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展視角下兒童期虐待對青少年自傷行為的影響

摘 要：個體發展是環境因素和個體因素相互作用的結果。在環境因素中，家庭環境對個體的成長有著不可忽視的作用。早期的創傷經歷會影響青少年自傷行為的發生。本文在心理發展模型理論的指導下，從自我表征、人際交往、情緒管理三個方面分析兒童期虐待對青少年自傷行為的影響機制，在此基礎上提出預防和改善青少年自傷問題的教育建議。

關鍵詞：青少年；兒童期虐待；自傷行為

【中圖分類號】G4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7-2539（2024）09-0007-05

青春期是指人一生中從10歲到19歲的階段[1]，是個體生理成熟和心理發育的關鍵時期，也是心理障礙發生的高峰期[2]。據中國兒童中心和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聯合發布的《兒童藍皮書：中國兒童發展報告（2021）》顯示，我國中小學生的心理健康問題呈現逐年增多態勢。青少年存在身心發展不平衡的特點，面臨學業壓力等成長危機，這使他們更有可能出現問題行為。問題行為是指阻礙個體社會化發展，并給他人和社會帶來不利影響的行為[3]。《中國青年發展報告》數據表明，目前在國內大約有3000萬名兒童和青少年表現出不同程度的問題行為，并且這個數字還在不斷增加[4]。在青少年問題行為中，自傷行為是研究的重點，也是公眾關注的焦點。美國精神病協會將自傷作為一個新的障礙納入了最新一版的《精神障礙診斷與統計手冊》（DSM-5）。非自殺性自傷行為被定義為在沒有自殺意圖的情況下，個體有意地采用多種方式反復傷害自己身體組織的行為，該行為不具有致死的可能性或致死的可能性較低，且不為社會文化所認可，其主要形式包括抓撓、割傷皮膚、揪扯頭發和擊打自己等[5]。自傷行為的發生給青少年的學習和生活各方面帶來消極影響，是一種危害嚴重的心理病理性行為。此外，自傷行為還是未來自殺發生的重要風險因素[6-7]。在我國，青少年自傷行為發生的比例較高，且多數青少年不止采用一種自傷方式[8]。郎俊杰和姚應水的研究表明，我國中學生的自傷行為發生率為22.37%[9]，并且呈上升趨勢[10]。自傷在工讀學校學生中的發生率更是高達83.5%[11]。這些數據表明，自傷是一種在青少年群體中相對常見的問題行為。因此，迫切需要更多的研究關注青少年的自傷行為。

在傳統文化中，有著“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的說法。現在大多數人也很難理解自傷行為。為什么自傷者會用各種可怕的方式傷害自己的身體呢？生態系統理論認為，個體發展是環境因素和個體因素相互作用的結果，家庭環境是重要的微觀系統。張成認為兒童的心理問題主要受到個體內部的發展性問題以及社會、學校、家庭的外部因素的影響[12]。其中，兒童期虐待是影響兒童心理問題的重要風險因素。根據世界衛生組織（WHO）的定義，兒童期虐待是指對兒童具有撫養、監管和有操縱權的人對兒童做出的足以對其健康、生存、發展及尊嚴造成實際或潛在傷害的一些行為，包括各種形式的性虐待、情感和身體虐待以及對兒童進行經濟性的剝削及忽視[13]。伯恩斯坦（Bernstein）和芬克（Fink）將兒童期虐待劃分為5種亞類型，分別為情感虐待、軀體虐待、情感忽視、軀體忽視、性虐待。其中，情感虐待是指家里人對兒童的自我價值感或幸福感進行口頭攻擊，或針對兒童有羞辱或貶低行為；軀體虐待指的是家里有人對兒童進行身體攻擊，傷害其身體或對其身體健康造成威脅；情感忽視是指家里人未能滿足兒童的基本情感和心理需求，包括愛、歸屬感和支持；軀體忽視指的是家里人沒有給兒童提供最基本的物質需要，例如食物、衣服等；性虐待是指有人對未滿18歲的兒童有性接觸或性行為[14-15]。國內一項meta分析顯示，我國中小學生兒童期虐待的發生率較高，其中情感虐待發生率為30%，情感忽視為44%，身體虐待為20%，身體忽視為47%，性虐待為12%[16]。可見，兒童期虐待在社會中廣泛存在。

