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外塑”到“內生”：我國學科評價的反思與重構

【摘" 要】" 既有的學科評價多遵循“外塑”式的評價邏輯，形成了外部主體主導與評價話語權的壟斷、“局外人”立場與評價內容的偏頗、外部服務導向與評價結果的異化等現(xiàn)象，學科評價偏離于學科發(fā)展。立足高等教育內涵式發(fā)展，我國學科評價應從學科之外走向學科之內，朝著“內生”式學科評價轉變，回歸學科建設場域，以反映學科建設真實狀態(tài)為評價起點，基于多元利益相關者交流協(xié)作，共同建構評價體系、開展評價活動，為學科建設持續(xù)改進提供客觀、有效的信息支持。推進學科評價從“外塑”走向“內生”，需要從簡單評價思維轉向復雜評價思維，增強高校學科建設主體在評價中的參與度和話語權，推進學科評價的數(shù)字化和智能化。

【關鍵詞】" 學科評價；學科建設；“外塑”式評價；“內生”式評價

【中圖分類號】" G647" 【文章編號】" 1003-8418（2024）05-0068-08

【文獻標識碼】" A" 【DOI】" 10.13236/j.cnki.jshe.2024.05.009

【作者簡介】" 楊旭婷（1992—），女，河北唐山人，河南大學教育學部校聘副教授，河南省國際高等教育研究中心研究人員；王戰(zhàn)軍（1956—），男，河北邯鄲人，北京理工大學研究生教育研究中心主任、特聘教授、博士生導師（通訊作者）。

一、引言

學科評價事關學科建設發(fā)展方向。隨著“雙一流”建設的推進和《深化新時代教育評價改革總體方案》的印發(fā)，學科評價如何改革創(chuàng)新成為當下重要的理論和實踐問題，學界關于學科評價的研究方興未艾，成果日益豐富。回顧既有研究，一些學者從評價內容上探討了當前學科評價的改革方向，提出要注重非學術影響和社會影響［1］的評價，樹立以服務需求為導向的評價理念［2］，并開展學科的可持續(xù)發(fā)展能力評價［3］［4］和學科競爭力評價［5］；也有學者分析了完善學科評價的方式方法，如完善分類評價［6］、開展定量定性的融合評價［7］、代表作評價［8］以及將區(qū)塊鏈技術引入學科評價［9］等；還有學者將其他領域的理論視角運用到學科評價當中，結合生態(tài)學［10］、新公共治理［11］、雙碳人才培養(yǎng)［12］等理論視角提出了改進學科評價的策略。這些研究為推進我國學科評價改革提供了有益思考，但仍然缺少更深層次的對學科評價的內在邏輯與運行機理的分析。學科評價作為一種基于學科建設事實的價值判斷活動，蘊含著深刻的價值意蘊和邏輯指向。本研究依據(jù)學科評價活動內在運行邏輯上的差異，將學科評價劃分為“外塑”和“內生”兩種模式，前者遵循“由外而內”的運行邏輯，學科評價活動體現(xiàn)了學科外部主體對學科建設狀況的描摹、判定，后者則遵循“自內而外”的運行邏輯，學科評價基于學科建設實際，反映學科本身的應然狀態(tài)。

二、對學科真實的偏離：“外塑”式評價的

內涵特征與形成緣由

從當前實踐發(fā)展來看，我國學科評價活動呈現(xiàn)出一種由外而內的行為邏輯，學科評價的話語權與決策權主要由學科外部的主體掌握，依據(jù)外部主體對學科的認知邏輯建構評價內容、開展評價活動，最終評價結果的使用亦主要服務于學科外部利益相關者。本研究將這種自外向內展開的學科評價稱之為“外塑”式的學科評價。

