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程采集數字健康技術賦能臨床研究的倫理探討

〔摘要〕近年來，隨著可實現遠程采集的數字健康技術逐步成熟，越來越多的臨床研究應用這一技術提高了數據收集的質量并減輕研究參與者負擔。但是，其脫離診療環境以及實時傳輸敏感信息的技術特點，也對受試者權益保障以及數據規范管理造成相應的風險，其中個人信息保護和數據控制權限是較為突出的問題。在風險分析和法規梳理的基礎上，探討申辦方、研究者、臨床試驗機構及倫理委員會多方職責，并提出五項倫理審查特殊關注要素，以期為推動臨床研究中數字健康技術部分的規范開展提供參考。

〔關鍵詞〕數字健康技術；電子化患者報告結局；臨床研究；倫理管理

〔中圖分類號〕R-052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1-8565（2024）06-0693-06

DOI： 10. 12026/j. issn. 1001-8565. 2024. 06. 11

*基金項目：上海申康醫院發展中心第二輪《促進市級醫院臨床技能與臨床創新三年行動計劃》研究型醫師創新轉化能力培訓項目“生物醫藥創新背景下醫院臨床研究的倫理審查體系建設”（SHDC2023CRS046）；上海申康醫院發展中心第二輪《促進市級醫院臨床技能與臨床創新三年行動計劃》研究型醫師創新轉化能力培訓項目“醫療機構實施遠程智能化臨床研究的監管模式對策研究”（SHDC2023CRS047） Ethical exploration of clinical research empowered by remote collection of digital health technology

CHEN Zhonglin1， LI Xingyi1， FENG Yu1， HAN Huihui1， YAO Yao1， YANG Mengjie2， HOU Xumin1

（1. Ethics Committee， Shanghai Chest Hospital， School of Medicine， Shanghai Jiao Tong University，Shanghai 200030， China；2. Medical Ethics Committee， Zhongshan Hospital， Fudan University， Shanghai 200032， China）

Abstract： In recent years， with the gradual maturity of achievable remote collection of digital health technology， more and more clinical research have applied this technology to improve the quality of data collection and reduce the burden on subjects. However， its technological characteristics of detachment from the diagnostic and treatment environment and real-time transmission of sensitive information also pose corresponding risks to the protection of subjects’ rights and interests and data standardization management，among which personal information protection and data control permissions are more prominent issues. Based on risk analysis and regulatory review， this paper explored the responsibilities of multiple parties， including the sponsors， researchers， clinical trial institutions， and ethics committee， as well as proposed five elements of special concern for ethical review， with a view to providing a reference for promoting the standardized development of digital health technology in clinical research.

Keywords： digital health technology； electronic patient-reported outcome； clinical research； ethical management

0 引言

數字健康技術（digital health technologies， DHT）是指將計算機平臺、網絡連接、應用軟件和（或）傳感器應用于醫療衛生相關領域的系統[1]。常見的類型包括可穿戴設備、移動健康應用程序，以及電子化患者報告結局（electronic patientreported outcome，ePRO）[2]。與傳統的數據收集方式相比，DHT能夠實現在臨床研究機構以外的場所，直接測量或收集受試者的相關數據，并遠程傳輸至電子系統中。DHT已被證明可以加速受試者招募、優化數據質量的同時提高臨床研究的效率[3]。有研究發現，在過去十年中，使用DHT的臨床試驗的相對頻率從0.7%增加到11.4%[4]，預計未來將會有更多臨床試驗采用可穿戴的傳感器[5]。

然而，在DHT為臨床研究提供諸多好處的同時，其脫離診療環境的特殊采集方式也可能對數據的隱私安全以及規范管理造成相應的威脅。2022年國務院辦公廳印發的《關于加強科技倫理治理的指導意見》指出，“加強源頭治理，注重預防，將科技倫理要求貫穿科學研究、技術開發等科技活動全過程，促進科技活動與科技倫理協調發展、良性互動，實現負責任的創新。”[6]隨著臨床試驗中應用DHT成為必然的發展趨勢，在這一背景下如何通過完善這類研究的倫理審查，規避相應的風險，進而推動其規范開展顯得尤為重要。因此，本文通過分析相關風險，梳理現有法規指南，為臨床研究中涉及DHT部分的倫理管理提供針對性的對策與建議。