過去研究證明了兒童期虐待與自傷行為之間有著強烈的關系[17-18]。為什么作為遠端因素的兒童期虐待會

影響青少年的自傷行為？如何解釋其中的影響機制呢？基于發展精神病理學理論，耶茨（Yates）提出的心理發展模型認為，兒童期虐待會對個體規范發展的能力水平產生負面影響，導致個體適應性功能的缺陷，增加了自傷行為發生的可能性[18]。斯魯夫（Sroufe）等人認為，個體的適應性發展包含5種核心能力，分別為動機性能力、態度能力、工具性能力、情感能力和關系能力。這5種能力并不是完全獨立的，而是相互作用、相互影響的，共同構成了個體適應性發展的基礎，會影響個體對自我的建構，對與他人關系的理解和對情緒的處理[19]。根據心理發展模型，兒童期虐待和更廣泛的童年創傷會破壞各個能力層次的積極適應。在這種情況下，個體傾向于選擇自傷的形式來解決所遇到的困難，把自傷行為當作一種補償性的調節策略。在心理發展模型視角下，自傷行為對個體是具有補償性意義的。因此，本文基于耶茨（Yates）提出的心理發展模型從自我表征、人際交往、情緒管理角度探討兒童期虐待對自傷行為的影響機制。

一、兒童期虐待對青少年自傷行為的影響

（一）對自我的消極表征

兒童期虐待會通過破壞個體的積極自我表征，促進個體自傷行為的發生。青少年時期是個體從家庭依賴向個體獨立發展的重要時期，十分關注自我。積極的自我表征是青少年平穩度過青春期，適應學校生活，發展健康身心的重要心理基礎。在早期的撫養關系中，兒童與撫養者之間的互動會使得兒童形成關于自我的表征。而在虐待背景下，青少年的自我評價卻較低[20]。這是因為在兒童眼中，照顧者是保護和安全的來源，照顧者的行為是正確的。為了維持理想化的照顧者形象，兒童可能會內化一種自我憎恨和自我蔑視的態度，將自我形象內化為厭惡的、不可愛的。這種消極的自我表征在身體上體現為自傷行為，個體通過對身體的傷害來達到自我懲罰的目的。相關研究也證明，兒童期虐待與自我批評呈正向相關，與自我價值感呈負向相關，而自我批評在兒童期虐待與自傷行為之間起中介作用[21-22]。

（二）孤獨感和人際交往困難

家庭是兒童最早接觸的人際網絡，與父母或主要照顧者的關系是兒童所面臨的最早的人際關系。因此，早期養育環境中的人際交往經驗會指導個體未來的人際交往。在溫暖的、有積極反應的養育環境中成長的兒童對他人以及自己與他人的關系抱有積極的預期，而成長在敵對的、拒絕的養育環境中的兒童會對自己和他人的關系產生消極預期。對于遭遇虐待的兒童而言，他們無法依賴主要照顧者。這種與主要照顧者的消極關系模式會延伸到青少年時期，導致青少年難以與他人建立穩定的聯系和獲得社會支持[23]，進而引發青少年的孤獨感[24]。隨著時間的推移，青少年逐漸將身體自我當作依靠，將身體和對身體的傷害當作緩解孤獨感和建立聯系的工具。何妮娜和向燕輝的研究顯示，孤獨感在兒童期虐待與自傷行為之間起中介作用[25]。諾克（Nock）認為，個體可能采用自傷行為來獲得他人更多的關注和支持[26]。

