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圖分類號:I206.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1-4225(2024)12-0056-10
引言
明嘉靖初年以來,大量落第生員、罷閑官吏等為謀求生存資料、獲取經濟利益或聲名地位,皆以“山人\"的身份名號游謁于權貴、名士之間,他們憑借親屬、地緣、科考等關系建構起互相影響和依賴的交游網絡,由此形成了新的山人群體①。李維楨就云:“蓋自嘉、隆以來,寓內所著錄山人彌道踵地矣。\"518可見這一時期山人群體的龐大。
起初,“山人”一稱本不限于無籍之輩,以弇州山人王世貞、方城山人宗臣為代表,不少官紳士大夫也自號山人,沈德符在《萬歷野獲編》中有言\"山人之名本重\"2J585。然至萬歷年間,陸續有官員奏請驅逐山人,直言山人影響軍務、擾亂朝政,山人之名一落千丈,責難山人的奏疏、言論鋪天蓋地。民間還出現了“反山人\"3的文學作品,百姓們作山歌罵山人,嚴厲斥責山人是大盜、乞兒、商賈,山人群體的社會形象在嘉靖至萬歷年間有一個曲折的演變過程②。本文擬聚焦于明中后期時人對山人群體的敘述和評價,梳理山人群體社會形象的演變過程,并探討其轉變的成因。
一、“山人之名本重”:明中后期山人群體的“文學家”形象
“山人”一稱最早可見于《左傳》和《荀子》,指掌管山林政令的官員與山中之人[4,山居生活天然地和隱逸產生聯系,“山人\"指隱士,該稱自堯舜時期沿用至今。至明代,“山人”一稱內涵已極為豐富,除繼承隱逸精神,標榜山林野趣,山人名號又有了仕途別徑和“文學家”身份上的象征。
山人名號與隱逸精神和仕途別徑的聯系由來已久。與前代隱居山林的傳統山人不同,明嘉靖以來,大部分山人居于市廛,甚至\"接跡如市人\"[5]4582,并無隱逸之實。從這一方面來看,明代山人大部分都是“假山人”。然同有造假,唐代的“假山人”是為走上“終南捷徑”,征辟得官,但明代幕府制度的變革和官員選拔與任命的嚴格,阻塞了“終南捷徑”。具體表現為:山人即使被征入幕,也僅為門客,是幕府主人以私人名義所聘,無法授予職銜,更得不到朝廷的認可。不僅如此,門客參預軍事、政務的機會和程度有限,大部分入幕山人都是作為“文學侍從\"或“記室”,甚至只是“幫閑”“清客”。山人們多在休憩宴飲的場合與主人從游唱和,劣者只為湊數充場,難與唐代官至宰相的白衣山人李泌相比。然而明中后期的山人們卻十分熱衷于成為這樣的\"文學侍從”,乃至“幫閑”,他們顯然不是為了求官,即使是為了謀利,為何人人都選擇做山人?薛岡就對此有所疑惑,并提出建議:
山人之號,不著于古,古有其人;盛行于今,今鮮其實。不佞竊謂山人者,山中之人,非無位者之通稱也。如洗耳許由、飲牛巢父、采薇夷齊,身至老死,盍嘗一日離箕潁首陽哉?唯此四君足以當之。…若君侯視今日游客,動號山人,以為無位者之通稱,而加不佞,益非不佞所愿當矣。有人于此,茍無其位,質有其文,游大人以成名,或呼處士,或日布衣,名副厥實,誰日不宜?何必假山人以為重?[7]657-658
由于人人自號山人,山人儼然成為了“無位者之通稱”,但薛氏認為只有像許由、巢父、伯夷、叔齊這樣定居于山林之人才能稱為山人,如今“游大人以成名\"的人則應該稱為“處士\"或“布衣”,不應號為山人。在這里,薛岡將山人與處士、布衣進行了明確的區分,關鍵區別在于“游”與“不游”,處士、布衣之類可游走天下,山人則應終生居于山中。確定此大前提之后,還需判斷是否“質有其文”,由此稱呼,才是名副其實。但何為“質有其文”,薛氏沒有說得很清楚。處士、布衣之稱古已有之。實際上,處士在很長一段時期內都指隱士,如《梁書》就將隱逸之士的列傳直接題為《處士傳》。而薛氏在這里言“游大人以成名\"的處士,明顯沒有取處士的“隱\"意,布衣與隱逸之士也相去甚遠。《孟子·滕文公》中載戰國時期,“圣王不作,諸侯放恣,處士橫議,楊朱、墨翟之言盈天下。\"8]三國時期,曹丕有言:“桓、靈之際,閹寺專命于上,布衣橫議于下。\"這里所言\"橫議\"之處士和布衣,應指未曾入仕,卻有強烈的入仕愿望和社會責任意識的讀書人①,此與明中后期山人的情狀較為契合。
