陜北民歌《小桃紅》的藝術特征與演唱賞析

摘 要：陜北民歌孕育于陜西北部地區，受特殊的地理環境和風土人情的影響，唱詞質樸、曲調動聽，具有濃郁的生活氣息，反映出人民群眾在生產生活中的真實風貌，是中國傳統音樂文化不可或缺的重要組成部分。陜北民歌《小桃紅》是流行于陜北地區的一首民間小調，其題材故事及部分歌詞取自甘肅原生態民歌小曲《小桃紅》，是當代再創作的一首陜北信天游，它率真地表達了女子思春的情景，旋律抑揚頓挫、婉轉抒情，歌詞細膩、大膽率性，運用了大量“疊詞”來表現女子的內心獨白和情感宣泄，是再創陜北民歌的經典之作。

關鍵詞：陜北民歌；藝術特征；演唱分析

中圖分類號：J607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6-0905（2024）12-00-03

民間歌曲是勞動人民在生活和勞動中創作、演唱的歌曲，它以口頭創作、口頭流傳的方式生存于民間，并在流傳過程中不斷經受著人民群眾的篩選、改造加工和提煉。因此，流傳的民歌集結了不同時期、不同地域、不同身份、不同經歷的人民群眾集體的智慧、情感體驗和音樂藝術的情感表達方式。

陜北民歌亦是如此。受陜北地區的地理環境、社會歷史環境、語言人文環境的影響，形成其獨特的藝術特征和表達方式，是陜北人民的日常生活、思想性格、文化風俗最重要的呈現方式。陜北民歌的特色簡單歸納為：厚重、土氣、美妙。它可以土得掉渣，但土氣卻不失厚重；它可以美得撩人，但通俗卻不失亮麗[1]。它是陜北人民的精神寄托，亦是表達內心情感的重要途徑，更是我國非物質文化遺產中一顆璀璨的明星。然而，陜北民歌經過漫長的歷史發展和文化迭代，在當今多元文化交融并進的社會背景下、音樂類型日漸豐富多樣的文化沖擊下，陜北民歌的傳播和發展受到一定影響，正在逐漸淡出人們的視野。2023年延安大學魯迅藝術學院青年教師張麗在“金鐘獎”的舞臺上對歌曲《小桃紅》的精彩演繹，使這首陜北民歌開始進入人們的視野，獲得了眾多聽眾的喜愛，也是繼《蘭花花》《三十里鋪》等膾炙人口的陜北民歌之后的又一首優秀作品。

歌曲《小桃紅》是由孟宗伋老師創作的一首敘事性與抒情性兼備的陜北民歌。歌詞內容是對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之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舊習俗的抨擊，唱詞傳遞出倡導婦女地位平等，個性解放的思想情感。形象細致地刻畫了勇于突破封建禮教束縛，追求戀愛自由的女性形象——“小桃紅”。歌曲曲調整體呈現出陜北信天游音樂風格。信天游是陜北地區流傳最廣的山歌，由于長期水土流失，西北風的大肆侵虐，這里形成了獨特的“沙山土溝”式地形，基本地貌是塬、梁、茆、溝。陜北的南部是無窮盡的黃土溝壑，這里的信天游多有低回、柔美的感情融入在內；北部是連綿接踵的沙梁，唱出的信天游奔放高亢，因此，這里的信天游在演唱時既有高亢嘹亮的豪邁，又有低回婉轉的柔情[2]。信天游是諸多民歌體裁中情感最質樸濃烈，最能展現青年男女愛情生活的歌曲形式，一般為兩句體結構，上下句押韻，不隔句押韻，語言質樸，節奏鮮明，曲調悠揚高亢，韻腳和諧統一，抒情色彩濃厚，陜北特色最為明顯。

