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法官在司法過程中存在機械司法行為,具體表現為法官將法律條文視為固定的裁判依據、把司法三段論作為單一的裁判模式及法官的裁判結果不符合實質正義的社會要求。機械司法現象的出現是法官對司法改革效果的正常反饋。探討機械司法的生成原因,有必要結合司法改革的現實語境進行分析,主要包括績效考核的指標壓力、法官轉移司法責任風險的實用取向以及司法解釋對法官自由裁量權的限制。為破解機械司法的難題, 應制定科學的績效考核指標,構建合理的法官問責機制,進一步提升法官能動司法的能力,以形成司法改革的良性循環,實現法律效果和社會效果的統一。
關鍵詞:機械司法;司法改革;司法責任制;法官績效考核;能動司法
基金項目: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類案同判機制研究”(20XFX001)
中圖分類號:D926.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6-5982(2024)06-0058-12
司法改革以實現“去地方化”和“去行政化”為主要目標,從司法人員分類管理、司法責任制、司法人員職業保障制度、省以下地方法院與檢察院人財物統一管理四個方面推進,努力克服制約司法能力、影響司法公正的體制性障礙。然而,本輪司法改革開始后,法院績效考核制、法官司法責任制等頂層設計在司法實踐中的運行效果并不良好,在舊有難題尚未解決的情況下,又導致一線法官的審判工作日趨機械化。(1)那么,為什么旨在推進審判體系和審判能力現代化的司法改革反而導致機械司法現象的出現?如何在司法改革的背景下破解這一難題?反思和回答這些問題,不僅可以進一步推動人民法院審判制度的科學發展,還關系著對本輪司法改革的省醒與評價。從司法實踐的角度來看,防止機械司法既有利于提升法官提高準確理解和適用法律的能力,又是實現法律效果和社會效果統一的必由之路。本文將從機械司法現象的具體表現出發,分析這一現象產生的原因,并提出相應的對策分析和制度設計。
一、機械司法的表現形式
機械司法即法官在司法過程中拘泥于法律條文的字義,將其生搬硬套地適用于具體個案,忽視法律效果和社會效果的統一,導致判決結果與實質正義不相符的司法行為。機械司法者往往認為,“法院所適用的生效法律規則即是解決具體案件糾紛的正式權威”(2)。
(一)固化的裁判規則:法官高度依賴法律條文處理案件
裁判規則是由司法機關在司法過程中所形成的、存在于案例或司法解釋中的對某種爭議問題的法律解決方案。(3)《中華人民共和國法官法》要求,法官審判案件應當以事實為根據、以法律為準繩,秉持客觀公正的立場。長期以來,受此規定的影響,法官傾向于依據法律條文來認定法律事實、進行法律適用。其雖然形成了“以法律為準繩”“忠實執行憲法和法律”的辦案思維,“卻不能根據具體情況在法律允許的范圍內有所變通。”(4)當法官面對復雜的案情或有爭議的事實,嚴格適用法律條文來處理當事人的權利義務,可能對民眾的合法權益造成傷害。有這樣一起勞動爭議案件,原告在某農機站從事看守工作,退休后繼續看守農機站,后被辭退。原告起訴農機站要求其支付經濟補償金。該案的爭議焦點在于如何認定退休后的原告與農機站之間的法律關系。法院查明的事實是原告退休后繼續在農機站工作,農機站也繼續為其發放工資并繳納社保。申言之,雙方的勞動關系依舊存續,即存在事實上的勞動關系。承辦法官卻根據《勞動合同法實施條例》第21條關于“勞動者達到法定退休年齡的,勞動合同終止”的規定,直接認定原告在退休后與農機站不存在勞動關系,最終駁回其訴求。該判決無視事實存在的勞動關系,沒有切實維護勞動者的合法權益,是法官機械司法的結果。
法官所依據的裁判規則應當是“根據法律原則或者法律規則所創制的作出案件裁判結論的具有普遍意義的依據,是法律原則或者法律規則的具體化、清晰化形態”。(5)倘若法官只知道簡單恪守法律條文的核心語義或字面含義徑行作出判決,而不懂得因應時事、適度校準,則難免產生差強人意的裁判效果甚至背反法律目的性的問題。(6)事實上,機械司法者往往簡單地將一條法律無差別地適用于各種情形不同的案件中,導致案件裁判有失公允,個案的結果失去公正性。(7)機械司法的裁判規則即主張抽象的法律規則可以明確地適用于具體的法律事實,法官完全可以通過法律條文解決個案糾紛。臺灣地區稱此類法官為“恐龍法官”。(8)馬克斯·韋伯作了更形象的比喻,他稱此類法官是法律條文的自動售貨機,“民眾投進去的是訴狀和訴訟費,吐出來的是判決和從法典上抄下來的理由。”(9)
(二)單一的裁判模式:法官把司法過程視為三段論的演繹推理
從實踐來看,機械司法的另一個突出特征就是法官按照司法三段論的邏輯推理過程裁判案件。(10)法律上的邏輯推理是指在法律領域內的一種邏輯思維,即從一個或幾個已知的判斷中推出另一個未知的判斷。法律適用過程中通常使用的是形式推理和實質推理。形式推理一般適用于簡易案件,有演繹推理、歸納推理和類比推理三種方式。(11)司法三段論在形式上屬于演繹推理,是從一般到特殊的邏輯推理。(12)其主要表現為“從已知的大前提(法律規則、法律原則)和小前提(法律事實)出發,將事實與規范結合起來,并通過推論必然地推導出結論的過程”。(13)長期以來,我國法官在審理案件時采取的是司法三段論的演繹推理模式。先查閱法律的相關規定,然后按照法律規范規定的要件按圖索驥,從案件中抽出與法律規范中的要件相匹配的主要事實。如果對得上,法官就會按照三段論的涵攝關系自然而然地得出判決。(14)但是,在“存有疑難案件的情況下,往往需要進行高層次的實質推理。實質推理需要根據一定的價值觀來作出判斷。”(15)法官若把司法過程簡單地視為三段論的邏輯演繹,“勢必造成司法的僵化與法律的機械適用”。(16)如在“許霆案”中,法官即按照司法三段論進行裁判。裁判所依據的大前提是盜竊金融機構犯罪包括盜竊金融機構儲戶存款的情形,而許霆利用ATM機故障漏洞取款的行為應當被涵攝到該情形之下。因此,許霆被一審判處無期徒刑。(17)“許霆案”屬于典型的機械司法案件。因為按照“大前提—小前提—結論”的法律推理,能很自然地得出符合法律規定的刑罰,但法官對法律事實的認定缺乏基本的因果關系判斷。(18)法官按照司法三段論的邏輯裁判案件,不顧及對案情的實質審查,正是機械、僵化司法的典型表現。(19)
司法三段論的演繹推理可能帶來的消極影響:第一,減損公眾對司法的信任度。“司法三段論只是一種功用極為有限的法律方法,它只注重大、小前提之間的邏輯關系,而對于推理結論之正當性缺乏相應的檢驗和論證。”(20)針對法律事實清楚、權利義務關系明確的簡易案件,司法三段論可以為法官提供有說服力的判決理由。但是,在疑難案件或需要進行價值判斷的特殊個案中簡單地運用司法三段論,“看似嚴格遵從法律條文,實則曲解和錯誤適用法律,扭曲司法正義,使形式正義與實質正義發生嚴重背離,降低司法公信力,損害司法權威”。(21)第二,讓法官產生思維惰性。“司法實踐中出于職業安全的考慮和對判決確定性的渴望,中國法官對于司法三段論有著一種天然的依賴。”(22)因為司法三段論的法律方法滿足了法官對于法律確定性的追求,也省去了對事實認定和法律適用的抽象思辨,從而使得法官容易形成依賴心理,不愿走出思維的舒適區,更不愿探究案情背后的法理。法官的司法裁判若淪為自動售貨機的吐幣模式,法院也終將喪失司法權威。
