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關鍵詞涉農企業;數字化轉型;高質量發展;效率;動力
習近平總書記在黨的二十大報告中指出,實現高質量發展是中國式現代化的本質要求。農業現代化的關鍵在于農業高質量發展[1]。涉農企業,作為直接從事農業生產,或從事農副產品加工,或從事農業生產資料生產,或依托農業資源開展經營的企業,是農業高質量發展的基本單元[2]。涉農企業的效率改進與科技創新對農業領域其他主體具有示范效應和帶動效應[3];涉農企業還是連接一、二、三產業的重要載體,在促進農村經濟發展、農民增收和農業現代化等方面具有積極作用[4]。然而,相比其他工業制造業企業,涉農企業規模小且分散,在供應鏈管理效率、研發投入和創新能力方面仍然存在較大的差距。以創新投入為例,從2019?2022年,涉農企業的研發投入強度由2.60%提高到2.75%①,但這一投入強度仍遠低于上市企業平均水平。以涉農企業為農業高質量發展的著力點,是實現農業現代化的題中之義。
有兩類文獻與本文的主題具有密切聯系。一是對涉農企業數字化轉型的內涵及經濟效應研究。李靜等在探討農業公司化的問題時,認為數字技術有利于降低交易成本,是提升農業公司化進程的關鍵[5]。李民等考察了涉農企業數字化轉型的特征,把涉農企業的數字化轉型定義為“數字化生產與管理”和“數字化商業”兩個核心維度[6]。李曉陽等認為,涉農企業數字化轉型的重心在于數字技術應用而非數字技術創新[7]。從資源與能力視角,農業企業數字化轉型被認為是內部資源和能力的聯動過程,按資源和能力聯動的方向可劃分為財務資源-均衡能力驅動型、創新資源驅動-能力輔助型兩種轉型模式[8]。從經濟效應來看,涉農企業應用互聯網有助于提升生產效率、市場份額和平均工資[4]。從企業異質性視角[6]和動態能力視角[9],數字化轉型對涉農企業競爭力具有促進效應。數字化轉型還有助于涉農企業商業模式創新[10],改善經營績效[7]、財務績效[11],提升企業價值[12]和全要素生產率[13]。在生產與發展方式轉型上,數字化轉型可以改變涉農企業的環境保護認知,誘發親地行為,促進綠色轉型[14]。對種植類農業企業的調查數據也支持數字化轉型對農企綠色轉型的促進效應[15]。
二是對涉農企業高質量發展的研究。學者多從農業高質量發展的宏觀視角解讀涉農企業的功能及作用,或基于農業高質量發展的目標導向分析涉農企業的現狀、問題及優化路徑[2?4]。少部分研究具體探討了涉農企業高質量發展的內涵、影響因素與路徑。如涉農企業高質量發展的核心是轉變農業發展方式,走高質量的新型農業發展之路,而提升發展質量的關鍵既在于企業本身的技術創新和產業優勢構建,也強調國家特定政策的引導和扶持[16]。農產品加工類企業的高質量發展既要響應高質量發展的宏觀要求,如結構優化、創新能力構建、綠色轉型、參與全球市場和構建利益聯結及共享機制,也要體現農產品加工業的行業屬性,如提升產品附加值、食品安全與質量控制等[17]。在數字鄉村建設背景下,通過農業信息基礎設施與全產業鏈融合實現降風險和提效率是涉農企業高質量發展的重要內容[18]。誠然,已有學者從創新[19]、競爭策略選擇[20]、經濟-社會-環境效益[21]等視角對數字化轉型與企業高質量發展之間的關系進行討論,但多關注全部A股上市企業。
目前關于涉農企業數字化轉型的經濟效應、涉農企業高質量發展兩大議題的研究均相對薄弱,關于涉農企業數字化轉型與高質量發展之間的關系探討更顯不足。本文可能的邊際貢獻在于:①本文把研究對象拓展至涉農企業,基于涉農企業的特殊性與一般性構建涉農企業數字化轉型對高質量發展的理論分析框架,有助于從涉農企業視角拓展企業數字化轉型的概念邊界,補充企業數字化轉型經濟效應的研究;②本文從效率變革與動力變革的雙重視角探討數字化轉型對涉農企業高質量發展的影響效應,進一步從企業性質、產業鏈地理位置和功能位置出發探討影響效應的非對稱性,有助于拓展涉農企業數字化轉型經濟效應的實證研究;③本文發現涉農企業數字化轉型對高質量發展具有促進效應,并提出相應對策建議,有助于為實踐層面通過鼓勵國有—民營企業協同、促進跨區域數字經濟協作、推動農業產業鏈創新鏈融合等路徑為涉農企業高質量發展提供啟示。