按《孟子》、曹丕所言,亂世之際,處士、布衣橫議于天下,詮釋的是“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可見處士、布衣之名與社會責任的擔當有密切的關系。然明中后期的落第生員或失意文人們卻沒有采用處士、布衣之名,而紛紛自號山人,或正是他們逃避社會責任的選擇和體現。錢希言就認為“處士”一稱并不適合當時的山人:
唐杜牧有《送薛處士序》云:“處士之名何哉?潛山隱市,皆處士也。蓋有大智,不得大用,故羞恥不出,寧反與市人木石伍也。非大君子,其孰當之?”據此,則今之世,即處士之名,已不足以當之矣。[10]s5
錢氏在這里強調有大智慧的君子才能被稱為處士,而如今的處士已不能當之。《荀子》中也有言:“古之所謂處士者,德盛者也,能靜者也,修正者也,知命者也,著是者也。\"這與明中后期賣文筆耕、阿諛縉紳的山人有所不同。
事實上,與前代“橫議\"的處士、布衣相比,明中后期山人參政議政的程度已大大降低,機會也顯著減少,他們更加致力于詩文創作和代筆潤色之事,并廣結詩社、文社,因此山人又被稱為詞客、墨客。躋身于文壇、詩壇,詩文作品得以流傳千古,獲得文學大家的美名才是明中后期山人的理想追求。徐應雷就提出,真山人應指“有名山不朽之業”的人,文學成就的高低才是評判山人的重要標準:
所謂山人者,必有名山不朽之業,若弇州山人是真山人;先朝孫一元自號太白山人,其標韻高絕,是真山人。其有位無位勿論也。嘗聞有布衣投詩于弇州公,自稱山人,弇州公批其詩尾日:“此曹何所長而稱山人耶?”山人之不易稱如此。今人大憤,以軒冕為青云之士,以布衣為山人,于是公卿碌碌,不能望齊景公、魯季氏之萬一,并日青云之士;布衣挾詩文奔走公卿之門,并日山人。庸知巢由故青云之士,而弇州公尚書可稱山人哉?今之稱山人者,大都號能詩文,若書若畫,嘗試語之日:“本朝為山人者日:李山人夢陽、何山人景明、徐山人禎卿、李山人攀龍、宗山人臣、王山人世貞、祝山人允明、王山人寵、文山人徵明、沈山人周、唐山人寅,如是而已。\"[12]徐氏不以有位無位判定山人,而以詩文書畫的創作水平和流傳情況列出十一位真山人,其中六人為前后“七子”成員,李夢陽、何景明、李攀龍、王世貞皆為復古派領袖,祝允明等五人皆為吳中才子,詩、文、書、畫兼通,且與“后七子\"領袖王世貞交從較密。在徐氏眼中,山人儼然是詩文能手、文學大家的代名詞。徐氏所列山人名單并沒有為時人和后人所接納,但從中卻傳達出了兩個重要的信息:一是當時的山人名號與詩文創作存在密切關系,山人即為擅作詩文者;二是山人群體與復古派的關系較為緊密。
嘉靖年間,第二次復古思潮席卷宇內,在王世貞、李攀龍的影響下,“后七子\"的文學陣營十分強大并不斷拓張,而“后七子”成員,除李攀龍、梁有譽外,皆有山人名號,王世貞號弇州山人、謝榛為四溟山人和脫屣山人、宗臣號方城山人、徐中行號天目山人、吳國倫號惟楚山人和南岳山人。其中謝榛為布衣身份,但憑借其出眾的詩歌創作,為穆王朱常清所賞,名噪一時,山人為詩文大家,并得權貴禮重成為現實。在“后七子\"的帶動和示范下,不少“后七子”的追隨者都選擇自號山人。山人名號對加入“后七子\"陣營,抬高身價,從而進入文壇主流有積極意義,王世貞、李維楨等人多與山人結識并非偶然。錢希言《戲瑕》就記有:“今婁江諸士子為人題扇,往往自署曰山人某,尤可絕倒。此則弇州公作法于涼,后來轉相傾慕。\"1054錢氏雖然批判王世貞是“作法于涼”,有貪多圖名之嫌,但并不影響山人名號的流行。由此看來,“后七子”尤其是王世貞、謝榛二人對山人名號的流行并賦予山人“文學家”形象起著重要的作用。
