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詞:規模性返貧 防止返貧 風險 脆弱性 鄉村振興
黨的二十屆三中全會指出,要“完善覆蓋農村人口的常態化防止返貧致貧機制”。① 這說明,防止規模性返貧已成為減貧治理與常態幫扶的重中之重。這不僅是推進鄉村全面振興的重要前提和必要基礎,更是實現全體人民共同富裕的內在要求與必經之路。2020年12月,中央經濟工作會議提出“規模性返貧”這一概念,要求堅決防止規模性返貧現象。②隨后,全國扶貧工作開發會議強調要確保不出現規模性返貧。接著,2021—2025年中央一號文件都明確提出了“堅決守住防止規模性返貧底線”的要求,③并進行了一系列工作部署,以便全方位、多角度地構建防止規模性返貧的動態監測和幫扶機制。2025年中央一號文件進一步明確指出,要“提升防止返貧致貧監測幫扶效能,及時將存在返貧致貧風險的農戶納入幫扶”。④可見,這次中央一號文件在持續鞏固拓展脫貧攻堅成果方面,強調的底線任務更硬更明確。⑤事實上,在打贏脫貧攻堅戰后的這幾年,各地已逐步建立了一套有效管用的機制辦法來鞏固脫貧攻堅成果,成效顯著。截至2024年6月底,全國累計已有60.4%的監測對象穩定消除了返貧致貧風險,其余的也都落實了幫扶措施,2024年新識別的48萬人也得到了針對性幫扶,⑥ 沒有出現規模性返貧現象。然而,因規模較大、對象復雜,返貧監測過程中仍然存在監測對象“應納未納”“應幫未幫”“應退未退”等情況,加之因病、因災、因意外事故等突發性誘因,若不重視,容易引發規模性返貧,對“三農”工作形成重大挑戰。令人遺憾的是,我國關于防止規模性返貧的實踐和研究還處于起步階段,現有研究大多聚焦于探討規模性返貧的現實表征、①風險因素、②監測預警、③幫扶政策效果評估④和防返進路⑤等方面,鮮有成果對規模性返貧中的“規模性”界定標準進行全面討論和對規模性返貧風險的形成機理進行深入研究,給本文提供了較大的研究空間。基于此,本文主要回答兩個核心問題:一是規模性返貧中“規模性”的界定標準是什么?二是規模性返貧風險的形成機理是什么?本文的材料與數據來源于兩個方面:一是實證調查資料。課題組于2023年1月—2024年9月到廣東、貴州、廣西、甘肅、浙江、上海、江蘇等地開展蹲點調研,對258名省、市、縣、鎮(鄉、街道)、村在地干部與幫扶干部、企業負責人、脫貧戶以及監測戶進行半結構化訪談。二是內部與外部的二手資料,內部材料包括到各省各地調研獲取的總結材料、案例材料、臺賬材料、經驗材料等,外部材料包括網上關于防止規模性返貧的政策文本、新聞報道、年度數據等,這些資料成為本文的主要論據。
一、規模性返貧的界定:文獻綜述與核心要義
貧困是一個極其復雜的社會現象。當前學界對貧困問題的相關研究已由生計需求得不到保障的經濟貧困逐漸轉向表現形式更為復雜的多維貧困,⑥主要包括權利貧困、能力貧困和文化貧困。針對貧困產生的原因,學界主要形成了三種主流視角:一是結構主義視角,傳統政治經濟學及眾多結構取向的研究者將貧困與職業結構、產權結構和權威結構關聯起來,認為社會結構及制度安排的失敗是造成貧困的重要原因;⑦二是文化資本視角,貧困是與其所擁有的文化資本以及長期處于貧困文化中的生存心態問題密切相關;⑧三是社會風險視角。該視角認為貧困與個人或家庭面臨的各種風險有關,如疾病、災害、失業等,這些風險可能導致他們陷入貧困,特別是對于那些資源有限、應對能力較弱的家庭。簡言之,貧困是包括個人微觀因素及自然、文化、社會、體制等宏觀因素在內的多種因素共同作用的結果。傳統上,收入和效用是貧困測量的核心指標。就此而言,返貧意味著收入驟減或剛性支出(如醫療費用)驟增導致農戶的基本生活需求無法得到滿足,使得生活水平處于貧困標準以下。阿馬蒂亞·森將貧困分析從收入維度擴展至實質自由維度,建立“可行能力”理論,強調擺脫貧困不應僅是收入增長,更應該是貧困人口實現各種可能的功能性活動組合的實質自由。⑨ 結合阿馬蒂亞·森的可行能力理論及我國國情,廣義上,返貧是指那些已經擺脫貧困標準的人群再次陷入貧困的情形,包括脫貧人口重新陷入貧困和非貧困人口陷入貧困兩種情況,表現為基本生活條件的惡化和生存權利的缺失,如日常飲水無法保障、住房安全出現問題、基本醫療保障缺失、適齡兒童教育權利的喪失等。