此外，遭受到兒童期虐待的青少年由于缺乏清晰的自我與他人邊界，導致人際交往的困難。他們難以在人際交往中與他人建立互惠關系，難以共情他人，甚至避免進入與他人的融合關系中，人際交往能力較差。在這種情況下，個體把自傷行為作為一種區分自我與他人邊界的工具，以此避免自我的喪失。這符合心理發展模型中自傷行為是一種補償策略的觀點。

（三）述情障礙和情緒調節困難

述情障礙是指個體缺乏識別他人和描述自己情緒的能力[27]。早期的養育環境對兒童認知-情感的整合、符號化和反應能力的發展很重要[8]。虐待會阻礙兒童認知和情感處理的正常發展，影響思維和感覺的整合，破壞兒童使用語言等符號加工情緒的能力，導致兒童在軀體水平上進行符號化。因此，受虐待的兒童使用更少的詞匯來描述內部狀態，并且不能準確地識別面部表情[28-29]。相反，他們更容易通過行為反應來表達情感體驗，所以某些青少年會通過自傷等方式解決情緒加工上的挑戰。研究已經發現述情障礙在兒童期虐待與自傷行為之間的中介作用[30]。

與情緒調節相關的研究表明，早期養育環境中的創傷會損害個體正常的情緒喚醒能力和情緒調節能力[31]。一方面，與未遭受虐待的同齡人相比，兒童期虐待會使個體更容易對情緒刺激做出過分強烈的反應，特別是對有關威脅或危險的刺激信號，也就是說，兒童期虐待會使個體的負面情緒喚醒更強烈。另一方面，兒童期的虐待或忽視卻會使個體應對情緒波動時的調節能力下降。正是這兩方面的共同影響，促進了自傷行為的發生。基于心理發展模型的核心觀點，當青少年負面情緒高漲，卻又無法正面地處理這些情緒時，他很可能采取自傷行為，將其作為一種補償策略以幫助緩解痛苦。

二、教育建議

根據對兒童期虐待影響青少年自傷行為的影響機制的解釋，本文提出對青少年自傷行為的教育建議，有助于預防和改善青少年的自傷問題。

（一）拒絕粗暴的家庭教育方式

兒童期虐待主要發生在家庭環境中。研究表明，改善家庭功能和關系可降低青少年自傷行為的發生風險[32]。此外，積極的父母教養方式可減少NSSI行為的出現，而消極的父母教養方式是青少年NSSI行為的危險因素[33]。為了避免青少年自傷等問題行為的發生，家長應當拒絕粗暴的教育方式，將孩子當作具有獨立人格的個體，在身體和心理上關心和尊重孩子，及時地與孩子溝通，對孩子的反應做出反饋。隨著孩子的成長，當家長發現重復之前成功的溝通策略不再管用時，應當及時地練習與發展新的有效溝通技巧。比如，當七歲的兒童面臨情緒波動時，家長的詢問和建議會讓兒童感到安慰，并獲得認可，但同樣情況下，十四歲的兒童會因為家長的詢問而更加心煩，并且拒絕家長的建議。面對這種變化，家長應該保持耐心，靈活反應，盡可能在讓孩子有自己的情緒空間和警惕孩子狀況之間取得平衡。同時，陪伴和溫暖有愛的家庭氛圍也十分重要。家庭中可以通過聚餐、參與戶外活動、共同勞動等方式讓孩子感受到家庭成員的支持和陪伴，培養和增進家庭成員之間的感情。

（二）幫助青少年建立積極的自我表征

研究表明，與消極自我形象的作用相反，自尊和自我效能感是調節兒童期虐待對自傷行為影響的積極心理資源[21]。高自尊和高自我效能感的青少年，會表現出更少的自傷行為。因此，家長和教育工作者應該幫助孩子建立積極的自我表征，培養正確的歸因方式。過去成功的經驗、他人的贊賞、榜樣的力量等都有助于積極自我表征的建構。家長和教師應當在日常生活中采取鼓勵式教育，當孩子成功地完成某件具體的任務時，肯定孩子的能力和付出；善于發掘孩子的優點，并用直接的語言或動作表達對孩子的贊賞；鼓勵孩子向榜樣人物看齊，用榜樣人物的力量激勵孩子等。幫助孩子提高自尊，樹立自信心，增強自我效能，有助于避免孩子陷入對自我的全盤否定中，從而采取自傷來進行自我懲罰。