一、《小桃紅》歌詞內容及情感意蘊

歌曲《小桃紅》表達的是一個情竇初開的姑娘對自己美好愛情的向往，思念心愛之人的內心獨白。由于受當時封建社會的影響，不允許青年男女之間自由戀愛，婚姻必須遵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兩個真正相愛的人無法在一起的情況比比皆是。歌曲主人公小桃紅的父母執意將她嫁給地主家的兒子，小桃紅雖不情愿，但也無力相抗，可憐的小桃紅在夜晚獨自坐在自家院子里思念著心愛之人。這首歌曲的內容就是主人公小桃紅當時內心的真實寫照。

《小桃紅》全曲共三段唱詞，均采用民歌中的“信天游體”。信天游的歌詞結構簡單，語意清晰明了，基本結構是上句起興、下句抒情，上下兩句構成一個段落，每句多為七言，也有字數不等的情況，歌詞多能體現陜北人民的性格特征及方言特點。該曲字數雖無嚴格限制，卻對仗工整、押韻，較多地使用方言性疊詞，“燈彎彎”“咝哩哩，咝啦啦”“單個蹦蹦”“笑格盈盈”“照門門”“雙扇扇門”“單扇扇開”“冰個凌凌”“雙手手”等，疊詞的運用不僅使陜北民歌的形象更加鮮明，也使陜北民歌中對人物的刻畫更加清晰。歌曲中大量疊詞的使用顯得格外親切，也從側面反映出，陜北人民的生活寓于民歌中，疊詞的使用比單音節詞的表現力更豐富[3]。看似簡短的三段歌詞，卻能通過歌者的演繹，表達出濃厚且層層遞進的思想感情。《小桃紅》前兩段唱詞曲調較簡單，婉轉流暢，旋律上并無太多變化，且旋律的行進較為緩慢，字音的時值適當延長，歌曲整體意蘊婉轉綿長，曲調深入人心，使人印象深刻。第三段句尾的襯詞“哎嗨哎呦”充分突顯出語氣助詞在陜北方言中的獨特藝術魅力，將整首歌曲推向高潮的同時，也能使演唱者高超的演唱水平和強烈的情緒共鳴得以展現。句末兩次重復“雙手手摟在奴家的懷”，以及重復并伴有漸慢處理的“奴家的懷，奴家的懷”，看似旋律平緩、音調低沉，但將主人公繁雜的情感寄托于此，平靜中蘊含著強烈的情緒波動，體現出小桃紅對現實的不滿，卻又難以反抗的無奈和身不由己，使聽眾不由心生憐憫。

二、《小桃紅》作品結構分析

《小桃紅》整首樂曲均以f小調及同樣的旋律進行

（見表1）。

前奏（1—12小節）以“pp”力度開始進入，右手最高音以樂曲主旋律開始，以織體和弦為主，在第五、八、十一小節處加入和弦琶音，分別用“f”“mp”“pp”力度，增加了音樂性。

a1唱段（13—28小節）以f小調主音開始，伴奏仍采用織體和弦，唱段“一更子月兒燈彎彎升”的旋律走向采用了陜北民歌四度跳進的特點，音區范圍在小字一組的c到小字二組的f，音域范圍并不高，均以抒情敘事為主。

a2唱段（33—48小節）中，值得注意的是35小節出現下行模進的變化，42—43小節為了推動歌曲情緒的變化，使用了陜北民歌獨特的四度甩腔，讓音樂更加富有情感。

a3樂段（55—87小節）是歌曲的最高潮部分，也是以4度跳進展現出陜北民歌的高亢嘹亮，而后隨著音高的變低出現了“pp”的力度記號，最后以最弱結尾，回歸到f小調的主和弦上。

三、《小桃紅》演唱分析

（一）歌曲《小桃紅》的潤腔特點

陜北民歌的唱腔豐富多樣。演唱者常常通過滑音、倚音、顫音、擻音、直音、小假音等潤腔技巧的運用，圍繞音高、音強、音色與音長上的細微變化，來表現信天游的獨特意蘊[4]。大多數信天游節奏自由、音域較寬，在演唱時往往不受限制，演唱者可根據自己對歌曲的理解和內心情感處理歌曲，可以適當地自由發揮，以形成獨特的個人風格。信天游演唱中的音色變化大部分是由音區的變化而產生，因此聽起來寬廣嘹亮，仿佛置身于廣袤的黃土高原之上。