(三)不公正的裁判效果:法官的裁判結果違背實質正義的社會要求
堅持法律效果與社會效果的統一,是司法政策的基本要求。其內涵就是要求法官能夠創造性地能動司法,盡可能地考慮民意(社會輿論、媒體)和非正式制度等“法外因素”在司法裁判中的影響和作用以及透過典型個案反思其背后關涉的法理精神,來探求“活法”,以求能夠順利地解決糾紛實現社會的公平正義。(23)與此相反,堅持司法機械主義的法官“只講法律效果,不講社會效果,造成裁判結果脫離普通人的價值觀和樸素正義感”。(24)機械司法的最終結果是讓訴訟主體承擔個案的非正義。此類情形在刑事案件中尤為突出,如“天津大媽氣槍案”(25)“鄭州大學生掏鳥案”(26)等。在近期輿情熱議的“村民私搭浮橋案”(27)中,被告黃某某為滿足當地居民的交通需求,在通往城市的河道上私建了一座固定浮橋,并收取過橋費。當地法院以尋釁滋事罪判處黃某某等人有期徒刑兩年至拘役三個月不等。從情理上說,滿足民眾的出行需求應是當地的責任。其既未能滿足當地群眾建橋的需求,又拆毀可供通行的浮橋,已經引發了社會的不滿。法院判決黃某某等人有期徒刑則意味著對拆橋行為在法律上的認可。從法理上說,黃某某占用河道非法建橋的行為違反的是當地的行政法規,應當處以行政處罰,而不是科予刑事責任。機械地套用一個口袋罪名對黃某某等人定罪量刑只會將法律和民意置于極端的對立,從而加深公眾對司法公信力的質疑。一旦法院的判決喪失司法權威,即便其符合法律的合法性要求,也難以起到規范和引導公眾行為的實質作用。
二、機械司法的生成原因
馬克斯·韋伯認為在發展成熟的官僚制里,官職層級是采取“一元制”的支配形式。層級式的審級制原則可見于所有的官僚制組織中,不管它是私人的機構還是“官府”。(28)機械司法的深層次原因在于司法體制的不完善。一方面,我國法院管理的行政化色彩濃厚。對法官的司法管理方面是一種以行政一體化為基礎的垂直領導關系。(29)司法行政化也必然要求一種命令與服從的層級關系。兼有公務員和審判員雙重身份的法官,有時不得不機械地遵循司法制度的規定或在政策允許的空間內裁判案件。另一方面,司法改革的頂層設計與本土資源的司法供給存在著不平衡、不充分的矛盾。相關的綜合配套改革措施與現實的司法實踐及其形塑的司法行為模式存有結構性沖突,間接造成了老的問題尚未解決,新的問題又層出不窮。因此,法官在裁判規則、裁判模式、裁判效果等方面的機械司法行為與法官的審判能力沒有必然的聯系,而是對司法改革效果的正常反饋。
(一)績效考核的指標壓力
新一輪司法改革自2014年啟動以來,已有10年時間。(30)改革伊始,為進一步落實司法責任制,提高人民法院的辦案質效,法院系統內部確立了一種關于法官執法辦案的績效考核制度。所謂法官績效考核制度,又稱法官質效考核(或考評)制度,是指通過一套客觀化的指標來衡量法官工作努力程度以及工作能力(即審判水平)的法官管理制度。(31)作為司法體制改革下進行的子項目改革,法官績效考核制度設計嵌于體制改革之中,乃是司法改革的組成部分。(32)究其本質,是對法官審判行為進行規制的一種數字管理方式。數字管理式的考核評估標準是最高人民法院確立的案件質量評估體系的具體指標,主要包括3個二級指標(審判公正、審判效率、審判效果)和33個三級指標(一審上訴改判率、年人均結案數、長期未結案件數、調撤率、服判息訴率、自動履行率等)。由此,對法官審判業績和司法能力的評定方式逐步演變為量化指標和公式計算。以H市中級人民法院對一審案件的改判或發回重審為例,該院評估轄區內一審案件法官審判質量的標準是以該法官某個考核期間內的判決結案數為基數,計算其一審判決案件被改判或發回重審率。基于一審改判的案件數相對少于發回重審的案件數的事實,H市中級人民法院又對一審案件的發回和改判情況賦予不同的考核權重。最終,如果計算出的浮動系數越高,則意味著一審案件審判質量越差。如下圖所示。
事實上,績效考核的內容不僅通過“立案率”“結案率”“執結率”“調解率”“上訴率”等指標加以量化,還會隨著人民法院在不同社會環境中的不同工作重點而進一步細化。(33)而且,這種績效考核是雙層次的:上級法院對下級法院的各項指標進行考核排名;法院內部對法官的審判業績進行考核排名。有些法院甚至層層加碼,制定了針對各類工作人員的績效考核管理辦法。廣西壯族自治區永福縣人民法院的一篇宣傳信息中提到,“將員額法官、法官助理、司法警察和司法行政人員分類實行績效‘捆綁’考核,考核結果與績效獎金分配、評先評優等直接掛鉤……將審判績效重點考核指標細化并制定任務表分解到每位法官,通過每月排名通報,每季度召開審判績效專題會議,實現案件績效穩步提升。同時,還將學術論文、調研文章、新聞宣傳信息編寫等納入績效考核范圍,激勵全體干警積極‘曬工作’‘曬成績’‘曬創新’。”(34)類似的績效考核制度已經異化為對法官的持續不斷的監控方式,無時無刻不規制著法官的審判行為。“法官特別是基層法官或主動或被動地受到驅使和鉗制,進而將其有效地綁定在設計者預設的計劃和位置上,就像‘捆粽子’似的被捆得嚴嚴實實,為完成那些指標而疲于奔命,甚至叫苦不迭。因此,當法官為了完成那些結案率、上訴率、發改率、撤訴率等各項指標而作出裁判時,難免為滿足考核指標的要求,片面追求法院為他設定的辦案計劃,而無心探究個案中的實質正義。在這種績效考核管理體制下,法官沒有多少自由裁量的空間。”(35)法官績效考核制度不僅沒有促進法官審判能力的提升,反而造就了機械司法的溫床。
(二)法官轉移司法責任風險的實用取向
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決定》提出“完善主審法官、合議庭辦案責任制,讓審理者裁判、由裁判者負責”。這便為司法責任制設定了基本目標。2015年,最高人民法院發布《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完善人民法院司法責任制的若干意見》(以下簡稱《司法責任意見》),明確規定法官“在職責范圍內對辦案質量終身負責;在審判工作中,故意違反法律法規的,或者因重大過失導致裁判錯誤并造成嚴重后果的,依法應當承擔違法審判責任。”同時規定,“法官有違反職業道德準則和紀律規定,接受案件當事人及相關人員的請客送禮、與律師進行不正當交往等違紀違法行為,依照法律及有關紀律規定另行處理。”(36) 2018年新修訂的《人民法院組織法》與《人民檢察院組織法》將“司法責任制”正式確立為司法制度規定。