山人名號得到社會大眾的普遍接受,而山人群體也著力將自己塑造為文學大家的形象,這也出于山人賣文筆耕的謀生需要。《萬歷野獲編》中記載,嘉靖皇帝喜愛祥瑞,各地官員“爭以表疏稱賀博寵\"2J434,而這些表疏大多為入幕山人所作,為能入幕典文和收取潤筆費,彰顯自己的詩文創作能力尤為重要。明中后期知名山人如謝榛、徐渭、王穉登、陳繼儒,無一不是詩文大家的形象。徐渭在《自為墓志銘》中就將自己定為“文士”,在回顧人生生涯中也專門突出學文、為文、典文的經歷,開頭就言:“山陰徐渭者,少知慕古文詞,及長益力。\"九歲“已能習為干祿文字”,入胡宗憲幕,以“典文章\"為務。13即使是不太知名的山人,也極力往文學大家的方向靠攏,如酉陽山人唐汝詢,自號“西河盲夫”,欲與子夏相媲。其《顧氏濯錦園酬張魯叟》一詩云:“仆本西河抱疴客,好探二酉披群籍。\"[141423直言自已是遍讀群籍、談詩得旨的“文學之科”。為了能匹配上詩文大家的名號,山人也多致力于提升詩文創作的能力。屠隆就提出唐以前詩在士大夫,而如今則“詩在布衣”:
而布衣韋帶之士,進不得志于圭組,退而無所于棲泊,乃始刳心畢力而從事此道。既無好景艷其前,又鮮他事分其念,用力也專,為力也倍。雖才具不同,要必有所就而可觀也者,故日在布衣。[15]
山人布衣“刳心畢力\"鉆研詩道,更有將之視為畢生之業。“詩在布衣”新格局的出現也印證了山人群體塑造“文學家\"形象的成功。
明中后期山人還通過立下殺青之志來強化自己的\"文學家\"形象。隆慶二年(1568),王穉登決定放棄科考,并言:“吾有千載之業,寧在一第!\"]433此“千載之業\"即為殺青立言,此后王氏以山人身份作詩為文,名聲大噪,“擅詞翰之席者三十余年\"[5]4722,儼然是詩壇領袖。此外,不少山人都致力于圖書出版,他們不僅刊印自己的著作,還注重于搜集、編纂名牘名著和民間趣聞,山人群體在編書、校書、刻書、抄書和推廣書籍上發揮了重要的作用。一旦提及詩、文、書、畫、刻書等活動,山人的身影都穿插其間。山人群體與文學的密切關系,讓山人名號有了抬高文學身價的正面意義,并讓山人群體擁有了“文學家”的社會形象。
二、“心同商賈”:萬歷年間山人群體社會形象的轉變
由于山人徐渭、謝榛等正面且出眾的示范,山人在一定程度上成為了詩文大家的代名詞。不少讀書人尤其是落魄的讀書人,紛紛自號山人,以靠攏大家,抬高文學身價,擴展謀生手段,但這也導致了山人名號的泛濫和群體組成的復雜。薛岡就談及:“今長安中,無位而游者,不分牛驥,皆自稱山人。\"錢希言在《戲瑕》中則說得更加清晰:
夫所謂山人高士者,必餐芝茹薇、盟鷗狎鹿之儔,而后可以稱其名耳。今也一概溷稱,出于何典?詞客稱山人,文士稱山人,征君通儒稱山人,喜游子弟亦稱山人,說客、辯卿、謀臣、策士亦稱山人,地形、日者、醫相、訟師亦稱山人。甚者公卿大夫,棄其封爵而署山人為別號,其義云何?[10]54
可知當時山人群體組成的復雜,詞客、文士、征君、子弟、說客、策士、醫相、訟師、公卿等皆號為山人。不僅如此,據譚元春所載,萬歷以后還出現了女山人之流,可知無論有位無位、男女老少,皆可稱為山人,由此才出現了袁宏道所言的“山人如蚊”[18]