（三）維護健康的關系網絡

青春期是社會化進程的關鍵時期。良好的人際關系會影響青少年的心理資本、生活滿意度、幸福感等。為了避免孩子對人際關系產生消極預期，或改善不良的人際交往能力，家長和教師需要和孩子一起維護健康的關系網絡，幫助孩子發展人際交往能力。首先，家長的言傳身教是最重要的，家長可以主動地開啟人際交往的話題，同時有意識地學習如何處理和維護與孩子、與其他家庭成員，甚至與家庭外成員的關系，給孩子樹立良好的榜樣。其次，建立充滿關注的師生關系網絡。教師應該充分關愛、尊重學生，看見班級中的每一個學生，給予學生個性化的關懷。例如，在課堂上關注每一個學生，及時表揚表現認真的學生；給每個同學的作業寫下認真且有愛的批語。教師還可以在課堂上通過角色扮演或戲劇表演等方式向孩子傳達人際交往相關的知識和技能，讓孩子在活動中理解、學習、掌握有關人際交往的知識和技能。最后，家長和教師應當是孩子建立和維持同伴關系的支持者，為孩子提供與社區中的同齡孩子或班級同學一起學習或游戲的機會，鼓勵孩子在群體活動中互相幫助，建立互惠關系。

（四）加強情緒管理教育

情緒管理是人的基本能力。良好的情緒管理策略可以改善遭受兒童期虐待的青少年的自傷行為。因此，家長和教師需要加強對孩子的情緒管理教育，引導孩子有效管理情緒。一方面，要引導學生解讀和理解自己的情緒，學會分析自己情緒的來龍去脈；另一方面，可以通過分享案例，教育孩子學會合適的情緒表達方式和有效的情緒調節方式，鼓勵孩子通過安全的方法緩解消極情緒，表達心理需求，例如，通過看舒緩的音樂讓自己平靜下來，或者通過緊握冰塊來讓感覺麻木，又或者通過跑步、跳舞、跳繩等劇烈活動來釋放壓力和發泄憤怒。

（五）以家校共育支持孩子的心理健康

黨的二十大報告中明確要求“健全學校家庭社會育人機制”。習近平總書記在全國教育大會上指出，“辦好教育事業，家庭、學校、政府、社會都有責任”。家庭和學校是孩子成長的兩大重要環境，家庭和學校的教育不應該是獨立的、割裂的，實現家校共育可以更好地推進心理健康教育，促進孩子的健康發展。通過搭建線上線下的家校共育平臺，比如QQ、微信家長群、線下家長會等，家長可以獲得兒童心理發展的科學知識和心理健康教育實踐的科學指導，學校可以及時了解學生的家庭情況，更加方便地與家長溝通學生的情況。此外，還可以舉辦“學校主導，家庭參與”的心理健康服務活動，為家長和學生提供心理咨詢和心理測評服務，為家長和學生答疑解惑，提供建設性建議。

三、結語

本文從自我表征、人際交往和情緒管理三個方面討論了兒童期虐待對青少年自傷行為的影響機制，同時揭示了兒童期虐待的消極作用，但這并不是為了譴責家長或主要照顧者，而是希望通過對現實問題的深入探討為家庭教育提供啟示，看到了不好的一面有助于促進反思和改變，單純的棍棒教育并不適應孩子的健康發展。此外，本文也向家長和教師提出了預防和改善青少年自傷行為的教育建議，以期促進青少年的身心健康發展。

（責任編輯：黃艷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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