一、概念界定、理論分析與研究假說
1.概念界定
(1)涉農企業數字化轉型。已有研究從不同視角對數字化轉型的概念進行過界定。例如,從技術-經濟視角,數字化轉型被認為是一個“旨在通過融合信息、計算、通信和連接技術,觸發實體屬性產生重大變化,從而改善實體的過程。”[22]從組織戰略視角,數字化轉型是“數字化技術應用對組織各個層面帶來的變革,包括從銷售到市場、產品、服務乃至全新商業模式。”[23]從轉型的階段視角,Ver?hoef等認為其核心在于開發數字化技術及支持能力以新建一個富有活力的數字化商業模式[24]。觀察上述定義可以發現,數據要素與數字技術是數字化轉型的兩大核心維度[25]。
從要素維度,作為生產要素的數據在形式特征、資源特征和生產特征方面存在差異[26]。在形式特征上,數據要素具有虛擬性,可以極低的運輸成本在不同地理空間流動和配置。在資源特征上,數據要素具有非排他性,一組數據可被多次復用和多場景運用,有利于催生新模式、新場景和新業態,實現社會整體福利的帕累托改進。在生產特征上,數據要素與其他生產要素的不同組合模式和協同程度將創造差異化的規模報酬,改變投入產出關系。從數字技術維度,數據的獲得、存儲加工和集成運用,與其他要素的協同程度均依賴于企業主動地、內生的投入,即應用數字技術的程度[26]。疊加數字技術的可供性、滲透性、融合性等特征,數字技術運用將極大地拓展企業的資源和能力邊界。
從規模來看,涉農企業數量多但規模小而分散。規模先天不足決定了涉農企業的數字化轉型目標不是單純追逐市場份額,而是作為生態方融入數字商業生態以創造價值。從產業鏈供應鏈特征來看,涉農企業具有產業鏈供應鏈的復雜性和缺乏靈活性的特征。一方面,部分涉農企業僅以農業生產為主,產業鏈條較短;但也有部分規模較大的涉農企業布局了農業全產業鏈,產業鏈條較長。但另一方面,涉農企業以農業為前向產業,而農業資產專用性特征較強,因此下游涉農企業缺乏產業結構調整的靈活性。促進產業鏈供應鏈優化升級是涉農企業數字化轉型的重點內容。從功能指向來看,涉農企業連接了一、二、三產業,還是連接小農戶的重要載體,涉農企業數字化轉型事關農業的生產性、生活性和功能性拓展[27]。
涉農企業數字化轉型既符合一般企業數字化轉型的特征,強調數字技術運用與數據要素價值化;又具有明顯的跨界特征,不局限于單個企業內部,或局限于農業產業內部,而是融合了與其他多個主體的、跨邊界的數據互動和價值創造的過程。基于此,把涉農企業數字化轉型定義為涉農企業通過應用數字技術和平臺,促進數據要素的集成與運用,推動產業鏈供應鏈優化升級并形成數字商業生態模式的過程。
(2)涉農企業高質量發展。高質量發展指與高速增長相區別的一種經濟發展范式,其關鍵在質的有效提升和量的合理增長[28]。在經濟高質量發展框架下,企業高質量發展可被視為追求高效率、高水平、高層次的經濟價值和社會價值創造,以及塑造可持續價值創造能力的一種發展范式[29]。與一般企業一致,涉農企業高質量發展意味著發展范式的轉型,即從單純追求財務績效向追求產品和服務質量轉變。而與農業的關聯性使得涉農企業的發展質量對于社會價值和可持續價值創造方面具有特殊性。且涉農企業還是連接一、二、三產業的關鍵載體,涉及多個行業和不同性質、不同規模的企業,其高質量發展具有多樣性和多層次性,以形成優質高效多樣化的產品供給體系和更多優質產品和服務。但正如前文所指出的,現階段涉農企業存在規模先天不足、供應鏈管理效率較低、以創新投入和創新能力為表現的創新驅動欠佳等客觀現實,其向高質量發展的過程中具有路徑依賴特征。這意味著涉農企業高質量發展并非一蹴而就,而是兼具系統性、長期性、動態性的過程。基于此,把涉農企業高質量發展界定為涉農企業在新發展理念引導下,通過轉變發展方式實現效率變革和動力變革,進而引發質量變革。