（一）“外塑”式學科評價的內涵特征

1.外部主體主導與評價話語權的壟斷

從治理角度來看，具有公共屬性的學科評價是一種與環(huán)境、不同團體及個體密切聯(lián)系的社會性行動［13］。因而，理想的學科評價應當在多種主客觀因素交互作用的過程中，基于大學學科建設者、教育管理者、社會組織與個人等多元主體的交流、協(xié)商，共同建構起科學合理的評價目標、內容、標準、過程，在充分采納各方意見與訴求的基礎上保障學科評價活動的科學性、有效性，并通過評價結果的共享更好地實現(xiàn)服務多元利益主體了解所需信息、優(yōu)化行為決策的目的。但從當前實際狀況來看，已有的影響較大的幾項學科評價活動并未體現(xiàn)出多元利益互動協(xié)商的局面，而是形成了一種部分利益相關者主導且普遍由學科建設外部利益相關者主導的狀態(tài)。比如，我國自2002年開始至今，備受各所大學重視且影響廣泛的一級學科整體水平評估，是由教育部學位與研究生教育發(fā)展中心這一政府部門主導的；又如，已經(jīng)被我國各大學熟知，甚至影響其辦學策略和發(fā)展導向的國內外多項學科排名，則是由《美國新聞與世界報道》周刊、英國夸夸雷利·西蒙茲公司、上海軟科教育信息咨詢有限公司等市場機構組織的。

無論是當前方興未艾的市場學科評價，還是持續(xù)開展著的政府學科評價，均是由學科建設之外的主體主導的評價活動。整個評價過程體現(xiàn)了外部評價主體對學科建設效率、效果的觀察與判斷，最終評價結果是由外而內地對學科建設活動進行的畫像。學科評價的話語權似乎長期被學科外界所掌控，而其核心的利益相關者——學科本身及其教師，在這個過程中反而一直處于被定義、被歸類、被牽引的狀態(tài)。在政府、市場等外部評價活動持續(xù)影響下，學科建設者好像淪為了適應各類評價、追隨各種指標的學科建設執(zhí)行者，墜入外部評價的漩渦中不能自拔。

2.“局外人”立場與評價內容的偏頗

作為脫離大學學科建設場景的“局外人”，政府部門或市場機構在制定評價方案、開展學科評價的過程中往往會不自覺地將自身原有認知與理解模式嵌套進對學科的認識與評價當中。也正是這一原因，政府部門主導的學科評價總是難以擺脫績效主義和管理主義色彩，市場主導的學科評價則往往具有便于更多消費者理解使用的“簡明性”和企業(yè)價值觀的“逐利性”等特點。

受制于這一身份出發(fā)點，相對于大學學科建設者對學科發(fā)展實際與建設特征的全面把握與深刻了解，“局外人”在制定評價內容的過程中，往往更傾向于采取整體視角，關注宏觀狀態(tài)，考慮統(tǒng)籌推進避免面面俱到，考慮簡便易行避免繁雜瑣碎，考慮結果宣傳使用忽略過程數(shù)據(jù)積累。因此，在具體的評價過程中，面對遵循不同知識生產(chǎn)邏輯、具有差異化人才培養(yǎng)模式和不同成果表現(xiàn)的各個門類和各個層次的學科，外部評價者更傾向于選取共性化指標，以求在“大面兒”實現(xiàn)統(tǒng)籌兼顧，實現(xiàn)更少成本、更大范圍的學科評價。面對紛繁復雜的學科建設動態(tài)發(fā)展過程與階段狀態(tài)，外部評價者更傾向于選擇某個時間節(jié)點的學科建設最終結果，以結果好壞論英雄。面對人才培養(yǎng)、科學研究、社會服務這些內涵復雜的學科建設核心內容，外部評價者傾向于選擇用一些簡單易得的量化指標來予以代表，如論文數(shù)、項目數(shù)、授予學位數(shù)等，以簡釋繁，而不追求深層次的學科建設可持續(xù)性、師資隊伍結構合理性、知識生產(chǎn)前沿性、學科生態(tài)健康度等復雜問題的解決。在這個評價指標取舍的過程中，學科的個性化特征、復雜性內涵和動態(tài)化進展被遮蔽，最終的評價內容體系往往難以兼顧學科這個有機整體的其他方面。