司法責任制的目標是“讓審理者裁判、由裁判者負責”,并因之確立法官辦案的終身負責制。為實現這一目標,首先要“讓審判者裁判”,即賦予法官獨立審判的司法權。其次,根據權責相一致的原則,需要“由裁判者負責”。因為法官的獨立審判權是屬于國家公權力之一的司法權,必須確保司法權的運行在法治的軌道內。否則,法官必須承擔相應的司法責任。根據《司法責任意見》的規定,最高人民法院將法官的司法責任定位為“違法審判責任”,并列舉出七種應當依紀依法追究違法審判責任的情形。“這種責任的實質是‘辦案責任’,也就是法官因為在審判過程中存在違法行為并造成嚴重后果所承擔的紀律責任。”(37)但是,在司法實踐中,地方法院對法官的問責“與違法審判責任、紀律責任、案件發改責任信訪責任之間存在交叉、競合或者包容關系。只是通過單純羅列法官違法審判責任不僅可能掛一漏萬,更嚴重的是,免責條件的設計不周延,沒有充分考慮到法官的主觀過錯和行為的違法違紀性,科學性和合理性不足 。”(38)司法責任制對法官的問責應當以倒逼法官正當行使手中的審判權為目的,將其定位為責任底線,而不是一種具有不確定性的問責紅線。當法官無法感知司法責任的追責范圍和問責標準,在辦案中如履薄冰時,則必然促使其為了自身安全而向以下三個方向轉移辦案風險。第一,向上轉移辦案風險。法官會積極主動地將重大或疑難案件提交審判委員會討論決定或報請庭長、院長審批,由此將辦案責任由個人裁判轉化為集體決策。第二,向下多做當事人工作。通過“和稀泥”的方式誘導雙方當事人接受調解或在庭審后直接告知一方當事人敗訴的可能,以壓低其對裁判結果的預期,迫使其撤回起訴。第三,嚴格“依法審判”。機械化地適用法律條文進行裁判,力避在司法文書中體現個人判斷的痕跡。基于法院“案多人少”的現實,法官不可能把承辦案件全部提請審委會討論或法院領導決定,或要求當事人均接受調解或撤訴。因而,第三個方向便成為法官轉移辦案責任風險的方法論。
從審判權的運行規律來看,“假如法官沒有實施不法行為,而僅僅因為其裁判結論最終被推翻,就遭受警告、記過甚至開除等紀律處分,這幾乎等于對法官的認識和判斷施加懲罰”。(39)因此,當司法責任制的推行導致法官面對的是隨時可能會觸碰的辦案責任,那么,他們就只有選擇嚴格適用法律規定,減少甚至杜絕對案件的主觀判斷與認知,才能把辦案風險降到最低。易言之,法官出于職業安全的角度考慮,不得不選擇機械司法的裁判模式。
(三)司法解釋對法官自由裁量權的限制
司法過程中,可作為法官裁判依據的規范性法律文件主要包括:法律及法律解釋、行政法規、地方性法規、自治條例或者單行條例、司法解釋等。相較于其他規范性法律文件,“司法解釋數量眾多,干預社會直接,顯得更加重要。”(40)事實上,“司法解釋在裁判文書中被單獨引用的情況存在于各級法院的判決文書中。司法解釋作為裁判依據如法律一般被反復適用。特別是當司法解釋與行政法規、地方性法律規范等起沖突時,法院普遍傾向于適用司法解釋。這已然是難以改變的制度慣性。”(41)因之,有學者把司法解釋比喻為“一副腳鐐,使得司法人員辦案猶如‘戴著腳鐐跳舞’”(42)。需要指出的是,具有法律效力的司法解釋包括審判解釋和檢察解釋兩種。但是,可作為法官裁判依據的只有最高人民法院的司法解釋以及“兩高”聯合發布的司法解釋,不包括最高人民檢察院單獨作出的司法解釋。因此,這里的分析對象僅指向前者。
首先,繁多的司法解釋限制了法官自由裁量的范圍。以《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以下簡稱《民法典》)中的婚姻家庭編為例,《民法典》婚姻家庭編的法條數量共有78條,而相應的《民法典婚姻家庭編的解釋(一)》則高達90條。該編的司法解釋在內容上從一般規定、結婚、夫妻關系、父母子女關系、離婚、附則等六個部分對法院如何處理婚姻家庭糾紛作出了嚴格的規制。這意味著,家事法官在處理婚姻家庭糾紛時,“作出的任何裁判都要受到法律或者司法解釋的規制,而在規制越細密的領域,越有可能出現機械司法。”(43)
其次,部分司法解釋未能解決具體案件的法律適用問題。司法解釋不同于抽象的立法規定,應當是針對某一類糾紛或問題如何適用法律的具體規定。但在司法實踐中,“不少司法解釋非但未能明確需要解釋的法律條文,使之更少歧義、更好理解,從而更便于實施,而是恰恰相反導致更多的歧義。”(44)如在一起離婚案件中,訴訟當事人的婚姻關系僅存續一個月,男方在離婚后即要求女方返還彩禮聘金。根據《民法典婚姻家庭編的解釋(一)》第5條第2款的規定,雙方辦理結婚登記手續但確未共同生活,當事人請求返還按照習俗給付的彩禮的,人民法院應當予以支持。因此,案件的爭議焦點在于雙方是否存在共同生活的事實。事實上,訴訟當事人僅共同生活五天,女方即因夫妻瑣事離家出走,隨后提出離婚。顯然,第5條第2款的司法解釋并沒有界定“共同生活”的具體標準。涉案情形無法適用上述司法解釋,導致彩禮返還問題以及如何確定返還比例成為法官審判的難點。根據立法意圖,法官應當以遏制高額彩禮為目的,綜合考慮女方陪嫁情況、男方家庭經濟狀況、雙方是否有夫妻生活等案件事實,運用自由裁量權作出合法合情合理的裁判。但承辦法官最終訴諸的是司法解釋中“共同生活”的字面語義,以訴訟雙方雖然共同生活時間較短但存在共同生活為理由,駁回原告的訴訟請求。由此可見,當司法解釋無法解決具體審判中的法律適用問題時,機械司法似乎既符合依法審判的要求,又規避被指責濫用裁判權的風險。
最后,有些司法解釋的內容存在缺陷。司法解釋的一個重要功能在于進一步明確法律規則的內容或作出補充規定。當司法解釋本身都存在邏輯問題時,便會使得法官的裁判思路產生混淆。例如,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聯合發布《關于辦理環境污染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以下簡稱《環境污染解釋》)第1條規定:實施刑法第338條規定的行為,具有下列情形之一的,應當認定為“嚴重污染環境”……(八)二年內曾因違反國家規定,排放、傾倒、處置有放射性的廢物、含傳染病病原體的廢物、有毒物質受過二次以上行政處罰,又實施此類行為的。很明顯,《環境污染解釋》第1條第8款是關于法律行為的規定,只要行為人在二年內曾因違反國家規定,排放、傾倒、處置有放射性的廢物、含傳染病病原體的廢物、有毒物質受過二次以上行政處罰且又實施了此類行為,即可以被認定為“嚴重污染環境”。但是,現行刑法第338條規定必須造成“嚴重污染環境的”后果,才構成“污染環境罪”(45)。易言之,污染環境罪的構成要件主要是法律結果的出現。《環境污染解釋》沒有區分行為和結果這兩個構成要件要素,單方面取消了刑法規定的結果要素。這種減少構成要件要素的做法,屬于類推解釋,因而違反罪刑法定原則。(46)當類似的案情出現后,法官會發現司法解釋突破法律文義射程而不具有法律效力,但出于個人職業安全的考慮,他們往往會選擇機械地適用司法解釋這一保險又有效的方法。(47)
