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圖》《洛書》為何物？

文章編號：1005?9679（2025）01?0016?06

摘 要： 從楊甲仁的修證心得筆記《愧庵遺集》出發，凝練他的主要思想，特別是他對于《河圖》《洛書》的見地如同棒喝一樣敲醒并引發人們反思。楊甲仁的這些見地在其他的著作中鮮有見到，他強調不要拘泥于名相，提出《河圖》《洛書》亦是形色之物，《河圖》《洛書》與其他物并無二致，并非只有《河圖》《洛書》可以畫卦，萬事萬物皆可畫卦。人們只知道《河圖》《洛書》啟后人，但不知還有圣人啟《河圖》《洛書》。若不遇圣人，《河圖》《洛書》便發泄不出來。楊甲仁指出研究《易經》的下手處應該是“自家真性”，不應該停留在相上做文章，這樣會使《易經》研究越來越繁雜且不明，背道而馳。楊甲仁對《易經》震聾發聵的見地對于《周易》領悟及《周易》研究具有重要的價值及意義。

關鍵詞： 楊甲仁；《愧庵遺集》；《易經》；河圖洛書

中圖分類號： C 93 文獻標志碼： A

The “Hetu” and “Luoshu”， What Are They？： Based on Yang Jiaoren’s Historical Contributions to the “I Ching” and Enlightenment

HUANG Jinzhi1 DOU Linlin2

（1. School of Business Administration， Jiangxi University of Finance and Economics， Nanchang 330013， China;

2. Dou Linlin， Heilongjiang Vocational College， Harbin 150001， China）

Abstract： This paper starts from Yang Jiaren's cultivation experience notes， “KuianyiJi，” and condenses his main ideas， especially his insights into the “Hetu” and “Luoshu” that are like a thunderclap to awaken and prompt people to reflect. Yang Jiaren's insights are rarely seen in other works， and he emphasizes not being bound by names and concepts， arguing that the “Hetu” and “Luoshu” are also material forms， and that the “Hetu” and “Luoshu” are no different from other things， not “HeTu” and “Luoshu”， everything can be drawn hexagrams. People only know that the “Hetu” and “Luoshu” enlighten future generations， but they don't know that there are also sages who enlighten the “Hetu” and “Luoshu.” If one doesn't encounter a sage， the “Hetu” and “Luoshu” cannot be expressed. Yang Jiaren points out that the starting point for studying the “Yijing” should be one's own true nature， rather than focusing on external appearances， which will make the study of the “Yijing” increasingly complex and unclear， and go against the original intent. Yang Jiaren's appalling views on the “Yijing” are of great value and significance to the understanding and study of the “Zhouyi”.

Key words： Yang Jiaren; “KuianyiJi”; “Yijing”; “Hetu” and “Luoshu”

1 楊甲仁其人

清代楊愧庵（1640—1719，名甲仁，字乃所，號愧庵，四川省射洪縣人），他盡管不是人們心目中的圣人，但他對《易經》的見地是不可或缺的濃墨重彩一筆。楊甲仁一生讀書，參學訪友，甘于隱居，未曾入仕，晚年則精研《周易》長達十年。生前撰有《易學驗來錄》（未曾尋見或已佚亡）、《北游日錄》、《下學錄》、《自驗錄》、《下學芙城錄》、《憂患日錄》等著作，辭世后由其子楊秉乾輯錄而成八卷本《愧庵集》手稿。楊秉乾沒有財力刊刻其父文集，而使得《愧庵集》手稿流落民間，幾經轉手。直到1832年，距離楊愧庵辭世已經過去了113年，才由陜西安康孝廉張補山（鵬翂）首次刊刻出版了《楊愧庵先生遺集》，后經多次波折，其學問在三百年間無人問津，直到2021年11月由義文輝點校的《愧庵遺集》問世。