從規模上看,返貧劃分為零星返貧和規模性返貧。零星返貧是指單個家庭遭受突發疾病、自然災害、意外事故等風險沖擊后,可能發生的返貧現象,它通常是個案且發生的地點較為分散。零星返貧在一定條件下可以進一步演化為規模性返貧。例如,在地區社會經濟整體發展落后與已脫貧人口脫貧不穩定的雙重約束下,一旦出現返貧風險,很有可能引發連鎖反應,造成規模性返貧的嚴重后果。倘若某一區域中有較多人口返貧或某一人群中有較高比例人口返貧,就是規模性返貧。規模性返貧與個體零散返貧現象的突出差異在于“規模性”,具體表現在返貧主體維度群體性、時間維度突發性與空間維度集聚性等方面。規模性返貧意味著特定時間段內或空間范圍內陷入貧困狀態的人口(或家庭)所占比率較高,這一比率標準設定需要與地區社會經濟發展水平、原貧困特征等相適應。① 由此,與個體性、零散性返貧相比,規模性返貧的誘因更為復雜,社會危害更加嚴重,具有動態性、群體性、區域性、突發性等特征。

規模性返貧中“規模性”的標準界定是研究防止規模性返貧的邏輯起點,這是因為如何設定規模性的標準直接關系到對區域返貧風險人口的識別、對區域返貧原因的分析,甚至是對后續幫扶政策措施的制定。政界從政府工作要求的角度概括了規模性返貧的政策內涵,認為規模性返貧是“因工作、責任、政策落實不到位而造成的大規模返貧現象”。② 換言之,在過渡期內,只要各級政府確實做到了責任落實到位、政策設計到位、監測預警到位和幫扶支持到位,那么規模性返貧就難以發生,這是對各級政府是否有效防止規模性返貧的度量標準。③ 學界從學理層面對規模性返貧的定義進行了諸多討論(見表1),對內涵基本達成共識,即“某一區域中有較多人口返貧,或某一人群中有較高比例人口返貧”。④ 但是,“較多人口”或“較高比例”的標準應當如何界定?這是一個比較模糊的概念,目前政界與學界尚未統一。一種觀點認為,依照脫貧攻堅時期貧困地區退出標準,將村或縣的返貧發生率西部低于3%、中部低于2%作為規模性返貧的關鍵指標。⑤ 另一種觀點認為,“規模性返貧”中的“規模”可能是2023年中央一號文件所提出的“整村整鄉”返貧。⑥ 比如局限于某個鄉鎮空間范圍內發生的自然災害,或者在相鄰省份或縣市發生的自然災害擴散危及周邊多個省份或縣市時,會給較大區域內眾多人口的生計帶來嚴重沖擊,大大增加整村整鄉或某片區域發生返貧的概率。只有當某個鄉鎮或村莊的大部分人口都發生返貧時,才能被視為規模性返貧。“較高比例”通常指的是在某一特定區域或人群中,返貧人口所占比例達到或超過某一特定的、相對較高的數值。這個數值可能是基于統計學考慮,如平均數、中位數或特定的百分比;也可能是基于政策制定者的判斷,如認為某一比例足以對社會穩定和發展構成威脅。總之,本文認為規模性的識別標準是“一個群體、一個地區、一個事件中有較高比例的人返貧”。
為有效防止規模性返貧,2020年3月,國務院扶貧開發領導小組印發了《關于建立防止返貧監測和幫扶機制的指導意見》,將“人均可支配收入低于國家扶貧標準1.5倍左右的家庭,以及因病、因殘、因災、因新冠肺炎疫情影響等引發的剛性支出明顯超過上年度收入和收入大幅縮減的家庭”作為返貧重點監測對象。① 2020年12月,根據《中共中央 國務院關于實現鞏固拓展脫貧攻堅成果同鄉村振興有效銜接的意見》(中發〔2020〕30號)要求,要“對脫貧不穩定戶、邊緣易致貧戶,以及因病因災因意外事故等剛性支出較大或收入大幅縮減導致基本生活出現嚴重困難戶,開展定期檢查、動態管理,重點監測其收入支出狀況、‘兩不愁三保障’及飲水安全狀況,合理確定監測標準。”②依據國家文件,各省份根據當地當年的綜合物價指數變化、農村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增幅以及民政部門的低保、特困供養標準等因素,綜合考量“三保障”和飲水安全實現情況,按照不低于當地農村低保標準,制定省定防止返貧監測線,并結合經濟環境變化和發展目標,不斷調整這一監測線(見表2)。例如,從2021—2024年,廣東將上一年公布的四類地區農村低保標準的1.5倍設置為規模性返貧臨界線(2020年四類地區農村低保標準1.5倍取整數為9600元,2022年四類地區農村低保標準的1.5倍取整數為10420元,2023年四類地區農村低保標準的1.5倍取整數為10880元)。

