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訪談：深化教育改革七人談

編者按：

11月8日—10日，今日教育論壇暨深化教育改革博覽會在重慶舉行。本次論壇邀請了褚宏啟、儲朝暉、項賢明、柳夕浪、劉京海、劉秀祥、李祖文等知名學者、校長和名師，圍繞“教育強國”就“創新人才培養”“教育家精神”“數字化轉型”“新課標新教材”等話題分享深刻洞察和前沿觀點。本期，我們特別邀請七位嘉賓進行了一場線上“微訪談”，共同探討“深化教育改革最應‘深’在哪里？”以及“心中的‘未來教育’”。

褚宏啟：未來教育應當是一種人道的教育

現在基礎教育還存在很多問題，比如學習非常卷，學業負擔還是很重；育人模式還是比較落后；政府對學校還是管得太多，支持不夠；學校對教師的教學自主權和學生的學習自主權保障也不是很夠。深化教育改革，一是改革教學方式，不能再用滿堂灌、死記硬背這些落后的方式，要多使用啟發探究、討論參與等方式，營造促進創新的良好氛圍，培養孩子的興趣愛好，激發好奇心。二是改革評價方式，要把學生從唯分數、唯升學中解放出來，堅持素養導向，培養孩子21世紀所需要的創新能力、批判性思維、合作交流能力、自主發展能力以及數字化素養；三是改革管理方式，調整好政府與學校的關系、學校與老師的關系、老師與學生的關系。政府要簡政放權、放管服結合、管辦評分離，給學校更多辦學自主權；學校也要完善管理結構，給老師和學生更多的自主權。這樣，我們的教育才能更有活力。

我覺得教育是不是具有未來性，是不是具有先進性，關鍵不是看技術水平，而是看價值導向。未來教育應當是一種人道的教育，對孩子更友好，讓孩子的主體性得到更好的發展。人道性說到底就是人民性，也就是以人為本。我覺得以學生為本是不夠的，應當通過教育促進學生全面發展、個性發展。面向未來的教育一定是具有人道精神的教育，就是要善待孩子、善待學生，促進學生更好地發展。課程內容、教學方式、評價方式、管理方式、教師隊伍建設，包括數字化建設都要圍繞這個價值導向來展開。只強調未來教育的技術維度是不夠的，技術永遠都是為人服務的，不能凌駕于人道之上。

儲朝暉：未來教育的培養目標——未來世界未知環境中的“未成人

深化教育改革，我認為最關鍵的是要深在教育體制改革上。過去，從1985年《中共中央關于教育體制改革的決定》提出教育體制改革這個議題以后，我們對教育體制的改革一直在探索，但深度尚缺乏，一直沒有真正地深入下去。事實上，現在限制阻礙我國教育實現高質量發展和教育強國目標的根本原因還是在體制問題，所以必須在教育體制改革上進一步深入探索。

每個人心目中的未來教育，實際上就是每個人追求自己幸福的一個通道。在這個過程當中，要讓每個人內在的天性獲得充分的釋放、充分的發展、充分的成長，能夠有效地去實現每個人追求的幸福生活目標。我心中的“未來教育”，就是“三個‘未’”，即“未來世界未知環境中的‘未成人’”，這個應該作為未來教育培養的目標。其中“未來世界”，就是我們的教育必須考慮面向未來，培養出來的人才要能積極適應未來世界；“未知環境”就是我們所要培養的人才，其以后到哪里去生活、工作，是完全未知的，而我們教育要做的事情，就是讓他們盡可能地獲得探索未知、擁抱未知的能力；所謂“未成人”，就是要強調他有很強的“生成能力”，在一個新的情境下，盡快地感知這個情境，生成自己的目標，生成自己的努力方向，然后再去設計、實現自己的這個目標。

項賢明：警惕教育改革的“空轉”