立場決定著所見，外部主體“局外人”的評價立場很大程度上決定了其“由外而內”的對學科建設水平與成效的解釋邏輯和話語生產(chǎn)，體現(xiàn)了外部評價主體對學科建設效率、效果的觀察與判斷，呈現(xiàn)出從外部主體視角出發(fā)對學科建設狀況的塑造。顯然，這種“由外而內”的認識模式是否反映，或者在多大程度上反映了學科建設實際水平是需要打個問號的。這類評價被稱為形式化評價或符號化評價［14］，重在對評價對象的外部特征進行描述、分析和判斷，而較少反映甚至違背了評價對象自身的本質要求［15］。

3.外部服務導向與評價結果的異化

從實用價值來看，“外塑”式學科評價結果的價值也更多是“向外”的，滿足了外部主體快速了解學科建設信息并進行行為選擇的需求。政府為主導的學科評價的結果往往被作為政策資源配置的依據(jù)，市場主導的學科評價結果成為市場機構定義、宣傳學科是否成功的標尺，并潛移默化地塑造了大眾對學科發(fā)展好與壞的基本認知。

但對于學科建設而言，“外塑”式的評價結果及其對學科未來發(fā)展所帶來的影響卻并不都是良性的，甚至危害了學科健康可持續(xù)發(fā)展。作為一種管理方式，學科評價是分析學科發(fā)展水平、診斷學科建設問題的重要手段，這也是人們常說的“以評促建”的含義。然而，由于評價內容對學科本身關照不足，評價結果很大程度上是對學科建設的局部化、簡單化呈現(xiàn)，外塑式評價結果的“以評促建”作用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戰(zhàn)［16］。一些學科建設者對評價結果并不完全認同，對評價指標、權重設置的科學性提出了質疑［17］。

然而，盡管大學學科建設者對評價結果不以為然，但往往卻無法做到置之不理。作為一個實際運行的組織，與其他組織一樣，學科在建設過程中也必須持續(xù)地調整它們的結構和行為，力圖與制度環(huán)境保持一致，以確保組織的合法性以及組織生存的機會［18］。由于評價結果已經(jīng)與學科未來的社會聲譽、生源質量、政策支持等緊密地關聯(lián)在了一起，因此，盡管這種學科評價結果具有一定偏差，但為了獲取組織發(fā)展必備的資源、環(huán)境、地位，高校學科建設者只能采取一些適應這一評價結果指向的應對行為。比如，一些取得較好評價結果的學科將各種排名結果作為論證自身優(yōu)勢的工具，以期宣傳自己、獲得資源；而評價結果靠后的學科則對各項指標詳細鉆研，制訂“一對一”策略以期快速補齊短板，提高位次。在這個“適應”的過程中，外塑式評價所建構的簡單量化“指標化需求”對學科的學術研究活動已經(jīng)形成了“倒逼效應”［19］，學科建設目標與方向、建設的重點與策略受到各種評價結果的干預甚至支配。學科建設的長期發(fā)展定力不足，諸多深層次的內涵發(fā)展、特色發(fā)展問題受到冷落。

（二）“外塑”式學科評價的形成緣由

外塑式的學科評價模式整體上展現(xiàn)了以“局外人”為主導的、對學科建設的自外而內的認識邏輯，體現(xiàn)了新自由主義和新公共管理主義思想對學科評價的滲透與影響，這與我國長期以來學科評價權力的失衡、對學科建設認識不足以及評價技術手段制約密切相關。

1.長期以來外強內弱的評價主體關系

回顧我國學科評價發(fā)展歷程，以重點學科評審、一級學科整體水平評估、學位點評估為代表的主流學科評價活動，均為政府主導，呈現(xiàn)出明顯的行政行為特征，評估更多表現(xiàn)為政府行使職權的途徑［20］。在這種由外部主體主導并建構評價框架的學科評價活動中，學科建設的多元利益相關者之間實際上處于一種不均衡、不平等的狀態(tài)，整個學科評價過程呈現(xiàn)出一種外部主體權力對學科內部主體的單向度權力運作。