這一時期,人人自號山人,總體是為了謀求生存資料,其中落第的生員或罷閑的官吏大多以賣文鬻詩維持生活所需。謝榛、徐渭等人或還有對文學成就上的追求,而大部分山人則多表現為單純對金錢的索求。乃至如張鳳翼,他就公開在自家門外張榜標示代寫詩文書畫的價格:“本宅缺少紙筆,凡有以扇求楷書滿面者銀一錢;行書八句者三分;特撰壽詩、壽文,每軸各若干。\"[9售文鬻詩是傳統文人士大夫們所不恥且極力避免的,但此時的山人們賣文求利不僅沒有遮掩避諱,還公開標價出售。這樣一來,即使是文采超群的詩文名家,也難免為人所詬病。山人們的“文學家”形象開始不再那么純粹,商賈之氣充盈其間。
山人本憑借“后七子\"以來賦予的“文學家\"身份游謁于權貴之間,而由于明中后期城市經濟的發展和市民文化需求的增長,山人們即便不曳裾于豪門之下,也能獲得生存資料。在吳越地區,“屠沽細人有一碗飯吃,其死后則必有一篇墓志\"20,市民們文化消費的提升大大拓展了山人賣文的對象范圍。明碼標價的賣文鬻詩也成為了常見之事,甚至廣而告之,有些山人還直接成為了書商。山人群體為謀求錢財,身沾銅臭之氣,行為極為狼狐,其中以李勢、沈德符所敘的兩位黃生最為生動形象:
黃生過此,聞其自京師往長蘆抽豐,復跟長蘆長官別赴新任。至九江,遇一顯者,乃舍舊從新,隨轉而北,沖風冒寒,不顧年老生死。既到麻城,見我言日:“我欲游嵩、少,彼顯者亦欲游嵩、少,拉我同行,是以至此。然顯者俟我于城中,勢不能一宿。回日當復道此,道此則多聚三五日而別,茲卒卒誠難割舍云。”其言如此,其情何如?[21]9]
又一閩人黃白仲,名之璧,慣游秣陵,以詩自負,僦大第以居。好衣盛服,趿華靴,乘大轎,往來顯者之門。一日拜客歸,囊中窘甚,輿者索雇錢,則日:“汝日扛黃先生,其肩背且千古矣,尚敢索錢耶?”與夫日:“公貴人也,無論昇五體以出,即空舁此兩靴,亦宜酬我值。”彼此爭言不已,觀者群聚。有友過其門,聞而解之日:“一榮其肩,一尊其足,兩說皆有理,各不受賞可也。”與夫掩口而去。此鐘伯敬客白下親見者。此輩之愚妄,大抵如此。[2]58
季勢所敘的是山人黃生舍舊從新、見利忘義,乃至不顧年老生死的丑狀,可見他對“打抽豐”、撈油水的熱衷。沈德符則敘黃生之虛榮愛財、愚妄至極。這兩位黃山人,與市廛商賈毫無二致。萬歷年間,敘述山人丑態的記載尤為繁多,其中不少都是記敘了山人為謀求錢財而不擇手段之事。
在這一期間,民間還出現了《山人歌》對山人進行諷刺,民間山歌的出現,標志著山人負面形象的確立。如《山人》:“問山人,并不在山中住。止無過老著臉,寫幾句歪詩。帶方巾稱治民到處去投刺。京中某老先,近有書到治民處,鄉中某老先,他與治民最相知。臨別有舍親一事干求也,只說為公道沒銀子。\"[229可見山人不居山中,寫幾句歪詩便開始招搖撞騙的無賴形象已經成為了社會大眾眼中新的山人形象。又如另一首山歌《山人》,將之描繪得更加具體細致:
我哩個些人,道假咦弗假,道真咦弗真,做詩咦弗會嘲風弄月,寫字咦弗會帶草連真。只因為生意淡薄,無奈何進子法門。做買賣咦吃個本錢缺少,要教書咦吃個學堂難尋。要算命咦弗曉得個五行生克,要行醫咦弗明白個六脈浮沉。天生子軟凍凍介一個擔輕弗得步重弗得個肩膊,又生個有勞勞介一張說人話人自害自身個嘴唇。算盡子個三十六策,只得投靠子個有名目個山人。陪子多少個蹲身小坐,吃子我哩幾呵煮酒餛飩。方才通得一個名姓,領我見得個大大人。雖然弗指望揚名四海,且樂得榮耀一身。嚇落子幾呵親眷,聳動子多少鄉鄰。[22]196-197