2.理論分析與研究假說
數字化轉型對涉農企業高質量發展的影響邏輯是以數字技術和數據要素深度融合應用助推涉農企業實現效率變革和動力變革,從而帶來發展質量變革。數字化轉型從賦能生產、促進要素協同作用于涉農企業的效率變革,從賦能研發、促進跨界連接作用于涉農企業的動力變革,從而促進高質量發展。
(1)生產賦能渠道。數字化轉型將提升涉農企業的綜合生產能力,反映在單個企業專業化分工程度加深、生產率提高和實現行業的規模經濟三個維度。一是隨著涉農企業數字化水平提升,企業內數據要素的集成與運用將打破“信息孤島”,降低內部管理與外部交易成本,提升單個企業的專業化分工程度[30],從而提高效率。二是數字技術應用及其與農業前沿科技的交叉融合,可為農業生產、經營、交易和服務等各環節賦能,提升各價值鏈環節的生產率。平臺等載體還可以降低農產品的信息搜索成本、復制成本、運輸成本、追溯成本、驗證成本等交易成本[31],提升農產品市場交易效率。三是隨著企業數字化水平提高,將通過產業鏈供應鏈關聯溢出至整個行業,實現行業的規模經濟以推動整個行業的效率變革,產生對其他行業和企業效率變革的示范效應。
(2)要素協同渠道。涉農企業數字化轉型將同時促進企業內部生產、分配、交易等價值鏈環節的要素協同和企業外部產業鏈供應鏈關聯企業之間的要素協同。一是當數據作為新要素進入涉農企業生產函數,在促進資本、勞動、土地等其他要素數字化的同時,將與其他生產要素組合和相互作用,進而優化投入產出關系,改善企業內部的要素協同效率。二是涉農企業的產業鏈供應鏈缺乏靈活性,但數字化轉型有助于改善產業鏈供應鏈的要素協同效率。基于海量數據的預測和分析有利于涉農企業及時了解氣候風險或自然災害信息、市場價格信息和消費者需求。在數字技術和平臺載體的支持下,涉農企業可將這些信息更快、更準確地傳遞至產業鏈供應鏈關聯企業,改善產業鏈供應鏈要素協同效率。當數字化轉型推動企業內部要素協同效率提高,與產業鏈供應鏈關聯企業要素協同效率提升,將從內外兩個途徑促進涉農企業實現效率變革。
(3)研發賦能渠道。農業領域創新周期較長,疊加涉農企業規模普遍較小,研發投入強度和研發能力較弱。數字化轉型會同時影響涉農企業研發的供給與需求。從研發的供給端來看,數字化轉型將促進企業提升創新能力。對一些從事農作物育種、農業機械裝備研發,以及綠色農業科技研發的涉農企業而言,通過數字技術,以及數字技術與其他前沿科技的交叉運用可有效地提高企業的研發創新能力。例如,人工智能與生物技術的交叉開啟了智慧育種時代,有效縮短研發周期,節約企業的研發成本。從研發的需求端來看,數字化轉型有助于更準確地預測市場的新產品需求,進行有針對性的研發創新。信息不對稱是影響涉農企業研發投入效果的重要因素[32]。數字化轉型可以有效改善信息不對稱,使得涉農企業可以借助大數據技術廣泛地搜尋行業發展趨勢、競爭對手以及消費者的相關信息,以應對不斷變化的農產品市場,及時調整研發策略和研發資源布局。并且,在數字技術支持下,消費者參與研發也成為一種典型模式,將提升涉農企業研發創新的針對性。故而數字化轉型從研發的供給與需求雙端發力助力涉農企業實現動力變革。
(4)跨界連接渠道。數字化轉型還有助于企業進行跨界連接,通過跨界合作降低創新的風險和成本,拓展創新的渠道和場景,為創新驅動發展質量提升奠定基礎。一是,數字化轉型降低了內部管理成本,促進涉農企業提升組織靈活性,跨越企業邊界整合知識。如通過產學研協同創新等模式融入農業科技創新生態系統,降低創新的風險和成本[33]。涉農企業還可以與產業鏈供應鏈關聯企業合作創新,通過資源和數據共享,合作應對市場環境和消費者需求的變化。二是,因數字技術降低了外部交易成本,數字化轉型有助于促進涉農企業與其他主體進行跨邊界的互動,為產品附加內容、創意和服務[34]。特別是在平臺成為新型產業組織形態的背景下,通過數字化轉型獲得平臺生態對彌補小規模涉農企業的數字能力和創新能力劣勢至關重要。基于上述分析,提出如下假說:
假說1:從效率變革與動力變革兩大維度,數字化轉型有助于涉農企業高質量發展。
假說2:數字化轉型通過生產賦能渠道、要素協同渠道助力涉農企業實現效率變革。
假說3:數字化轉型通過研發賦能渠道、跨界連接渠道助力涉農企業實現動力變革。
二、研究設計
1.模型設定
為檢驗數字化轉型對涉農企業高質量發展的影響,本文構建如下的固定效應模型:
其中,Yi,t為被解釋變量,使用全要素生產率和人均發明專利申請存量兩個變量衡量。由于數字化轉型對企業高質量發展的影響可能存在滯后效應,在模型中作滯后一期處理。故Digi,t-1表示樣本企業i在t-1時期的數字化轉型水平。Controlsi,t-1為控制變量。為減少不可觀測因素影響,在模型中吸納行業固定效應(γj)和年份固定效應(μt)。εi,t表示聚類在企業層面的隨機誤差項。
2.變量選擇
(1)被解釋變量。基于效率變革、動力變革與質量變革的關系,選取全要素生產率(TFP)衡量涉農企業高質量發展的效率變革,人均發明專利申請存量(Innov)衡量涉農企業高質量發展的動力變革。
在全要素生產率的計算上,選擇營業收入作為產出變量,選擇固定資產凈額、員工人數、企業購買商品、接受勞務支付的現金分別作為資本、勞動和中間品投入變量,采用LP法估計。為增強可比性,以2013年為基期對計算所需的相關指標進行處理。其中,企業營業收入和中間品投入變量使用按各省份GDP指數(上年=100)計算的GDP平減指數平減。固定資產凈額使用全國層面的固定資產投資價格指數(上年=100)進行價格因素處理①。
參考Milani等[35]的研究,使用永續盤存法計算涉農企業的發明專利存量,計算方法見公式(2)。存量專利的折舊率δ設置為15%。
在公式(2)中,Patentstocki,t表示發明專利存量,Patenti,t為當期的發明專利數。按照員工人數計算人均發明專利申請存量,得到動力變革的代理指標(Innov)。
(2)核心解釋變量。借鑒吳非等[36]的研究,使用涉農上市企業年報中涉及數字化轉型的總詞頻度量數字化轉型水平(Dig)。
(3)控制變量。參考已有文獻[7],控制了可能影響涉農企業高質量發展的變量,包括:①企業年齡:企業年齡與企業的生產率和創新行為密切相關;②企業規模:控制企業規模因素對發展質量的影響;③所有制:國有與非國有企業的經營目標、組織架構等存在差別,會影響企業的戰略抉擇,進而影響發展質量;④資產負債率:反映了企業的抗風險能力,是影響發展質量的重要因素;⑤治理結構:反映企業的委托代理成本,將影響企業經營決策效率;⑥盈利能力:反映企業獲取利潤的能力,控制盈利能力可減少結果受不同盈利水平的干擾;⑦現金流強度:控制現金流強度有助于控制不同現金流水平對高質量發展的影響;⑧托賓Q值:反映了市場對企業的未來預期和成長潛力;⑨成長性:反映企業自身的成長潛力。控制托賓Q值和成長性有助于控制一些未來預期因素對回歸結果的干擾。⑩管理層持股占比:反映股東與管理層的利益一致性,控制管理層持股比例可以緩解結果受管理層行為偏差的干擾。
3.數據來源與樣本描述性統計
以2013-2022年滬深A股涉農上市企業為初始研究樣本。參考孫立新等[2]的研究,以證監會發布的2012版行業分類為基準,在行業大類中選擇“農、林、牧、漁”企業;在制造業細分行業中選擇“農副食品加工業”“食品制造業”“酒、飲料和精制茶制造業”“煙草制造業”“紡織業”“木材加工及木、竹、藤、棕、草制品業”的企業。此外,按照業務領域,在“化學原料和化學制品制造業”選取主營業務涉及肥料、化肥、農藥、獸藥、飼料、糧食的企業,在“醫藥制造業”中選取主營業務涉及中藥飲品加工、中成藥生產的企業,在“專用設備制造業”中選主營業務涉及農業機械的企業。對原始數據作如下處理:(1)剔除已經退市,年末ST、*ST、PT的企業以及上市時間不足一年的樣本;(2)剔除關鍵變量缺失的樣本;(3)對連續型變量進行上下1%的縮尾處理,以減少異常值的干擾。經過上述處理,最終形成349家涉農企業共1948個觀測值。涉農企業基本信息及財務數據來源于CSMAR數據庫,企業數字化轉型數據來源于《中國上市公司數字化轉型研究數據庫》,專利申請數據來源于國家知識產權局,人力資本數據來源于Wind數據庫,省級層面的經濟發展水平、產業結構和農業機械化水平數據來自于EPS數據庫。