1 DHT應用于臨床研究的風險分析

雖然DHT豐富且靈活的采集方式使得臨床試驗能夠隨時隨地進行，但是其存在的相關風險與問題也隨之顯現。

一方面，DHT的數據采集方式可能會對研究參與者權益造成額外的風險。為了確保DHT使用者為研究參與者本人，登錄設備時往往需要額外采集身份識別信息（如面容、指紋等），這對于數據脫敏提出更高的要求，也增加了個人醫療數據泄漏的風險。此外，DHT對于網絡環境以及自主操作的要求也將加劇數字鴻溝的產生[7]，因為應用DHT的臨床研究更傾向于忽視數字時代的弱勢群體，例如老年群體、網絡發展落后地區人群等。

另一方面，DHT的數據從采集到存儲的過程與臨床研究機構的數據管理系統發生了脫節，這可能導致申辦方或申辦方指定的第三方成為DHT數據的獨家控制者。尤其在臨床研究結束后，若申辦方或托管的第三方系統停止提供訪問和維護數據的權限，那么研究機構將無法對DHT數據進行規范管理，進而導致數據共享范圍模糊，有可能產生在研究參與者和研究機構未知的情況下將數據用于其他商業性用途的風險。

2 現有法規指南的要求

目前，國內外的法規或指南中均有涉及DHT的部分，明確相關的指導和要求，對DHT倫理審查有重要的指導意義。本文參考的國際指南包括國際人用藥品注冊技術協調會（ICH）于2023年6月發布的《E6（R3）：藥物臨床試驗質量管理規范》（Good Clinical Practice，GCP）[8]以及美國食品藥品監督管理局（FDA）分別于2023年3月和12月發布的《問題與解答：臨床中的電子系統、電子記錄和電子簽名》（Electronic Systems， Electronic Records，and Electronic Signatures in Clinical Investigations：Questions and Answers）[9]、《臨床研究中使用遠程采集的數字健康技術的指導原則：面向行業、研究者以及其他利益相關方》（Digital Health Technologies for Remote Data Acquisition in Clinical Investigations Guidance for Industry， Investigators， and Other Stakeholders）[1]。國內的指導原則主要參考了國家藥品監督管理局藥品審評中心（CDE）分別于2022年1月和2023年7月發布的《患者報告結局在藥物臨床研發中應用的指導原則（試行）》[10]以及《以患者為中心的藥物臨床試驗實施技術指導原則（試行）》[11]。

2. 1 提供相關培訓材料

ICH GCP在3.16.1（m）中規定“臨床研究人員和受試者在臨床研究期間應獲得當前的培訓材料。申辦者應為研究者提供關于如何為其負責的受試者指引系統操作、數據以及相關源數據的相關說明”。我國的指導原則[11]指出“應對參與試驗的研究人員以及受試者進行教育和培訓，尤其是針對所采用的新技術、新方法、新模式，保證其充分理解研究方案、實施操作及潛在風險。此外，還應通過培訓提高對患者體驗數據采集及反饋的重視”。此外，FDA的指南[9]建議對于部分類型的DHT，如可穿戴傳感器，研究者應與受試者討論其合理的使用，并明確知曉只有他們本人才能佩戴或使用該類DHT工具，這一討論應記錄并保存在相關文件中。

2. 2 明確數據歸屬者

DHT的數據根據錄入方式主要分為3類，即由患者手動輸入數據并提交上傳（例如ePRO、電子問卷等）、其他個人代替受試者輸入數據（例如研究者、家屬或其他照料者）、DHT工具在沒有任何人工干預的情況下自動獲取并傳輸數據至電子系統。基于此，FDA的指南建議，應在制定研究方案和選擇DHT時解決數據歸屬的相關問題，確保DHT采集的數據正確歸屬于相應的發起者。方法可能包括使用訪問控制、對參與者進行教育和數據監測[9]。