那么,規模性返貧的邊界條件是什么?本文認為可以從時間維度、區域范圍、經濟損失三個層次進行研判。從時間維度來看,規模性返貧是返貧發生率在一定時期內的累積疊加,③即返貧現象突然在某一特定時間段內密集發生。這通常是由極端天氣、自然災害等不可抗力因素導致生產生活條件惡化,給脫貧人口和邊緣人口帶來無差別風險沖擊,進而導致特定時間段內發生突發性、規模性的返貧現象。④因此,在判定是否發生規模性返貧時,需要考慮返貧現象發生的時間范圍和集中度。如果某一地區在較短時間內出現大量人口返貧,且返貧現象呈現出集中性,則可以認為該地區發生規模性返貧。從區域范圍來看,規模性返貧是返貧覆蓋面在特定區域內的遞增,①即在一定空間范圍內發生的群體返貧現象。這種空間分布特征通常與區域社會經濟整體發展水平、自然環境、發展基礎、區位條件等因素有關。在判定是否發生規模性返貧時,需要考慮返貧現象涉及的區域范圍。如果返貧現象僅局限于某個局部地區,且該地區的貧困程度與其他地區相比并不突出,那么這種情況可能不屬于規模性返貧。相反,如果返貧現象涉及較大的區域范圍,且該地區的貧困程度與其他地區相比明顯較高,則可以認為該地區發生了規模性返貧。比如村域出現一半以上或鎮域出現1/3以上的中度以上返貧預警,可視為規模性返貧。② 從經濟損失來看,規模性返貧是由于大量脫貧人口和邊緣人口因遭受某次重大災害損失而陷入貧困陷阱。面對影響范圍廣、損失程度大的災害風險,若家庭無力承擔風險損失,脫貧戶極易出現無力承擔必要支出的臨貧狀態或者已處于無法承擔生活預期支出的貧困破產狀態,③加大規模性返貧發生概率。因此,在判斷是否發生規模性返貧時,需要觀察脫貧人口的收入變化情況。如果大量脫貧人口收入水平大幅下降,且下降幅度超過了一定閾值(如當地的監測線等),那么可以認為發生了規模性返貧。
當前研究者對規模性返貧給予積極關注,主要探討規模性返貧的基本特征、誘導因素、發生機理以及阻斷機制等問題。研究發現,規模性返貧是短時間內由于返貧風險惡化導致的一定規模人口的集中返貧,④兼具區域性、群體性、聯動性、差序性和規模性的特點。⑤ 而導致規模性返貧的重要因素較多,一般涉及生態性因素、政策性因素、⑥發展性因素、自然性因素、⑦市場性因素以及脫貧群體思維與能力等諸多方面,⑧包括政策體系不完善、生態環境脆弱性、脫貧戶內生動力不足、項目失敗、外部風險沖擊等。⑨ 無論是與大規模返貧相伴的自然災害還是政策執行偏差帶來的減貧成效“內卷化”,以及行政邏輯代替市場邏輯后的農戶風險應對能力缺乏,還是脫貧戶內生動力不足,都足以表明規模性返貧的復雜性。在鄉村振興背景下,規模性返貧發生是不同風險因子疊加共振,不斷沖擊脆弱群體的風險抵御機制,最終導致脆弱群體損失超載的結果。換句話說,規模性返貧是外部風險沖擊(或衰退)與脆弱性共同作用的結果。其中,規模性因災返貧是規模性返貧的主要類型,研究者基于西南民族地區的調查研究發現,是否生成主要源于“風險—能力”結構的反向張力,即自然災害風險高和區域防災減災能力弱兩大變量疊加導致出現災貧耦合關系。因此,學者們從風險治理的視角,對過渡時期如何更好地防止規模性返貧現象發生、鞏固拓展脫貧攻堅成果與鄉村振興有效銜接提出諸多對策建議:有學者認為需要通過構建有效的監測預警框架和以收入穩定、住房安全、教育保障、醫療保障等為主要內容的政策體系加以防范;有學者強調需要增強減貧韌性,使脫貧人口、臨近貧困線人口在歷經各種風險和沖擊后能夠保持持續脫貧的狀態、擁有進一步自我發展的能力,提高脫貧人口的防貧抗貧水平,避免人口規模性返貧;①有學者從發展鄉村產業、②提高生計可持續性、③建設反貧文化、強化幫扶職責、④優化社區參與、⑤加強就業扶貧、⑥探索金融扶貧⑦等層面提出如何防止返貧。其中,有研究表明,金融扶貧能顯著改善貧困戶的多維貧困狀況,更有利于深度貧困戶增收且具有長期效應。⑧

總體來看,學界對規模性返貧的研究成果主要集中在對規模性返貧的概念辨析、誘導因素,以及從宏觀上對防止規模性返貧思路的頂層設計和前瞻規劃等方面,這些研究對本文有重要的借鑒與啟發。但由于我國防止規模性返貧的實踐和研究還處于起步階段,關于規模性返貧識別標準的相關研究還較少,也鮮有研究基于一個具有統領性的理論來解決規模性返貧風險的形成機理這一問題。特別需要說明的是,規模性返貧具有高度不確定性,是一個可能發生的危險事件,因此本文將規模性返貧視為一個風險事件。
鑒于此,本文將借鑒“壓力—釋放”模型(PAR模型),進一步分析規模性返貧風險的形成機理,為有關部門從風險源頭系統性防治提供新的思路,以規避規模性返貧的風險。
二、“壓力—釋放”模型:規模性返貧風險的一個解釋框架