從清朝初期到民國時期，只有李颙所著《二曲集》、徐世昌等編纂的《清儒學案》以及地方志、地方人物傳記、族譜及文人隨筆中，有少量關于楊愧庵生平及學問的傳記性文字與零星評論。

盡管他是隱士，卻還是贏得了大儒李二曲（1627-1705，名李颙，字中孚，號二曲）的關注、認同和贊譽。李二曲是明清之際著名的思想家、哲學家。與黃宗羲、顧炎武、孫奇逢等是并駕齊驅的著名學者，他的哲學思想在當時有著較大的影響。

還在與楊愧庵未曾見面之前，李二曲就聽聞、知曉楊愧庵學問精深了。李二曲曾給即將赴任四川學政的周燦（字星公，號澹園）寫信盛贊楊愧庵：“貴部射洪縣有楊愧庵者，諱甲仁，其學不事標末，直探原本，見地卓越，遠出來瞿塘之上，弟所欽服。瞿塘雖河漢其言，高自標詡，然細讀其《日錄》《全集》，于學實無所得。彼時學使郭青螺尚極力表章，況此君言言透髓，學有心得乎！竊謂好賢如臺臺，不知曾會其人否？如其未也，幸物色之；如或已故，亦宜表章以光學政”1。

臺灣當代著名學者林繼平這樣評價楊愧庵，“楊愧庵，學主陸、王，折衷程、朱，與夏峰、二曲同一途轍。就清初理學造詣之精深言，河北有孫夏峰，關中有李二曲，西蜀則有楊愧庵。惜乎愧庵聲光暗晦已極，即近代蜀中學人知之者亦少。愧庵盡管聲光黯晦已極，但論理學實詣的深度，黃梨洲是不能和他比擬的。如果此時此地能找到他（楊愧庵）和她（楊愧庵側室了心）的著作，我定要寫專書來闡述楊氏夫婦的哲學2。

1695年9月，時年六十九歲的李二曲與時年五十六歲的楊愧庵在陜西盩厔初次會面（也是唯一的一次會面），兩人交參驗證達八日之久，相互引為知己。李二曲高興地說：“不肖某得見愧庵先生，是老來一大快事！”還將此次相見比作南宋朱熹、陸九淵在江西白鹿洞書院的鵝湖之會3：“白鹿之會，朱文公曰：‘自有天地以來，有此溪山，無此嘉客?！嶙杂写送潦乙詠?，亦從無此嘉客”（楊甲仁，2022）。并對楊愧庵不吝贊美之辭：“非四川愧庵先生說不到這里，非關中李中孚信不到這里。”“愧庵先生在盩厔了，中孚在射洪了。”又感嘆：“建安亦無朱元晦（朱熹），青田亦無陸子靜（陸九淵），姚江亦無王伯安，射洪亦無楊愧庵，盩厔亦無李中孚（楊甲仁，2022）”。“盩厔論學”是兩位證道心學大家的高階對話。能得到李二曲的高度認可，足以證明楊愧庵的學問絕非當時泛濫詞章、沉溺口耳的腐儒之學，或沉溺事功、追名逐利的霸儒之學，而是真修實證的儒家圣人之學——心學4。

2 楊甲仁的主要思想

楊愧庵是隱士，他著作的特點并非是寫給后人，不像大多數的經典那樣是圣人與弟子對話輯錄而成。楊愧庵的著作是自己的修證心得筆記，所以寫得比較詳細而透徹，隨意而直白，一語中的。他是王陽明之后的心學學者，他在性上下手，直探本源。他旗幟鮮明地提出了“功夫無層次論”，他主張“只有一個本體，所以只有一個功夫”（《北游日錄》）?！肮Ψ驘o層次論”一掃階梯，消滅修行次第，通貫本末。楊甲仁的前人，如《大學》的作者曾子、陸九淵、王陽明的《傳習錄》中皆未說破。