在績效考核的指標壓力、轉移司法責任的實用取向以及司法解釋對法官自由裁量權的限制等要素的疊加影響下,機械司法既可以提高結案效率,又符合形式上的依法裁判,可謂“省事又安全”。綜上所述,法官機械司法與他們的審判能力沒有必然關系,而是對司法改革效果的正常反饋。針對法官審判工作中存在的機械司法問題,必須有針對性地尋找破解路徑。
三、機械司法的破解路徑
機械司法的難題,根源于改革的制度設計不能很好地適應司法的實踐需求。“當改革實踐已明確提示改革制度可能不符合實踐需求時,不應樂觀地認為這是改革措施與改革期待結果出現之時間差內的正常現象,或認為僅是基層執行改革政策出了問題。”(48)因此,要破解機械司法難題,就應當在現行司法體制的框架內,從優化制度設計著手,使得司法改革舉措符合司法規律和實踐需求。
(一)制定科學的績效考核指標
法官績效考核制度的推行,其初衷是改變法院內部的司法行政管理模式,使得司法審判活動不再依賴于垂直的層級管理體制,促使法官獨立地按照制度規定的考核指標來自主自發地 “多辦案、快辦案、辦好案”(49)。本輪司法改革推行績效考核制度的直接目的,一是建立一套正向激勵機制。將審判管理與獎懲機制對接,將考核指標與法官的職級晉升、工資福利直接掛鉤,為那些“多辦案、快辦案、辦好案”的法官提供體制內的晉升渠道和物質獎勵。二是建立一套負向懲戒機制。獎勤必罰懶、獎優必罰劣,不同層級及周期的績效考核,將成為法官實時檢視自身行為的“鏡子”(50)。客觀的考核結果是對指標落后者的懲處理由,其中包括調整崗位、扣發績效獎金、強制退出法官員額等。但是,法官的工作努力程度可以量化,司法正義卻不能量化。推行績效考核制度的根本目的在于提升法官的審判能力和辦案質量,從而確保司法正義落到實處,而不是單純地追求辦案數量和效率。因此,績效考核指標的設置應當是服務于法官而不是為了要管理法官。即使有落實司法責任制和有效配置審判資源的需要,也應當以“培養符合未來法治社會需求的法官”(51)為中心,對司法裁判作正向引導,激勵法官更多地追求辦案質量而不是數量。只有這樣,才能降低甚至杜絕機械司法現象。完善法官績效考核制度,要聚焦法官績效考核的指標設置。科學的指標設置是實現法官績效考核功能的前提。
第一,在指標設置內容上,應縮減與審判工作無關的量化指標。最高人民法院《法官、審判輔助人員績效考核及獎金分配指導意見(試行)》(以下簡稱《績效考核意見》)僅原則性地規定了法官崗位的績效考核“應當包括辦案數量、辦案質量、辦案效率和辦案效果等基本內容”。(52)在高度行政化的法院系統內,各級法院很自然地把案件質量評估體系的三級指標歸類于審判工作的四項基本內容之下,并據此考核法官的審判業績、評估法官的辦案能力。但是,部分考核指標不但無法體現法官在審判工作中的能力與付出,而且有違司法規律。因此,應當縮減或廢止與審判工作無關的考核指標。一是與審判工作無關的行政指標應當廢止。在司法實踐中,地方法院往往將司法調研、司法宣傳等行政工作作為考核內容,極大地分散了法官的辦案精力。二是與辦案質量相關的考核指標應當審慎認定。有的法院將三級指標中的“二審改判發回重審率”“生效案件改判發回重審率”等作為辦案質量的考核指標,明顯失之偏頗。一審案件被改判或發回重審并不必然表明原審案件有問題或存在錯誤。例如,在民事訴訟中,當事人只要在上訴程序中提交新證據,二審法院多會發回一審法院重新審理。三是不符合司法規律的相關指標應當取消。誠然,法官在審判中應當注重法律效果和社會效果的統一,但是“司法的結果是一種零和博弈,司法裁判的結果往往很難令訴訟各方都滿意。”(53)關于強調案件辦理效果的一審服判息訴率、調解案件申請執行率、公眾滿意度等考核指標,明顯超出了法官的審理能力和控制范圍。因為當事人是否上訴或接受調解,是其在訴訟制度中擁有的合法權利,法官不能干涉。如果法官為了達到上述指標的考核要求,將本該研究案情的時間投入到說服當事人撤訴或與上級法官的人事關系中去,那么,這就不僅僅是機械司法問題,還會導致法官職業倫理的敗壞。
第二,在指標設置比例上,應提升與辦案質量相關的權重系數。司法是對沖突的事實及訴求進行判斷和處斷,司法的中立性、被動性、親歷性,司法官的獨立性以及相伴隨的德性和才能,是司法的邏輯。(54)因此,對當前“法官績效考核中過度重視辦案數量的做法應當反思。地方法院為了鼓勵法官多辦理案件,大都規定了法官超過部門平均辦案數量或核定辦案數量的加分舉措,雖然這些措施的確可以促進法官盡可能多辦案件,但也可能會不當侵犯法官的獨立裁判與公正司法。”(55)作為司法體制綜合配套改革措施中的重要一環,法官績效考核制度應當尊重法官在司法過程中的智識活動,全面客觀地評價法官的審判工作業績,而不是單純地依賴量化指標,過度地追求辦案數量和效率。在司法實踐中,部分法官反映審判績效考核中客觀性的考核指標并不能完全反映法官的司法行為與審判業績,部分關系辦案質量、審判效率的重要指標就無法通過客觀性指標予以直觀反映。(56)例如,法官對庭審流程的駕馭能力、裁判文書的說理能力以及對疑難案件的解決、對裁判方法的總結等能夠反映出法官審判業務和綜合能力的內容,就無法通過績效考核的量化指標加以衡量。因此,應當重視隱藏在數字化指標背后難以量化的辦案質量的權重系數,不應當僅僅把辦案數量或結案率指標作為唯一的考核標準,應當增加包括駕馭庭審與裁判文書在內的能體現法官智識活動的考核指標占比。
第三,在指標設置類別上,應當做到分類考核。《績效考核意見》雖然對地方法院制定的績效考核標準采取開放的態度,但也強調要根據法官、審判輔助人員的崗位特點,堅持分類考核的原則。因為不同的審級、部門、專業之間的差異會導致不同的審判業績和辦案效果。如果不注重差異化指標,整齊劃一地設置考核標準,必將導致績效考核流于形式。一是要針對不同審級的法院,設置不同的指標權重。就審判工作實績而言,由于高級別法院審理的案件多為上訴案件,其案件數量多由一審上訴量所決定,同時案件類型多為爭議案件、審判監督案件、重大疑難復雜案件、社會影響力較大的案件,通常更加重視辦案質量和辦案效果;而級別低的法院多審理一審案件,并鑒于日益增長的案件數量壓力,所以更加重視辦案數量和辦案效率。(57)對于中高級法院,應當提升與辦案質量和辦案效果相關的指標權重系數,降低與辦案數量和辦案效率相關的指標權重系數,基層法院則相反。二是要針對法院內的不同審判部門,設置不同的考核內容。“不在其位,不謀其政。”(58)最高人民法院之所以授權地方法院自行制定具體的績效考核指標和權重系數,主要是出于因地制宜的考慮。因為地方法院對本單位的審判業務管理以及法官的專業特長更為熟悉。最高人民法院相信地方法院可以根據自己的工作實際,制定符合自身的績效考核制度和審判管理辦法。特別是“在現有法院架構下,業務庭室總體上被分為民事、刑事、行政、執行等不同條線,不同條線的法官的工作差別非常明顯。”(59)因此,地方法院應當針對不同審判部門的工作差別,設置不同的指標考核內容,諸如年度受理案件數、法官年均辦案數、審判團隊建設與審判質效平均水平等。三是要針對不同崗位和專業的法官,設定相應的分類指標。要區分不同職務法官的辦案指標。