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方言三音節語詞的結構類型以及“頭”后綴研究

杭州方言在《中國語言地圖集》中被歸為吳語區太湖片中的杭州小片，其使用范圍較為有限，僅覆蓋城區及周邊近郊。“頭”作為一個典型的詞綴，已在語法學界引起廣泛關注。陳盼盼等對“頭”綴進行了詳細研究；朱妮娜、李任雪等則專注于不同方言區“頭”綴的特征探討。葉青深入分析了“頭”綴的句法功能和應用。同時，汪化云系統分析了“X+頭”結構。盡管已有大量關于“頭”綴的研究，但專門針對杭州方言中“頭”綴的研究仍較為稀缺。鑒于此，本文通過文獻研究，對《杭州方言詞典》中的語言材料進行整理和篩選，全面分析了三音節語詞的結構類型及“頭”后綴的意義與來源。

一、三音節語詞的結構類型

杭州方言的三音節語詞根據“頭”與前語素的緊密關系分為A+B頭、AA+頭和AB+頭三類，本文專注于分析其結構類型，不區分詞與短語。

（一）A+B頭

在這種類型中，B語素先與“頭”結合，再與A結合，按A的詞性分為動詞、名詞、形容詞、副詞、代詞、介詞六類。

1.A為動詞

（1）A為動作動詞：褙紙頭（把紙一層層地粘在一起）、齆鼻頭（鼻子不通氣，發音不清）、塌鼻頭、隑牌頭（依仗某種關系的勢力而取得更過分的利益）、觸霉頭、摸彩頭、吃嘖頭（挨批評，受責備）、吃軋頭（辦事碰釘子兩面受氣）

上述三音節語詞的結構類型除了齆鼻頭、塌鼻頭屬于偏正（后加）結構，單音節動詞作定語，中心語用具體的名詞，其余都屬于動賓（后加）結構。

（2）A為存在動詞

①肯定式：有花頭、有吃頭

②否定式：沒花頭、沒吃頭、沒準頭、沒弄頭

這些三音節語詞的結構類型均為動賓（后加）結構，可作定語修飾中心詞，并在具體語境中加“的”。它們通常有肯定式和否定式兩種形式，但實際使用中可能偏向其中一種。成對使用時，語義關系不一定完全相反，可能引申出新的意義。

2.A為名詞

（1）表人（或人的一部分）

①普通類：賊骨頭、杭鐵頭、蘇空頭、膿鼻頭、手腕頭

②辭格類：狗鼻頭、醋缽頭、藥罐頭、黑鱧頭（比喻心術不正，制造矛盾之人）

（2）表事物

①普通類：橋墩頭、鹽缽頭、菜饅頭、線結頭

②辭格類：肉墩頭（泛指肉店或肉攤兒）

上述三音節語詞為偏正（后加）結構。這兩種類型可以放在一起分析，A為限制性定語，對中心語所指的范圍加以限制，使其與同類事物區別開來。

上述兩種類型可分為普通類和辭格類，辭格類是運用了各種修飾、加工語言的特定格式，普通類多于辭格類。

（3）表處所

①A+高頭：路高頭

②A+里頭：手里頭

③A+后頭：山后頭

④A+外頭：墻外頭

⑤A+前頭：山前頭

⑥A+埠頭：河埠頭、船埠頭、石埠頭

（4）表時間：夜里頭、日里頭

上述三音節語詞為方位語詞結構，由方位詞附在名詞后組成，表示處所和時間。在杭州方言中，常用“里”“后”“埠+頭”等構成方位詞，“高”雖非方位詞，但等同于“上”。這些方位詞附在名詞后，描述具體處所。

“里頭”是特殊的方位詞，前加時間名詞可轉換成時間短語，相當于“里邊”（在某時間、空間或范圍內）。其他方位詞僅表示處所，前加時間名詞不能構成時間短語。

3.A為形容詞

（1）表人（或人的一部分）

①普通類：老滑頭、死對頭、獨個頭

②辭格類：大舌頭、大塊頭、軟骨頭、烏鼻頭兒（頭一回帶去外婆家的初生嬰兒。杭州舊俗，嬰兒初到外婆家去，須用墨在鼻子上點一個黑點，故名烏鼻頭兒。回來時，由外婆家換成一個紅點）

（2）表事物

①普通類：老花頭、碎磚頭、死結頭

②辭格類：花紙頭（對鈔票的戲稱）

上述三音節語詞的結構為偏正（后加）結構，與A（名詞）+B頭形式相似，均表示人或事物。

兩者的相同點：都屬于偏正結構、可分為普通類和辭格類、均構成名詞。

兩者的不同點：A（名詞）為限制性定語，限定中心語的范圍；A（形容詞）為描寫性定語，描繪事物的性質和狀態，但也具有一定的限制作用。

（3）表處所：暗里頭、亮里頭

A（形容詞）+B頭表處所的結構為方位語詞，“里頭”表示特定空間，可以替換成地方，如暗里頭，即暗的地方。

4.A為副詞：不對頭

5.A為代詞：啥花頭

6.A為介詞：望外頭

上述三種類型在詞典中較為少見。通過具體的語句示例，我們可以分析這些類型：

“我聽她說話的口氣，就曉得情況不對頭。”