對于《大學》來說，愧庵直擊《大學》之旨及其八條目“八條總一明明德、止至善，格物致知是明明德止至善著力處，是知止之樞紐處。圣經歸結在此，直從性命的實際著手。豈是支離影響之功夫所可承當者？此處起首一錯，便隔霄壤”（楊甲仁，2022）。且指出“格物從明德至善底本體下手，自是千真萬確真功夫”“蓋格物者，格明德至善之本物也”?！案竦眠@個物，知便致到極處，止在至善上，明德即止在至善上，一切萬物之理，無不貫通統攝于此，意豈有不誠乎？心豈有不正乎？身豈有不修乎？齊治均平，舉而措之，此真孔門‘一以貫之’之宗旨也，此真‘知止而定、靜、安、慮、得之精髓也。一格物以誠意，而《大學》無余事矣’”《下學錄上》（楊甲仁，2022）?！啊裎铩谴髮W下功夫處，即大學提宗處，蓋《大學》提宗中在‘明德’。格物即格其明德之物也，即本體認功夫。子思所以從‘天命’下手，孟子所以從‘性善’下手。《大學》一書，只要人復性之至善。格物致知。直從性體下手，是爭上流法。《大學》‘明德至善’，《中庸》‘天命謂性’同一本體，‘格物致知’‘戒懼慎獨’同一功夫。性體原是個不堵不聞、無聲無息的，戒懼篤恭，自從性源下手，暗之極矣，此圣學洗心藏密之功”（楊甲仁，2022）。

同樣，愧庵對《易經》亦是說出駭人聽聞的見地，他強調不要拘泥于名相，大膽提出《河圖》《洛書》亦是形色之物，這對于《周易》領悟及《周易》研究方向具有重要的價值及意義。由于《河圖》《洛書》神秘性而研究者眾多，如當時著有《周易集注》被后世人們稱為“一代大儒”“崛起真儒”的來知德（1525-1604，字矣鮮，號瞿塘或瞿唐）研究《易》著《易》三十年一直在象上用力，為象所滯，在愧庵看來不應該浪費生命，在名相上注解打轉，耽擱歲月。圣人們是憑心而悟的，伏羲一畫開天亦是憑心而為，《河圖》《洛書》只是名相而已，是圣人們用來很好釋《易》的一個工具，圣人們是憑心而悟的?！跋蟛贿^《易》之一道夫子言之備矣，然不可執卦、爻以取象”（楊甲仁，2022）。

愧庵說“《乾》象龍、《坤》象馬固然矣，而周公于《坤》之上曰‘龍戰于野’，是《坤》之未始不可象龍；夫子于《乾》系辭曰，‘為老馬，為駁馬，為瘠馬’，是《乾》之未始不可象馬。卦象、爻象乃文（周文王）、周（周公旦）引申楚類、與時消息以描寫此理之跡，人能契合其所以然，則區區形名不可拘執。一卦可以為六十四，六十四止是一卦，一爻可以為三百八十四， 八十四止是一爻。卦卦太極，爻爻太極，息息皆卦、爻；一象含萬象，萬象歸一象”。他認為人人皆可以畫卦，豈但伏羲。強調“一草一木，一雞一犬，皆可畫卦，何必龍、馬？”“縱然河圖無消息，別有春光到眼眉”“世人不悟原來有，將謂圖書啟后人”，他直擊要害地指出“‘龍’‘馬’二字與姓無涉，太極未判，誰為龍、馬？誰姓龍、馬？雞、狗畫卦，于人何礙？若悟得透時，一切形色之物皆是這個理數”（楊甲仁，2022）。他一針見血地指出龍、馬只是色相而已?！盁o一物不具有《圖》《書》，龍馬、洛龜特其顯者爾。故程子曰：兔亦可畫卦”（楊甲仁，2022）。

反過來，愧庵亦談到了圣人對于《河圖》《洛書》的作用?！叭酥恢秷D》《書》啟圣人，不知還是圣人啟《圖》《書》。此理、此數何物不具？此時不然，何時不然？但不遇至人，便發泄不出來”（楊甲仁，2022）。