具體而言，從評價目標、原則的制定，到評價內容與標準的研制，再到最終評價的組織與實施以及最終評價結果的產(chǎn)出，絕大多數(shù)的高校學科建設者并未參與到這個環(huán)節(jié)，僅有極少數(shù)學科建設者在部分學科評價中以“參與調研”“參與論證”的方式提出一些意見，但其作用也僅僅局限在“提出意見、建議”的層面，并沒有決策話語權。基層學科管理者、學科教師、學生對學科評價活動的參與似乎更多停留在了填寫評估表格和準備佐證材料的環(huán)節(jié)。學科評價領域似乎已經(jīng)形成了一種由學科建設“局外人”，尤其是政府部門強勢掌控的局面。學科評價的核心利益相關人——高校的學科建設者——在學科評價過程中幾乎沒有發(fā)言權，其在評價中的地位未能得到保障，其在評價中的作用也沒有得到充分發(fā)揮。“由外而內”的強勢權力影響與學科“自內向外”的微弱話語反饋形成了鮮明對比，進一步帶來了主體間角色關系的不對等。正如有學者所說，外部評價壓倒內部評價其實是學科評價主體不平等性的一種表現(xiàn)［21］。

2.對學科建設復雜性的認識不足

復雜性是當今社會最基本的特點，復雜性思維認為，世界是一個有機整體，事物是由諸多非線性聯(lián)系要素所構成的開放系統(tǒng)，不存在簡單的因果關系［22］。復雜的東西不能用一個概念來概括，不能歸結為一條規(guī)律，更不能化約為一個簡單的排名、分類。進入現(xiàn)代科學研究階段，自然科學和社會科學都將目光集中到了研究對象的復雜性上，不再局限于理想化與簡單化的情景，而是反映現(xiàn)實世界的復雜性［23］。復雜性思維對于當前我們理解學科建設問題同樣具有啟發(fā)意義。隨著知識生產(chǎn)模式的變革，新時代的學科建設也呈現(xiàn)出日益顯著的復雜性特點，這種復雜性表現(xiàn)在多個方面。首先，學科發(fā)展的邊界趨于模糊，學科與學科之間、學科系統(tǒng)與社會系統(tǒng)之間關聯(lián)日益緊密，因此，對學科建設的評價不能僅僅局限于純粹的學術范疇和單一的研究領域，也要關注學科在開拓前沿交叉研究和服務社會發(fā)展方面做出的貢獻。其次，學科建設投入與產(chǎn)出趨于非線性關系，物質條件投入多少已經(jīng)不再是新時代學科建設水平提升的關鍵性要素，因此，對學科建設的評價應避免用直觀的績效思維，而應把握學科的系統(tǒng)進展、主要矛盾、核心問題。最后，學科建設模式趨于不可復制，探索符合自身發(fā)展規(guī)律與特點的特色化發(fā)展模式已經(jīng)成為當下學科建設的重點，因此，對我國學科建設的評價應避免共性、標準化的比較思維，而應在理解學科差異性的基礎上，獲取被評價學科的全貌信息。

學科建設所具有的復雜性特點，要求我們在認識與評價學科建設過程中，拋卻簡單化思維、概括性思維和共性化思維，深入學科建設實際場景，把握學科建設關鍵內容，了解學科建設真實樣態(tài)。顯然，當前的各式各樣的外塑式學科評價在認識學科建設復雜性特點上存在缺陷，需要在“評價是否真實有效地反映了被評價學科的建設狀態(tài)”這一問題上做出進一步思考。