“你去看看，有點啥花頭。”

“他銅鈿多，不肯望外頭馱。”（他錢財多，不愿意向外拿）

A（副詞）相當于A（存在動詞），形容事物狀態，可視為形容詞。A（代詞、介詞）詞性不變，分別為代詞和介詞。

A（副詞、代詞）+B頭為偏正結構，A（介詞）+B頭為介詞結構。

（二）AA+頭：毛毛頭（初生的嬰兒）、奶奶頭、蘇蘇頭（流蘇，裝在車門、樓臺、宮燈、帳幕等上面的穗狀飾物）

在梳理《杭州方言詞典》時，僅找到三個AA+頭類型的語詞，它們的結構屬于重疊+后加。在杭州方言中有“毛頭”“蘇頭”“奶頭”，這里通過重疊A構成帶有小稱、零碎等意義的名詞。曹志耘認為：“‘小稱’的基本功能或初始功能是‘指小’，在‘指小’的過程中，自然衍生出表示喜愛、親昵、戲謔等功能。”其中，蘇蘇頭僅表示小，毛毛頭表達喜愛和親昵，奶奶頭帶有戲謔感。

（三）AB+頭

在這種類型中，AB語素關系密切先組合，“頭”再附在其后。

1.表人（或人的一部分）

（1）普通類：心口頭、膝髁頭（膝蓋的部位）、小鬼頭、老實頭

（2）辭格類：鄉瓜頭、光棍頭

上述三音節語詞的結構類型有兩種：1. 偏正+后加，如心口頭、膝髁頭、小鬼頭，其中“膝”指大腿和小腿關節前部，“髁”是骨頭上的突起，二者構成偏正結構。“口”可以指出入通過的部位，在心口頭中表示人體部位。2. 前加+后加，僅老實頭屬于此類型，“老實”作為形容詞，源自“實”的意義，“老”只作為前綴。

2.表事物：被襠頭（縫在被子蓋上身那一頭的布或長毛巾，便于拆洗，以保持被里子的清潔）、土墩頭、芋艿頭、馬蘭頭、泥坺頭（翻耕的土塊，泥塊）

上述三音節語詞的結構類型：1.聯合+后加，如芋艿頭、泥坺頭，“坺”古同“垡”，翻耕過的土塊。2.偏正+后加，被襠頭、土墩頭、馬蘭頭，“馬”表示大，修飾“蘭”。

3.表時間：夜到頭（夜里）、上晝頭、宴晝頭（下半天，下午）、早上頭、黃昏頭

上述三音節語詞的結構類型：1.雙聲+后加，如黃昏頭。2.主謂+后加，夜到頭。3.偏正+后加。《辭源》中“上”可指“天”，如“早上”即早的天，可引申為……的時候。

4.表處所：鄉下頭、隔壁頭、腳跟頭（人睡在床上靠腳的一邊）、角落頭、后底頭、路口頭

上述三音節語詞的結構類型：1.偏正+后加，如路口頭、隔壁頭、腳跟頭、角落頭。2.方位詞+后加，如鄉下頭，“下”在這里指一定范圍內。3.聯合+后加，如后底頭，“后”指物體的背面，“底”物體的最下部分，兩個詞根組合后只有“后”的意義。

二、三音節語詞中“頭”的意義和來源

在上述內容中我們已對三音節語詞的結構類型進行了分類，接下來根據《現代漢語詞典》（第7版）第1318頁，“頭”作為詞根的意義以及其他研究成果，探討“頭”的意義和來源。

（一）接于名詞性詞根

1.指代一類人：如鄉瓜頭、賊骨頭

“骨頭”可指人或脊椎動物的堅硬組織，也指人的品質，如“賊骨頭”指代賊。《現代漢語詞典》中“頭”表示頭領；為首的人，后綴“頭”虛化后可以指一類人。李任雪認為“頭是人身上的重要部位，漢語的修辭學中有借代的修辭手法，能夠以部分代整體，因此用‘頭’來代指人是可以的。”這種觀點從頭的義位角度出發，分析頭的意義（屬性）。