誠然，楊甲仁不乏關乎《周易》義理的闡釋。楊甲仁揭示的義理為“一象含萬象，萬象歸一象”（楊甲仁，2022）。與“易更三圣”（伏羲、周文王、孔子）揭示的義理并無二致（黃金枝，2024）?！耙弧笔侵浮安晃镉谖锒竽四芪镂铩?，“‘范為天地’，是此‘一’范圍之也；‘曲成萬物’，是此‘一’曲成之也；‘通乎晝夜’，是此‘一’通之也；‘神無方易無體’，是此‘一’至神至易，無方無體也。妙在虛而不用，故無物不有，無時不然，無在而無不在，亙古亙今，徹上徹下，無有窮盡”（楊甲仁，2022）。

3 楊甲仁的歷史貢獻及啟示

楊甲仁貢獻在于，他以頓識本體為主，以“道一而已”，在儒名儒，在釋名釋，在易名易?！叭迮c禪之名雖異，而道之實固不得歧而為二”（楊甲仁，2022）。

第一，他指出圣人作《易經》的本質和目的是讓人們默識性命之源。否則，終日談《易》、注《易》無用。即使伏羲一畫開天亦是畫不盡，周文王亦是彖不盡，周公且爻不盡，孔子著《周易》亦是贊不盡?！皻v來儒者多欲注《易》，何也？”“不過引人曉其文義而，其微妙處不能注也。豈惟后人不能注？羲皇且畫不盡，文王且彖不盡，周公且爻不盡，孔子且贊不盡?！兑住窡o一息不注，造化無一息不注，人物即無一息不自注，人安能注他？”“理是個無形底，不容言說，圣人作《易》，假象明理，要人默識乎性命之源。人能操存體認合著自己源頭。則日用尋常渾是一部《易》矣。否則。滯于名義，執象以求，象名而理隱矣。終日談《易》、注《易》有何干涉”（楊甲仁，2022）?！笆ト瞬坏靡讯韵?，善《易》者不可執象” （楊甲仁，2022）。

第二，他指出研究《易經》的下手處是“自家真性”，而不是訓詁。“后人不悟，乃死于言句之間，只圖訓詁好看”（楊甲仁，2022）。他指出的是他所處時代研《易經》之大病。一切皆由此性所貫穿，若無此性，學問做的即是支離，完全背離人們熟知孔子的“一以貫之”。若不上升至“一”無以“一以貫之”，“功夫只在‘一’處用，則余者皆兼攝在理”“孔門的‘格物’，直從性之至善一致處下手。得了這個‘格物’，一切萬事萬物之理自不遺漏，有了本物，不愁末物”（楊甲仁，2022）?！柏灥梦嵝闹?，方貫得天地萬物之理，若向天地萬物求天地萬物之理，縱千百年亦格不出來；假使格得來，亦是外來的，與己無干涉”（楊甲仁，2022）?！皩W不知性，縱讀盡古人書、窮盡天下事，都是外馳，算不得下手。既不成下手，又何有究竟”（楊甲仁，2022）。