Wisner等人提出的“壓力—釋放”模型(PAR模型)主要用來揭示自然災害影響脆弱群體時的災害風險如何發生。同時,該模型以圖解形式闡釋了脆弱性的“進展”與“因果鏈”:脆弱性根源于社會、經濟和政治進程及其他可能最終與災害風險本身毫無關聯的根本因素,并通過發生根源、動態壓力和風險環境三個遞進過程最終形成。首先,社會的經濟模式、人口規模以及政治活動決定了權力、信息和食物等各種資源的分布和可及性;動態壓力包含了所有可能將發生根源的影響進一步轉化為社會風險的活動或過程,表現為缺乏正確的技能、培訓機會、新聞自由和倫理標準等要素以及人口數量激增、城鎮化速度加快、土地生產力下降等宏觀力量;而危險區位、低收入水平和缺乏災害準備等不安全條件使特定群體最終暴露于風險環境,進一步加劇了脆弱性。上述三個過程的共同作用產生了承災體脆弱性,并與地震、洪水、疫病等致災因子交織耦合形成災害。⑨ 用公式可以表示為:
災害風險=致災因子×脆弱性
此外,該模型強調應從脆弱性與致災因子兩個方面著手“釋放”承災體的受災壓力,具有一定管理意義。一方面,該模型提出應加強對致災因子的控制;另一方面,該理論認為脆弱性的消除應從脆弱性發生根源入手,而不僅僅是災害本身的直接原因或觸發因素抑或是社會的不安全環境,并通過一系列政策行為改善脆弱群體暴露于風險環境中的不安全條件,使其處于一個相對安全穩定的環境,從而緩解脆弱群體的動態壓力,消減災害風險影響。簡言之,消除群體脆弱性是釋放承災體受災壓力的核心要義,當群體的脆弱性程度降低時,與致災因子的乘積耦合效應也會隨之減弱。
總之,“壓力—釋放”模型揭示了災害風險的形成機理與治理途徑,與研究規模性返貧風險的形成機理和防治路徑有較高的契合性,為本文提供了一個良好的理論框架,有助于全面認識規模性返貧風險形成的深層次原因,從而制定更加精準有效的防范對策。特別需要注意的是,PAR模型中大多數條件高度依賴于地方層面而忽視個人層面,對于探討規模性返貧風險的形成機理具有一定的解釋限度。在此基礎上,本文根據中國農村背景以及規模性返貧風險的形成規律對PAR模型進行適應性改良(詳見圖1),建構一個具有中國本土化特質的規模性返貧風險形成機理分析框架,能夠更有效地為政策制定者提供防返貧的理論依據和實踐指引。其一,引入可持續生計理論。從生計資本視角解釋貧困脆弱性的發生根源,拓展導致脆弱性形成的影響因素,使模型能夠更全面地描述農村低收入群體的脆弱性,從而進一步擴展PAR模型,繼而更為貼切地闡釋規模性返貧風險的形成機理。其二,整合致災因子和貧困脆弱性來確定規模性返貧風險。一般情況下,自然災害、經濟下滑、農村勞動力失業等都只是一種潛在的致災因子,能否具體演化成規模性返貧風險,取決于所發生群體的脆弱性程度。這一整合有助于更全面地評估中國農村地區面臨的風險和挑戰,更加貼合中國農村特定背景下規模性返貧風險的分析。該模型的解釋如下:可持續生計未能形成等因素導致壓力群體的基本脆弱性,這些因素包括自然資本、金融資本、社會資本、人力資本和物質資本等的缺乏;動態壓力包含將根源性脆弱性轉化為實際風險的具體因素,即教育和培訓機會的缺乏、市場準入困難、收入來源單一、持續投資不足等;不安全條件使脆弱群體最終暴露于風險環境中,地方經濟不景氣、社會結構不平等、缺乏公共行動與組織等條件進一步加劇脆弱性。最終,脆弱性由此產生。當公共危機事件突發時,群體的脆弱性不斷“涌現”,并與自然災害等致災因子交織耦合形成規模性返貧風險。例如,一場嚴重的洪水可能破壞農田,使得依賴農業為生的家庭失去主要收入來源。如果這些家庭缺乏儲蓄(金融資本)和其他收入來源(多樣化生計手段),那么他們返貧的概率就會大大增加。
與原PAR模型相比,調整后的分析框架有兩個主要變化:一是加入了生計資本的維度。原模型強調社會、經濟和政治因素如何通過發生根源、動態壓力和風險環境三個過程形成災害風險,但尚未特別關注生計資本缺失對脆弱性程度的潛在影響。調整后的分析框架增加了生計資本的概念,強調貧困脆弱性的根源不僅受社會結構因素的影響,還與農村低收入群體生計資本缺失密切相關。特別是在中國農村地區,由于缺乏自然資本、金融資本、社會資本、人力資本和物質資本,低收入群體將更容易遭受外部沖擊的影響。二是強化了脆弱性與致災因子的關系。該分析框架強調致災因子和脆弱性之間并不是單純的乘積關系,而是相互作用的過程。即使外部有致災因子,如果脆弱群體的基礎生計條件得到保障,它們可能不會因這些外部沖擊而返貧。因此,調整后的分析框架更加注重如何通過增強脆弱群體的生計資本降低返貧風險。
