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特經濟有機體思想的辯證法內涵

摘要：李斯特作為黑格爾辯證法哲學如日中天時期的經濟學家，研究方式具有明顯的辯證法特征。他第一次把國家經濟作為系統，針對古典經濟學研究方法的缺陷，批評了古典經濟學的抽象性和非歷史性，從普遍聯系的整體和歷史發展過程的視角，創建了一個“經濟有機體”思想體系雛形，其中蘊含著事物對立統一的辯證法思想、質量互變規律的運用、矛盾的普遍性和特殊性的辯證思想和否定之否定規律在事物發展過程中的普遍性。從辯證法視角來觀察李斯特經濟學及其科學研究方法，對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建設來說，具有重要的現實意義。

關鍵詞：李斯特；辯證法；整體；歷史

中圖分類號：F091.3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2095-6916（2024）21-0126-04

The Dialectical Connotation of List’s Thought of Economic Organism

Yao Hongyan1Qu Guangwei2

（1. School of Marxism， Guangzhou Academy of Fine Arts， Guangzhou 510006;

2. Shanghai Modern Management Research Center， Shanghai 200052）

Abstract： As an economist in the heyday of Hegel’s dialectic philosophy， List’s research method had obvious dialectic characteristics. For the first time， he regarded national economy as a system， criticized the abstractness and unhistoricity of classical economics in view of the shortcomings of the research methods of classical economics， and created an embryonic ideological system of “economic organism”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the overall and historical development process of universal connection， which contained the dialectic thought of the unity of opposites of things， the application of the law of interchange of quality and quantity， the dialectical thought of universality and particularity of contradiction and the universality of the law of negation in the process of development of things. To observe List’s economics and its scientific research methods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dialectics is of great practical significance to the construction of socialism with Chinese characteristics in the new era.

Keywords： List; dialectics; overall; history

歷史主義經濟學家弗里德里希·李斯特（Friedrich List，1789—1846年，以下簡稱李斯特）是古典經濟學的懷疑者和批判者、德國歷史學派的先驅。在世界經濟思想史上，李斯特具有重要的地位，他是德意志運用歷史主義方法研究經濟學的第一人。在黑格爾思想如日中天的時代，研究方法與辯證的思維方式具有較大一致性。李斯特通過批評古典經濟學依托經驗論哲學形成的原子主義研究方式，從整體性和歷史性（普遍聯系和永恒發展）的角度研究國家經濟發展壯大的規律，創建了經濟有機體理論。因此，從辯證法視角考察李斯特經濟學思想具有重大的現實意義。

一、歷史主義研究方法和辯證法的一致性

李斯特的思想形成于黑格爾哲學如日中天之際，必然受到辯證法這一科學研究方法的影響。如黑格爾所言，辯證法是“一切真正科學認識的靈魂”［1］，其根本特征是普遍聯系與永恒發展。這和歷史主義的研究方法——注重考察研究對象的整體性和歷史性具有較大的一致性。

十八、十九世紀之交，在自然科學發展的推動下，德意志思想界開始形成系統觀察世界的方式，并在社會科學研究中運用開來，形成了歷史主義思潮。著名史學家弗里德里希·梅尼克（Friedrich Meinecke）這樣總結：歷史主義作為一種人文科學中的“學術傳統”“學術研究的有效模式”，有著相同的思考視角和思維模式，“它奠基于兩個相應的觀念：即個體觀念和發展觀念”。他指出，此處的“個體”不是英法傳統中經驗主義的個體，即我們視野中有“廣延”的獨立的肉體性個人，而是德國傳統中的“個體”——“在由個體形成的一切人類群體中開始揭示個體性”［2］，也就是說，從人與人之間關系（相互作用）、人作為系統和整體的一個組成部分的角度理解個體的人。顯然，這是一種從系統和整體視角把握的“個體”。所謂“個體觀念和發展觀念”就是歷史主義科學研究方式的本質特征——整體性和歷史性。