第三，他指出《易經》研究之弊端。雖然楊甲仁的時代距今已經300年過去了，但對于當代依然具有非常重要的價值。楊甲仁認為“后世之學，不由心悟，不期實得，滯于言句，封于識見，壞于意見，裂于門戶，直成得個口耳謬妄之學，性學安得不晦”（楊甲仁，2022）。“執著言語，牽文引義，不從實證，不求自得，正學所以湮沒”（楊甲仁，2022）?！昂笫乐畬W真如葉公愛龍，見活龍則驚而走矣。死執陳言以兢兢講學，及見自家真性發露，反而疑障退卻，不去下手。蓋知之不透，故無所成就”（楊甲仁，2022）。古圣先賢的經典是印證自己的領悟是否與圣人意旨契合?！昂系米约易谠?，自合得千圣宗源。自家宗源若不千徹萬徹，千圣宗源向何處尋”（楊甲仁，2022）。“歷來儒者多欲注《易》，何也？”“不過引人曉其文義耳，其微妙處不能注也”“吾獨怪夫世之學者，不認自己性命以為根宗，而一味樹幟門戶，插標榜樣，曰，‘此朱氏之學，此陸氏之學，此薛氏之學，此陳世之學，此胡氏之學，此王氏之學?！磺蟛汇Ｓ谀嵘?，而直期有符于舊習，把自己一副參天兩地的本命元辰活活埋在諸家迷陣之中，如之何其可也”（楊甲仁，2022）?！按藢W是天地間本有之理，是人性中本有之理。學是千萬世公學，道是千萬世公道，是為自己性命大事，切忌分立門戶”（楊甲仁，2022）。“千萬要把學認得真，方好下手，頭一步不錯，步步不錯，到底不錯。不然。窮年矻矻，終日講學，只是未學”（楊甲仁，2022）。

第四，借助《大學》《中庸》給出了學者應該如何直認本體的答案。

“夫所謂學者，學吾性之本有者也。讀圣賢之書、講圣人之道，亦是在讀我之書，講我之道。我不明吾性以求合乎圣人之性，我不修吾道以求合圣人之道，而只記后儒語言，比同較異，角是爭非，此講學所以日繁難，而圣學所以日湮晦也。甲仁是以要直認本體也，直認本體者何？即《大學》之‘致知格物’在‘至善’上下手，《中庸》之‘戒慎恐懼’在‘天命’上下手是也”（楊甲仁，2022）。

楊甲仁給我們的啟示是，研究《易經》首要的是要直認本體。若不識本體，雖然我們研《易》者眾，研《易》者著作等身，而經過歲月的洗刷后，哪些能留下，哪些毫無價值“是者存之、非者去之”，歷史會給出答案。他的判斷標準，是否有悖于本然之性、本然之道。而直認本體，天地千圣之根宗盡在此，“得了這根宗，自信得窮達一致、隱顯無歧，在前圣本無有余，在后圣本無不足矣”（楊甲仁，2022）。“果能直認本體，于人倫事物察識體驗，便是知之全體，便是群書之主”（楊甲仁，2022）。

實質上，若能直認本體，則能跳出書來看書，本然之性、本然之道與經典中圣賢相互印證，如同陸九淵的“六經注我，我注六經”?！笆シ餐艘恍浴保罴兹剩?022）。“太極之妙，吾無聞之，蓋無人言之也?？鬃又?，言其跡耳，包犧之畫，畫其象耳。其所以然則致密也，然而平常也。悟得透，認得真，連太極也不必言。悟性曰：言得，聞得，便不是太極妙處”（楊甲仁，2022）。若直認本體，為什么還要執著于任何的相呢？包括《河圖》《洛書》?？鬃右矝]有用河圖、鳳鳥，而他悟的本然之性、本然之道與伏羲、周文王并無二致?！啊P鳥不至，河不出圖’吾以已夫?！蜃臃置饔姓呀矣谇f世而不容己者，河圖、鳳鳥儼然也，然其旨深而不露，此所以圣也?？鬃蛹呆恕⑽囊玻牟辉谄澓?？刪贊定數，其有不容己者也。后起者只是這個道理”（楊甲仁，2022）。楊甲仁一再強調要直抵源頭，不要在外在的相上打轉，《河圖》《洛書》不過認證之物爾，非做《易》之源頭?！霸嚳捶酥龋瑹o有文字。恁底畫卦？豈不是從悟而入？悟的是什么？悟的是自己的性，自己的性，便是天地萬物的性，便是亙古亙今的性。這性是萬古不易之理，得了這個源頭，仰觀俯察，近取遠取，橫行直撞，無所不可。蓋以此性此理原是自然的，原是完完全全，現現成成的，不用你安排推測，不用你造做湊合。只要心純一無偽，自然全體呈露出來?！逗訄D》《洛書》不過認證之物爾，非做《易》之源頭也。凡人有了一層私意，就有了一層障蔽，有了一件物欲，就有了一件鴆毒，故把悟門塞卻，終日千頭萬緒，只有在迷處打筋斗，空過一生，失卻了天與我的性命。所以圣賢苦口叮嚀，不得已而發于言，見之于書，立了一個‘道’之名、‘德’之名、‘中’之名，‘一’之名、‘仁’之名”（楊甲仁，2022）。