綜上,該分析框架不僅拓寬了對脆弱性的認知,在理解復雜的外部沖擊與脆弱性關系方面展現出更強的適用性和解釋力,也為政策制定者提供了更全面的視角,有助于制定有效的防返貧策略和風險管理措施。與之相比,傳統的國際貧困研究模型雖然涵蓋多種理論視角,但這些模型通常側重于個體(或家庭)層面的資源配置水平及其對貧困狀態的影響。例如,多維貧困模型強調教育、健康和生活水平等多維度對貧困的綜合影響,①而能力貧困模型則關注個體能力和機會的重要性。這些模型雖然能夠細致分析貧困狀態,但往往忽視外部沖擊對脆弱群體的直接影響,進而無法全面解釋規模性返貧風險的形成機理。本文的分析框架將脆弱性和風險因子的互動機制納入動態過程,突出了脆弱性在時間和空間上的累積效應。此外,該分析框架強調政策干預的重要性,提出通過培育生計資本、減輕動態壓力、改善風險環境來降低貧困脆弱性。這一點與國際貧困研究中的政策導向相契合,但該框架更加強調地方層面的具體措施,如加強教育培訓和提供多樣化收入來源,以適應中國農村特有的社會經濟背景。
在描述和解釋該分析框架時,結合中國農村和風險社會的現實情境,我們重點得出以下三點推論:
推論一:多維度脆弱性是規模性返貧風險的根本驅動因素。
社會、經濟和環境等多個維度脆弱性相互交織,構成了返貧風險的根本驅動因素。這些脆弱性因素在特定條件下相互作用,形成了復雜的規模性返貧風險。具體包括:一是社會脆弱性。社會結構中的貧富差距、資源分配不均、社會保障體系薄弱等問題,使得特定群體在面對外部沖擊時更加脆弱。例如,低收入家庭由于缺乏足夠的社會保障兜底,在面對突發事件時更容易陷入困境。二是經濟脆弱性。經濟波動、失業率高等因素使得低收入群體在經濟下滑時更易返貧。例如,農村地區的經濟活動多以農業為主,而農業收入波動較大,農民家庭在遇到自然災害或市場變化時易陷入貧困。三是環境脆弱性。自然災害、環境惡化等因素加劇了低收入群體的生存壓力,使得他們在遭受災害時更容易陷入困境。例如,氣候變化導致頻繁的自然災害,依賴農業為生的農民家庭在災害發生時難以維持生計。
推論二:動態壓力和不安全條件加劇低收入群體的脆弱性程度。
動態壓力將脆弱性根源轉化為實際風險,而不安全條件使得特定群體暴露在高風險環境。這些因素共同作用,大大增加了規模性返貧風險的發生概率。具體包括:一是動態壓力。缺乏足夠的教育和培訓機會,使得低收入群體難以提升技能,增加了脆弱性程度;低收入群體在進入市場和獲取經濟機會時面臨障礙,使得難以穩定生計;缺乏多樣化的收入來源,使得低收入群體在經濟波動時易陷入貧困。二是不安全條件。欠發達地區的農村低收入人口居住在自然災害頻發或環境惡劣的地區,更容易受到自然災害影響;缺乏基本的生活設施和防災措施,使得低收入群體在災害發生時難以自救;區域經濟發展不均衡導致低收入群體難以獲得穩定的收入,進一步加劇了脆弱性。
推論三:外部沖擊與脆弱性互動形成規模性返貧風險。
當外部沖擊突然發生,脆弱性高的群體更容易受到和政策響應滯后性共同作用的嚴重影響,形成規模性返貧風險。一是外部沖擊的突發性。自然災害、公共衛生危機、經濟衰退等突發事件往往在短時間內對低收入群體造成巨大沖擊,使得他們迅速陷入貧困。例如,突如其來的洪水、地震等自然災害可能導致農田被毀、房屋倒塌,貧困家庭的生計被迫中斷,非貧困家庭也可能因此致貧。二是脆弱性的放大效應。在外部沖擊發生時,已有的社會、經濟和環境脆弱性會被放大,使得本已脆弱的群體更加難以應對沖擊,從而導致規模性返貧。例如,經濟衰退期間,失業率上升導致低收入家庭失去主要收入來源,更容易陷入貧困。此外,缺乏社會保障和救助措施的低收入家庭在面對突發事件時,其脆弱性被進一步放大,使得他們難以恢復生計,導致規模性返貧。三是政策響應的滯后性。在面對突發外部沖擊時,政策響應和救助措施的滯后可能導致救助資源無法及時到達受災群體,進一步加劇了規模性返貧風險。例如,一場突如其來的經濟危機可能導致大量工人失業,如果政府未能迅速出臺援助政策,那么這些工人及其家庭很可能會迅速陷入貧困。
三、規模性返貧風險形成機理:基于“壓力—釋放”模型的分析
1.規模性返貧風險的基礎條件:貧困脆弱性
貧困脆弱性反映了特定人口受外部沖擊而返貧致貧的傾向,這里的特定人口,既包括個人或家庭等微觀層面,也包括國家、區域或群體等宏觀層面,他們可能因面臨沖擊而陷入衰退甚至返貧的可能。作為風險易感度高、風險抵御力低疊加帶來的易返貧屬性,貧困脆弱性根植于特定人口在資源、能力和動力方面的先天劣勢或后天不足。
在風險社會中,各種外部沖擊和不確定性因素與日俱增,農戶的可持續生計能力對其應對風險、防止返貧至關重要。可持續生計能力是一個多維度概念,涵蓋了自然資本、社會資本、人力資本、物質資本①和金融資本等多個方面。自然資本是指農戶所擁有的自然資源,如土地質量和水資源,這些資源是農戶生計的基礎。社會資本包括農戶與社區、政府、市場等外部主體之間的關系網絡。一個良好的社會網絡可以為農戶提供更多的信息、資源,以幫助其更好地應對風險。然而,在風險社會中,這些社會網絡也可能變得脆弱,導致農戶在應對風險時缺乏必要的支持。人力資本是指農戶自身的知識、技能、健康狀況等,這些因素直接影響農戶的生產效率和適應能力。物質資本和金融資本分別指農戶所擁有的實物資產和金融資產,這些資產可以為農戶提供必要的生產資料和資金支持,幫助他們應對風險。然而,如果在自然資本、社會資本、人力資本、物質資本和金融資本等方面缺乏多樣性和穩定性,那么在面對自然災害、經濟下滑等致災因子時,貧困人口更容易失去生計來源,導致返貧風險增加。