與此同時，黑格爾和馬克思等人從哲學上總結了自然科學的認識成果形成辯證的世界觀：把事物放在內外環境“普遍相互作用”的背景中來理解，種種相互作用形成事物的眾多特性，構成事物的統一整體，是“事物的真正的終極原因”［3］920，并且認為世界上除了一個“生成和滅亡的不斷過程、無止境地由低級上升到高級的不斷過程，什么都不存在”［4］。這就給對象賦予了不可分割的整體性，并將時間維度內化于對象之中。對象就成為一個與內外環境相互作用的、處于發展過程中的多樣性整體。在馬克思和恩格斯看來，這個不斷發展的多樣性整體中蘊藏著質量互變、對立面的統一、否定之否定等基本規律。

顯然，從研究方法來說，李斯特的歷史主義方法與辯證法具有很大的一致性，都是側重分析研究對象內涵的多樣性聯系和發展過程，揭示其中蘊含的規律。

二、李斯特經濟有機體思想的辯證法內涵

恩格斯這樣評價黑格爾留下的遺產，“向一切科學提出這樣的要求：在自己的特殊領域內揭示這個不斷的轉變過程的運動規律”，即揭示研究對象這個多樣性整體“生成與消逝之間、前進的變化與后退的變化之間的普遍相互作用”［3］398。李斯特首先在經濟學領域運用了這種研究方法，批評古典經濟學的研究方法及其結論，考察國家經濟現象，創建了“國家經濟學”——把國家經濟視為一個與內外環境相互作用、不斷發展的有機整體，探尋該有機體發展壯大的規律，其中也內含有辯證法一些規律的運用。

（一）蘊含著事物對立統一的辯證法思想

李斯特反對主流經濟學把國家的經濟活動抽離出存在背景來研究，提出國家是經濟、政治、文化等相互作用構成的整體，不能無視政治對經濟的影響和簡單拒絕政府的干預，并深入分析政治和經濟之間的相互影響，體現著事物對立統一的辯證法思想。

李斯特認為以亞當·斯密（以下簡稱斯密）為首的主流經濟學派把經濟獨立出來、孤立起來進行考察是不現實的，得出的結論存在偏差，特別不適用于分裂落后的貧弱國家。他專門考察了歐美等國發展的歷史經驗，發現政治統一與否、政治建設情況對于一個國家的經濟發展狀況具有重要的影響。如果沒有國家政治統一的支持和保障，經濟必將敗亡；如果國家缺乏良好的政治設計，缺乏自由精神，也不利于經濟政策的制定和經濟的發展。“國家的統一是國家長期發展的基本條件”“在一個受政治和宗教的專制所壓迫的國家，不論出于多么善良的愿望，引進工業、吸引或保住金銀的努力都是徒勞的，不會取得持久的成就。”［5］165

李斯特還看到了經濟對政治的巨大影響，并根據德意志的現實，提出了“經濟統一是政治統一的先導與基礎”“通過富裕實現自由”的著名觀點。在當時的歷史背景中，由于國際力量格局的固化，德意志很難直接從政治上實現統一。他看到民族國家形成歷史上經濟統一的重要性，認為德意志政治統一的關鍵在于經濟的統一和發展。

形而上學“看到一個一個的事物，忘記它們相互間的聯系”，正是對斯密看待政治經濟關系的這一研究方式的恰當說明，其后果就是“把社會的一個特定歷史階段的物質規律看成同樣支配著一切社會形式的抽象規律”［6］。拒絕政治和經濟的僵硬對立，看到并考察其相互影響，無疑就體現了辯證法對立面統一體的思維方法。

（二）蘊含著質量互變規律的運用

李斯特批評斯密經濟學的原子主義視角將所有產業同等看待和簡單疊加，明確提出國家經濟是由眾多產業部門相互“協作”構成的整體，不同產業部門在其中扮演的角色不同，蘊含著質量互變規律的運用。

斯密觀察社會經濟現象的出發點是分工和個人。他認為國家經濟活動由分工之后的個人經濟活動（或者個別產業）簡單疊加構成；無論工業還是農業，都是構成國家經濟整體的同等組成部分；個人經濟活動遵照有利于自己的價值論原則實現自己的利益，這種有利于個人的經濟活動也必然有利于國家。這就是其原子主義研究方法得出的結論。