3.評價技術手段的制約

改革開放以來，我國教育評價相關理論與方法主要來源于國外，本土化的教育評價理論研究與技術創(chuàng)新不足［24］，而學科建設這一具有較強中國語境的詞匯，針對其開展的專門理論研究和技術探索同樣亟待加深。學科建設是一項復雜的系統(tǒng)工程，反映學科全面、真實、有效的建設狀態(tài)并對其進行評價涉及多元主體、多樣內容和多形態(tài)信息，這必將涉及評價數(shù)據(jù)收集、分析、處理、應用的技術問題。可以說，良好的學科評價離不開可靠技術手段的支持，甚至評價技術問題直接關系到評價的最終效果。既有的外塑式學科評價所展現(xiàn)的在評價內容上側重量化數(shù)據(jù)、簡單數(shù)據(jù)，在評價形式上多為結果性、終結性評價等特點，一定程度上也是由于其不具備搜集與處理非量化數(shù)據(jù)、實時數(shù)據(jù)等復雜信息的技術優(yōu)勢。囿于傳統(tǒng)的“教育測試”或“調查問卷”式的評價方法和簡單的數(shù)據(jù)分析模式，難以為學科建設提供及時、有效的發(fā)展建議。

與此同時，隨著我國學科建設的持續(xù)推進，新時代的學科建設比以往任何階段都更加呼喚學科評價技術的創(chuàng)新。與以往對建設結果的強調相比，當下學科建設對過程化、動態(tài)化信息愈發(fā)重視。一方面，相對于一個簡單的評價結果，對建設過程的動態(tài)評價涉及內容將更加豐富，能夠展現(xiàn)各個學科發(fā)展的特色。另一方面，針對建設過程的動態(tài)評價也能夠幫助各類利益相關者了解學科建設情況，做出科學決策，尤其是服務高校學科建設者，幫助其更好地把握建設狀態(tài)、發(fā)現(xiàn)建設問題、優(yōu)化建設方案。這些都對學科評價的技術手段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三、回歸學科真實場域：“內生”式評價的

運行邏輯、實踐效能與推進策略

進入新發(fā)展階段，學科評價應當回歸學科本身，從由外向內的“外塑”式評價向基于學科內部特征形成的自內向外的“內生”式評價轉變。

（一）“內生”式學科評價的運行邏輯

當前的外塑式學科評價體現(xiàn)出一種由外而內的運行邏輯，是一個由外部主體基于局外人立場而建構整個評價環(huán)節(jié)、開展評價活動并獲取評價結果的過程。與此相對，內生式的學科評價則遵循一種自內向外的運行邏輯，將反映學科建設的真實狀態(tài)作為學科評價的出發(fā)點，依據(jù)被評價學科本身的特點、規(guī)律來開展評價。回歸學科建設真實場景、反映學科建設真實面貌是內生式學科評價的核心。

具體而言，在“由誰來評價”的問題上，內生式學科評價從學科建設的實際場景中尋找參與評價的主體，建構各個主體的話語權和協(xié)作關系，即考察被評價學科在建設過程中主要關聯(lián)哪些組織和個人，哪些組織或個人對學科建設影響比較大以及他們在哪些方面產(chǎn)生影響，并由此來確定誰來參與學科評價、誰應當在哪些方面擁有更多話語權。學科的差異性決定了每個學科都有不同的關涉主體以及不同的主體關系，依據(jù)學科建設實際來建構評價主體的網(wǎng)絡，是確保學科評價反映學科建設真實場景、回應學科建設規(guī)律的首要因素。

在“評價什么內容、如何構建評價指標體系”的問題上，為了反映學科建設真實面貌，內生式學科評價基于多元主體的協(xié)商合作形成評價框架與指標體系。各利益相關者結合自己在學科建設中的角色與作用，結合學科建設實際，提出學科評價的應然內容與具體指標，之后，各主體共同交流、協(xié)商，確定評價的內容。由于每個學科所關涉的利益群體不同，最終建構的指標體系必然也不同，甚至不同地區(qū)、不同院校的同類型學科的評價體系也各有差異。在這個過程中，學科的個性化特點自然而然地被展現(xiàn)了出來。同時，由于學科建設各類利益相關者均有發(fā)言的渠道，評價內容對學科建設實際的反映也會更加全面、真實、有效。