歌曲《小桃紅》曲調速度較慢，溫柔委婉，旋律平穩，唱腔以平腔為主，演唱時更多的采用真嗓進行演唱，但部分唱詞需用假聲處理，如第一段的“咝哩哩，咝啦啦”、第三段“渾身上下冰個凌凌涼”中的“上”，以及第三段副歌部分“哎嗨哎呦”中的“哎”等，以上唱詞由于音域較高，在發聲原理上采用假聲處理更科學，表演者在演唱過程中也更加輕松自然，同時更有利于歌曲不同情感層次的表達。除此之外，第二段中“二更子（兒）月兒”中的“子（兒）”，“倒坐門檻”中的“坐”和“門”，“儉畔上溜過來”中的“溜”，“雙扇扇門”中的“門”，“雙手手摟在奴家的懷”中的“摟”等，均采用了滑音唱法為歌曲增色添彩，展現出陜北民歌所富含的濃郁地方特色以及風格韻味。2021年，張麗在“金鐘獎”舞臺上的精彩演繹，使《小桃紅》博得了眾多聲樂愛好者的青睞，兩年后的第十四屆中國音樂金鐘獎舞臺上，多名參賽者均不約而同地選擇了這首歌曲，一時間網絡平臺上出現了多種版本的《小桃紅》，這些演唱者的聲音處理、情感把握都很準確，但聽起來還是缺少一些陜北民歌的韻味。這其實就是專業民族唱法和原生態之間在唱腔上的區別，張麗雖然也是專業院校出身，但她是地道的陜北人，從小學唱陜北民歌的經歷，讓她對陜北民歌有一種刻在骨子里的獨特認識。黃土高原的滋養，使她的音色、氣息、情感、咬字發音甚至是肢體語言，都透著陜北人民的淳樸和豪邁，加之張麗對歌曲獨到的情感解讀，造就了這首歌曲近乎完美的演繹。

（二）歌曲《小桃紅》的咬字發音

陜北方言的運用是陜北民歌的靈魂，方言詞匯活潑自然、生動質樸，具有大眾化、口語化、通俗化的特點，既能夠拉近民歌與聽眾之間的距離，又能突出地方語言特色，彰顯地方風格，促進音律和諧，使歌曲脈絡自然流暢。若采用普通話的發音或專業民族聲樂發聲技巧來演唱陜北民歌，則會失去陜北民歌原有的韻味，因此，對方言的準確把握是演唱陜北民歌的先決條件，來自民間的土色土香的方言俗語最能抒情達意，凸顯陜北民歌的獨特魅力。

《小桃紅》中除使用大量疊詞來體現歌曲意境外，其對歌詞語言的咬字發音也有較高要求。例如“一更子”中的“一”要發成“yi ya”，“子”要唱成“zi er”，“愛財神”中的“愛”要唱成“ng-ai”、“神”要唱成“sheng”，“絲哩哩，絲啦啦”中的“絲”要唱成“se”，“無個人兒問”中的“人”發音為“reng”、“問”的發音為“weng”，“單個蹦蹦還是奴家一個人”應該唱成“/de/ ge beng ber hai si nou jia yiya ge reng”，“二更子月兒樹梢上動”中的“樹梢”要唱成“shu sao”并適當加入卷舌音，“倒坐門檻我淚盈盈”中的“門檻”發音為“meng kair”，需要注意的是，這里個別字有多個發音，是由于陜北不同地區方言之間存在些許差異，兩種發音皆可，“儉畔上溜過來奴家的干哥哥”中的“儉畔”發音為“jie /be/”，“干哥哥”發音為“/ge/ge ger”并要拖長尾音；“笑個盈盈”中最后一個“盈”字也要加入卷舌兒化音，“點成一盞燈”應唱為“die cheng yia /ze/ deng”；最后一段中“照門門來”的兩個“門”發音為“meng mer”，“雙扇扇門來單扇扇開”中的兩次“扇扇”發音也略有不同，“雙扇扇門”中“門”要發兒化音“mer”，因此跟其相鄰的“扇扇”發音為“/she//she/”，而后面的“單扇扇開”應將第二個“扇”帶入兒化音，唱成“/de//she/ shair kai”；由于陜北人民世代生活在面朝黃土背朝天的黃土高原上，受地理環境和人文因素的影響，大部分陜北人普遍分不清前后鼻音，因此在最后一句中“渾身身上下”應唱為“hong sheng sheng shang ha”。歌曲《小桃紅》全曲沒有夸張的描述，沒有過多的哀怨，也沒有華麗的炫技，它的歌詞生動質樸，娓娓道來卻不禁催人淚下。這其實與陜北方言自身的特征密切相關，陜北民歌之所以與其他民歌相比具有極高的辨識度，很大原因是陜北民歌中運用了原汁原味的方言唱詞，才更加凸顯出其獨特的藝術魅力。