李斯特認為國家經濟不等于內部的產業、個人、區域經濟的簡單疊加，而是它們分工協作構成的整體。斯密僅僅看到分工，沒看到或者不重視協作，或者僅僅看到企業層面的分工協作，忽視國家整體層面的分工與協作。李斯特指出，分工不是目的，真正的目的是協作從而提高生產力；沒有生產力的提高，分工毫無意義。李斯特認為，從整體的視角來看，不同產業部門在分工和協作中扮演的角色不同，彼此之間相互滲透、影響和制約。工業是推動整個經濟發展的根本動力，能夠促進社會生產力大幅增長，逐漸滲透到各行各業之中，推動這些領域生產力的發展，并對政治制度和國家安全產生積極影響。他詳細分析了工業對國家、個人、社會及政治生產力等各方面的積極影響，指出未來的社會必將是充滿希望的工業社會。需要指出的是，李斯特這里起推動作用的“工業”并非普遍性的工業，更不是落后的工業，而是具有科技創新性的工業。

李斯特稱斯密經濟學將各產業同等看待和簡單疊加，“處處只考慮到個人”，看不到各產業分工協作已經形成一個具有獨特“質”的國家整體，因此“完全否認了國家和國家利益的存在”，是“店老板或者商人個人的理論”［5］128。他認為制定國家經濟政策需要立足國家整體，不能僅僅從某一產業或者群體的暫時利益出發。無疑，李斯特是站在質量互變規律的視角批評斯密等人的形而上學研究方法。

（三）蘊含矛盾的普遍性和特殊性的辯證思想

李斯特反對簡單實施自由貿易的政策，認為各國處于復雜的政治、經濟、文化、軍事等現實的國際環境中，而非實驗室般理想的環境之中，主張具體情況具體分析，根據自己現實的安全與發展利益制定對外經貿政策。這就體現著把國家經濟視為一個多樣性聯系（矛盾）統一體的思考方式，蘊含著矛盾的普遍性和特殊性的辯證思想。

斯密主張各國普遍實施自由貿易的思想顯然受到英國實驗科學方法論的影響，國家被抽象成一個純粹獨立的研究對象，大小、發展階段和國際環境，都是附屬的，暫時可以不考慮。這種情況下實施自由貿易，可以平等獲得最大益處。

李斯特關注到了現實國家所處的多樣性聯系，“各國都平等獲益”的前提條件是同樣的內外部聯系：各個國家之間完全平等、和平、安全，而且發展階段相似，就像一個國家內部的各個省那樣，都遵從具有平等適用性的世界性法律。然而現實中不存在世界共和國，各國都處于復雜的背景之中：發展階段不同，有的處于分裂內戰狀態，有的甚至尚未完全放棄封建制度，有的已經走上發達的資本主義之途；世界并不存在一個保障各國處于平等關系的權威，霸權國家欺凌弱小、掠奪戰爭頻繁發生，平等、自由、和平在國家之間不存在。

李斯特從這個視角探討了國家經濟發展的規律，主張各國根據自身特殊情況和生存環境來制定經貿政策。其思考國家經濟的模型是一個包含多種多樣聯系或者矛盾的統一體，同一國家在不同歷史階段面臨不同矛盾，即便同一歷史發展階段的不同國家面臨的矛盾也各有不同。無差別貫徹某一國家單一視角中得出的規律，將其當作解決一切矛盾的萬能良藥，未必會給各國帶來最好的收益，“甚至能使國家淪于奴隸地位”［5］16，比如波蘭。顯然，這其中蘊含著矛盾的普遍性和特殊性思想的萌芽。

（四）蘊含否定之否定規律在事物發展過程中的普遍性

李斯特從動態視角考察了國家經濟的發展動力和發展過程，首次看到了國家制度、文化教育等對生產力發展的推動作用，并以生產力發展為中心探討了國家經濟發展的歷史進程，體現了否定之否定規律在事物發展過程中的普遍性。

受到當時經驗主義科學研究方法的影響，斯密等人從靜態視角來觀察社會經濟現象，認為價值論是所有國家之中或者之間展開經貿活動遵循的最高法則。他們沒有觀察國家經濟的發展視角，因此不能提出國家經濟發展的內在動力，不能解釋落后國家如何富強、強大國家何以沒落、自然資源如何變成財富等問題。