動態壓力描述了將脆弱性的根源要素(如社會、經濟、政治等宏觀因素)轉化為具體風險的中介因素。這些中介因素不僅會顯著提升低收入群體的脆弱性程度,還加劇了面對外部沖擊時的易感性。第一,教育和培訓機會的缺乏限制了個人獲取知識和技能的能力,阻礙了提升生產效率和經濟收入的可能性。此外,教育水平低直接導致勞動者競爭力不足,影響就業擇業渠道拓展,他們難以獲得穩定且高薪的就業機會,面臨工資性收入的進一步增長的困境。尤其在經濟波動或產業轉型期,這些勞動者更易失業,返貧概率大大增加。第二,市場準入困難,指低收入人口由于受到制度性歧視、信息不對稱、缺乏資金等,在進入市場、獲得市場資源和公平交易機會方面面臨障礙,限制了他們參與經濟活動和獲取收入的能力。例如,“小農戶”面對“大市場”的國情農情仍將長期存在,②他們由于缺乏市場信息和銷售渠道,難以將農產品賣出好價錢,甚至遭受市場波動帶來的風險。③ 第三,收入來源單一,指家庭收入主要依賴于單一的經濟活動或就業形式,而缺乏多元化的收入來源。調研發現,脫貧戶家庭經營收入主要以種植水稻和飼養家禽為主,規模普遍偏小,產品附加值低,多以初級農產品為主,經營主體多以留守婦女和老人為主,經營效益相對較低且容易受市場或自然因素影響,家庭經營收入對提升脫貧戶收入水平作用受限。這意味著家庭在面對外部沖擊時缺乏緩沖和替代機制,收入驟減風險大大增加。第四,持續投資不足,指在欠發達地區或低收入家庭內,缺乏對基礎設施、生產設備、教育等領域長期的資金投入,導致個體難以改善生產條件、提高生產效率或開發新的資源,極大限制了應對外部沖擊的能力。目前大多數脫貧戶的可持續生計仍然依賴外部幫扶,持續脫貧的內生動力與生計手段不足。再加上在技術、管理、流通、市場、品牌等環節,不少產業還主要依賴駐村第一書記和幫扶工作隊,一旦脫離外部幫扶,返貧可能性較大。④ 第五,災害早期預警不足,指缺乏通過科技手段和信息傳遞機制對可能發生的災害提前發出預警,并及時通知相關群體采取防范措施。災害早期預警系統的缺乏使得特定群體在災害來臨時無法及時采取防范措施,災害損失更為嚴重。
不安全條件通常指一系列可能導致個體或群體受到傷害或損失的環境因素、社會因素或經濟因素,并通過直接或間接方式作用于弱勢群體,使他們更容易遭受風險。第一,地方經濟不景氣,即某個區域內經濟活動低迷、增長停滯或萎縮,通常表現為就業機會減少、收入水平下降、社會福利削減等,這些因素直接影響脆弱群體的生計和福祉,使他們難以應對外部風險。而脆弱群體由于缺乏技能和資源,更難以在競爭激烈的勞動力市場找到工作,所以面臨更高的經濟壓力。此外,經濟不景氣還可能引發一系列社會問題,如犯罪率上升、社會不穩定等,從而進一步加劇脆弱群體的社會脆弱性。第二,社會結構不平等,即社會資源、權力和機會的不均衡分配,使得脆弱群體難以獲得與主流群體相同的發展機會和生存空間,進而加劇了脆弱群體面臨的社會排斥和經濟困境。第三,缺乏公共行動與組織,即在應對公共危機事件時缺乏有效的組織和協調機制,導致脆弱群體難以及時獲得必要的救助和支持。不僅如此,脫貧人口的生存環境也面臨農產品供需失衡、自然災害頻發、基礎設施薄弱、公共服務不足、氣候變化異常等較大風險。當這些不確定的外部風險疊加作用于本就脆弱的脫貧人口時,特定群體發生規模性返貧的可能性顯著提高。
2.規模性返貧風險的核心要件:致災因子
規模性返貧風險的形成關涉多種致災因子的共同作用,包括自然災害、經濟下滑、農副產品價格持續下跌、農村勞動力失業、鄉村產業項目失敗以及易地搬遷集中安置區的風險隱患等。這些致災因子通過不同作用路徑影響農村居民的生產和生活條件,自然災害、經濟下滑、農副產品價格波動和失業直接影響收入來源,而產業項目失敗和安置區隱患通過就業和社會整合間接加劇脆弱性。這些因素相互交織,構成了復雜的規模性返貧風險。