這里談選擇做山人的原因,是“生意淡薄”,已將山人視為做買賣的商賈,但做市井買賣需要本錢、做教書先生需要學堂、算命行醫需要相關知識。多者比較,成為山人確實是謀生獲利的一大捷徑,無需本錢、技藝,先尋一個名號,再參加一些酒席宴會,拜謁大人,吹噓拍馬、陪酒唱和,得席面上的浮名,再流轉出去,便可得榮耀一身。范濂《云間據目抄》中就說:“今之托名山人者,何比比哉?乃跡寄林泉,心懸富貴,旦暮奔走,射利沽名…是陽慕山人,而陰濟其小人之私也。\"[23]綜合來看,山人在當時已經成為了“射利沽名”的代名詞,山人不再是有“名山不朽之業”的大家,而是“心懸富貴”的小人。李勢也憤慨地批評山人“展轉反復,以欺世獲利,名為山人,而心同商賈,口談道德,而志在穿寄\"2192。隆慶、萬歷年間的山人們為謀生獲利,無所不用其極,在往來迎合之中,失卻高士品行和文人風骨,山人從名重一時的詩文能手變為“欺世獲利”的商賈一流。
山人群體聲名的狼藉固然與群體組成人員的復雜相關,人人自號山人,自然魚龍混雜。但不能否認的是,在世風和士風漸頹,商業享樂風氣盛行之時,山人群體是受之影響最大的群體,山人公開賣文鬻詩的行為頗受社會詬病,其“文學家”的形象已大打折扣。不僅如此,由于大量山人游走拜竭,行事又如同商賈,對社會風氣和秩序也產生了負面的影響。沈德符就將山人視為“作奸\"之人,山人群體的龐大是“妖訛百出\"[2J584。薛岡在《辭友稱山人書》中直接列明了山人的十條五態:
身匪章縫,家起卑陋,難親顯貴,故盜美名,思溷衣冠,以徼盼睞,一也。既盜美名,頓忘本相,未通章句,亦議風騷,詰其所學,茫無應聲,二也。薄操一藝,雜處嘉賓,月席花筵,旅進旅退,揖讓坐作,居之不疑,三也。一聞好客,百計求交,耽耽貴人,以為奇貨,甫擅交歡,反謗介紹,四也。察其喜怒,委曲迎合,得其意旨,婉轉趨承,日事左右,以求譽言,五也。偶然邂逅,退即造門,懷刺遍投,惟日不足,執禮足恭,從閻人始,六也。年無老幼,刺總晚生,交無淺深,稱皆知己,沾沾向人,夸其道廣,七也。既稱山人,略無野致,輕衣肥馬,廣廈侈庖,馳騁國門,以明得意,八也。貪借厥寵,舌可舐癰,稍拂我情,口常罵座,自取貴人,署門免見,九也。其最甚者,交好陽密,陰伺隱微,滿腔機械,不可端倪,持人短長,快我齒頰,十也。[7]658
君子愛財,本取之有道,但山人為追名逐利,多曲意迎合,甚至歪曲事實、顛倒黑白。獲得利益之后,不僅貪得無厭,還只用于奢侈享受。最甚者是拜謁之后,持人長短,到處宣揚,山人的行為和活動已經影響了社會風氣和秩序。山人名號本為抬高文學身價,但文化消費的興起和謀求生存的需求讓山人們沾染了商賈之氣,丑態百出,大量山人追求錢財和奢靡的行為影響了社會秩序和朝廷統治,山人的社會形象迅速惡化。
三、“甚為政蠹”:棄巾之風對山人群體形象的影響
隨著山人社會形象的轉變,抨擊山人的言論不斷增多且愈發激烈,這其中也包括朝廷和官員們的意見。萬歷初年,就有官員上奏申請驅逐山人,至萬歷中后期,朝廷也多次下詔驅逐山人,而山人的行為活動也一躍影響到整個國家政局。
官方每次奏請或發布驅逐打擊山人政令的原因都有所不同,如萬歷十二年(1584),是戶部尚書王遴上奏,他在提出“重農務”一項中認為“近年奸宄叢集,游惰成風。輦轂之下,山人俠友囑托公行、傳食郡邑者,不可驅而農耶\"[2412885。山人“游惰成風”,乞食于公卿,導致“奸宄叢集”,應該將山人驅逐出城市從事務農,從而減少奸邪之事。又如萬歷十七年,巡城御史陳汴上疏,指出山人活動擾亂了城市管理的秩序,奏請驅逐山人游客[24]3925。同年八月,王錫爵上《乞免宄造謗疏》,先提及:“近有山人匿名揭帖傳至南京,謗臣傾險之甚。\"接著斥責揭帖山人顛倒黑白,將自己置于“左難畫圓,右難畫方”的艱難境地,最后指出:“朝堂之上,私揭亂行,市井匹夫皆有意窺緣宮禁,劫脅大臣。\"闡明山人揭帖的惡劣影響,萬歷皇帝立即下令禁止山人匿名私揭[25。萬歷二十四年,又有官員上奏,指出山人墨客們喜歡散布流言、惑亂聽聞,對邊疆戰事造成了惡劣的影響[24]5640-564]萬歷二十九年,萬歷皇帝立皇長子為太子,頒布大赦天下的詔書,在詔書中又提及:
近來風俗專以私揭匿名,或虛捏他人姓名,陰謀巧計,無所不至,久不申飭,致令四方無籍棍徒、罷閑官吏、山人游客潛住京師,出入衙門,撥置指使,及左道邪術異言異服,扇惑挾詐,是非顛倒,紀綱陵夷,甚為政蠹。今后緝事衙門不時驅逐訪拿,若贓證的確者,照奇功事例升賞。[24]6803-6804
由此看來,比欺世獲利的商賈更甚,山人已成為“扇惑挾詐”“是非顛倒”的“政蠹”,是朝廷衙門緝拿驅逐的對象。此詔即沈德符《萬歷野獲編》中所言的“恩詔逐山人”,從沈氏言此“尤為快事\"2J584,可知當時的官員們對山人群體的態度。自萬歷十二年到三十四年,官員奏請或朝廷下詔驅逐打擊山人見于《明神宗實錄》的共有十三次,其中“五次與卷入國本之爭有關,四次與出入邊幕、影響邊防有關,兩次與卷入黨派之爭有關\"[26]22,一次與影響農務有關,一次與擾亂城市管理秩序有關。可見在萬歷年間,山人不僅是地位低下的商賈,更是影響社會秩序和朝廷統治的不法分子。
萬歷以來,隨著朝廷和各級官員對山人進行驅逐乃至緝拿,山人名號已逐漸失卻本來的面目和價值,不少知名山人也表示“恥作山人游客態\"[27]。山人群體內部也開始自我批評,如王穉登、錢希言、陳繼儒等知名山人都對山人商賈與政蠹的形象和丑態進行過批評。但即使如此,以山人名號而繼續欺世盜名、謀生獲利的山人數量仍在增加。萬歷以前,山人群體主要由落第的生員組成,他們雖然游于大人公卿門下,但仍有入仕愿望,并且需要遵守作為生員的相關規定。早在洪武十五年(1382),明太祖朱元璋就制定了《學校禁例》,并“頒禁例于天下學校,鐫勒臥碑,置于明倫堂之左,永為遵守\"[28]1808,其中規定了生員對待父母、師長的態度和考較的規則,第三條更是規定生員不能妄言軍國政事:
軍民一切利病并不許生員建言。果有一 切軍民利病之事,許當該有司、在野賢人、有 志壯士、質樸農夫、商賈技藝,皆可言之,諸 人母得阻當,惟生員不許。[28]1808
可知明代生員被嚴禁議論朝廷政事,生員的言行舉止都需遵循《學校禁例》,由此才能保留科考資格,繼續自己的仕途。因此,為能繼續進行科考,落第生員即使成為山人游客,也仍需謹言慎行,這類生員山人除謀求生存資料或結識有利于科考的官員外,一般不會也不敢再進行其他出格之事,一旦中舉為官,也會馬上舍棄山人身份。但在萬歷年間,成為山人已經不再是暫時的狀態,而是意味著完全舍棄生員身份,放棄科考之途,成為在野的士人。這也與當時嚴峻的科考形勢有著密切的關系,文徵明在《三學上陸冢宰書》一信中就提及:“略以吾蘇一郡八州縣言之,大約千有五百人。合三年所貢不及二十,鄉試所舉不及三十。以千五百人之眾,歷三年之久,合科貢兩途,而所拔才五十人。\"29真可謂千里挑一,如此艱難的科考之路,舍棄之而成為自由無束、閑適享樂的山人亦屬人之常情。萬歷十三年(1585)左右,陳繼儒棄巾成為山人的事件影響最為巨大。陳氏之后,生員棄巾,乃至官員辭退做山人已為平常之事。
生員棄巾在萬歷年間已成為一時風氣,而棄巾的生員最為主要的出路就是成為山人。30如松江府上海縣生員徐熙昶,困頓科場,面對棄巾之風、山人之樂,徐氏搖擺不定。徐熙昶,“字唐運,東偉子(上海學)\"[31]。徐氏與酉陽山人唐汝詢往來較密,二人都是“雅社”的成員,唐氏作有《懷徐唐運》,里面談到了徐氏對成為山人的猶豫:“時時希遠游,臨流難舉棹。非無徐孺貨,慮為碧玉逍。恐此非良圖,歸來囊熠耀。\"[32徐氏有遠游之愿望,即成為山人。但是他在臨行前卻難以下定決心,恐被高尚之士譏逍,更擔憂選擇成為山人是一條歧路,歸來只有“囊熠耀”。