變量的定義及描述性統計結果見表1。由表1可知,樣本涉農企業數字化水平均值為1.179,標準差為1.054,初步表明樣本涉農企業的數字化轉型程度存在較大差異。該均值低于以同種方法計算的A股上市公司數字化轉型的平均水平(均值=1.568)①。進一步按行業分類觀察,該均值也低于以同種方法計算的制造業A股上市企業數字化轉型的平均值[37]。描述性統計結果初步表明,現階段涉農企業數字化轉型的總體水平偏低,且企業間存在差異。
三、實證結果分析
1.基準回歸結果
運用Stata17.0軟件進行回歸分析,基準回歸結果見表2。由表2列(1)和(2)的結果可知,數字化轉型提高了涉農企業的全要素生產率,即數字技術和平臺的應用,以及數據要素的價值化引發了涉農企業的效率變革。列(3)和(4)的結果表明,數字化轉型提升了涉農企業的創新水平,引發涉農企業的動力變革。表2的估計結果驗證了假說1,即數字化轉型引發了涉農企業的效率變革和動力變革,有利于涉農企業高質量發展。
2.內生性控制
(1)PSM-DID方法:以2018年數字鄉村戰略的首次提出時間作為外生沖擊②。數字鄉村戰略的提出有利于提升農業數字化水平,優化涉農產業布局[38];數字基礎設施投入還是農業數字化的先行資本,有利于激發要素流動活力,促進涉農企業發展[39]。而數字鄉村戰略的提出屬于國家層面的戰略規劃,不受涉農企業行為影響。首先,參考Shipman等[40]的研究,按照樣本涉農企業數字化轉型的中位數生成處理組虛擬變量(Dig_dum)。當企業i數字化水平低于該中位數時,Dig_dum取值為0,否則為1;其次,以企業層面的控制變量為基礎,以1比2的近鄰匹配原則,為每個處理組企業匹配兩個相似的對照組企業;最后,根據數字鄉村戰略的首次提出時間生成時間虛擬變量(Time_dum)。表3列(1)(2)的交互項Dig_dum×Time_dum表明,基準回歸的結論仍然穩健。
(2)減少遺漏變量的影響。由于涉農企業與農業的直接或間接關聯特征,涉農企業的發展與行業技術水平、地區農業發展和科技投入情況密切相關[2?3]。涉農企業的數字化轉型還會受到地區經濟水平和數字經濟的發展情況影響[41]。本部分進一步控制行業競爭程度,地區經濟發展水平、產業結構、農業科技水平與數字經濟發展水平。其中,行業競爭程度使用單個公司營業收入所占行業市場份額計算的赫芬達爾指數作為代理變量;地區經濟發展水平使用省級層面的人均GDP表示;產業結構使用省級層面的第一產業占GDP的比值表示;農業科技水平采用省級層面的農業機械總動力作為代理變量,在回歸中取自然對數;數字經濟水平以涉農企業注冊地所屬省份互聯網寬帶接入戶數來衡量。表3列(3)(4)表明,在增加行業和省級層面的控制變量后,回歸結論仍然穩健。
(3)工具變量法。參考方明月等[42]的研究,使用除本企業外企業所處行業數字化轉型的均值(Dig_mean)作為工具變量。行業內企業的數字化轉型存在“同群效應”[43],同行業其他企業的數字化水平可能通過模仿學習等機制對本企業的數字化轉型產生影響;從外生性來看,由于競爭等因素,同行業其他企業的數字化水平不會直接對本企業的發展質量產生直接影響。從表4的第(1)列可知,工具變量符合相關性要求。表4第(2)和第(3)列的LM統計量和CDF統計量顯示,工具變量通過了不可識別檢驗和弱工具變量檢驗;且在運用工具變量緩解內生性后,基準回歸的結論仍然成立。
3.穩健性檢驗
(1)替換被解釋變量。考慮到在部分文獻中勞動生產率也被視為企業高質量發展的代理指標。進一步以營業收入與員工人數之比的自然對數計算的勞動生產率(LP)作為效率變革的替代指標。另外,進一步使用人均發明專利授權存量(GRANT)度量涉農企業動力變革。由表5列(1)和列(2)可知,在替換被解釋變量后,基準回歸的結論仍然是穩健的。