首先,由于氣候變化和人類活動的影響,自然災害對農業生產、基礎設施和農民生活造成巨大威脅。多數脫貧地區,特別是過去的深度貧困地區大多處于環境惡劣的生態脆弱區,各類災害發生頻率高、影響大。據統計,2023年貴州省各類自然災害造成433.7萬人次受災,農作物受災面積為24.6萬公頃,直接經濟損失達27.7億元,①造成農戶支出增加和收入銳減,導致他們無法維持基本生活需求。此外,自然災害破壞基礎設施影響了物資運輸和市場供應,極大增加了災后重建成本。這些災害不僅直接損害了農民的生命財產安全,還可能導致農作物減產、牲畜死亡等連鎖反應,進一步加劇低收入人口的返貧風險。
其次,宏觀經濟環境的惡化,如區域GDP增長放緩、通貨膨脹上升等,對農村經濟產生深遠影響。一方面,經濟衰退導致企業裁員、工廠倒閉,農民工失業率上升,家庭主要收入來源中斷,農戶經濟狀況迅速惡化。大量失業農民工返鄉增加農村就業壓力,導致當地資源和就業機會緊張。失業勞動力缺乏技能提升和再就業培訓機會,難以重新進入勞動力市場。另一方面,消費需求下降,農副產品市場價格長期低迷,供過于求或需求不足導致價格下跌。這直接導致農民銷售收入大幅減少,經濟壓力增大。價格低迷打擊農民生產積極性,導致農業生產規模縮減,收入來源進一步受限。收入減少但生產成本不變,農民負債壓力增加,可能陷入債務循環。這種情況下,農民不僅面臨收入可能大幅下降的問題,甚至還要應對不斷增加的債務壓力,因此在面對其他外部沖擊時,其抗風險能力顯著降低。
最后,鄉村產業項目失敗和易地搬遷集中安置區的風險隱患也是形成規模性返貧風險的重要致災因子。鄉村產業項目是帶動農村經濟發展和增加農民收入的重要途徑,但項目選擇不當、管理不善或市場環境變化等因素都可能導致項目失敗。這不僅會導致投資損失增加和農民收入減少,還可能破壞農村地區的生態環境和社會穩定。另外,易地搬遷是解決貧困問題的一種重要方式,但集中安置區可能存在基礎設施不完善、生活環境差、文化沖突、社會適應問題和社會關系網絡松散等風險隱患。① 這些問題可能導致搬遷后的農民生活質量下降,抵御外部風險的能力降低,極易受到外部沖擊的影響。
由此可見,脆弱性較高的群體應對疾病、意外等個體性沖擊以及經濟危機、自然災害、社會沖突、政策失序等系統性沖擊的能力較弱,容易誘發規模性返貧風險。
四、規模性返貧風險的防治:路徑與討論
1.研究結論
牢牢守住規模性返貧的底線是鞏固拓展脫貧攻堅成果同鄉村振興有效銜接的關鍵任務,也是構建新發展格局、邁向共同富裕的戰略要求。規模性返貧風險總是內置于一定情景與場域中的動態性問題,其發生過程受到多重因素復合影響,危害程度不言而喻。規模性返貧是在防返貧監測對象密集分布的行政區域范圍內,某個風險事件中有較高人口比例返貧的現象。依據時間、區域范圍和經濟損失三個維度,規模性返貧可以分為群體性規模返貧、區域性規模返貧及突發性規模返貧三種類型,具有群體性、規模性和突發性特征。本文在借鑒“壓力—釋放”模型的基礎上進行本土化改造,將規模性返貧視為一種大規模風險事件,認為規模性返貧風險是貧困脆弱性與致災因子交織耦合的結果,并得出“多維度脆弱性是規模性返貧風險的根本驅動因素”“動態壓力和不安全條件加劇低收入群體的脆弱性程度”“外部沖擊與脆弱性互動形成規模性返貧風險”三條推論。一般而言,發生規模性返貧的可能性比較低,除非有重大的突發性事件或災難,且政府兜底政策失靈。盡管政府對脫貧戶的幫扶力度持續加大,但目前大多數脫貧戶的可持續生計仍然主要依賴外部幫扶,持續脫貧的內生動力與生計手段不足,即便不發生規模性返貧,脫貧群眾的自我發展能力也遠遠不夠。對此,防止規模性返貧的關鍵在于阻斷風險因子與貧困脆弱性相互作用的演化鏈條,本文認為,規模性返貧風險治理關口要轉向事前防治,增強農戶的生計能力、發展能力和適應能力。
2.研究討論
防止規模性返貧在取得較大成效的同時,也面臨如下現實問題。一是資源投入與產出成效不成比例。目前全國各省大致依托“鄉村振興云”等平臺開發防貧監測信息系統和“防返貧申報”小程序,其本意是動態監測脫貧戶家庭的變化尤其是收入變化,但家庭結構、人口狀況、就業情況及收入變化等關鍵變量具有時間滯后性,非短期內可準確觀測,因此系統規定的每月更新錄入機制,雖意在實時反映變動,實則效用有限。此外,防返貧監測系統雖已實現了多部門信息集成與共享,但在實際運作中,除民政、醫保和住建部門之外,其他部門提供的數據效用有限,甚至有時徒增處理負擔。二是依靠輸血與主動造血匹配不均。多數脫貧地區的資源稟賦較差,產業根基薄弱,其發展需要依賴外部資金、專業人才及先進技術的輸入。部分鄉鎮或街道將各部門幫扶村集體的資金統籌使用,采取債權方式注入市場主體,此種方式能夠在短時間內提高村集體經濟經營性收入,但仍然沒有激活村集體經濟自我造血的能力,扶持資金僅僅做了財務投資,沒有起到財政資金的撬動作用,且存在較大的市場風險。