次的知識灌輸，抵不上一次內心的喚醒。”所以，我極力反對無休止的刷題和死記硬背。因為那樣做，孩子的大腦容易患上“記憶肥大癥”而變得遲鈍不堪。我倡導興趣、愛好、內驅、主動求索，引導他們追求歷史思辨，構建知識體系，培養學科素養。所以我的歷史學科少有書面作業，也不要求孩子們背誦，我只想他們因為愛上這門學科而學習。

每封信件我都復印下來，裝訂為電子書，作為今后教育引導他們的第一手素材，也作為一件寶貴的禮物珍藏。

心與心的碰撞，相信語言的力量。

49封信，猶如49艘小船，愿飄到各自的心靈港彎。

49封信，又似49只亮如燈光的螢火蟲，愿縷縷光芒照亮條條成長的路。

多年以后，學生學了多少歷史知識，可能會遺忘，但我那封信帶給他們的溫暖，他們肯定會記憶深刻，我們因此建立起了彼此的聯系。

意料之外，期待之中，我收到了27封回信。有的是在校園內尾隨我塞給我的，有的夾在我的課本內，有的放在我的辦公桌抽屜里。有專門為此疊一個精致的信封將信件封在里面的，有將信件折成我給他們那樣的條狀“交叉結”的，還有用紅色圓珠筆畫出信箋格子的……我認認真真地讀他們的回信，他們多是感謝我、夸贊我，回憶與我交往的點滴細節。眾多回信中，有兩個問題引起我特別的思考。一個孩子單刀直入：學習歷史究竟有什么好方法？另一個孩子問：自己陷入喜歡一個女孩子的困境中，他該怎么辦？

這兩個問題讓我陷入困窘，我好像什么都知道，又好像什么都不知道。是啊，我該如何回答這兩個問題？我開始知道了我的不知道。我不可貿然應付回答。這可是牽涉教育學和心理學的復雜問題，我必須認真對待。先勸他們不要急，慢慢來？對，慢慢來，我想在今后的交往中，引導他們。我不能簡單以成人的經驗來教科書式地回應，我必須站在他們的角度，理解他們的思維方式，用師者的“智”與“心”走進他們的心，開啟他們的智。

如果說期末考試取得了點滴成績，那就是對我們師生之間心靈碰撞的一點額外獎賞。但我深知，一封信可能是微不足道的，所起到的作用也微乎其微。所以，49封信，只是個開始，才剛剛編織屬于我們的教育生活之花，才初露微光，未來更值得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