2. 3 允許數據留痕更正

ICH GCP對于已錄入數據需要糾正的特殊情況進行了規范，在3.16.1（h）和（i）明確了“申辦者應允許在研究者/受試者要求的情況下更正數據錯誤，包括受試者輸入的數據。此類數據更正應提供最初錄入時的原始記錄作為依據和支持”。并且指出“申辦者不應對研究者或受試者輸入的數據進行更改，除非申辦者說明理由并記錄，同時得到研究者的同意”。

2. 4 避免獨家控制數據

國內外的法規和指導原則均對DHT存儲方式帶來的數據權限問題進行了規范。ICH GCP強調申辦者不應獨家控制數據采集工具中采集的數據。我國的指導原則[10]提到“基于網絡化平臺的ePRO測量方式不同于紙質的測量工具，其數據通常上傳至在線電子系統中，供用戶綜合管理，實現數據存儲、監查和導出。因此，為確保研究者具備電子源數據維護和保存權限，研究機構有原始文檔支持，以供申辦者稽查及監管部門核查”。同時指出規定“研究者應具有維護和確認ePRO源數據準確性、真實性的權限。研究者通過稽查軌跡捕捉ePRO數據通過測量設備上傳后任何數據的變化和修改，避免申辦者或第三方機構獨自控制原始ePRO數據的采集/管理系統”。

3 倫理管理的探索與優化

科技是發展的利器，也可能成為風險的源頭。DHT不同于傳統的數據采集方式，對這類臨床研究的倫理管理提出新的要求和挑戰，在前文風險分析和法規梳理的基礎上，本文提出如下的思考與建議，其中所涉及的倫理審查要素如圖1所示。

3. 1 識別研究的數據采集類型

DHT的技術特性及其潛在風險，為倫理審查工作帶來了新的挑戰和責任，倫理委員會辦公室作為向倫理委員會提供審查事務管理和行政服務的一個支持部門[12]，與完善DHT部分的倫理審查緊密關聯。在實際工作中，臨床研究的數據采集方式可能不僅限于DHT一種，更多采用傳統與DHT結合的方式，而申辦方在提交立項材料時未必有主動申報的意識，對研究中采用DHT的部分進行專項聲明。因此，這需要倫理委員會辦公室在前期進行形式審查時，能夠正確識別臨床研究中是否涉及這一特定的數據采集類型。為輔助倫理委員會審評時關注的重點、方向和目標，助力提升倫理審查質量和效率，筆者基于上述法規指南的要求，針對臨床試驗合同、方案及知情同意書等材料的倫理形式審查關注要點進行梳理，見表1。

3. 2 保障數字弱勢群體權益

盡管DHT可以提高受試者參與的積極性、加速招募，但也增加了數字弱勢群體被排除的可能。因此進行該類臨床研究的倫理審查時，應格外關注并保障弱勢群體的數字權利，重點在于DHT是否設置為強制部分或數據的唯一錄入方式。建議同時提供可替代DHT的其他錄入方式，配備相關人員協助有操作困難的受試者，或為特殊群體開發輔助功能等措施[10]，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破解數字鴻溝的困境，同時也能夠避免招募受試者過程中的選擇偏倚。

3. 3 確保受試者知曉DHT特性

采用DHT的臨床研究應在知情同意書中充分告知受試者DHT部分的相關內容，包括但不限于DHT具體的操作方法、所需的網絡設備要求及可能產生的相關費用、數據采集和共享范圍、時限等，從而提高后續受試者的依從性[11]。在明確DHT能夠為受試者提供的好處和便利的同時，對于因使用DHT而可能帶來的額外風險也應客觀如實進行描述，例如可穿戴設備對于皮膚等部位造成的刺激和不適，DHT設備對于移動設備和網絡環境的要求，涉及面容、指紋等敏感信息的采集，以確保患者的權益和安全。DHT作為一種新的技術，部分受試者未必能夠快速理解，必要時也可通過圖冊、視頻等形式幫助受試者充分地理解DHT的用途、所能提供的便利和潛在風險。