李斯特把時間視角融入經濟的考察之中，認為國家經濟是一個不斷發展的有機進程，其前進的根本動力是“生產力”，社會政治、經濟文化等都要以推動生產力的發展為取向。這是李斯特經濟學的核心和根本性創新。“要解釋經濟現象，除了‘價值理論’以外，還必須考慮到一個獨立的‘生產力理論’。”“財富的生產力比之財富本身，不曉得要重要到多少倍；它不但可以使已有的和已經增加的財富獲得保障，而且可以使已經消失的財富獲得補償。個人如此，拿整個國家來說，更加是如此。”［5］118李斯特初步看到了生產力和生產關系、經濟基礎和上層建筑之間的相互作用是社會發展的根本動力。

李斯特圍繞生產力的發展構建了這樣一個簡單的經濟有機體模型，國家是一個特定生產力階段上的工業、農業、商業以及政治制度等相互作用構成的整體，處于一定的世界政治、經濟背景中，與周邊國家發生政治、經貿等的互動。落后國家主動按照自己的需要與周邊工業強國發生貿易交往，刺激自身的工業生產力加速發展，推動其他產業乃至政治模式發生改變，推動社會的加速整合，形成一個不斷前進的發展過程。這一模型像一個具有主動性的生物，通過內外互動不斷成長和發展。李斯特提出的經濟有機體模型充分體現了否定之否定規律的普遍性。

三、總結與思考

斯密把經濟現象視為一個一個的獨立的實體，用實驗科學的思維方法來進行研究。李斯特把國家經濟現象視為一個與周圍環境相互作用的不斷發展的有機整體，從各要素之間的相互作用和歷史發展的角度分別探討了國家經濟有機體成長的規律，構建了一個相對完整的“國家經濟學”體系雛形。李斯特是第一個從普遍聯系和發展過程角度研究了國家經濟現象的經濟學家，“引發了政治經濟學體系的一場革命”，打開了經濟學研究的新視野。作為科學研究方法，辯證法并非徹底否定形而上學，而是將其積極價值納入自身之中。同樣，李斯特對古典經濟學的積極成果并沒有完全排斥，而是根據國家經濟有機體發展的不同歷史階段，“給予有條件地吸收”，指出其“正確性的條件和界限”［7］。因此其著作被恩格斯稱為“德國資產階級經濟學著作中最優秀的作品”［8］。

2022年4月習近平總書記在中國人民大學考察時指出：“要發揮哲學社會科學在融通中外文化、增進文明交流中的獨特作用，傳播中國聲音、中國理論、中國思想，讓世界更好讀懂中國，為推動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作出積極貢獻。”［9］建設社會科學思想體系同樣需要先進的科學方法論指導。當今世界主流思想文化體系，依舊是英美主導的、依托經驗主義研究方法形成的文化，比如自由、民主、人權等，其內涵的片面性日益顯現，成為強權國家抑制他國發展，維護霸權統治的工具。德意志思想家從辯證的科學方法論角度對此有過深入探討，得出了非常寶貴的理論，馬克思的科學共產主義思想就是其中之一。李斯特借助辯證的科學研究方法開創了全新的經濟學研究領域，有助于我們深化對馬克思主義哲學和政治經濟學的認識，深化對辯證法作為“科學研究方法”的理解，對于建設具有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哲學社會科學體系，推進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經濟建設，具有重要的借鑒意義。

參考文獻：

［1］黑格爾.小邏輯［M］.賀麟，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80：177.

［2］弗里德里希·梅尼克.歷史主義的興起［M］.陸月宏，譯.南京：譯林出社，2009.

［3］中共中央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著作編譯局.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

［4］中共中央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著作編譯局.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4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223.

［5］弗里德里希·李斯特.政治經濟學的自然體系［M］.楊春學，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97.

［6］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6卷［M］.中共中央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著作編譯局，譯.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15.

［7］魏新龍.國家、生產力、經濟發展階段［M］.北京：中國廣播電視出版社，2009：12.

［8］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62：525.

［9］習近平在中國人民大學考察時強調" 堅持黨的領導傳承紅色基因扎根中國大地" 走出一條建設中國特色世界一流大學新路［N］.人民日報，2022-04-26（1）.

作者簡介：姚鴻雁（1972—），女，漢族，黑龍江大慶人，廣州美術學院馬克思主義學院副教授、碩士研究生導師，研究方向為馬克思主義理論和生命教育。

曲廣為（1972—），男，漢族，河北滄州人，上海市現代管理研究中心助理研究員，研究方向為辯證法和經濟哲學。

（責任編輯：馮小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