“囊熠耀”,明顯指可獲錢財,但能否獲陳蕃下榻則未可知了。然而,如果只是憂慮本就未知的前程,繼續應舉實則也是面臨相似的困境。徐氏真正糾結的問題,他的另一位朋友許維新講得更為清楚。許維新,字周翰,曾任松江知府,也與徐熙昶有所往來,徐氏曾求許氏為自己的書樓題額,許氏未題,改贈一詩,詩序中就提到:“昶好游,余恐其廢業,故不額而詩之,又復之曰:‘寧為落魄秀才,不為熱鬧山人。'\"[33許氏將落魄秀才和熱鬧山人并舉,徐氏面臨二者擇其一的困境,可見做秀才和做山人之間是存在沖突的,一旦遠游,便會“廢業”。由此看來,萬歷年間,一位生員如果要成為山人,意味著舍棄生員身份和仕途之路,徐熙昶“時時希遠游”,可見他的猶豫和糾結不是一次兩次,而是多次的掙扎和苦惱,已在政途官位上的許維新明顯看不上山人一流,才十分明確地說“寧為落魄秀才”,亦可知山人群體當時的聲名形象。
生員成為山人即意味著棄巾而放棄舉業,這與萬歷以前的山人存在一定的區別,最為重要的就是無須再遵守生員守則,從而也少了社會責任乃至仕途理想的限制和束縛。嘉靖年間所謂“相門山人\"[2]584更多致力于詩文創作,高者可幫主人代寫章表奏疏,次者也可為主人歌詩揚名,而這些努力也可為自己的仕途打點關系、添磚加瓦。但萬歷年間,山人們擺脫了生員身份和科舉仕途的束縛和期望,拜謁權貴也沒有了太多顧忌,因而在行為上則更加出格。山人罵座的現象十分常見,“安紹芳、葉之芳、錢希言、吳守淮、鄭琰、李至清等山人皆因罵座而成為話題人物\"[26]68。山人罵座往往不看對方身份和場合,如錢希言“稍不當意,矢口謾罵,甚或形之筆牘,多所低謀,人爭苦而避”,“以是游道益困,卒以窮死”[5]5895山人罵座毫無顧忌,常常得罪權貴,謀利之事自然也不順遂,甚至因此被捕下獄的事件也時有發生。山人們之所以可以如此恣意瀟灑,與沒有生員禁例限制和社會責任約束有一定的關系。
仕途一道終止之后,棄巾山人面對現實統治的黑暗和不公也更加憤慨,沒有了學規和仕途的限制之后,有山人甚至主動擾亂社會秩序,更多則是淪為官僚門下乃至黨爭的政治工具。山人群體本靠游走、交際獲得生存資料和社會資源,因此山人們可以憑借自己的交游網絡和詩文創作,散布流言、惑亂聽聞。萬歷年間就出現了影響整個朝廷的“樂新爐案”“皦生光案”,山人樂新爐等以“飛語\"推動輿論,以輿論左右官方決策,將政治大事變為政治游戲,對當時的朝廷統治產生了嚴重的后果。[34]
棄幣風氣的盛行,也讓山人群體更加龐大和復雜。山人群體“在野”的性質和特征更加突顯出來,有心之人更對此加以利用,山人名號從而被賦予了更多的政治內涵。山人群體站在了朝廷統治的對立面,被視為“政蠹”,聲名形象持續下降和惡化。清代荻岸山人所著的《平山冷燕》對當時的山人處境總結得最為到位:“一個貧人,冒作山人。隨著詩人,交結貴人。做了饞人,傷了正人。惱了圣人,罰做罪人。押作歸人,原是窮人。”[35]
棄巾山人在放棄科舉之后,失卻傳統的仕途理想,只剩下謀求生存資料這一件人生大事,山人們不斷游走、交際,這確實極大地增加了社會的不穩定性。萬歷以前,未有官員上奏或朝廷下詔驅逐山人,像謝榛一類的山人還能獲得公卿高官的禮遇,而選擇棄巾、恣意妄為的山人則不為社會所容。即使是詩文大家如王穉登,在萬歷后期也多被否定和批評:
近年詞客寥落,惟王百谷巍然魯靈光。其詩纖秀,為人所愛,亦間受譏彈。如其初入京,試內閣紫牡丹詩中一聯云:“色借相公袍上紫,香分天子殿中煙。”極為袁元峯煒相公所賞,因成知己。同邑周幼海長王十年,素憎王,因改“袍”為“脖”、“殿”為“屁”以謔之,兩人遂成深仇。
張伯起孝廉(鳳翼)長王百谷八歲,亦痛惡王為人,因作《山人歌》罵之。其描寫丑態,可謂曲盡。初直書王姓名,友人規之。[2J585-586+585