(2)使用平衡面板數據。因涉農企業與農業直接或間接相關,涉農企業應對市場周期波動的能力較弱,競爭力難以維持[12]。在研發創新方面還廣泛存在周期長、技術與產品推廣慢、主體接受慢等特點[2]。涉農企業的進入退出行為更加頻繁。為排除涉農企業進入退出行為的影響,采用平衡面板數據回歸,結果如表5的列(3)和列(4)所示。在排除進入退出行為影響后,數字化轉型仍有助于提升涉農企業發展質量。
(3)排除替代性假說。2017年10月,國務院辦公廳發布《關于積極推進供應鏈創新與應用的指導意見》,提出構建農業供應鏈體系,提高農業生產組織化和科學化水平是供應鏈創新試點與應用政策的六項重點任務之一①。2018年4月,商務部會同有關部委發布《關于開展供應鏈創新與應用試點的通知》,共部署266家供應鏈創新與應用試點企業。供應鏈創新試點與應用政策以建設智慧供應鏈體系為目標,以數字化、智能化為手段,將對涉農企業的生產效率和創新行為將產生重要影響。在剔除供應鏈創新與應用試點企業后重新進行估計。表5的第(5)列和第(6)列顯示,在排除供應鏈創新與應用試點對企業效率和動力的外生沖擊后,數字化轉型仍促進了涉農企業高質量發展。
四、異質性分析
1.企業性質的異質性
國有企業在過去的生產經營中存在效率損失,效率損失同時體現在生產效率和創新效率兩個層面[44]。另外,受經營目標、組織架構等因素影響,與非國有企業相比,國有涉農企業還可能缺乏數字化轉型的動力。龐大的組織架構也會影響信息溝通與傳遞的效率[45],削弱數字化轉型的經濟效果。為檢驗不同所有制下數字化轉型對涉農企業高質量發展的作用差異,以國有涉農企業和非國有涉農企業進行分組回歸。表6的列(1)和列(2)顯示,無論是國有還是非國有涉農企業,數字化轉型均對全要素生產率有顯著的正向影響,引發了效率變革。表6的列(3)和列(4)則顯示,在樣本觀測期內,相對于國有企業樣本,數字化轉型在非國有涉農企業樣本中對動力變革表現出更大的促進效應。為進一步驗證這一結果的穩健性,以在全樣本中添加數字化轉型與企業性質交互項的形式考察企業性質的異質性。由表6的第(5)列可知,數字化轉型與所有制交互項的估計系數為正但在統計上不顯著,與分組回歸的結論一致。一方面,在委托人和代理人兩個層面,國有涉農企業均存在剩余索取權和剩余控制權不對稱的問題,造成在過去經營中存在較大的效率損失[44];這一效率損失也會通過“干中學”持續影響國有涉農企業的知識積累和創新水平。與國有涉農企業相比,非國有涉農企業的經營模式和治理架構使得其在進行創新資源配置決策時更加靈活,因而數字化轉型將對創新水平產生了更為明顯的效果。另一方面,由于國有企業復雜的組織架構,在國有涉農企業數字化轉型首先會通過改善信息不對稱、提升要素協同度的渠道降低交易成本,促進效率變革,而現階段對動力變革的影響相對較小,即數字化轉型對國有涉農企業動力變革的影響可能存在滯后性。
2.產業鏈地理位置的異質性
一方面,從地理位置來看,土壤質量、氣候條件、地形地貌等是影響農業生產率的關鍵變量,這將影響涉農企業的經營布局和產品選擇;另一方面,數據要素被認為具有接近為零的運輸成本[31],若數據成為企業的新生產要素,將有助于農產品的跨區域流動和要素的跨區域配置[34]。那么產業鏈地理位置的差別是否會影響涉農企業數字化轉型與效率變革、動力變革之間的關系?本文分別檢驗涉農企業數字化轉型在三大糧食功能區①的異質性,即按照涉農企業注冊所在省份是否屬于主產區、主銷區和產銷平衡區進行分組回歸,結果見表7。