“先天之學，何學也？河未出圖，洛未出書，先天而大已不違矣。天且不能違，而況于人乎？后天之學，何學也？太極既生，八卦斯畫，后天而奉天時，圣人尚兢兢焉奉之，而況于人乎？”1這段話亦給出《河圖》《洛書》皆是后天之學，先天之學是河未出圖，洛未出書。

4 《河圖》《洛書》不過是印證之物而已

4.1 《河圖》《洛書》之源流

“先秦典籍已有河圖、洛書的記載，但此為東序秘寶或祥瑞之征。漢代以河圖、洛書為八卦、九疇，或以河圖、洛書命名讖緯圖書。宋以后專以黑白點構成的數圖即五行生成數方位圖和九宮圖為河圖、洛書，并指其為易之本原”（賴少偉，劉永強，2017）。“黑白數點式的《河圖》《洛書》是宋代易學的一個重要創造”（張克賓，論劉牧，2024）。

“東序秘寶”體現在《尚書·顧命》?！俺嗟丁⒋笥?、弘璧、琬琰，在西序；大玉、夷玉、天球、河圖，在東序”（《尚書·顧命》）。其禮堂東西側陳列諸多寶物，東側有一件就是河圖。這里的河圖，只是陳列于禮堂東序之秘寶，并未提及河圖到底是何種寶物，也不知其名稱由來。后人或以為河圖為古代地理圖書，或以為河圖與大玉、夷玉、天球等并列，應為玉石之一種，皆屬推測。

祥瑞之征體現在《論語·子罕》：“子曰：‘鳳鳥不至，河不出圖，吾已矣夫?！币馑际鞘ト耸苊鼊t鳳鳥至，河出圖，今無此祥瑞象征。我非常傷感。

《周易·系辭上》“河出圖，洛出書，圣人則之”。黃河有龍馬負圖，洛水有神龜負書的祥瑞征兆（南懷瑾，1988）。

《禮記·禮運》“天降甘露，地出醴泉，山出器、車，河出馬圖，鳳凰、麒麟皆在郊棷，龜、龍在宮沼，其余鳥獸之卵胎，皆可俯而窺也。則是無故，先王能修禮而達義，體信以達順故。此順之實也”（胡平生，2017）。

八卦九疇體現在《尚書·洪范》：“天乃錫禹洪范九疇，彝倫攸敘。初一曰五行，次二曰敬用五事，次三曰農用八政，次四曰協用五紀，次五曰建用皇極，次六曰乂用三德，次七曰明用稽疑，次八曰念用庶征，次九曰向用五福、威用六極?！笨装矅⒃唬骸疤炫c禹洛出書，神龜負文而出，列于背有數至于九，禹遂因而第之以成九類。”《論衡·正說》篇：“說易者皆謂伏羲作八卦，文王演為六十四。夫圣王起，河出圖，洛出書。伏羲王，河圖從河水中出，易卦是也；禹之時得洛書，書從洛水中出，洪范九章是也。故伏羲以卦治天下，禹案洪范以治洪水。”可見，漢儒以為河圖即八卦，或伏羲氏因之以成八卦；洛書即《洪范》九疇，或大禹法之而成九疇。

讖緯圖書體現在《河圖赤伏符》《河圖括地象》《洛書錄運期》等。如《春秋緯》云：“河以通乾，出天苞；洛以流坤，吐地符。河龍圖發，洛龜書感。河圖有九篇，洛書有六篇也?！?/p>