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加強各級人民法院院庭長辦理案件工作的意見(試行)》規定了基層、中級法院的院庭長年度辦案量。(60)在司法實踐中,法庭庭長多由長期身處司法一線的辦案法官晉升而來。他們基于部門管理和隊伍團結的需要,一般會以身作則地完成規定的辦案數量,甚至幫助其他法官分擔辦案壓力。作為司法官員的法院領導卻因為過多的行政工作和大大小小的會議,無暇辦理案件。他們往往選擇在合議庭審理的案件中擔任審判長,在庭審結束后即將剩余工作交由合議庭的其他審判員處理。這種“只審不判”的院領導辦案模式無疑加重了其他沒有行政職務的業務庭法官的辦案負擔。法院領導進入員額的結果是將審判職能虛置。曾有學者建議法院院長、副院長等行政職務不再由系統內的法官擔任,但這只會為行政官員管理法院打開通道,由此帶來的后果可能更加糟糕。應當接受有行政職務的法官少辦案的現實,在法官績效考核制度的框架內量化其行政管理事務,通過“將行政管理事務折抵辦案數量,降低對承擔行政職務法官的辦案數量要求”。(61)還要區分不同業務法官的辦案指標。法院內部不同審判業務部門的受理案件數量,存在著差異。一般來說,鄉鎮法庭較于民庭,民庭較于刑庭,刑庭較于行政庭,其部門的收案數呈依次遞減的狀態。這也導致了不同部門的法官忙閑不均。特別是審管辦、研究室等綜合審判部門的領導進入員額后,一般掛靠在業務庭辦案。業務庭基于被管理和考核的地位,一般會照顧綜合部門的領導,只分配其數量較少的辦案指標,反而要求本部門的其他法官多承擔結案任務。因此,如果不能區分相應的辦案指標,在辦案數量方面作出差異化規定,績效考核的結果則無法真實反映出法官的實際工作量和努力程度。最后,區分不同辦案類型的法官。一方面,法院的案件有簡易案件和疑難案件之分。不同案件的難易程度會影響法官的辦案數量和辦案效率。辦理疑難案件雖能體現法官的工作能力和審判質量,但也需要更長的審判周期。因此,難易程度不同的案件的績效考核指標設置應當各有側重。在現實中,不少法院為縮短案件辦案周期,提升案件辦理質效,實行案件的繁簡分流和快慢分道,組建針對簡易案件的“速裁團隊”,確保簡案快審,繁案精審,并適用隨機分案制度,促進案件科學分流,達到法官均衡結案的目的。(62)另一方面,基于法院審判部門的劃分,法院受理的案件主要分為民事、刑事、行政、執行等類型。(63)不同類型的案件會導致“法官的收案數、工作量、辦案復雜程度等均不相同”(64)。僅以民事類糾紛案件為例,審結一起事實清楚、證據充足的民間借貸案件也許只要3天時間;若是審理一起同樣事實清楚、證據充足的建設工程施工合同案件,僅就委托事項進行鑒定就需要30個工作日。針對法官辦理案件的類型和難易程度,應當設置相對均衡的考核指標。(65)
(二)構建合理的法官問責機制
法官績效考核制度是深化司法體制綜合配套改革措施的子項目,其目的是保障司法責任制落實落細。但是,當作為主項目的司法責任制度反而導致法官出于自我保全的目的而機械司法時,就需要進一步構建合理的法官問責機制。
第一,限定司法責任的適用范圍。最高人民法院發布《司法責任意見》的動因在于地方法院對法官的“問責名目和方式均缺乏基本的規范性和統一性”(66)。可是,《司法責任意見》本身并沒有明確規定違法審判責任的特征和構成要件,僅列舉違法審判責任的六種具體情形和一個兜底條款(67),從而導致了司法實踐中的法官問責范圍擴大化。法官在辦案中不僅要承擔辦案壓力,還會動輒得咎,以致遭遇疑難案件時,要么請示匯報,要么以調代判,要么機械司法。因此,應當明確對法官問責的范圍。首先,法官的裁判結果被發回重審或改判不屬于問責的范圍。如前所言,不加區分地將法官的裁判結果被發回重審或改判作為績效考核的標準抑或錯案問責的標準,都違反了司法規律。(68)因為“法官有一定自由裁量的權力,在事實、法律認識上可以根據自己的學識和經驗作出判斷,法律給予法官作出不同判斷的空間,這是司法權運行的特點。”(69)因此,初審法官的判決被發回重審或改判可能是與再審法官在某一具體的法律、司法解釋上的認知不一致。只要初審法官能夠作出合理的法律解釋,就不應當被追究司法責任。其次,剝離法官辦案的信訪追究責任。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印發的《關于依法處理涉法涉訴信訪問題的意見》規定,“完善執法司法責任制,嚴格落實辦案質量終身負責制。堅持把責任追究作為依法處理涉法涉訴信訪問題的重要內容。”然而,司法責任制度對法官辦案中的涉法涉訴信訪問題卻未加規范。這便導致有些法院以“案件信訪率”、“信訪案件化解率”等指標考核法官,甚至將解決當事人來信來訪訴求納入辦案責任。(70)一方面,涉法涉訴信訪工作會在繁重的審判工作之外消耗更多的司法資源,令法官疲于應付;另一方面,因越級信訪、群體信訪、纏訪鬧訪等非正常上訪問題來追究法官的信訪責任也明顯違背司法規律。因為司法權是中立的、消極的,法官不應當干涉公民行使由憲法賦予的申訴、控告或者檢舉的基本權利。即使存在涉嫌違法的非正常上訪現象,也應由信訪部門根據法律和工作條例依法依規處理,不應由遵循“不告不理”原則的司法機關直接介入。因此,應當從司法責任制中剝離信訪責任。最后,法不溯及既往。在近現代法治國家中,從保護公民權利的角度出發,法律對其生效以前的事件和行為一律不適用。(71)從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角度來說,法官與普通公民沒有區別。對法官違法審判責任的追究也應當受到法不溯及既往原則的限制。例如,因法律修訂或政策調整導致裁判所依據的法律文書被撤銷、變更或案件按照審判監督程序提起再審后被改判的,便不得視為錯案對法官進行責任追究。
第二,明確法官問責的歸責原則。根據《司法責任意見》的規定,法官承擔違法審判責任包括兩種情形:一是故意違反法律法規;二是因重大過失導致裁判錯誤并造成嚴重后果。因之,相應司法責任的歸責原則主要有二:一是法官主觀上存在過錯,即故意或重大過失;二是法官客觀上實施了違反法律法規的錯誤裁判行為,而且重大過失行為要求造成嚴重后果。申言之,司法實踐中可以對法官問責的標準是“主觀故意+客觀行為”和“主觀重大過失+客觀行為+嚴重后果”。這種主觀、客觀相結合的標準是科學合理的,因為沒有行為就沒有責任,有行為還要考慮行為人的主觀狀態,即主觀過錯和客觀行為相結合才能認定責任。(72)但是,各地法院對法官的問責標準普遍存在重客觀輕主觀、重結果輕行為的問題。也就是說,對法官的問責常常不考慮其主觀上是否存在過錯。(73)上文提到有的法院將案件被發回重審或改判作為錯案問責的理由,即無視法官主觀上是否存在過錯。同樣,法官的裁判行為雖然存在過失或重大過失,但通過審判委員會的糾正或當事人的提醒,及時修正錯誤且未造成嚴重后果的,也不能追究其司法責任。