表7的列(1)(2)、列(5)(6)的估計結果初步表明,在糧食主產區和主銷區的樣本企業中,數字化轉型將同時促進企業效率變革和動力變革。而表7的列(3)(7)顯示,在產銷平衡區的樣本企業中,Dig的估計系數為正但在統計上不顯著。觀察觀測值的分布可以發現,產銷平衡區的樣本觀測值僅有222個,可能是樣本差異導致的不顯著。進一步以涉農企業注冊地所屬省份是否位于產銷平衡區生成虛擬變量(Produ),若是,則賦值為1,否則為0,在模型中加入Dig與Produ的交互項。由表7的列(4)(8)可知,Dig與Produ交互項仍在統計上不顯著。這意味著,與產銷平衡區相比較,糧食主產區和主銷區存在地理位置、經濟發展、數字經濟發展、科技創新、人力資本集聚等方面的比較優勢。從地理位置看,除山西外,其他10個產銷平衡省份均位于我國西部地區,在數字經濟發展、科技創新、人力資本集聚程度方面存在相對劣勢。雖然理論上數據要素具有低運輸成本特征,有助于企業跨區域配置要素。但地理區域分異及相應的經濟、科技和數字經濟發展等方面的差距將影響企業的數字技術采用決策,進而使得不同地理區域的涉農企業數字化水平存在差距。比如,在經濟發展水平相對高、數字經濟核心產業集聚水平更高的東部地區,企業的數字化轉型活動也更加活躍。相應地,數字化轉型在效率變革和動力變革方面表現出更顯著的效果。
3.產業鏈功能位置的異質性
從產業鏈上下游的縱向角度,涉農企業分別扮演著不同角色,具有不同的功能位置。雖然理論上數字技術將滲透上游的研發、生產,中游的加工、儲運,以及下游的銷售、品牌和服務等環節,但由于數字技術應用類型、應用程度的區別,不同環節存在數字技術滲透率的差異。且前文對涉農企業數字化轉型的內涵分析也表明,下游涉農企業缺乏產業結構調整的靈活性,而上游涉農企業則在技術應用的規模經濟方面存在相對劣勢。分析產業鏈功能位置的差異有利于識別不同產業鏈環節數字化轉型的短板,促進數字賦能農業全產業鏈建設。按產業鏈功能位置差異,把樣本企業劃分為產業鏈上游農產品生產企業和非直接農產品生產企業。表8的列(1)和(2)表明,無論處于產業鏈何處功能位置,數字化轉型對涉農企業的效率變革產生了積極的影響。數字技術的深度應用可以直接提高農業企業的綜合生產能力,促進產業鏈上下游的企業降低成本和實現規模經濟,提高涉農企業的生產率。表8中列(3)和(4)的結果表明,數字化轉型對產業鏈上下游不同功能位置的企業創新均具有促進作用。數字化轉型具有“去中介化”作用,在數字技術和平臺的支持下,產業鏈上游的農產品生產企業可以直面消費者,實現基于用戶體驗的產品和商業模式創新[25]。對位于中下游的涉農企業而言,數字技術和數字平臺等支持對大規模用戶數據價值的挖掘,有利于商業模式創新,拓展數字化轉型對于創新水平提升的更多場景,進而促進動力變革。無論是產業鏈上游的涉農企業,還是產業鏈下游的涉農企業,均可均衡地獲得數字化轉型的效率變革效應和動力變革效應,實現高質量發展。
五、影響渠道檢驗
1.生產賦能
為驗證生產賦能渠道,使用營業成本與營業收入比值計算的營業成本率(Cost)作為代理變量。表9列(1)中Dig的估計系數為負,但在統計上不顯著,可能源于不同行業營業成本的差異較大。進一步使用統計推斷思想,將營業成本率按行業均值生成虛擬變量。當企業i的營業成本率高于所在行業當年數字化水平均值時,賦值為1,表示營業成本率高組(Cost_high);否則賦值為0,表示營業成本率低組(Cost_low)。表9列(2)和(3)的結果表明,在營業成本高的企業樣本中,數字化轉型具有更大的效率效應,即在營業成本高的企業中數字化轉型在降低成本時發揮了更大的邊際效應。這一邏輯意味著存在數字化轉型通過生產賦能的渠道,促進涉農企業效率變革。
2.要素協同
選取由營業成本與存貨平均占用額的比值計算的存貨周轉率(Inturn)作為要素協同的代理變量。提高供應鏈效率是涉農企業效率變革的重要方向,是企業內各環節要素協同的關鍵體現,符合涉農企業的產業鏈供應鏈特征。表9中列(4)的估計系數表明,Dig的估計系數不顯著。與前文一致,進一步按樣本企業存貨周轉率的中位數生成虛擬變量。當企業i的營業成本率高于樣本企業當年數字化轉型均值時,賦值為1,表示存貨周轉率高(Inturn_high);否則賦值為0,表示存貨率低(Inturn_low)。表9的列(5)和(6)的結果表明,數字化轉型有利于提升存貨周轉率,且在存貨周轉率較高的企業樣本中,數字化轉型的效率邊際效應更大。這表明,數字化轉型有利于涉農企業提升存貨周轉率。這一結論間接地證明數字化轉型提高了涉農企業要素協同的程度,改善供給體系效率從而顯著地作用于企業全要素生產率,助推效率變革。