4.2 楊甲仁指出《河圖》《洛書》是形色之物

楊甲仁一針見血地指出《河圖》《洛書》只是形色之物。他認為在伏羲看來，并非只有《河圖》《洛書》，萬事萬物皆可畫卦。無一物不具有《河圖》《洛書》，龍馬、洛龜特其顯者爾。故程子曰：“兔亦可畫卦”（楊甲仁，2022）。擊破了人們對于《河圖》《洛書》的執著與迷信。他言簡意賅“一草一木，一雞一犬，皆可畫卦，何必龍、馬？”“太極未判，誰為龍、馬？誰姓龍、馬？雞、狗畫卦，與人何礙？若悟得透時，一切形色之物皆是這個理數”。

通過楊甲仁的歷史貢獻，我們可以得出，“縱然《河圖》《洛書》無消息，別有春光照眼眉。”而孔子乃曰：“鳳不至，河不圖，吾已矣?。ā墩撜Z·子罕》）”果其然乎（楊甲仁，2022）？“果其然乎？”是楊甲仁對這句話否定的質問。

人只知道《河圖》《洛書》啟后人，不知還有圣人啟《河圖》《洛書》，此理、此數何物不具？何時不然？但不遇至人，便發泄不出來。元是現成底，但借圣人指點（楊甲仁，2022）。

4.3 打破了人們對《河圖》《洛書》的過分執著

盡管在《尚書》《周易》《論語》《禮記》等都有《河圖》《洛書》記述，但河圖洛書，一直是千古之謎。后世關于河圖洛書的記載、研究文獻更是不可勝數。事實上，千百年來，盡管對中國古代兩幅神秘圖案的研究成果汗牛充棟，但因沒有文字注解，至今仍未形成一個被學術界公認的權威解釋。

人們執著于河圖洛書與八卦之間的關系，耗費畢生精力于此?！捌浜诵膯栴}是要解答古圣是如何畫八卦的”“意在從陰陽五行之數的演化來論證八卦之象數的合理性與必然性”（張克賓，論劉牧，2024）。本文贊同楊甲仁研究《易經》的下手處應該是“自家真性”，不應該停留在相上做文章的主張。而實質上“圣人作《易》，假象明理，要人默識乎性命之源”（楊甲仁，2022），而非讓人們關注《河圖》《洛書》的假象上。正如《道德經》中老子為了向人們闡釋什么是道，用水、赤子、嬰孩來作比喻道一般，但水、赤子、嬰孩并非是道，這是其一。其二，人們要知道《道德經》亦沒有用《河圖》《洛書》來揭示道，更進一步說明《河圖》《洛書》只是輔助的工具而已。至于解答古圣人如何畫八卦，著力點不應該在《河圖》《洛書》上，而應該悟自己的性或天地萬物的性；再者，與其從陰陽五行之數的演化來論證八卦之象數的合理性與必然性，不如關注《易經》八卦的本質，而楊簡已經把八卦的本質闡釋清楚了（黃金枝，2024），至于《河圖》《洛書》的神秘不必投入大量精力來研究。

“人能操存體認合著自己源頭。則日用尋常渾是一部《易》矣。否則。滯于名義，執象以求，象名而理隱矣。終日談《易》、注《易》有何干涉”（楊甲仁，2022）?！笆ト瞬坏靡讯韵?，善《易》者不可執象”（楊甲仁，2022）?！啊逗訄D》《洛書》不過是認證之物爾，非作《易》之源頭也”“得了這個源頭。仰觀俯察，近取遠取，橫行直撞，無所不可”（楊甲仁，2022）。伏羲是假象明理，他是不得已借“仰觀俯察”讓未悟者明“道”、明理。即使借用“仰觀俯察”也非意味著“不覺吾心而求索于外在”，而是借助外在的象以明理。所以不必執著于《河圖》《洛書》假象上而浪費時間。