三是任務擴展與基層負擔失衡。與脫貧攻堅時期相比,基層干部包保的防返貧對象擴展至原貧困戶與新增監測戶,覆蓋范圍增加致使單個基層干部包保責任加重,再加上有些地方走訪頻次規定為每季度至少一次脫貧戶、每月至少一次監測戶,干部面臨的工作負荷加劇,時間難以有效兼顧,不利于防止規模性返貧工作成效的提升。四是幫扶政策缺乏有效銜接。全面實現脫貧后,有些地區農村低保標準線和返貧監測標準線沒有“兩線合一”,以致低保認定標準和防返貧監測對象不同。盡管2023年10月國家民政部門出臺的新文件已將監測對象歸入低收入人口,但目前還是歸口兩個部門管理,彼此之間缺乏有效銜接,因此存在重復救助、重復幫扶或漏幫漏救的情況,這不利于推動防返貧幫扶政策和低收入人口常態化幫扶政策銜接并軌。
3.防治建議
由于內外風險交叉且長期存在,防止規模性返貧不僅是銜接時期的一項底線任務,更是邁向共同富裕的長期性戰略。盡管返貧誘因有內部與外部之分,但二者均根植于“脆弱性”和“風險”之中,且二者相互轉化與疊加。因此,防止規模性返貧需要與農戶“可持續生計”相結合,并將“風險”作為核心要素進行系統性考量。一方面,在控制自然災害、農村勞動力失業等致災因子的前提下,通過深入研究和理解這些致災因子的運作機理和影響范圍,不斷增強對致災因子的認識,以便更好制定有針對性的防治策略,降低規模性返貧風險。另一方面,在消除脆弱性上,其根本是要優化農戶的可持續生計資本,即通過增加資產性收入與構建社會網絡增強風險抵御能力,通過理財性教育與金融服務可及性來緩解或分散風險壓力,通過改善生存環境與提高收入水平降低風險暴露的程度。具體而言:一是拓寬農民增收渠道。深化農村改革制度創新,多渠道拓展脫貧戶就業層次,加快提升家庭經營規模和效益,提高常態化幫扶和臨時性救助力度,穩步提升農民收入。二是增加扶貧資產收益。積極盤活和壯大扶貧資源,推動資產收益成果更多惠及脫貧人口,鼓勵脫貧群眾通過自主創業、轉移就業、入股分紅等方式參與扶貧項目開發建設和運營,增強低收入家庭財富積累能力,實現低收入家庭生計穩定和長遠發展。三是強化職業技能培訓。結合勞動力市場需求和自身特長,加強精準化技能培訓,拓寬就業創業渠道,鼓勵脫貧戶基于當地資源稟賦開展多樣化生計模式,通過產業發展、科技引領助力其樹立發展信心、提高致富本領。
此外,在幫扶設計上,應持續加強分層分類的常態化幫扶和臨時性救助力度,分人群、分區域、分階段進行差異化防治,助力落實精準有力、反饋有效的幫扶舉措。具體而言:一是強化制度設計的層次性。結合事前預防與事后幫扶,突出開發式與保障式并舉,根據需要開展多層次幫扶,并鼓勵不同幫扶路徑混合使用,以便解決幫扶路徑不夠長效的問題。二是提高幫扶措施的精準性。以全產業鏈思維推進鎮村特色產業提升行動,健全農民合作社帶動、龍頭企業帶動、能人大戶帶動、園區帶動、自種自養等“四帶一自”產業幫扶機制;推廣支持創業、外出就業、培育產業、開發公益性崗位等“三業一崗”就業幫扶模式,精準識別有培訓意愿且有勞力的監測對象,分類實施農村實用技術培訓,及時跟進就業服務,促進脫貧勞動力盡快就業、穩定就業,實現持續增收。三是購買防返貧保險。鼓勵多方參與防返貧基金籌建,加強與商業保險公司合作,為監測對象購買防返貧保險,減輕貧困人口因意外事件或疾病導致的經濟壓力,增強防返貧監測對象抗風險能力。四是完善脫貧保障機制。建立推廣政府引導、企業參與、產業應用的多元幫扶模式,加大對脫貧戶生計情況的追蹤監測,保證后續幫扶措施的連續性、完整性,推動農戶生計策略向非農方向發展,適當提高各類保險報銷比例,增強農戶的內生發展動力和抵御風險能力,筑牢防止返貧根基。盡快落實兩類幫扶的有效銜接。
相較于既有規模性返貧的相關研究,本文可能的邊際貢獻是:一是增進中國后脫貧時代防止規模性返貧自主知識體系構建。本文依據減貧治理要素與風險管理流程,整合脆弱性與可持續生計理論,結合規模性返貧的誘因與類型,明確規模性返貧的理論內涵與界定標準,厘清規模性返貧風險的形成機理,構建具有中國特色的防止規模性返貧的理論體系。二是構建規模性返貧風險的解釋框架。本文從更加具象的層面統合貧困脆弱性和致災因子兩個方面,并將農戶的可持續生計作為核心要素加以考慮。該框架并非單純的西方理論舶來品,也并非另起爐灶,而是結合我國特定的時代背景和理論體系指出規模性返貧風險是脆弱性和致災因子的特有產物。與此同時,突出消除脆弱性和控制致災因子對于防止規模性返貧的重要作用,在一定程度上優化了事后幫扶和運動式應急幫扶有限性的不足。