在“評價結果為誰服務”的問題上，基于多元利益相關者建構的內生式學科評價，其評價結果的價值同樣是回饋于各類利益相關者的。內生式學科評價結果是基于學科建設真實場景進行的整體化、細節(jié)化學科畫像，有助于學科建設各類利益相關者了解學科建設狀態(tài)、把握學科建設進展，并基于這一結果進行科學的行為決策。能夠幫助政府部門提高管理決策水平，支持學科建設者持續(xù)改進學科建設策略、提升學科建設質量，也能夠服務社會公眾、家長、學生進行選擇判斷。同時，內生式學科評價將評價活動的重心直接放到了學科層面，各個主體自始至終地參與到評價過程中。因此，相較于外塑式自上而下或自外而內的逐層施壓執(zhí)行，內生式評價更容易推進。學科評價不再是一項外加任務，而是學科建設過程中持續(xù)進行的日常工作——持續(xù)開展學科評價，持續(xù)輸出評價結果，持續(xù)發(fā)揮“以評促建”作用，持續(xù)服務多元主體，實現(xiàn)有學者所說的“將評價理念、精神及文化轉化甚至內化為政府、高校及教師的自覺行動” ［25］，最終實現(xiàn)學科建設活動持續(xù)改進。

（二）“內生”式學科評價的實踐效能

區(qū)別于外塑式評價，內生式的學科評價強調遵循學科建設特點與規(guī)律、回歸學科建設真實場景，是一種基于多元利益相關者平等、協(xié)作，共同建構符合學科建設實際的評價體系，并以服務學科建設持續(xù)改進為目的的學科評價模式。更進一步說，內生式學科評價是出于對學科建設多樣性、差異性、復雜性這一基本規(guī)律的遵循，并在此基礎上開展評價活動的。由于研究對象、研究范疇、研究方法、研究范式的區(qū)別，每個學科在建設過程中會涉及不同的利益相關者，會有不同的建設方面和發(fā)展側重，不同的建設成果的產(chǎn)出過程、表現(xiàn)形式、產(chǎn)出周期。內生式學科評價回應了這一特點，將評估的重心拉回學科之內，從而使得每個學科的評價都是一項針對自身建設狀況與發(fā)展狀態(tài)的全方面、深入的展現(xiàn)、審視與反思，在解決學科評價長期以來存在的矛盾方面具有顯著優(yōu)勢。

第一，學科建設者與評價者價值訴求偏離的矛盾。在一個良好的治理體系中，評價應當引導學科建設主體合理分工，讓不同主體各司其職，做自己最擅長也是最有可能做好的工作，形成良性的協(xié)同建設體系［26］。長期以來，一些學科評價結果并不被一線的學科建設者所認同，甚至提出諸多批判，根本原因是學科建設者在學科評價中的價值沒有被發(fā)掘，他們的意見和訴求沒有在評價設計階段得到回應，評價成了評價者的自說自話，學科評價與學科建設成了兩碼事，也就無從談及評價對學科建設的提升與改進。內生式學科評價將學科建設主體與學科評價主體整合起來，以協(xié)商、協(xié)作的方式開展評價活動，學科建設各類利益相關者共同商定學科評價的目的、原則、思路，參與學科評價框架體系的設計，了解整個評價活動的推進過程，自然而然就會理解、認同最終形成的學科評價結果，從而破除了學科評價者與建設者之間的隔閡，推動“以評促建”的落地。