3.研發賦能
采用涉農企業研發人員投入強度檢驗研發賦能渠道是否存在,研發人員投入強度使用涉農企業研發人員占員工人數的比值(RDP)衡量。表9列(7)的結果表明,數字化轉型提升了涉農企業的研發人員投入強度。一方面研發人員投入強度是企業創新投入能力的反映,創新投入能力提升是驅動企業發展的直接動力;另一方面,數字技術具有技能偏向特征,數字技術與研發人員等高技能的勞動力結合將創造偏向性技術進步,進而作用于涉農企業的動力變革。這表明存在數字化轉型通過賦能涉農企業的研發創新促進動力變革的邏輯。
4.跨界連接
跨界連接渠道使用涉農企業與其他實體聯合申請的發明專利數占企業發明專利總數的比值(Coo)作為代理變量。一方面,聯合申請專利的情況反映了實質性的跨界合作;另一方面,與其他的具體合作項目等信息相比,聯合申請專利的數據具有公開性和可得性。表9列(8)的結果顯示,數字化轉型促進了企業的跨界連接行為。根據開放式創新和創新生態系統理論,跨界合作有利于彌補企業的資源和能力劣勢,促進學習外部的異質性知識。假說3得以驗證。
六、結論與啟示
采用2013?2021年A股涉農上市企業數據,探討數字化轉型對涉農企業高質量發展的影響效應及傳導渠道。研究發現:即使現階段涉農企業數字化轉型總體水平偏低,但仍正向影響了企業的全要素生產率與創新行為。這表明數字化轉型引發了效率變革與動力變革,有助于涉農企業高質量發展。數字化轉型引發的效率變革與動力變革因企業所有制、產業鏈地理位置的差異存在區別:在位于糧食主產區和主銷區的企業,數字化轉型的效率提升效應更為明顯;在民營企業、位于糧食主產區和主銷區的企業,數字化轉型引發的動力變革更加強勁。數字化轉型帶來的效率變革與動力變革不因企業所處的產業鏈上下游位置存在差異。這源于數字技術具有強滲透性特征,將均衡地滲透至產業鏈上下游不同功能位置的涉農企業。影響渠道的檢驗表明:數字化轉型通過生產賦能渠道、要素協同渠道作用于企業效率變革;通過研發賦能渠道、跨界連接渠道作用于企業動力變革。
基于上述結論,本文具有如下政策啟示:
從政府層面,加快落實《“數據要素×”三年行動計劃(2024-2026年)》等政策,推動涉農企業高質量發展。加快農業領域數字基礎設施和農業大數據平臺建設,特別是加快農業大數據平臺和工業互聯網平臺互聯互通,補齊數字基礎設施短板;通過稅收優惠、補貼等政策支持,鼓勵互聯網平臺企業服務下沉,賦能涉農企業數字化轉型;引導農業科技企業、龍頭企業、大型國有涉農企業開展數字技術創新和搭建農業數字應用平臺,發揮對中小涉農企業的帶動效應和示范效應;加快創新聯合體建設,引導建設一批農業科技型骨干企業為主導的、集聚了數據和創新資源的、產學研用廣泛參與的農業創新聯合體標桿,促進農業產業鏈創新鏈融合;此外,還可以創新區域協作模式,在新時代西部大開發中探索關鍵核心技術創新和產業深度融合機制,縮小西部地區涉農企業與中部地區、東部地區涉農企業的數字鴻溝,加快釋放數字化轉型對中西部地區涉農企業高質量發展的促進效應。
從企業層面,涉農企業要主動積極擁抱數字化轉型,不斷提升自身的數字化水平。學習借鑒非農和農業領域數字化轉型成功企業的模式,在診斷自身資源優勢與劣勢的基礎上,由點到面,從局部開始進行數字化轉型布局;借助平臺積極對接農業科技企業、農業龍頭企業和互聯網平臺企業,融入農業創新生態和數字生態,提升企業自身的數字化水平;對國有涉農企業而言,發揮資源優勢和能動性,不斷提升數字化水平,聯合民營企業等其他主體圍繞農業領域的基礎性、前瞻性科技創新進行技術攻關,提升創新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