第三,落實法官職業倫理制度。《司法責任意見》除規定法官的違法審判責任外,同時規定“法官有違反職業道德準則和紀律規定,接受案件當事人及相關人員的請客送禮、與律師進行不正當交往等違紀違法行為,依照法律及有關紀律規定另行處理。”顯然,最高人民法院把法官在審判工作以外的違紀違法行為當作紀律責任,而不是司法責任。因此,法官在司法過程中存在的接受當事人吃請或與律師進行不正當交往或對當事人態度蠻橫等紀律問題,最終將由派駐法院的紀檢監察組作內部處分。但是,派駐法院的紀檢組長同樣也是法院的黨組成員,與法院的院庭長和法官俱是同事關系,與法院的整體榮譽和利益一損俱損。在現實中,派駐法院的紀檢監察部門對于法官一般性的違紀行為大多采取“包容”態度,使得紀律責任形同虛設。筆者認為,應當將帶有行政色彩的內部紀律處分轉化為專業性的職業倫理規范,將懲戒主體由派駐法院的紀檢監察組轉換為更具開放性的法官懲戒委員會。目前,省級法院均設立法官懲戒委員會。“法官懲戒委員會審議的懲戒事由,包括法官違反法律法規和審判紀律,故意枉法裁判,因重大過失造成錯案,以及嚴重違反法官職業道德和行為規范等違紀違法行為。”(74)從“嚴重違反法官職業道德和行為規范”的懲戒事由中可以看出,司法改革的決策者對法官提出了較高的道德要求。(75)畢竟,法官在審判工作的行為舉止代表著法院的形象和司法公信力。“法律職業有別于其他一般的社會職業,它是基于公平、公正的立場將法律運用到具體的人和事。因此,它要求從業人員具備良好的道德品質。”(76)強化職業倫理與職業道德對法官群體的適用,可以使得紀律責任落到實處,同時也表明“如果沒有法律職業倫理,那么法律人純粹技術性的功能也會受到威脅,甚至變得十分可怕。”(77)落實法官職業倫理責任制意味著一個國家司法文明的進步。
(三)提升法官能動司法的能力
機械司法的基本特征之一是法律規則對一些社會關系缺少規范。特別是在疑難案件中,訴訟主體的法律權利難以通過適用法律規則得到保障。所以,防止機械司法不僅需要優化制度設計,更重要的是法官堅持以審判為中心,把精力投入到事實認定、法律適用、裁判文書說理等工作中去。這就需要在司法過程中,承認法官的自由裁量權,并提升法官能動司法的能力。
第一,司法過程無法排除法官的自由裁量權。首先,法律語言的不確定性決定了法官自由裁量權存在的充分性。語言是人類認識的中介,認識的對象本身存在類屬邊界和形態的不清晰性,模糊認識是人類重要的認識方式,認識的模糊性必然導致自然語言的模糊性。(78)規定我們權利義務的法律語言也是從自然語言延伸而來。法律語言是調整社會關系的語言。立法雖然能將法律行為、法律事實等基本要素涵攝到法律規則中,卻不能夠將一切社會糾紛及其解決機制完整地表達出來。因為“法律的語言資源總是有限,總有無法涵蓋的特殊事例。即使我們使用由語詞構成的法律規則,在具體個案中,該規則所規制的一類行為可能還是不確定的。”(79)在具體個案中,法官應通過行使自由裁量權來彌合法律的開放結構,搭建法律文本與社會生活之間的橋梁。其次,人類認知能力的有限性決定了法官自由裁量權存在的必要性。因為“我們對于任何作為物自體的對象都不可能有知識,而只有在它作為感性直觀的客體即作為顯象時才能有知識;由此當然也就得出,一切思辨的理性知識只要可能,就都僅僅限制在經驗的對象之上。”(80)應當承認的是,法官通過司法活動查明的事實是法律事實而不是客觀事實。機械司法力圖把思辨的法律適用改造成純粹的數理運算,以此確定審理事實糾紛的裁判規則。但是,法官無法開啟上帝視角,完整地還原已經發生的客觀事實。(81)法官的裁判依據不過是經專人整理出的證據材料。即使按照司法三段論的推理模式,也只是簡單地將法律事實涵攝在法律規則之下,無助于查明案件的真相,更無法應對案情復雜的疑難案件。最后,司法過程的本質決定了法官自由裁量權存在的現實性。司法過程的本質是使得矛盾制度化,問題以對話和辯論的形式處理,容許相互攻擊,這使得社會中形形色色的矛盾和沖突有機會在濃縮的、受到控制的條件下以一種直接、充分、平等的對話方式進行。(82)而“訴訟中的每一個案件呈現在法官面前,是一些復雜的社會關系和用以證明這些關系狀況的證據……都需要法官依據相關法律規定并結合個人的司法經驗、生活常識等,再根據面前的具體案件材料加以判斷。這一過程無疑就是自由裁量的過程。”(83)在司法過程中,法官的自由裁量權無處不在。以民事訴訟的審判流程為例,在舉證質證環節結束后,法官需要歸納案件的爭議焦點,引導當事人圍繞爭議焦點開展法庭辯論;在相互發問環節,法官會有意識地選取有助于查明案件事實的當事人自述作為裁判依據;在整個庭審過程中,法官無論是對證據的真實性有疑問還是需要進一步了解案情的,都可以直接向原告和被告發問。這表明“法官的裁判依據可能是簡單直接的,也可能是一種含蓄的表達,但法官必須有一種裁判方法。”(84)這種方法就是,法官將自己的價值判斷貫穿于整個司法過程,而司法裁判的結果必然是自由裁量的產物。
第二,應當努力提升法官能動司法的能力。“能動司法是對司法自由裁量權實現的一種能動,對法官的自由裁量權有一定影響:在司法策略上講求靈活性與原則性的統一,在程序推動中更強調法官的主導作用,裁判過程中更加注重多種因素的價值衡量。”(85)目前,無論是學界還是實務界,對能動司法概念的界定都極不一致,因之出現了不同的能動司法理念。例如全能司法能動觀、政治意義上的司法能動觀、司法方法意義上的司法能動觀、化解社會糾紛意義上的司法能動觀、選擇性的司法能動觀、立法意義上的司法能動觀等。但總體來講,能動司法主要是改變以往對法院消極、被動、中立的基本功能定位,轉向實現個案正義、追求實質正義,甚至對司法效果的追求大于對司法的法律效果。(86)應當倡導一種維護實質正義的能動司法理念,即“要求司法人員創造性地去解釋法律去積極地裁判案件而不是回避案件(拒絕裁判也不是法治國家的基本準則)并且要廣泛地利用他們的權力在構成要件表述的框架下靈活地去實踐和推行實質正義。”(87)申言之,能動司法承認并鼓勵法官行使自由裁量權,反對機械化地適用法律和司法解釋。這主要體現在理念與技術層面。“在理念層面,能動司法追求雙重法律效果,即法律效果與社會效果的統一。”(88)在技術層面,“司法權以判斷為本質內容。司法權是判斷權。判斷是一種‘認識’。”(89)
在司法實踐中,能動司法要求法官的裁判既要根據查明的法律事實,又要依循司法程序進行的法律推理和價值判斷。有這樣一起侵權案件,某河的上下游各有兩家公司——某瓜蔞子生產基地和某煤礦公司。在正常雨季,雨水可以通過瓜蔞子基地的地下管道排入河流。但是,位于下游的煤礦公司應當地環保部門的要求,把地上排水管整改為地下管道。一到雨季,上游的瓜蔞子基地便積水成災,瓜蔞子產品大面積損毀。承辦法官通過走訪管道改造現場,結合雙方當事人的自述,認定煤礦公司“明溝改暗管”的行為導致了上游瓜蔞子基地排水管道擁堵,無法在雨季正常排水,最終判決煤礦公司對瓜蔞子基地的損失承擔侵權責任。可以肯定的是,該案無法通過適用原則性的侵權法規來判定事實上的因果關系。(90)最終的判決正是法官運用自由裁量權,綜合地理位置、季節因素和生活常識等因素能動司法的結果。