第二，不同學科的個性展現(xiàn)需求與評價活動可操作性之間的矛盾。一方面，太過強調學科的個性化特點、體現(xiàn)甚至完全展現(xiàn)被評學科的個性會帶來大范圍的學科評價活動的系統(tǒng)推進困難；另一方面，太過強調學科評價實施層面的可操作性和評價結果的可解釋性，又會帶來過于普適的評價內容體系和“一把尺子丈量所有人”的評價弊病。內生式的學科評價則很好地解決了這個矛盾，通過回歸學科真實場景，學科評價既能夠體現(xiàn)學科固有的個性與差異，也能夠兼顧評價活動的實踐性和操作性，同時規(guī)避了評價不夠深入具體或評價工作量過重無法操作的問題。

第三，質性評價和量化評價之間、統(tǒng)計分析與同行評價之間的矛盾。評價內容主要是選擇質性數(shù)據(jù)還是量化數(shù)據(jù)，評價方式更多依據(jù)同行評價還是統(tǒng)計分析一直是我國學科評價改革的難點。近年來，有很多學者對于如何破解二者之間的矛盾開展了一系列探討，比如，針對學科類型確定評價方式，純硬學科以同行評估為主，純軟學科以社會評估為主，應用學科以市場評估為主［27］。首輪“雙一流”建設監(jiān)測體系為了解決這一矛盾，在設置量化指標同時為每個評價條目設置了留白監(jiān)測點供學科個性化填寫［28］，也是對這一問題的一種回應處理。但在內生式學科評價中，評價指標體系由學科各類利益主體共同協(xié)商而來，因而，數(shù)據(jù)屬性（質的/量的）和來源方式（同行判定/數(shù)理統(tǒng)計）只需要結合每個指標屬性判定即可，指標需要什么樣的數(shù)據(jù)就使用什么樣的數(shù)據(jù)，需要什么樣的來源就確定什么樣的來源。因此，一直以來存在的量化數(shù)據(jù)為主還是質性數(shù)據(jù)為主，是依靠統(tǒng)計分析還是依靠同行評價的問題，甚至某個類型學科應該側重選擇什么樣的評價數(shù)據(jù)的問題都迎刃而解了。

（三）“內生”式學科評價的推進策略

內生式學科評價是基于既往外塑式評價做出的改進與創(chuàng)新，為學科評價的改革與發(fā)展提供了一種新思路。立足我國學科建設與評價，要推進當前學科評價由“外塑”轉向“內生”，需要在以下方面重點發(fā)力。

第一，從簡單評價思維轉向復雜評價思維。我們常說，有什么樣的學科評價就會有什么樣的學科建設，但在破除“五唯”頑瘴痼疾、創(chuàng)新學科評價模式的當下，我們更應當考慮學科建設與發(fā)展的實際，做到有什么樣的學科建設，就應當有與之相適應的學科評價。而要科學把握學科建設的實際，就需要評價者樹立復雜性的評價思維，尊重學科建設本身所具有的復雜屬性，認識到學科建設的過程性、系統(tǒng)性、個性化特點，并在此基礎上對學科建設狀態(tài)進行動態(tài)、全面、真實的把握。對于學科評價而言，重心不在于對學科建設情況做出一個標簽化的結論，而在于整個評價過程是否把握、多大程度把握了學科建設的本真。正如有學者所說，學科建設既是學科評價的邏輯起點，也是學科評價的實踐終點［29］。學科評價的復雜性思維體現(xiàn)了對學科建設本質規(guī)律的遵循，要推動內生式評價有效開展，無論是學科評價者還是學科建設者都應轉變以往的簡單思維，認識、尊重學科建設的復雜屬性，以復雜思維開展學科評價活動。