王穉登詩風纖秀,引領吳中詩壇,文采出眾,為袁煒所賞,被譽為“相門山人”,按徐應雷所言“名山不朽\"的標準,王穉登應為真山人。但王氏仍“間受譏彈”,張鳳翼甚至作有《山人歌》專門譏諷王氏的山人行徑和丑態,這與山人群體社會評價的下降和負面形象的傳播,以及官方朝廷的驅逐也有著密切關系。
棄巾生員大多具備政治和文學才能,在選擇放棄仕途之后,他們雖以治生謀利為務,但仍關注社會現實,如陳繼儒經常上書提請地方官體恤民情,賑災救荒,但大部分山人并沒有陳氏的理智和影響力,往往走向極端。另一方面,山人是推廣奢靡享樂之風的主力軍,關注現實如陳繼儒也強調享受文人雅事:“焚香、試茶、洗硯、鼓琴、校書、候月、聽雨、澆花、高臥、勘方、經行、負暄、釣魚、對畫、漱泉、支杖、禮佛、嘗酒、晏坐、翻經、看山、臨帖、倚竹,右皆一人獨享之樂。\"3而這種“優雅”與“閑適”,需要文化修養,更需要時間和金錢,靡靡之風自山人群體到普羅大眾逐漸盛行起來。前文薛岡總結道:“既稱山人,略無野致,輕衣肥馬,廣廈侈庖,馳騁國門,以明得意。\"7]658山人們在掌握交游網絡和社會資源之后,常有建園、嫖妓之舉。如王穉登因嫖妓患病,被嘲“身上楊梅瘡作果,眼中蘿卜翳為花\"[2]586,正是其放縱的下場。于統治者們來說,山人們插手朝廷事務,又敗壞社會風氣,影響原本的社會秩序,的確是需要打壓的對象。由此一來,自萬歷始,山人群體成為了人人喊打的小人、商賈、政蠹,這些負面的社會形象一直延續到清代,甚至被視為導致明代滅亡的對象。
結語
明中后期山人群體社會形象的演變在一定程度上也反映了當時的統治情況,嘉靖年間山人為人所重,公卿大夫也自號山人,這與嘉靖皇帝喜好祥瑞青詞,各級官員需要山人代筆為文有關,而山人多受禮重,仍有入仕之機,山人擾亂社會秩序的情況就較少。隆慶、萬歷年間,科舉形勢愈加嚴峻,朝廷內憂外患,山人們的生存空間一再受到擠壓,行為也更加出格,由此影響社會秩序和風氣。從“山人之名重\"到“心同商賈\"再到“甚為政蠹”,山人的社會形象已從正面變為負面,而且負面形象持續得更為長久。徐階甚至提出:“欲觀士大夫名節,但不連姻富室,不接衽山人,便是端莊之士。\"[37可見山人群體社會形象的惡劣,山人名號已經被社會大眾所厭棄。天啟朝廷對山人群體仍是驅逐和打擊的態度,山人活動也因此漸歇。進入崇禎年間,不少山人已不再游走,歸老于故里。
隨著明朝滅亡、清朝勃興,清代學者在總結前朝經驗教訓的過程中,往往也少不了對山人的責難。《四庫全書總目》中經常批評明人詩文創作是“山人窠白”“山人之習”,詩文作品一旦出現“持論不甚謬,而詞氣儇薄\"或“標題纖巧、識見偏駁\"的問題,皆歸咎于明季山人。38山人之風影響著明中后期的政治統治,在這種觀念的影響下,萬歷年間頗受好評的陳繼儒也被嘲為“翩然一只云間鶴,飛來飛去宰相衙\"[39]\"錢塘縣里打秋風\"[40]的熱鬧山人。清代仍有不少底層讀書人過著明代山人游走拜謁的生活,但他們都鮮少借用山人的名號。由于晚明山人群體社會形象的持續惡化,山人名號已不再具有太多正面的價值,自號山人已然不能抬高身價,反有自貶身份的風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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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孫碧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