四、結語
司法層面的改革不同于經濟領域的改革,它應當是謀定后動、統籌兼顧、頂層設計、以點帶面、分步實施,并且在較長的時間和尺度內一步步達成目標。(91)而司法改革的決策者所希望的是畢其功于一役。基于邏輯推演的頂層設計和缺乏代表性的試點探索,不但沒有解決舊制度遺留下的問題,反而帶來適用新體制的陣痛。只提供框架和藍圖的司法改革寄希望于地方試錯現行,“摸著石頭過河”,可是“很多地方法院自生自發的改革經驗也得不到改革決策者的重視,更談不上及時吸收了”(92)。而機械司法正是法官對司法改革效果的正常反饋。機械司法問題確實現實且棘手,并在改革后的司法體制中呈現出新的樣態。但我們不能因為現實的困難選擇回避,而是應當積極從根源處化解機械司法,這主要包括:一是制定科學的績效考核指標;二是構建合理的法官問責機制;三是提升法官能動司法的能力。相信通過進一步的司法體制改革,一定能夠克服機械司法難題,實現司法改革的良性循環。
注釋:
(1) 關于機械司法問題的研究,可參見張建偉:《司法機械主義現象及其原因分析》,《法治社會》2023年第1期;羅翔:《機械司法與客觀歸罪之破局——以非法狩獵罪的司法限縮為視角》,《探索與爭鳴》2023年第1期;吳亞可:《論刑事司法解釋與刑法文義射程之間的緊張關系》,《法學家》2022年第3期;黃祥青:《法官如何裁判才能防止機械司法》,《人民法院報》2019年4月11日。
(2) See H. L. A. Hart, The Concept of Law, Third Edition,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12, p.153.
(3) 張騏:《論裁判規則的規范性》,《比較法研究》2020年第4期。
(4)(16)(19) 張建偉:《司法機械主義現象及其原因分析》,《法治社會》2023年第1期。
(5)(78) 胡小紅:《論司法過程中裁判規則的構建與適用》,《理論建設》2015年第1期。
(6) 黃祥青:《法官如何裁判才能防止機械司法》,《人民法院報》2019年4月11日。
(7)(24)(43) 胡昌明:《論機械司法》,《經貿法律評論》2023年第4期。
(8) 2010年,臺灣地區高雄地方法院法官邵燕玲在審理一起6歲女童性侵案中,依循“最高法院”判例作出違背社會常情的判決,結果引發“白玫瑰運動”。參見林孟皇:《找回法官失落的審判靈魂》,五南圖書出版股份有限公司2013年版,第37-40頁。
(9) [美]科瑟:《社會學思想名家》,石人譯,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0年版,第253頁。
(10) 蘇力主編:《法律和社會科學》第9卷,法律出版社2009年版,第3頁。
(11)(15) 沈宗靈:《法律推理與法律適用》,《法學》1988年第5期。
(12)(14) 張其山:《司法三段論的結構》,北京大學出版社2010年版,第3頁。
(13) 楊建軍:《三段論法律推理的合理性與不足》,《寧夏社會科學》2007年第2期。
(17) 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2006年修正)第264條第1款,盜竊金融機構,數額特別巨大的,處無期徒刑或者死刑,并處沒收財產。現該條已廢除。
(18) 許霆觸犯刑法的原因在于銀行的ATM機出現故障。銀行交易系統自身的差錯,不足以成為許霆承擔嚴格刑事責任的理由。一審判決結果很明顯不符合罪刑相適應的原則。
(20)(22) 孫海波:《告別司法三段論?——對法律推理中形式邏輯的批判與拯救》,《法制與社會發展》2013年第4期。
(21) 李建東:《刑事案件機械司法問題及其解決路徑——以6起典型案件的不當判罰為例》,《山東警察學院學報》2018年第5期。
(23) 張文顯、李光宇:《司法:法律效果與社會效果的衡平分析》,《社會科學戰線》2011年第7期。
(25) 參見天津市河北區人民法院(2016)津0105刑初442號刑事判決書。
(26) 參見河南省輝縣市人民法院(2014)輝刑初字第409號刑事判決書。
(27) 參見吉林省洮南市人民法院(2019)吉0881刑初170號刑事判決書。
(28) [德]馬克斯·韋伯:《支配社會學》,康樂、簡惠美譯,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4年版,第22—23頁。
(29)(37)(92) 陳瑞華:《法院改革的中國經驗》,《政法論壇》2016年第4期。
(30) 參見《最高法院長周強:新一輪司法體制改革拉開序幕》,中國政府網2014年1月14日。
(31)(35)(51) 李擁軍、傅愛竹:《“規訓”的司法與“被縛”的法官——對法官績效考核制度困境與誤區的深層解讀》,《法律科學(西北政法大學學報)》2014年第6期。
(32)(55)(61) 參見王靜:《法官績效考核制度實證研究——基于地方性規則樣本的分析》,《中國應用法學》2018年第6期。
(33) 例如,2019年5月全國范圍內開展“掃黑除惡”專項斗爭活動,法院便把涉黑涉惡案件的審結率作為考核評估重點。又如,2020年1月全國范圍內開展優化營商環境行動,法院又將涉民涉企案件主要指標完成情況作為年度考核指標。
(34) 參見《永福縣法院:抓實績效考核 激活管理活力》,人民網·廣西頻道2023年8月7日。
(36) 參見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完善人民法院司法責任制的若干意見》第25條。
(38)(66)(73) 周長軍:《司法責任制改革中的法官問責——兼評〈關于完善人民法院司法責任制的若干意見〉》,《法學家》2016年第3期。
(39) 陳瑞華:《司法體制改革導論》,法律出版社2018年版,第196頁。
(40) 陳春龍:《中國司法解釋的地位與功能》,《中國法學》2003年第1期。
(41) 苗炎:《論司法解釋的性質和效力位階》,《中外法學》2023年第2期。
(42) 吳情樹、施琦:《許霆案:刑事司法解釋過度化分析的一個視角》,《中國刑事法雜志》2008年第4期。
(44) 袁明圣:《司法解釋“立法化”現象探微》,《法商研究》2003年第2期。
(45) 《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338條規定,違反國家規定,排放、傾倒或者處置有放射性的廢物、含傳染病病原體的廢物、有毒物質或者其他有害物質,嚴重污染環境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并處或者單處罰金;情節嚴重的,處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并處罰金;有下列情形之一的,處七年以上有期徒刑,并處罰金……(三)致使大量永久基本農田基本功能喪失或者遭受永久性破壞的;(四)致使多人重傷、嚴重疾病,或者致人嚴重殘疾、死亡的。