5 結語

本文主要闡釋楊甲仁其思想及其對研究《易經》的價值和啟示。特別是他一針見血地指出《河圖》《洛書》只是形色之物。不只有《河圖》《洛書》可以畫卦，萬事萬物皆可畫卦，這樣擊破了人們對于《河圖》《洛書》的執著與迷信。

楊甲仁指出了研究《易經》的下手處應該是“自家真性”，而不應該僅僅是訓詁。300年前楊甲仁留下的著作指出了《易經》研究的流弊，并結合《大學》《中庸》給出了具體的指引。“后人不悟，乃死于言句之間，只圖訓詁好看?！倍瞬τ谖覀儸F代《易經》的研究有過之而無不及，部分學者扎在文獻堆里，在做所謂的“學問”，不在“自家真性”處下手，并非是承傳《易經》的真實意，試想，在100年后或300年后，我們的著作能否有用，取決于人們是否認得“自家真性”，否則停留在相上做文章，會使《易經》越來越繁雜且背道而馳。

雖然有“河出圖，洛出書，圣人則之”（《周易·系辭上》），但并非是圣人因為看見《河圖》《洛書》在先而悟道。實質上《易經》與《道德經》等其他經典一樣，皆是在揭示宇宙真相，《道德經》《心經》等亦沒有用《河圖》《洛書》來揭示，完全不必借助《河圖》《洛書》這些工具來揭示宇宙真相。從某種程度上說，《易經》即是另一個版本的《道德經》，反之，亦然。從這一點來看，我們就不要對《河圖》《洛書》過于神秘化。

楊甲仁不但給出了《易經》的研究方向，且指出了《易經》研究的流弊，他一針見血地洞見如同棒喝一樣敲醒并引起人們反思，自古及今，只有且僅有一學、一道、一性，這是所有學問的下手處，楊甲仁其學術價值和歷史意義不容小覷。

參考文獻：

[ 1 ] 楊甲仁. 愧庵遺集[M]. 義文輝. 點校， 成都： 四川大學出版社， 2022.

[2] 賴少偉，劉永強. 河圖洛書略考[J].文史雜志，2017（3）：39?43.

[ 3 ] 南懷瑾. 白話易經[M]. 徐芹庭，譯注， 長沙： 岳麓書社，1988.

[ 4 ] 胡平生. 禮記[M]. 張萌，譯注， 北京： 中華書局，2017.

[ 5 ] 張克賓.論劉牧《河圖》《洛書》說的架構與意蘊[J]，周易研究，2024（4）：5?13

[ 6 ] 黃金枝.《易經》的創造性轉化和創新性發展：基于楊簡易學[J].上海管理科學，2024，46（6）.

收稿日期：2024?11?14

基金項目：黑龍江省哲學社會科學一般項目（22ZXB254）

作者簡介：黃金枝（1963-），女，山東日照人，江西財經大學中國管理思想研究院特聘研究員，博士，研究方向：中國哲學，管理哲學；竇琳琳 （1981-），女，黑龍江哈爾濱人，黑龍江職業學院講師，研究方向，企業文化。

1 注：資料來自陸王心學公眾號文章，作者澄觀《〈愧庵遺集〉：一壇塵封了三百年的心學老酒》

2 注：資料來自林繼平《李二曲研究》，轉引自陸王心學公眾號文章《重磅：心學老酒〈愧庵遺集〉正式開壇》

3 注：1175年6月，呂祖謙誠邀陸復齋（九齡）、陸象山（九淵）兩兄弟前往江西信州鵝湖寺，與朱熹交流學問達三日，當地多位學者也參與了交流，史稱“鵝湖之會”。

4 注：資料來自陸王心學公眾號文章，作者澄觀《〈愧庵遺集〉：一壇塵封了三百年的心學老酒》

1 注：出自《天方性理·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