3. 4 加強數據安全意識

由于DHT獲取的數據與受試者的個人隱私連接更為緊密，因此對采集和存儲的受試者個人信息去標識、數據隱私性與安全性保障，及數據傳輸匿名化處理要求更高，尤其當數據一旦采集就要求經過上述一系列實時處理后整合到后臺臨床數據庫中時[13]。結合《中華人民共和國個人信息保護法》的規定，個人對其個人信息的處理享有知情權、決定權，有權限制或拒絕他人對其個人信息進行處理。關于DHT數據中涉及個人隱私數據的部分，倫理審查時需要關注申辦者是否根據有關個人數據保護的相關法規要求，充分告知受試者DHT收集的信息范圍、第三方的共享情況以及數據安全的保障措施。若存在未來可能用于目前臨床試驗之外的使用范圍和可能的獲益及風險，應采用泛知情的形式充分告知并征得受試者同意。當數據采集范圍出現變更時，應及時啟動新的知情同意工作[10]。

3. 5 規范數據全程管理

DHT所采集的數據通常存儲在申辦方或申辦方托管的第三方電子系統中，與傳統的數據方式不同，這容易導致申辦方處于數據管理和控制的主導位置，而研究中心和研究者成為了被動方。為了避免受試者的權益受到損害，建議在臨床研究開展之前，依據上述指南和指導原則，通過合同、增補協議等載體進行有效的法律約束。申辦方應通過提供DHT數據的核證副本、電子系統賬號信息等措施，有效保證研究機構和研究者在臨床研究實施的全程（包括結束后）對數據進行查閱和維護，同時允許研究者和受試者進行可追溯的數據糾正。對于數據儲存在申辦方托管的第三方電子系統的情況，需格外關注以上內容能否在研究各個階段得以落實。

3. 6 多方高效協同聯動

臨床研究中涉及DHT部分規范開展離不開申辦方、研究者、臨床試驗機構以及倫理委員會等多方的共同努力，形成積極溝通、協同聯動的高效機制。申辦方作為臨床研究的直接責任人，應在臨床研究實施的全程參照法規和指南落實相應的職責，并且在提交相關材料時應做到主動告知相關部門研究中涉及DHT的部分。此外，應重點關注DHT的數據權限，尤其是數據托管在第三方系統中的情形，避免獨家控制。而研究者作為受試者保護的第一責任人，應把DHT的相關要求落實在知情同意和方案執行的過程中，包括向受試者做好知情告知、操作培訓，對DHT數據進行安全性監測等[14]。臨床試驗機構作為醫療機構臨床研究的管理部門，應當在監管項目執行、質量管理、合同等環節中，加入對DHT部分科學性以及合規性的管理意識。倫理委員會需重點圍繞DHT這一特殊采集方式帶來的額外風險進行審查，以確保受試者的相關權益得到有效保障。

4 結語

DHT基于網絡的遠程數據采集方式可以有效提高臨床研究的效率并減輕受試者負擔，其在臨床研究中的應用也有明顯的增長趨勢。但是潛在風險也日益凸顯，其實時傳輸敏感信息以及脫離診療環境的技術特點，對受試者權益以及數據安全造成一定威脅。為了盡可能規避DHT的相關風險，結合法規指南的相關要求，本文建議倫理審查時，應在正確識別這一特殊的數據采集方式的基礎上，重點關注：數字弱勢群體的權益、受試者對DHT技術特性的知曉情況、個人信息隱私安全的保障以及數據全程的規范管理。未來仍需申辦方、研究者、臨床試驗機構以及倫理委員會多方有效地協作聯動，才能更好地促進DHT與臨床研究的有機結合，充分發揮DHT的優勢與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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