我們目前首先要警惕的是教育改革的“空轉”，要真實地推動教育改革。這是一個亟待審視的問題。所謂“深化”，是解決“空轉”問題之后的事情。解決了“空轉”問題之后，我們再來談“深化”問題。在我看來，目前首先需要深化的教育改革，其實就是老生常談的“落實校長辦學自主權”的問題。這是因為，隨著人工智能時代的到來，我們正在經歷一場極其深刻而廣泛的社會變革，人類的生產力正在發生急劇的變化，教育必須且必然要隨之發生根本性的變革。未來的教育是怎樣的？我們目前還無法準確詳細地加以預測。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大力促進教育的多樣化發展。當環境發生急劇變化時，越是多樣化的生態系統，就越有更多續存的希望。然而，國內的學校教育具有極大的同質性，大多數學校都大同小異，這是中國教育發展現存最大的戰略性危機。

另一個亟待深化的教育改革，就是高考改革。多年前我就建議，通過改革高校錄取方式，繞開高考來倒逼教育改革。我們有1200年的科舉，對考試的執念根深蒂固，死磕“高考”的教育改革，希望渺茫。只有繞開它，直接推動高校錄取制度改革，教育改革才有可能取得突破。至于高校錄取制度如何改，這里無法詳述。簡而言之，就是要求所有高校按照不同專業向社會公布不同的錄取方案，鼓勵學生按照自己的志趣選學課程，從而推動教育多樣化發展。

“未來教育”到底是怎樣的，我不知道。為了迎接未來挑戰，我最大的期待是教育的多樣化發展。要推動教育多樣化發展，就必須簡政放權，依法充分落實校長辦學自主權。如果我們一方面通過改革高校錄取制度，突破了高考的桎梏；另一方面又成功地推動了教育的多樣化發展，那么，我們的教育就有信心把握這次重大的歷史機遇，在人工智能時代占得發展先機。

柳夕浪：反思并重建學校課程

課程看似在傳承人類已有的文明成果，而實際上面向兒童未來生活的選擇和設計，因為傳承不只是守成，更重要的是為了更好地面對未來。它將是未來中小學、幼兒園教育改革十分活躍的領域。

我們今天規劃學校課程，等于向孩子和家長做出這樣的承諾：如果孩子們按照這一課程規劃，完成相關課業，達成預設目標，那么就能夠適應未來世界，擁有光明的前程，他們將能夠為未來的求學、求職、創業做好準備。課程規劃的過程等于用孩子的未來“下注”，拿孩子的6年、9年乃至12年的寶貴時光“豪賭”。在幾十年、幾百年甚至幾千年相對穩定的傳統社會，可以讓孩子學習那些成人自己小時候曾學過的東西，因為這些東西也是孩子今后生存和發展所必需的基礎。課程論專家通常稱此為“核心課程”“永恒學科”等。然而，在快速變化的現代社會，未來遠遠超出了我們的預期和想象，舊的行業、職業不斷被淘汰，新興的職業不斷產生。在一個易變、不確定性、復雜性和模糊性涌動的時代，教育何為？到底有沒有不變的“核心課程”和“永恒科目”？那些曾經被我們認定的“基礎”還管用嗎？我們還能那么自信地做出上述承諾嗎？孩子今天到底該學些什么才能更好地面向未來？在這個意義重大、挑戰性也更大而充滿爭議的領域，同樣會充滿著許多不確定性、復雜性，面臨著各方面權益的協調和考量，可能會發生課程規劃思路的根本變革，引發所謂的“范式革命”。傳統的學校課程聲稱可以為兒童未來的就業、生活做準備，讓兒童掌握流水線生產所必需的知識技能，且大家要求的基礎知識技能基本相同，把不同的人變成相同的。未來社會，當機器人、人工智能越來越多取代人類的工作，許多人可能根本無現成的職業可就，人如何才能與人工智能競爭呢？還是遵循著以往的思路，以學備用，只是對傳統的課程進行改良，能行嗎？