(46) 張明楷:《簡評近年來的刑事司法解釋》,《清華法學》2014年第1期。
(47) 吳亞可:《論刑事司法解釋與刑法文義射程之間的緊張關系》,《法學家》2022年第3期。
(48) 張瑞:《法官助理的身份困境及其克服》,《法治研究》2019年第5期。
(49) 王勝俊:《創新和加強審判管理 確保司法公正高效——在全國大法官專題討論班上的講話》,《人民司法》2010年第17期。
(50)(56)(59) 上海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課題組:《審判績效考核與管理問題研究》,《中國應用法學》2019年第3期。
(52) 參見最高人民法院《法官、審判輔助人員績效考核及獎金分配指導意見(試行)》第5條。該條規定不僅未界定每一項考核內容的具體指標和權重,還要求“各級人民法院可以根據一定時期的審判執行工作重點,有針對性地進行調整”。這無疑賦予了地方法院增加考核指標的權力,導致了部分法院的績效考核指標層層加碼的弊病。
(53) 吳洪淇:《司法量化評估的建構邏輯與理論反思》,《探索與爭鳴》2021年第8期。
(54) 龍宗智:《司法建設論》,法律出版社2021年版,第165頁。
(57)(64) 楊銅銅:《法官績效考核制度的非司法化困境及其調試》,《法制與社會發展》2022年第3期。
(58) 參見《論語·泰伯》。
(60) 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加強各級人民法院院庭長辦理案件工作的意見(試行)》第4條規定,基層、中級法院的庭長每年辦案量應當達到本部門法官平均辦案量的50%—70%。基層法院院長辦案量應當達到本院法官平均辦案量的5%—10%,其他入額院領導應當達到本院法官平均辦案量的30%—40%。中級人民法院院長辦案量應當達到本院法官平均辦案量的5%,其他入額院領導應當達到本院法官平均辦案量的20%—30%。
(62) 參見《納溪法院民商事案件繁簡分流實施方案》《曲江區法院關于執行事務集約、繁簡分流、團隊辦案機制的實施辦法》《原州區法院關于隨機分案及院庭長辦案實施辦法(試行)》等。
(63) 每一類案件的范疇又十分廣泛,又會涵括不同類型的子案件。如在民事類糾紛案件之下,又分為婚姻家庭糾紛類案件、合同類糾紛案件、侵權類糾紛案件等。
(65) 北京市豐臺區人民法院對審判執行案件按類型、按難易程度動態折算工作量的方法頗具創新性。《豐臺法院員額法官個人目標考核實施細則》規定,對簡案、繁案、批量案件、保全案件、訴源治理專項工作等進行加權折算,按照0.25—0.3的權重將簡案折合為普通案件的工作量。
(67) 參見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完善人民法院司法責任制的若干意見》第四部分“關于審判責任的認定和追究”。
(68) 如河南王某某法官玩忽職守案。見河南省舞陽縣人民法院(2011)舞刑初字第167號刑事判決書。
(69)(72) 陳光中、王迎龍:《司法責任制若干問題之探討》,《中國政法大學學報》2016年第2期。
(70) 參見《安徽全省法院工作會議要求 將解決來信來訪訴求納入辦案責任》,《法治網》2023年2月22日。
(71) 雷磊:《法理學》,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21年版,第80頁。
(74) 最高人民法院司法改革領導小組辦公室編寫:《〈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全面深化人民法院改革意見〉讀本》,人民法院出版社2015年版,第294—295頁。
(75) 《中華人民共和國法官職業道德基本準則》第25條規定,法官必須加強自身修養,培育高尚道德操守和健康生活情趣,杜絕與法官職業形象不相稱、與法官職業道德相違背的不良嗜好和行為,遵守社會公德和家庭美德,維護良好的個人聲譽。從這一條規定可以看出,違反某些不違反法律的社會道德規則也可以成為懲處法官的理由。新一輪司法改革無疑強化了該準則對法官群體的適用。而“法律職業倫理就應當是法官在其職業實踐中必須遵守的一種道德律。”參見張文顯主編:《法理學》,法律出版社2007年版,第282頁。
(76)(77)(82) 張文顯主編:《法理學》,法律出版社2007年版,第283、283、269—270頁。
(79) [英]哈特:《法律的概念》,許家馨、李冠宜譯,法律出版社2018年版,第189—190頁。
(80) 李秋零:《康德著作全集第3卷·純理性批判》,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4年版,第16頁。
(81) 在一次調研過程中,一位有20多年辦案經歷的資深法官向我講述其辦理的一起民間借貸案件:被告跪在法庭上賭咒發誓自己已經還錢,只是沒有要回欠條,并出具多個證人證言。因原告向法庭提供了被告親筆簽名的欠條,法院最終判令被告償還借款。這個案件中,關于被告是否已經還錢的事實依舊無法查明。法院作出判決所依據的僅是一種法律事實——原告手中有被告簽字的欠條。
(83) 楊翔:《我國法官自由裁量權:存在、運行及規制》," 《湘潭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6年第1期。
(84) Liam Murphy,What Makes Law:An Introduction to the Philosophy of Law,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14,p.8.
(85) 杜春萌、遲海峰、侯培棟、王海濤:《“能動司法與法律方法”研討會綜述》,《山東審判》2010年第 4 期。
(86) 楊建軍:《“司法能動”在中國的展開》,《法律科學(西北政法大學學報)》2010年第1期。
(87) 吳學斌:《司法能動主義:司法實踐超越法律形式主義》,《廣東行政學院學報》2006年第3期。
(88) 汪明亮:《搭橋收費案與能動司法的要求相背離》,《上海法治報》2023 年 7 月 8 日。
(89) 孫笑俠:《司法權的本質是判斷權——司法權與行政權的十大區別》,《法學》1998年第8期。
(90) 法律規定的侵權責任承擔,必須存在侵權行為并造成損害結果。但這是一個較為抽象的法律原則,無法直接適用于具體的法律糾紛中。
(91) 鄭成良:《司法改革四問》,《法制與社會發展》2014年第6期。
作者簡介:劉晨光,西南政法大學行政法學院博士研究生,重慶,401120。
(責任編輯 程 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