2.指代一類動物：如黑鱧頭

同理，頭作為動物身上的重要部位，因此也可以指代一類動物。

3.表示事物的頂端、末端：如奶奶頭、蘇蘇頭等

根據《現代漢語詞典》，“頭”表示物體的頂端或末梢。因此，后綴“頭”直接從這個意義虛化而來，表示事物的頂端、末端。

4.表示人體器官的最前部或身體的某個部位：如齆鼻頭、手腕頭等

由于頭可以代指人，進一步還可以引申代指人體的某個器官或部位。且由于頭位于人及動物的最前部，因此也可以表示器官的最前部。

5.表示圓形的物體及引申為片狀、條狀的物體

表示圓形如墩頭、缽頭、結頭，結頭是指條狀物打成的疙瘩，形狀類似于圓形。表示片狀、塊狀的物體，如紙頭、磚頭。此外還有一個特殊語詞可以表示處所，朱妮娜認為“‘埠頭’江河岸邊的石砌階梯，根據這個解釋，‘埠頭’似乎應該代表事物，而非地點。但是，它所指的‘石砌階梯’并非任何地方的，而是固定在江河岸邊的，因此，歸為‘地點’更為確切。”

李任雪提出“頭的形狀類似圓形，所以‘X頭’能夠用來表示圓形或類似圓形的物體”，這是從頭的形狀分析而來。

6.表時間：如黃昏頭、早上頭、上晝頭等

根據《現代漢語詞典》，“頭”用在“年”或“天”前面，表示時間在先的。“頭”可以用來表示時間概念，在日常使用中逐漸虛化，跟在一些表示特定時間名詞的后面表示時間。也可以參考李任雪提出“‘頭’由空間范疇通過隱喻機制又可以到時間范疇，用來表示時間概念。”的觀點。

7.構成抽象名詞：如霉頭、彩頭

名詞+“頭”構成抽象名詞，“頭”的主要作用是成詞，沒有其他含義。

（二）接于動詞性詞根

1.動作所具有的價值：如沒吃頭、沒弄頭

后綴“頭”標志名詞，動詞加“頭”變名詞，表示動作的價值。前面可加否定或肯定動詞，表示有或無價值。

2.構成抽象名詞，“頭”主要承擔轉換詞性的作用：如嘖頭、軋頭

“嘖”和“軋”都為動詞，后加“頭”詞性發生改變。

（三）接于形容詞詞根

1.構成抽象名詞，“頭”主要承擔轉換詞性的作用：如花頭、準頭

后綴“頭”是名詞的標志，形容詞加“頭”構成抽象名詞，與上述相同。

2.指代一類人：如杭鐵頭、蘇空頭、老實頭、死對頭

根據《現代漢語詞典》，“鐵”意為確定不移，“鐵頭”即確定不移的人。“空”意為不切實際，“空頭”即不切實際的人，與名詞性詞根后“頭”的虛化相同。

（四）接于方位詞詞根

表示處所，大多數與“邊、面”的意義基本相同。如山前頭、手里頭等。其中“里頭”可以在前面加時間名詞表時間，如日里頭、夜里頭。

“頭”接在方位詞詞根后，其含義與“邊、面”的意義基本相同，如手里頭，即手里面。特殊方位詞“高頭”不能直接替換成高邊、高面，但其意義等同于上頭，即可以替換成上面、上邊。李任雪指出，“‘頭’可以指事物的一端……而事物的一端又有空間概念，因此‘頭’又可以與單純方位詞搭配構成合成方位詞或抽象名詞。”這是從義項的空間位置虛化而來。雖然“頭”在詞根義中有表示時間概念的意義，但在這種情況下“頭”的虛化是“里頭”這個特殊詞語所致，與“頭”表時間無關。

（五）接于量詞詞根

表示計量單位。如大塊頭、獨個頭等。

“大塊頭”指大塊的，用“塊”來計量的東西。“獨個頭”是人的計量單位，表示一個人。

根據《現代漢語詞典》，“頭”可以用作量詞，通常用于動物和蒜。經過語義虛化后，“頭”可以跟在量詞后面表示計量單位，其使用范圍擴大，不再局限于特定的對象，這取決于具體的量詞。

三、結語

本文將三音節語詞分為A+B頭、AA+頭和AB+頭三類，每一類都在結構類型上展現出獨特的語言特點。在此基礎上，本文進一步探討了“頭”后綴的意義來源，發現其不僅能夠指代人體器官，還可以通過虛化用作時間、方位、抽象名詞等多種表達方式。通過這兩方面的分析，本文揭示了“頭”后綴在杭州方言中的多功能性和語法靈活性。這一研究為漢語方言構詞法提供了新的視角，未來的深入研究或將揭示更多方言中的獨特語言現象，為漢語方言學研究提供新的素材和支持。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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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曹志耘.南部吳語的小稱[J].語言研究，2001（03）：33-44.

[8]中國社會科學院語言研究所詞典編輯室，編.現代漢語詞典（第7版）[M].北京：商務印書館，2016.

（作者簡介：吳方玲，女，本科在讀，山東理工大學，研究方向：量詞與方言；lt;通訊作者gt;秦越，女，博士研究生，山東理工大學，教授，研究方向：方言與文化）

（責任編輯 劉月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