（三）歌曲《小桃紅》的情感表達

在陜北這塊土地上，戀愛總顯得別有滋味，掀開戀愛朦朧的面紗，像翻開一段甜蜜的愛情故事，讓陜北的青年男女陶醉。陜北的小伙姑娘都是感情豐富的。在勞動中，通過友好的幫助與交往，讓彼此心生愛意。在這塊土地上，沒有給戀愛提供浪漫的溫床，還籠著一層封建的迷霧，姑娘與小伙兒的愛與渴望只能偷偷地燃燒，悄悄地在心里醞釀，避著人們的視線，提心吊膽地用他們自己的方式表達愛意。小伙兒常常以串門的名義，給女方家幫工的名義，雙方有意地親近，相互間眼睛多情地窺視，偷偷地看著對方甜蜜地笑，悄悄地把愛意傳遞，就是一種幸福。但提到談婚論嫁，必須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小桃紅》的主人公就是受此舊制影響的代表。她的父母因貪慕錢財，將她許配給地主家的兒子，而她早已心有所屬，因而有了曲中“儉畔上溜過來奴家的干哥哥，小妹妹笑個盈盈點成一盞燈”。因為不甘心，所以才要遵從自己的內心，見自己想見的人，才有了三段不同主題的相思、相見、相擁。可見，小桃紅的勇敢堅毅，不滿現狀，不畏世俗，力圖打破僵局，通過歌曲抒發內心愁緒以及對于命運不公的強烈控訴，也同時說明在當時的陜北，女子地位不高，婚姻大事由不得自己做主的無奈現狀。

四、結束語

陜北民歌孕育于溝壑縱橫的黃土高原，具有深厚的文化底蘊和獨特的地域風情，在當地方言語境下通過發音、襯詞、語調、唱腔等形成了其鮮明而生動的獨特韻味。《小桃紅》作為當代新創作的陜北民歌，保留了民族形式與民族風格，在繼承傳統陜北民歌風格特點的基礎上，又有所發展，曲風悠揚流暢，婉轉動人。在演唱過程中，需要演唱者充分調動共情能力，注入全部的情感，結合歌曲意境合理運用不同的演唱技巧，在彰顯獨特個性色彩的同時，達到藝術上的精練。最后呼吁社會關注陜北民歌，讓新時代文化脈絡與陜北民歌藝術風格融為一體，在傳承與發展中將民族音樂發揚光大，使陜北民歌在新的時代背景下熠熠生輝，綻放出更加奪目的光彩。

參考文獻：

[1]時雪.方言在陜北民歌演唱中的藝術表現作用[J].黃河之聲，2015（03）：92-93.

[2]董雅男.對陜北信天游歌詞、唱腔及藝術特征研究綜述[J].北方音樂，2017，37（04）：38-39.

[3]劉朋香.淺析陜北方言在陜北民歌中的運用[J].黃河之聲，2019（20）：23.

[4]劉大堅.論“信天游”風格構成的三大要素[J].藝術研究，2008（01）：42-44.

作者簡介：張婧瑤（1992-），女，陜西延安人，碩士研究生，從事聲樂表演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