第二，增強高校學科建設主體在評價中的參與度和話語權。進入新時代，學科建設已經(jīng)成為一項涉及多種利益相關組織、公民群體和個人的事業(yè)，呈現(xiàn)出了鮮明的主體多元化的特征［30］，學科評價自然也應逐漸形成多元主體協(xié)同合作的新模式。尤其是進入“雙一流”建設階段，大學的學科建設管理工作日趨成熟，高校領導、學科建設負責人、學科團隊在制定學科發(fā)展規(guī)劃、把握學科建設方向、遵循學科建設規(guī)律方面有了更多理論指導、科學手段和豐富經(jīng)驗。教育評價的變革需要以善治的視角觀照［31］，在學科評價過程中注重發(fā)揮高校學科建設群體和個人的作用，打破行政權力過于集中或市場權力過于集中的歷史狀態(tài)。首先，要重視高校學科建設主體在學科評價中的重要作用。學科建設者在了解學科建設場景性信息和個性化特點方面具有顯著優(yōu)勢，在推進“以評促建”方面發(fā)揮著關鍵作用。其次，需進一步研究并逐步建立、完善高校學科建設主體參與學科評價的機制體系。包括參與的方式、內容，享有的評價權限，負有的評價責任，以及各個主體之間的協(xié)同合作辦法等。只有當高校學科建設主體成為評價活動中不可或缺的成員，也才能實現(xiàn)“促使評價者與被評價者以合作伙伴的關系在評價過程中承擔互補性工作任務，將不同利益主體的專業(yè)性知識和具體情境有效結合起來”［32］的理想效果。

第三，推進學科評價的數(shù)字化和智能化。進入數(shù)智時代，以互聯(lián)網(wǎng)、大數(shù)據(jù)、云計算、人工智能、先進計算等與教育評價的融合之勢愈演愈烈，數(shù)智技術已經(jīng)成為推動教育評價變革的關鍵變量與內生動力［33］，必將改變我國學科評價的范式、方法和手段。內生式學科評價的評價主體多元、評價內容多維、評價數(shù)據(jù)多樣，要想真正發(fā)揮內生式學科評價深入學科建設場景，全面展現(xiàn)學科建設核心關鍵內容，持續(xù)服務學科建設改進的積極作用，就必須借助數(shù)字技術和智能優(yōu)勢，提高學科評價的精準性、科學性。如，在選取評價主體環(huán)節(jié)，大數(shù)據(jù)可以幫助篩選學科建設利益相關者，包括社會相關行業(yè)管理者、用人單位人員、學者、專業(yè)競賽人員等，從而幫助評價活動搭建更加完備的評價主體網(wǎng)絡。在評價數(shù)據(jù)采集與儲存、清洗與整合、挖掘與分析以及可視化處理與應用等方面，現(xiàn)代信息技術手段具有顯著優(yōu)勢，能夠為內生式評價提供全面的、可靠的、形式多樣的、動態(tài)變化的數(shù)據(jù)信息，形成覆蓋多主體、涵蓋多層面、展現(xiàn)全過程的學科大數(shù)據(jù)系統(tǒng)。可以說，內生式學科評價是建立在高效運行的現(xiàn)代信息技術手段之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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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m \"External\" to \"Endogenous\"：Reflection and Reconstruction of Discipline Evaluation in China

Yang Xuting， Wang Zhanjun

Abstract： The existing discipline evaluation mostly follows the logic of \"external\" evaluation， which has resulted in the phenomena such as the domination of external subjects and the monopoly of evaluation discourse， the position of \"outsiders\" and the bias of evaluation content， as well as the alienation of external service orientation from evaluation results， making the discipline evaluation deviate from the development of disciplines. Based on the connotative development of higher education， China's discipline evaluation should move from outside to inside the discipline and shift towards \"endogenous\" discipline evaluation， returning to the field of discipline construction and taking the reflection of the real state of discipline construction as the starting point of evaluation. Based on the exchange and collaboration of multiple stakeholders， it is advisable to jointly construct the evaluation system， carry out evaluation activities， and provide objective and effective information support for the continuous improvement of discipline construction. To promote discipline evaluation from \"external\" to \"endogenous\"， it is necessary to shift from simple evaluation thinking to complex evaluation thinking， to enhance the participation and voice of the main body of university discipline construction in the evaluation， and to promote the digitization and intelligence of discipline evaluation.

Key words： discipline evaluation; discipline construction; external evaluation; endogenous evaluation

（責任編輯" 肖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