當知識獲取途徑越來越多樣、手段越來越便利，而健康人格的形成越來越困難的情況下，可能我們要將學校教育的重點從單純知識傳授轉向塑造健全人格、培養良好個性、學會責任擔當，轉識為智，以德立人，克服技術世界可能帶來的弊端。越是人性化，將越能建立良好的人際關系，形成健康的道德品質，更好地適應未來。如《中庸》開篇所言：“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不只是“德育課程”，“課程德育”將會得到更多的關注。

當人工智能越來越多取代常規（程序性）的、自動化的、非個人化的勞動時，可能我們要將未來課程的定位轉向更加個人化的、創造性的、交互性的工作所需要的關鍵素養的培養，特別是讓不同的兒童學習適合自己的課程，量身定做，激發其各不相同的潛能，保護好奇心，激發求知欲。越是獨特，越是人本化，才越不能復制，不容易被人工智能取代。

一方面學科分化越來越細，專業化要求越來越高；另一方面，學科之間、專業之間的橫向聯系越來越強化，個體很難單獨判斷“哪個更好”。在這種情況下，我們可能要在人文與科技、學科與跨學科（綜合）、深度與廣度、全球與本土之間平衡、協調，更多地聚焦大概念（觀念）來統整課程，讓課程變得更加精致，而不是持續膨脹、瑣碎。追本先于逐波，越是基本的，越具有廣泛應用價值。創新很難是個體孤立勞動的成果，更多是我們動員、分享和廣泛鏈接的結果。未來將越來越多地依賴與他者的有效互動建立合作伙伴關系。

劉京海：以數字化轉型解決班集體授課制和個性化創新人才培養目標的矛盾

創新人才有很多素養，最核心的是他們一定具有高度社會責任感和很強的學習主動性。主動性源于有效性，有效性源于針對性，班集體授課先天的局限性決定了這個機制不利于提高針對性，面向每一個學生只能是一種理想，很難真正落地。

美國解決這個問題的思路：小班化、走班、數字化轉型。前兩個方法，需要大量增加設備、設施和人員，短期內，中國這個人口大國很難實現。

而數字化轉型是我們面對未來有可能探索實現的。我把它稱之為重建現代版的復式教學。學生學是高度個性化的，尤其是從以教為主，轉向以學為主，其個性化過程更為復雜。因此把傳統教育單一的紙質資源轉化為多元的數字化資源，尤其是引進生成型的Al，才能從統一的班集體授課，逐步走向因類分層，進而走向個別化；才能堅持因材施教、因人導學、因學融做，為培養有社會責任感的、有主動性的，能解決實際問題的創新人才奠基。

劉秀祥：“深”在制度體系，深在育人理念與方式

應“深”在制度創新，知教師組隊建設制度、教育培養制度、教育評價體系，提高教育工作者的政治站位，把為黨育人、為國育才全面落到實處。

希望教育硬件設施得到全面改善，教育工作者素質全面提升，不是為了孩子考學，而是為了國家和民族的未來培育好每一個孩子，把民族復興大任扛在肩上，社會各界關心關注支持教育，教師成為全社會最受尊重的職業，每一個孩子都健康茁壯成長，憧憬未來。

李祖文：深入“學生學習”的研究與落實

目前我們的教育教學現場太過于注重教師教學的研究，幾乎將工作的重心都放在了教師的基本知識素養與能力素養的培養上，我們似乎覺得只要提升了這些，教學質量無疑就提高了。教師的培養固然重要，也有必要研究，也確實是深化教育改革的重點。但是我們的教育教學改革的難點卻在學生身上，也就是我們忽略了學生學習活動的研究，我們至今沒有弄清楚學生的學習難點到底在哪里。社會環境發生了變化，學生其實也已經發生了變化，那么學習其實也發生了變化。我們最應該深化的，應該是對“學生學習”的研究與落實。“學生的學習”不是簡單的“以學生為中心”，而應該是“以學習為中心”，必須“教”與“學”并重。

我心中的“未來教育”應該是“教”與“學”平衡的教育，而不是單一地以某一個為重心。當我們有一天達到了這種平衡，很多的問題就會迎刃而解，我們的學習也就實現了真實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